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瀟

摘要：禮貌一直是語用學的熱門話題，而由于理論匱乏和概念不清，跨文化禮貌研究卻發(fā)展緩慢。本文由跨文化禮貌研究的特性入手，說明其對整合跨文化語用學研究的微觀與宏觀層面有天然優(yōu)勢，并從本體論和認識論的角度說明跨文化禮貌的理論及研究方法所面臨的困境，指出跨文化禮貌研究有助于深入了解語言、交際、文化，對推動跨文化語用學的發(fā)展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禮貌；文化；跨文化禮貌；本體論；認識論

跨文化禮貌是跨文化語用學的一個重要議題，但由于缺乏明確統(tǒng)一的理論指導以及對各種定義、數(shù)據(jù)采集和分析的方法論等問題爭論不休，跨文化禮貌研究發(fā)展相對緩慢。本文認為，這些爭論其實是對“禮貌”與“文化”兩個概念的本體論和認知論之辯，而跨文化禮貌研究要解決的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則是跨文化語用學微觀與宏觀研究的整合?？缥幕浑H者的特殊性使跨文化禮貌將微觀與宏觀兩種視角聯(lián)結起來，從這個議題人手，可以為深入了解語言、交際、文化等打開一扇方便之門，將有力推進跨文化語用學的研究。

一、禮貌與文化

在過去的30年里，在語用學研究領域，禮貌與文化的關系一直是熱門話題之一。從文化主體角度來看，對禮貌的研究主要可歸納為以下三類：文化內(nèi)禮貌研究，即研究某一文化中的禮貌言語行為，如對漢語、英語、少數(shù)民族語言等的研究；文化間禮貌研究，或稱禮貌對比研究，即研究不同語言中的禮貌策略的異同；跨文化禮貌研究，即研究來自不同文化系統(tǒng)的對話人交流所使用的禮貌策略。其中，關于跨文化禮貌的研究寥寥可數(shù)，而前兩類研究的成果數(shù)量可觀，相關文獻不計其數(shù)。

那么，為什么跨文化禮貌研究會遭受冷遇呢？首先，跨文化禮貌研究缺少完備的理論基礎。自20世紀50年代Goffman從社會學角度出發(fā)提出“面子”的概念，到Brown&Levinson在此基礎上形成“面子理論”，再到Leech提出“禮貌原則”，關于禮貌的理論研究主要集中在關注文化內(nèi)禮貌言語行為的產(chǎn)生及特點以及不同文化系統(tǒng)的禮貌對比。而其他禮貌理論，如Spencer-Oatey的“人際關系管理理論”，Ting-Toomey的“面子協(xié)商理論”，雖然可以用來解釋跨文化交際，卻沒有對“禮貌”進行明確定義，難以推廣并用于跨文化禮貌研究。事實上，“禮貌”至今并無統(tǒng)一定義，究竟何謂“禮貌”，何謂“不禮貌”，何謂“過度禮貌”，語言學家一直難以達成共識（Eelen，2001；Haugh，2007；Watts，2003）。此外，人們傾向于認為對跨文化交流的認識要建立在對文化間禮貌異同的理解之上（Gudykunst，2002）。也就是說，對禮貌言語行為的研究和認識要經(jīng)歷從“文化內(nèi)”到“文化間”，再到“跨文化”三個階段。但正如Haugh（2010）指出的，著力于跨文化語境下的禮貌研究或許有助于我們更深人地了解現(xiàn)存禮貌研究中方法論及理論方面的困擾。

其中一個方法論上的問題是如何采集和分析數(shù)據(jù)。不少學者曾對此進行過論述（Eelen，2001；Haugh，2007）。一些研究者選擇在談話錄音后對參與者進行回訪（如Spencer-Oatey，2005），觀看錄像并自評，這樣可以避免漏掉研究者作為“局外人”無法發(fā)現(xiàn)的問題。但由于回訪和評價的滯后性，被訪者并不能在自評時做出與錄像時完全一致的反應。另一些研究者借鑒了民族志的方法，既采訪對話的參與者，也采訪社群中其他不參與交際的觀察者（如DuFon，1999）。但這些方法仍無法避免采訪滯后性的固有缺陷。

二、跨文化禮貌

謝朝群與林大津（2006）曾提出：“語言表達的究竟是誰的禮貌？……語言的禮貌與語言使用者的禮貌是否永遠對稱、一致呢？”面對不同文化背景的對話者所隱含的不同價值觀、禮貌觀，這個問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Haugh（2010）指出跨文化禮貌策略不是單純地將禮貌套話翻譯成另一種語言，實際上，交流雙方不僅要理解所使用的語言，還要能認同并欣賞使用該語言的參與者所屬的文化。在跨文化交際中，對話者可以使用積極禮貌策略（即在交流中用對方的文化系統(tǒng)取代自身所屬系統(tǒng)）或消極禮貌策略（即承認并接受對方與自己既無文化聯(lián)系也無共同興趣）。無論采取哪種策略，跨文化交際者會較大程度地忽視或容忍在自身文化中被視為“冒犯”的行為，但采取積極策略會增進雙方聯(lián)系，消極策略則使雙方產(chǎn)生疏離，繼而產(chǎn)生冒犯感。

