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林

喬花匠覺得今天要有事情發(fā)生。

在京城的西郊外，喬花匠經(jīng)營著一片園子，園里種滿了花卉。喬花匠是汴京有名的花匠，城里的鮮花鋪?zhàn)佣枷矚g跟他打交道，從他這里擇取各類花朵拿到鋪?zhàn)永锶ベu。宋朝人有佩戴鮮花的習(xí)俗，坊間甚至傳言，宋真宗佩戴的名貴牡丹，諸如姚黃、魏紫一類的稀有花種，就是從喬花匠這兒選進(jìn)宮里去的。

除了侍弄花卉之外，喬花匠還養(yǎng)了幾籠子鵪鶉。這種淺褐色的鳥對喬花匠有一種天生的親近，每當(dāng)喬花匠走近它們，它們嫩黃的爪子輕盈地跳動著，顯得分外的歡悅。

喬花匠教鵪鶉們跳各種奇怪的舞蹈，跳得賣力的，就喂它們十?dāng)?shù)粒飽滿的草籽，那些碩大而飽滿的草籽酥軟而芳香，鵪鶉吃起來和老母雞叨米如出一轍。

這種草籽產(chǎn)自一目名叫星星草的草。種星星草，對喬花匠來說，那純屬是一次意外。

那一年的深冬，汴京的郊外異常地寒冷，砭人骨髓的偏北風(fēng)在樹梢上打著旋呼嘯而過。這個時候，喬花匠園子里來了一個清瘦的道士，他咕嘟嘟喝下一碗茶后，手把手教會了喬花匠種這種名叫星星草的草。而且笑著說：“它是鵪鶉們的稻谷?！边@是一種神奇的草，到了第二年花開季節(jié)，它開出了七色的花朵。

這天早晨，成群的玄鳥從喬花匠園子的上空飛過，遮天蔽日，“呱呱”之聲讓籠子里的鵪鶉們噤若寒蟬，蜷曲在籠子的一角簌簌發(fā)抖。玄鳥過后，一個朝廷使者帶著兩個衙役闖進(jìn)了喬花匠的園子。

使者很和藹地與喬花匠攀談：“聽坊間傳你很會種草？”

喬花匠搖搖頭，說：“我是花匠，不種草?！?/p>

使者面露不悅?！斑@種草是你種的嗎？”他指著旁邊的那叢星星草問。

喬花匠一愣，點(diǎn)點(diǎn)頭。

使者又笑起來，說：“你種的草會開七色花朵?！庇终f：“會開七色花朵的星星草，別處沒有見過?！?/p>

喬花匠說不出話來了。

使者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上面畫著一棵草的形狀。他對喬花匠說：“你的好日子來了?！比缓?，遞給喬花匠一小袋草籽。

早些時候，大宋宰相王欽若閱讀古代典籍時，見上面記載了一則軼聞，說秦始皇到泰山東封時，需要一種名叫三脊茅的草做祭品，秦始皇興師動眾花了大半年時間去尋找這種草，可是等找到這種草的時候，它已經(jīng)枯黃衰敗了，失去了做祭品的價值。三脊茅尋覓不易，最佳的方法就是找花匠培育。軼聞的下邊，畫了這種草的形狀。

王欽若去見趙恒。

趙恒說：“去找人種??！”

王欽若先是派使者費(fèi)大力氣在天山之陰找到三脊茅的草籽，然后四處物色花匠，結(jié)果就相中了喬花匠。有一點(diǎn)，使者是清楚的，種這種草，需要花費(fèi)異乎尋常的精力，種活這種草不容易。喬花匠見草圖畫的十分怪異，不想接這個差事。使者把一錠黃燦燦的金元寶拍在喬花匠的面前，說：“你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拿錢種草，等把草種好，再賞更多的銀兩，可盡享榮華富貴；另一條路就是等著皇帝發(fā)怒，滿門抄斬！”

