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晨

2017年，歐洲將迎來多國元首或議會選舉。受英國脫歐、特朗普勝選等事件的巨大沖擊，歐洲密切關注民粹主義動向，恐其“生根發(fā)芽”，動搖歐盟根基。3月15日，荷蘭議會舉行換屆選舉，正式拉開歐洲超級大選年序幕，被國際輿論公認為對歐洲政治及民粹主義勢力崛起的“摸底測驗”。叫囂脫歐、排外、反自由貿易、反全球化的荷蘭極右翼民粹主義政黨自由黨若上臺，將直接沖擊法、德選情，還可能導致歐盟解體并深刻影響國際政治格局。自由黨選前民調支持率與執(zhí)政黨自民黨不相上下，甚至一度領先。歐洲主流媒體皆惶恐，稱荷蘭大選“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或再次飛出黑天鵝。但結果顯示，執(zhí)政黨再次獲勝：自民黨得票率居首，呂特得以連任首相，而自由黨選情卻遠不如預期。這一定程度顯示，歐洲民粹政黨尚不足以顛覆主流政治。但歐洲政治的“極化”現(xiàn)象仍會加劇。

議會選舉重挫民粹勢力

荷蘭議會分為一、二兩院，立法權主要集中在二院，議員由直接選舉產(chǎn)生，只有獲得半數(shù)席位的政黨方能組閣。若沒有政黨達到單獨組閣標準，獲得議席數(shù)最多的政黨有優(yōu)先組閣權，但必須與其他政黨一起湊夠半數(shù)以上議席并聯(lián)合執(zhí)政。荷蘭多年來一直處于多黨聯(lián)合執(zhí)政狀態(tài)。

此次選舉實為議會二院選舉，二院共150席，28個政黨參選角逐席位。計票統(tǒng)計顯示，投票率超過80%，創(chuàng)30年來之最。13個政黨進入議會，其中執(zhí)政黨自民黨以33席居首，自由黨僅獲20席，遠低于選前30席左右的預期。自民黨黨首即現(xiàn)任首相呂特宣布勝利，稱荷蘭“在法、德大選前贏得了對民粹勢力的階段性勝利”。

自民黨贏得優(yōu)先組閣權，呂特承諾將“盡快組建穩(wěn)定政府，理性地領導和治理國家”。自由黨黨魁維爾德斯雖在選舉中落敗，但仍表示希望參與執(zhí)政，稱“已準備好與新政府合作”。但在競選過程中，包括自民黨在內的主流政黨已多次明確拒絕與其聯(lián)合執(zhí)政，自由黨入閣無望。

荷蘭成功叫停民粹主義，沒有成為民粹之風在歐洲吹倒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歐洲主流政治力量“倍受鼓舞”。法國總統(tǒng)奧朗德、德國總理默克爾以及歐委會主席容克等皆對選舉結果“非常滿意”，第一時間祝賀呂特“成功擊敗極端主義”。默克爾稱，很高興看到高投票率取得一個絕對支持歐洲的結果，這是一個明顯的信號，是“民主的好日子”。歐洲主流媒體也紛紛稱贊荷蘭“為超級大選年開了個好頭”。法國《費加羅》報稱，荷蘭大選結果使歐洲，特別是法國主流政黨“松了口氣”。德國《明鏡》周刊稱，2016年12月奧地利總統(tǒng)選舉和荷蘭議會選舉皆表明“歐洲民主經(jīng)得起考驗”。

自由黨受挫的三重原因

民粹主義在西方高歌猛進，但卻在荷蘭大選中被叫停，主要原因有三。首先，近年來荷蘭整體狀況良好，并無亟需深度改革的重大危機。荷蘭并非金融及歐債危機的重災區(qū)，且2013年下半年以來，經(jīng)濟已逐步進入復蘇軌道，2016年GDP增長率達2.1%，超出歐元區(qū)整體1.7%的增速。此外，荷蘭投資和消費恢復增長、失業(yè)率持續(xù)回落，財政赤字率保持在3%左右，公共財政狀況健康。2015年11月，標普將荷主權信用評級從AA+上調至最高的AAA，前景展望為穩(wěn)定。美國哈佛大學教授多倫稱，目前荷蘭形勢向好，民眾無意改變，這鉗制了維爾德斯崛起。同時，荷蘭經(jīng)濟高度依賴外貿，占GDP比重逾70%，且其中八成面向歐盟國家，主流民意堅定支持自由貿易，維爾德斯所呼吁的脫歐等主張并不符合荷蘭利益。此外，荷蘭商業(yè)文化濃厚，民眾投票總體務實，?！柏洷热摇?，自由黨綱領明顯缺乏說服力。

其次，與美兩黨總統(tǒng)制不同，荷蘭政體為完全比例代表的多黨議會制，歷屆政府均須數(shù)黨結盟乃至左右大聯(lián)合。自由黨2006年成立當年就在議會拿下9席，成為第五大黨。2010年自由黨更是拿下24席，雖未參與執(zhí)政，但為執(zhí)政聯(lián)盟提供“默許支持”，早已成為影響荷蘭政壇的關鍵力量。民眾視自由黨“既非魔鬼，也非救世主”，與其他傳統(tǒng)政黨并無二致。但同時，荷蘭內閣中首相與大臣地位平等，民眾為提升組閣效率及政府穩(wěn)定性，往往有意力推中左或中右大黨獲得更多席位，助其居中調和。故自由黨雖曾多次入閣或支持政府，但始終無法主導荷蘭政局。歐洲改革中心研究員雷姆·科特韋格透露，即使選前民調領先時，維爾德斯也自認“實施理想政見相當困難，不如做最大反對黨”。

