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妤

“這些年不停地進山，與其說你有了很高尚的想法，不如說你感同身受，你才真知道什么叫窮。

而且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其實可以不至于這么窮。”

六條藏獒，十幾只孔雀，滿院子在早春怒放的玉蘭花，女兒在玩耍，妻子在自家診所里接待從全國各地慕名而來的病人……花草清香，犬聲交吠——這是作家洪峰的日常，確切地說，這是珞妮山莊莊主洪峰的日常。

如今，已經(jīng)很少有人知道洪峰在文學圈的地位，曾經(jīng)與余華、蘇童、格非、馬原并稱“先鋒文學五虎將”，因為特立獨行，東北人洪峰當時被封 “北丐”。

2008年，洪峰斬斷了自己和文學圈的一切聯(lián)系，從沈陽來到了妻子的家鄉(xiāng)，滇東北的會澤縣金鐘鎮(zhèn)馬武村。過起了外人眼中的隱居生活。如今，洪峰再度被關注，是因為他成為了年入6000萬的淘寶店主。

下鄉(xiāng)

山間生活，一直是洪峰的夢想。1989年第一次來到云南，他就被這片土地吸引。

和前妻離婚后，洪峰有一年在網(wǎng)吧練習打字，在網(wǎng)絡聊天室，認識了千里之外的云南彝族姑娘蔣燕。蔣燕比洪峰小20歲，是學財會專業(yè)的，她當時在網(wǎng)吧忙著寫畢業(yè)論文。洪峰在網(wǎng)上說自己是無業(yè)游民，特別羨慕能寫論文的。蔣燕則管洪峰叫“大叔”，聊得時間長了，“大叔”很熱心地要把她的論文推薦給自己做編輯的朋友。直到有一天論文真的發(fā)表，蔣燕才發(fā)現(xiàn)，“大叔”可能并非游手好閑之徒。

戀愛后沒三年，蔣燕的一場大病讓兩人的生活變得壓力重重。此前，洪峰是純文學作家里最能掙錢的。因為喜歡足球，光寫球評每月就有好幾千的收入。但離婚時，洪峰覺得問題多少都是自己的，于是凈身出戶。雖然之后靠寫暢銷小說又攢了些錢，但一年120多萬的看病費用，依然讓洪峰覺得極度焦慮。

就在那段時間，洪峰發(fā)生了“乞討事件”——2006年因為沈陽作協(xié)以不坐班為由停發(fā)工資，洪峰上街公開“乞討”，并在當年宣布退出作協(xié)并辭去所有職務。說起這段往事，洪峰說多少還是為了發(fā)泄，與錢無關?！捌鋵崳疫@人最討厭的事情就是上班。”

2008年，洪峰的經(jīng)濟危機被股市拯救。而蔣燕的病情也得以穩(wěn)定。醫(yī)生建議她回云南休養(yǎng)。洪峰定居山間的夢想，突然變得現(xiàn)實起來。

蔣燕在村里還有土地。洪峰拿出了300萬積蓄，在這個當時還十分寂靜的村莊蓋起了房子。房子蓋好后的當年，女兒意外地來到這個世界。孩子被取名“珞妮”，在彝語中意為“山間平地”，山莊也取名為“珞妮山莊”。

洪峰的微信朋友圈，從此幾乎全是關于女兒的一切。

種菜、養(yǎng)獒、看球、刷微博、寫小說、哄孩子，生活看起來確如世外桃源。但一切，在2012年除夕夜被改變。因為鄰里糾紛，村支書帶領幾十個人沖進他家的院子，洪峰被圍毆到人事不省，斷了三根肋骨躺了好幾個月。出事后，老友余華來看他，臨走留言說：“桃花源也有村支書?！痹诖采咸闪嗽S久，洪峰決定做點什么，“一切必須有所改變。我要讓自己更有影響力，以獲得生活的安寧?！?/p>

賣貨

開淘寶店對洪峰來說，多少有些偶然。兩次幫助別人的經(jīng)歷，讓他意外發(fā)現(xiàn)了商機。

2013年末，一位鄰村孤苦老太的兒子去世，無錢下葬。拿補助無門，老太太找到洪峰的妻子蔣燕求助，希望她的名人丈夫能幫忙去政府說個情，并送給蔣燕14張自己手工做的拼布繡。

他發(fā)現(xiàn)老太太的拼布繡做工十分考究，并且極富彝族手工藝品特點。于是他在微博上詳述了老太太的情況，并用一塊拼布繡賣四五十元的方式籌資。十幾分鐘以后，拼布繡被一搶而空。他又讓蔣燕去找老太太要來了更多拼布繡，最終幫她籌到了2600元錢落葬費。