使者說過，就朝園子外邊走，一邊走一邊說：“過些日子我再來。”

喬花匠在園子里找一片肥沃的土地，開始松土，然后把使者帶來的草籽丟進(jìn)芳香的土壤里，用罐子去井里汲出水來，一瓢一瓢澆灌在種有草籽的土壤上。

當(dāng)某個清晨那片土壤上鉆出嫩綠的草芽時，喬花匠有一種窒息的感覺。這種詭異的草從它破土的那一刻起，就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更為奇怪的是，三脊茅鉆出地皮的第二天，一滿畦的七色星星草瞬間一棵一棵枯萎了。那些竹籠子里的鵪鶉也都煩躁不安，圓圓的眼睛驚恐地望著喬花匠，肉粉色的小腿簌簌發(fā)抖。

三脊茅成熟季節(jié)轉(zhuǎn)眼到了。喬花匠卻像熬盡了油的燈盞一樣，顯得委頓不堪。很快，喬花匠病倒在了他的花園里。臨咽氣的時候，喬花匠掙扎著爬下草榻，跪在地上，蒼白枯瘦的雙手伸向天空，用盡喉嚨里的最后一絲力量，把一口濃痰隨著一聲詛咒吐了出去。

喬花匠的頭顱栽在了泥土里。頭顱著地的一剎那，朦朦朧朧中他看見使者滿面春風(fēng)地帶著幾個穿著短褂的壯漢旋風(fēng)般地闖進(jìn)花園子，那些渾身橫肉的家伙手里都拿著賊光閃閃的鐮刀，他們從他身邊踩踏而過，奔向那片茁壯的三脊茅。喬花匠最后一絲意識里，知道他們要收割那種封禪用的祭物了。

當(dāng)天夜里，喬花匠的魂魄就被牛頭馬面鎖了去，并把他押到了閻王殿。喬花匠的肩胛骨被枷鎖穿透了，流著膿血。閻王威嚴(yán)地坐在殿上，很可憐地看著喬花匠。馬面踢了喬花匠一腳，讓他跪下給閻王磕頭。

閻王殺氣騰騰，雷鳴一般怒喝：“一個小小的花匠，竟然敢咒罵玉皇大帝，并且朝天宮吐痰！”

喬花匠嘴里嗚嗚著，似乎想申辯什么，可肩胛骨疼得讓他說不出話來。

閻王一拍驚堂木，睜大了牛一般的眼睛，威嚴(yán)地喝道：“罰你三世不得為人！”停一停，對牛頭馬面說：“念他一生喜愛鵪鶉，就讓他去陽間做一只鵪鶉去吧?！?/p>

喬花匠就飄飄忽忽來到一個園子里。這個園子似曾相識，但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了。只是這個園子里衰草凄凄，很是荒涼?；牟葜杏泻芏帙g鶉，無精打采地蜷曲成一堆一堆的。喬花匠來到它們中間，它們對他很是親切，紛紛扇動翅膀，喳喳叫著迎接他?？粗@些肥碩的鵪鶉，喬花匠忽然感到一絲恐懼襲上心頭。

不久，一群玄衣人闖進(jìn)園子。他們見鵪鶉就捉，半晌工夫就捉去上千只鵪鶉。他們把鵪鶉的脖子用鐵鉗子夾碎，隨手扔進(jìn)蒲草編織的袋子里。一個滿臉油膩的家伙說：“當(dāng)朝的蔡宰相喜歡吃鵪鶉舌這道菜，你們這些蠢鳥也算是燒高香了，不比讓那些鄉(xiāng)野村夫逮去吃了強(qiáng)嗎？”

喬花匠躲在一叢荊棘后面，渾身簌簌發(fā)抖。他對天祈禱說：“蒼天啊，發(fā)發(fā)慈悲吧，千萬別把我捉去啊！”

〔責(zé)任編輯 宋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