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公園里四季常在

離我家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有個公園，需要先步行十幾分鐘，再坐半小時公交車才能到。我定居青島許久，但從來沒去過，聽去過的人說，那真是一座好公園。有一天陽光很好，亮閃閃的，我?guī)е⒆泳统霭l(fā)了。

城市的生活方式改變了我對季節(jié)的感受。比如，樓那么高，地面上的樹、花和人小之又小，都在遙不可及的深處，和我們關(guān)系寥寥。走在街上，路兩側(cè)都是冬青、雪松和刺柏這類常規(guī)的景觀樹，在發(fā)揮著常綠的本性；落葉的梧桐和槭樹，落葉也很快被環(huán)衛(wèi)工人清掃了。季節(jié)更替對我來說，就是寒流來時的堵車和下雨天難打的出租車。

可是在公園里就不同了，那真是一個五彩斑斕的世界。這是一個老公園，建于1957年，經(jīng)過幾次翻修，仍能看出它的“老氣”。首先，公園不是很大，一個老年人的腳力就可以走遍整座公園。其次，公園內(nèi)沒有什么電器，比如賣冷飲的冰柜、吸引孩子們的旋轉(zhuǎn)木馬或小火車，在兒童區(qū)，僅有一座石頭和鋼管搭建的非常高的滑梯。再次，它有好幾個出口和入口，有些直接通往近旁的小區(qū)。整座公園的道路都很平順，沒有起伏的山勢，也沒有挖出的池塘以及搭建的樓梯。但奇妙的是，這“老氣”并未使這里顯得沉悶，恰恰相反，這座公園較之前我去過的任何公園都更加生機(jī)勃勃。

逛公園的人大多都互相認(rèn)識，老人們的牌局似乎也不是臨時湊的，可以聽到他們在互相指責(zé)對方的牌技多年來毫無精進(jìn)。高高的石滑梯被磨得發(fā)亮，大人們仰起頭看著孩子們站在高處興奮地叫喊。不知是誰家的爸爸童心大發(fā)，雙手抱住一棵銀杏樹搖晃，金燦燦的落葉紛紛灑落，孩子們在樹下高聲尖叫，小手在空中撲騰著想要抓住小扇子一般的落葉。有人在近旁的小河里釣魚，釣竿架在欄桿上，他本人在一旁打太極拳。幾個阿姨在排練舞蹈，看架勢算半專業(yè)，但沒帶音響，七八個人嘴里唱著歌，你來我往地試著舞步。

沒人在這個公園里拿花擺出造型什么的，此處主要的景觀就是樹—雪松、黃櫨、槭樹、女貞、紫葉李有很多，還有幾棵漂亮的大柳樹。也有楊樹，不是新疆那種葉片背面是銀白色的小白楊，而是葉片很大，質(zhì)地偏硬，摸上去像打了一層硬蠟的品種，風(fēng)吹動高高的枝頭，葉片會發(fā)出嘩嘩的聲響，是一種用來聽的楊樹。我跟兒子各撿了一片葉子，玩起了拿葉梗互相拉的游戲，看誰的更堅(jiān)韌。后來，我們每遇到一棵樹都會陷入“它好不好爬”的討論—老公園里的樹有種幽默感，它們會長成各種奇特的形狀，不是很高，但你絕對爬不上去。

天色將晚，西風(fēng)起來了。阿姨們散伙回家做飯，滑梯上孩子們的聲息也漸漸消散，只有老先生們的棋盤攤子還在漸暗的夕照里不為所動。

世界好像一成不變，但似乎又很難把握。心理學(xué)家、科學(xué)家們對人類認(rèn)知做過大量研究，并且得出了很多結(jié)論，人類與生俱來就習(xí)慣對世界形成一致和穩(wěn)定的看法，模糊性會讓我們陷入焦慮。但是人心似海，世事如謎。好在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總會穿過那些兵荒馬亂，如期來到一座小小的公園。

文 | 蘇 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