事情很快傳開，過了幾星期，又有老兩口找到洪峰，希望能幫他們賣禽流感期間無人問津的土雞蛋。但雞蛋運輸過程易碎，即使每次發(fā)貨都多送幾個雞蛋，依然因為破損問題一賠再賠。洪峰折騰了整整半年，才找到了從二樓摔下去都砸不爛雞蛋的包裝方式。最后，洪峰把賣雞蛋的收入全部給了老兩口，自己承擔了雞蛋破損賠付的損失。

但這也讓洪峰看到了土特產(chǎn)的商機。“這玩意還真有人買。我們就開始放手干吧”。他對蔣燕說。此前，蔣燕會自己設計一些民族服裝，在自己的淘寶店“珞妮民族手工”售賣。老太的拼布繡一搶而空后，洪峰又陸續(xù)幫不少鰥寡老人賣手工藝品，把賣到的錢全部給他們做生活費。漸漸地，淘寶店從雞蛋開始，肉腸、鮮花餅、野生蜂蜜，農(nóng)產(chǎn)品的品種越來越豐富。

很多東西只要一上線，幾十分鐘就會被搶空。洪峰說，其實沒有什么秘訣，“肉腸用最好的土豬肉，少放淀粉多放蛋清，鮮花餅用真鮮花”。

很多當?shù)氐霓r(nóng)產(chǎn)品被珞妮山莊開發(fā)成了品牌。比如會澤遠近聞名的鹽水石榴，只有在鹽水村那個氣候條件能種植，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一棵樹一棵樹地預定鹽水石榴，諸如編劇六六。當?shù)氐拇迕褚幌伦痈辉Ｆ饋恚磕暧袔资f的收入。村子里房前屋后都種上了石榴。

讓周邊更多農(nóng)民致富，洪峰還是頗感欣慰。他們已經(jīng)和大約400家不同產(chǎn)品農(nóng)戶簽約。保證了他們很大一部分的收入。

洪峰說，他特別討厭公益這個詞，為此他給這種關系想了一個新詞，雙贏優(yōu)購。“這些年不停地進山，與其說你有了很高尚的想法，不如說你感同身受，你才真知道什么叫窮。而且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其實可以不至于這么窮?！?/p>

行醫(yī)

真正讓洪峰的淘寶店掙錢的，是藥材。

會澤地處高海拔山區(qū)，盛產(chǎn)各種上好的藥材。但賣藥賣得好，是因為蔣燕這兩年成為了遠近聞名的“神醫(yī)”。

蔣燕出生在中醫(yī)世家，祖上給順治皇帝看過病。但醫(yī)術傳男不傳女，傳到蔣燕父親時不肯學，爺爺就帶著孫女一起采藥開方抓藥。因為不愛去醫(yī)院，洪峰的大小毛病都由蔣燕治。漸漸地，蔣燕也給村里人治頭痛腦熱。然后，就有各種疑難雜癥找上門來。最后，都被蔣燕治好了。治好后去醫(yī)院復查，大多數(shù)醫(yī)院的回復是，你之前大概被誤診了。

措手不及的是，越來越多的病人找上門來。全國各地的都有?，F(xiàn)在，夫妻倆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忙著回絕各種病人。

蔣燕看病不收診費，只是賣藥，病人也可以去別處配藥。但大多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還是珞妮山莊的藥材更便宜。

曾經(jīng)三個人住的空蕩蕩的山莊，如今已經(jīng)人滿為患?？h里已經(jīng)找到了他們，希望幫助他們盡快建一所醫(yī)院。而洪峰的想法是，要把山莊和醫(yī)院，一起搬到那個新的山谷里。

新的山谷目前除了山和水，什么都沒有。唯一的便利是離高速公路6公里，距離昆明和會澤都有一個半小時?！斑@樣，除了我的朋友，別人沒事都不會來了”。

寫作依然還在繼續(xù)。洪峰笑說要完成沈陽文化局每年的指標。他長舒一口氣說，明年終于要退休了。小說也還在寫，但每次都是悄悄出版，圈內影響甚大，大眾知之甚少。

生意漸火時，洪峰寫下過一篇《需要的和不需要的生活》。面對每天辛苦十幾個小時的妻子，他憂心忡忡，“這不是我們想要的和應該要的生活”。

洪峰覺得完美的狀態(tài)是把自己的淘寶店控制在一年一千萬的規(guī)模，這樣有個一兩百萬的利潤，足夠生活?！叭艘獙W會的最有價值的能力是舍得和放棄，這往往是收獲的前提?！焙榉逭f。

摘編自2017年第4期《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