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蕓鋒

當年我的爺爺在縣城上班，奶奶在鄉(xiāng)下和3個兒子生活在一起。由于不通電話，寫信，就成為爺爺和我們的主要聯(lián)系方式。來信一般都是由我爸爸拆開。煤油燈下，爸爸將牛皮紙信封打開，取出信紙，一字一句讀給奶奶聽。這是我至今難以忘懷的情景。

爺爺讀過解放前的“簡師”，相當于現(xiàn)在的中等師范學(xué)校，算是當時少有的文化人。爺爺?shù)淖謱懙闷?，連不識字的奶奶都頗為自豪。每次爸爸念完了信，奶奶都會接過信紙，翻來覆去地看上幾遍，然后揚著信紙對我說：“春生，你看你爺爺?shù)淖謱懙枚嗪?！”每年春?jié)，爺爺單位的大門口上張貼的春聯(lián)，就是他寫的。每當爺爺郵寄回來幾副春聯(lián)，我就知道快過年了。

爺爺是單位上的總會計師，工作很忙，他雖然很少回來，但是因為有了他的信，鄉(xiāng)下的全家老小都被安排得妥妥當當。從小我就覺得，爺爺?shù)募視粌H字寫得好，內(nèi)容也有著某種神奇的力量。

后來我也離開了村里的小學(xué)，去區(qū)中學(xué)讀初中。第一學(xué)期寒假回到了家，我異常驚喜地收到爺爺給我的信。同樣是爸爸拆開信，取出折疊好的幾頁信紙，不過他很快就驚奇地說了一句，“咦？怎么還有一張紙呢？”那就是爺爺寫給我的第一封信。

雖然已經(jīng)過去近30年，但爺爺寫給我第一封信的內(nèi)容，我仍記憶猶新。當時剛上初中，我遠離了父母的管束，對功課不怎么用心。班主任的父親與爺爺是同事，她去看望父親，就順便向爺爺談及我的情況。于是爺爺不等回家過年，就趕緊給我寫了一封信，提醒我要注意自己已經(jīng)12歲了，不再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爺爺在寫給奶奶和爸爸的信中，告誡他們不能因為我的淘氣，或者成績不好，而對我過多責怪，“教育孩子，要講究方法。不能總相信巴掌和棍棒?！笔聦嵣希乙矎膩頉]有見到過爺爺用拳頭巴掌、棍棒來教育子孫。然而，這些書信卻比很多的拳頭巴掌或棍棒管用。家里無論發(fā)生多大的事情，只要讀完了爺爺?shù)男?，所有的怒氣也都煙消云散?/p>

初中的最后一學(xué)期，爸爸來學(xué)校給我送米，臨走時告訴我，爺爺希望你給他寫信，他想了解你的學(xué)習情況。從那時起，我開始給爺爺寫信。不過當時都是寫一些客套話，比如“雖然有困難，我會努力克服，認真學(xué)習”之類。爺爺很有耐心，每一封信都會給我回復(fù)，并將我的信一同郵寄回來。

上了大學(xué)，我給爺爺?shù)男啪捅容^少了，主要的內(nèi)容是要錢。每筆匯款到來之前，我都會收到爺爺?shù)膩硇?，?nèi)容大概是收到了我的信，匯款是多少，大概什么時候會收到。而在最后，一般都是“我和你奶奶都很健康，勿念”。

有一年寒假回家，奶奶告訴我：“你爺爺說，給你們寫信有點費眼睛了，戴著老花鏡都有點吃力?！庇忠粋€春節(jié)，奶奶對我說，回上一封信那幾天，爺爺感冒生病了，不過沒有在信里告訴我們，只是回信時間延后了幾天。

與此相反的是，爺爺奶奶卻異常珍視我們郵寄去的每一封信。奶奶不識字，但是每封信的內(nèi)容，她都能記得清楚。原來爺爺每次收到信，自己看完一遍后，還要讀一遍給奶奶聽。不僅如此，爺爺奶奶還把我們郵寄回家的每封信，都用心保存下來，用橡皮筋捆扎得整整齊齊。

8年前的夏天，爺爺去世了。他留給了我們一封沒有寫完的信。估計他有很多話，想對我們說。每每想到此處，總會讓我黯然神傷。我和爺爺?shù)臅沤煌?，隨著生命的流逝而彌足珍貴。當初為何不把想告訴爺爺?shù)脑挾紝戇M信中，為何不把每一個字都認真寫好呢？為此我深感遺憾。

（作者單位：重慶市榮昌區(qū)政府新聞辦公室）

編輯/周瑞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