最后，美國與土耳其亦“扯后腿”“幫倒忙”。維爾德斯素來鼓吹要“效仿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收回祖國”，且學習特朗普頻繁使用社交媒體，利用推特表達政見，被貼上“荷版特朗普”“推特治國”等標簽。但特朗普在荷蘭聲名狼藉，與特朗普的相似性只能重損維爾德斯形象。維爾德斯在選前仍強調“并非贊同特朗普的所有作為”，可惜為時已晚。同時，荷土兩國在投票前夕爆發(fā)外交爭端，呂特政府通過強硬回擊“力展領導力、保護力”，廣受國內及歐盟贊譽，進一步拉升其選情。

歐洲政壇喜中有憂

英國脫歐、特朗普上臺為歐洲政壇留下了巨大心理陰影，歐洲政界對民粹主義抬頭過分敏感。事實證明民粹主義在歐洲影響力有限，離上臺尚有一定距離。但亦不可忽視其對歐洲政治生態(tài)帶來的強烈沖擊，歐洲面臨的大考遠未結束。今年1月，法國國民陣線、德國選擇黨等歐洲極右翼政黨領導人高調聚會，尋求建立“統(tǒng)一戰(zhàn)線”，建立“自由歐洲”。未來，歐洲各國政府仍將備受民粹勢力掣肘，組閣與施政難度或不斷加大。

一方面，民粹政黨力量尚不足以顛覆歐洲主流政治。歐洲不應忽視公投不同于選舉、美國政體與歐洲大多數(shù)國家亦有明顯不同的事實。此次荷蘭選舉前，歐洲輿論一片“狼來了”的論調，最終證明不過是一場虛驚，在歐洲民粹之風盛行的助推下，自由黨支持率與2012年相比不進反退。與此同時，極右勢力在法、德等歐盟核心國家亦難成氣候，根據(jù)主流民調顯示，4月法國極右政黨國民陣線雖有望突破首輪選舉，但5月仍將以明顯劣勢敗于任一位主流候選人；3月8日民調顯示，德國極右政黨德國選擇黨支持率已由近20%高位跌至8%，9月德國議會選舉，德國選擇黨最多也只是進入議會，無力威脅政府。

另一方面，歐洲政治“極化” “分化”現(xiàn)象恐將繼續(xù)加劇。傳統(tǒng)上，歐洲主流政黨政見趨同，不斷向中間靠攏。但近年來，這一狀況出現(xiàn)扭轉之勢。此次荷蘭議會選舉中，中左、中右政黨部分吸納極端主張：工黨前領袖、前副首相兼財政大臣博斯公開附和維爾德斯；呂特亦在移民問題上罕見強硬，甚至發(fā)表公開信，要求不尊重荷蘭價值觀與習俗的移民離開荷蘭；荷主流政黨皆反對歐洲深化一體化進程，主張歐盟“停止擴張”；自民黨呼吁建設“多速歐洲”，基民盟要求采取措施確保歐盟成員國履行財政承諾，工黨亦稱“現(xiàn)在不是歐盟走向聯(lián)邦化的好時機”?？梢?，雖然維爾德斯并未登臺，但“維爾德斯效應”已加速荷蘭政治生態(tài)變化。此外，在法國，社會黨、共和黨候選人為了爭奪選票亦不斷向極左、極右靠攏，吸收反建制政治力量主張，民粹勢力正助推歐洲政壇進一步“極化”。

政治“極化”亦助長了政治分化。荷蘭綠色左翼黨、自由黨分別較上次選舉增加了10個與5個議席，執(zhí)政黨之一的工黨則猛丟29席。此次13個政黨進入議會，主流政黨選票下滑，嚴重削弱傳統(tǒng)大黨實力及其掌控力，預計新政府將至少由4個政黨聯(lián)合執(zhí)政，大大增加了組閣談判及施政難度。阿姆斯特丹大學政治學家克魯維爾悲觀預計，鑒于復雜多變的政治形勢，荷蘭恐將“打破比利時540天無內閣的世界紀錄”。

此外，荷蘭此次雖未爆出外國勢力干預大選的丑聞，但荷蘭畢竟體量小，既非博弈焦點，又可人工計票，但法、德等核心國家難據(jù)此排除遭插手可能。白宮首席戰(zhàn)略顧問班農曾公開表示要“向歐洲擴展極右思想”。法外長埃羅、德聯(lián)邦情報局局長卡爾則指責俄羅斯“破壞民主程序”，為極端政黨提供支持并抹黑其主要對手。荷蘭大選雖為歐洲迎戰(zhàn)民粹主義贏得一定喘息空間，但歐洲未來仍將面臨嚴峻挑戰(zhàn)。

（作者為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歐洲所研究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