跨文化禮貌的一個核心課題是交流中“冒犯”產(chǎn)生的原因，分析說話人為何被（來自其他文化背景的）聽話人誤解為不禮貌，或說話人采用的禮貌策略為何會失敗。不少研究者從文化差異出發(fā)，主要著眼于言語行為的分歧、對具體情況預期的分歧和社會文化價值的分歧。其中，言語行為和預期兩方面的分歧主要來自于語用遷移、缺乏共識等因素（申智奇、何自然，2010），社會文化價值的分歧則與認知、價值觀等息息相關。需要強調(diào)的是，這些分歧在文化內(nèi)交流中也時有發(fā)生。

國內(nèi)關于跨文化禮貌的研究多集中于分析分歧的產(chǎn)生并將其歸因于“文化”（唐興紅、劉紹忠，2004）。誠然，跨文化禮貌研究不能回避文化差異，但一味地專注于“失敗策略”未免夸大了文化差異的影響，會對跨文化禮貌理論建設產(chǎn)生負面影響。

首先，歸因于“文化”是一種過度概括。它忽視了文化不均質的特性，忽略了文化內(nèi)的個體差異，對“文化”“社會群體”等進行了先人為主的概念化的規(guī)定。這種先于經(jīng)驗而獨立存在的原理系統(tǒng)容易使研究走上形而上學的道路。

其次，歸因于“文化”容易導致不可知論。如Gumperz和Gumperz所述，“單語者與多語者的區(qū)別不在于用語言做什么，而在于如何用語言做這些事”（轉引自Kecskes，2014）。因此，多語者并非“異?！钡慕涣髡摺１M管語言系統(tǒng)受不同文化體系的綜合影響，其言語行為仍具有一定的規(guī)律，是可以被研究、被認識的。因此，跨文化禮貌研究的假說或理論應具有一定的普適性，可以推廣應用于分析不同語言文化系統(tǒng)間的交際，否則，跨文化禮貌研究就沒有意義，因為語言學家不可能窮盡各種語言相互交流的排列組合。

因此，跨文化禮貌研究不能囿于分析“失敗”或“成功”個案的微觀層面，也應兼顧探索社會群體（文化）間語言交流規(guī)律的宏觀層面。

三、微觀視角與宏觀視角

整合微觀和宏觀視角對跨文化語用學研究的持續(xù)進步至關重要。微觀視角關注個體間的互動及其中的認知過程；宏觀視角側重于刻畫不同社會群體和文化語言使用的規(guī)范和預期。在分析語言現(xiàn)象時，從微觀向宏觀層面推進容易產(chǎn)生“過度概括”；而從宏觀向微觀層面延伸則很難滿足實證的數(shù)據(jù)支持。因此，多數(shù)研究者都沒有將二者整合，而是作為兩個互補層面，獨立進行微觀或宏觀角度的分析。跨文化禮貌則是協(xié)調(diào)兩個層面的契機。

首先，跨文化研究自身結合著兩個層面的因素。如前文所述，現(xiàn)有的跨文化禮貌研究多將分歧歸因于文化，其實是默認了參與者在交際中“求助”其所屬文化，屬于跨文化語用學的宏觀視角；而反觀這些研究本身，又是出于分析個體互動的微觀視角。故此，嘗試分析跨文化交際中宏觀文化因素如何作用于微觀個人不失為一條二者兼顧的途徑。

其次，“禮貌”本身是微觀與宏觀視角的另一個聯(lián)結點。禮貌的建立要滿足在個人評價與社會期待之上。換言之，判斷禮貌既涉及到微觀個人層面的認知，即聽話人對說話人的判斷；又涉及宏觀社會群體的認知，即他人（所處特定文化系統(tǒng)）對說話人的判斷。

作為協(xié)調(diào)微觀與宏觀研究的突破口，跨文化禮貌研究亟需相適應的研究方法。如Eelen（2001）所述，在研究中以所謂科學標準判斷說話人的對錯，會使理論失卻對分析對象的把握。因此，觀察者和研究者萬不能走上本體論的道路，以預先設定的標準來判斷現(xiàn)實中的說話人。一些研究根據(jù)副語言或非語言的暗示判斷交際參與者的禮貌取向，以期得出更真實的結論。但并非所有的對話都有明確的暗示，且不同的對話人可能采取完全不同的交際策略。因此，在跨文化禮貌研究中，研究者有必要了解參與者自身對某一言語行為是否禮貌的真實判斷。

四、結語

目前，跨文化禮貌研究仍有很大空間，存在的問題主要是文獻的相對匱乏和研究方向的過度集中。要取得有價值的成果，就必須跳出分析“失敗”、研究個案的傳統(tǒng)模式，轉向探索“宏觀文化因素作用于微觀個人”的規(guī)律，以期早日建立具有普適性的跨文化禮貌假說和理論。

總之，跨文化禮貌研究不應遭受冷遇，禮貌研究的重點應盡快轉向跨文化視角，通過這個“微觀與宏觀研究的聯(lián)結點”掀開對言語行為認識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