辰水
飛走的村莊
辰水
1
要乘坐一張?jiān)鯓拥哪?,才?/p>
把整個村莊帶到空中。
編織魔毯的人,手執(zhí)卷尺。
他們橫七豎八,一道道地
在大地上畫上規(guī)矩的方塊,寂寞的圓環(huán)……
有個披頭散發(fā)的老女人,
她帶著一只瘦弱的黃狗,用腳來回地搓掉地上的石灰線。
她說:村莊要飛走了,真的要飛走了。
可沒有人聽她的,
“這個老瘋子,她滿嘴里跑火車。”
2
池塘,池塘
村莊的一面鏡子。
我們照一照自己,我們的內(nèi)心有多黑,池塘就有多黑;
我們的內(nèi)心多猙獰,池塘的底部就有多少沼氣在升騰。
于是,我們把黑色的鏡子摔碎,只留
一滴凈化過的水藏在口中。
打碎的鏡片,要被巨大的挖掘機(jī)運(yùn)走,
挖掘機(jī)的臂,鐵鳥的嘴,
銜走,銜走……
這些黑色的波浪,黑色的淤泥,黑色的鏡片。
外鄉(xiāng)人帶來巨大的鏡子,安在房頂上,
企圖用它來代替消失的池塘。
它的一面是天空,
另一面是村莊。
3
青黃不接的時候,
饑餓的老鼠,甚至?xí)底咪z頭。
有一年,我挖掘到一個老鼠的家,
幼小的鼠崽們膽怯地打著哆嗦,
還無法逃走。
總要給它們一個死法,
關(guān)閉上一雙雙驚怵的鼠眼。
黑暗中,打樁機(jī)依然還在打樁,
老鼠的地下城市,正經(jīng)歷著一次地震。
這一次緊急逃離,
從一個荒原到另一個荒原。
水泥的地面上,
它們都有著四只干凈的爪子。
4
我午后做了一個夢,麥田消失了,留下一個的坑。
塌陷要一刻鐘,
而落下隕石則只需一秒。
我奔跑著來到田野里,
可我卻突然感到陌生,像掉進(jìn)迷宮里。
麥田被圍墻隔離起來,
像一個個犯人。
我詫異地用手摸了摸高墻上的畫,
沾了一手的綠色。
我要找到一個出口,告訴逝去的父親,
你整夜詛咒的田地,
突然沒有了。
5
某天下午,我還要乘著斗笠巡視整個村莊。
魚肚子一樣的村莊,
里面藏著密密麻麻的小崽子。
帶著身孕的女人,
她們藏在蚌殼里。
可仍有人撬開她們,捉走她們
殺死一個個的卵。
這些被殺死的卵,足可以構(gòu)成另一個村莊,
但一場大風(fēng)足可以把它們吹走,
它們干癟,沒有一點(diǎn)重量。
可我的胃已足夠重,
逼迫著不得不停止飛行,落地休息。
6
被追趕的蝴蝶也是村莊的一部分。
沒有了油菜,它們到何處產(chǎn)卵?
如同產(chǎn)褥的女人,
找不到一束稻草。
我也曾是捕殺蝴蝶的幫兇,操作著一桶的農(nóng)藥,
殺死了一只只蝴蝶的前生。
被驅(qū)趕的蝴蝶要逃往何處?
它的身軀再輕盈,
也要棲落在菜葉的上面,
產(chǎn)下來世的自己。
而從一個村莊逃到另一個村莊,
好像也并非難事。
只要它們振翅扇動著空氣,
遠(yuǎn)處的田野里就升騰起了微小的颶風(fēng)。
7
被拆倒的老屋在我的夢里又重新站立起來。
對于一只只巨大的機(jī)械手,
將一座房子拆開、合上,再移走
如同蓋積木的游戲一樣簡單。
駕駛室里的操縱者,
追溯著童年的夢。
我的弟弟,一個新鮮的拆遷工人,
他戴著紅色的頭盔,
在廢墟里尋找著鋼和鐵。
他拖著巨大的磁石,在村莊里游走,
無數(shù)的鋼鐵像魚一樣跟在后面。
直到最后,整個村莊里再也沒有了一塊鐵,
泥土重新回歸到大地,
沙子也再次回到河流。
8
天黑之后,有巨大的風(fēng)吹來。
殘損的房屋被高高地拋在天上,
連牲畜也被拋在天上。
地上只剩下了機(jī)械的轟鳴聲,馬達(dá)的嘶叫聲,
它們在地面上來回廝殺。
逝去多年的祖宗,他們也被驚醒了,
列隊(duì)從墓地里回到村莊。
他們?nèi)济粤寺罚?/p>
像剛出生的孩子,帶著天真的眼光。
辨認(rèn)著視野中的白鶴與天鵝,
石獅與貔貅。
9
這個村莊的影像被收藏在書頁里,
被牢牢地粘貼上,
再也無法飛走。
一百年后,會有人抖掉它上面的塵埃,
從里面尋找一個人,
他戴著高高的帽子,身上的天線直插云霄。
在資料里,
他變得越來越薄,越來越輕,
直到成為村莊上面的一朵白云。
對于一座村莊的突然飛逝,
依然有人在不斷地傳說,或者是以訛傳訛
夸大了一股風(fēng)的力量。
甚至有人看到了
那只搬運(yùn)著沙石、泥土和鋼鐵的怪獸。
以上均原載 《詩刊》 2016 年 12 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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