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第一次萌生當作家不錯的念頭。
我上初二時,學習很爛。我們班有好幾個女孩是農(nóng)村來的,還有保定游泳學校來的,她們帶我去北楊莊偷花———芍藥、月季丶茉莉。我們把自行車騎得飛快,風追著我們跑,我舊的白襯衫上泥土斑斑點點。那天偷花回來,我坐在教室中實然特別難過,我覺得不能再這樣混下去了。我找到班主任,以很肯定的口氣告訴他我要轉(zhuǎn)學。他是個五十歲左右瘦高老頭,教數(shù)學。他慈祥地問我:你為什么要轉(zhuǎn)學呢?那年我十三,我極為堅定地說:我要從頭再來。
我從霸縣二中轉(zhuǎn)到鎮(zhèn)一中。就是從一個一流中學轉(zhuǎn)到二流中學。
轉(zhuǎn)學后最大的變化是,整個初中階段,我再也沒考過第二名。直到中考,我都是學校里的第一名。
上了高中,我的文學夢被張愛玲丶三毛激發(fā),大量的閱讀令眼睛終于近視。學習自然淪為中等。亦不著急,每日路過霸州一中的那些粗壯的合歡樹時便慨嘆時光之慢,日記本寫了很厚,大段的摘抄,無邊的暗戀———在年輕時總會莫名其妙喜歡一個人,寫下一些無以名狀的憂傷。在2013年10月,我去了柬埔寨吳哥窟,將少年時的秘密全放在了那吳哥窟的洞里,在佛前,拈花微笑。
高三時嘗試寫一些東西,為賦新詞強說愁。小城書店有席慕容的《七里香》和《無怨的青春》,買來了一字字背下來,又開始讀卡爾維諾和哲學書,整個人看起來非常文藝范———我那時就喜穿白長裙、白球鞋,因為家境好,已經(jīng)騎一輛日本產(chǎn)的紅色自行車招揺。上高中時真乃春風得意,同學憶起我總說我那時目中無人。其實我自卑,我個子高,總在教室后面,又無心聽課,書本上畫滿小人兒……上課偷看《紅與黑》被老師逮正著,遭沒收。下次換了《復活》。
偷偷寫了文章寄往南京《春筍報》和江蘇《少年文藝》,還編了筆名。寄了也就忘卻了———少年時光是薔薇噼啪盛開,哪里惦記隨性而做的事情?
我更不會與人提及投稿事宜。如若不發(fā)表豈不讓人恥笑?而且又不免被老師叫去訓話。
那日是4月5日。正是清明。春意闌珊。我與同學穿薄衫去上晚自習。過傳達室看到十幾封信排列放著,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這些信全寫著一個人的名字:沙小舟。我猜想沙小舟必是一美才女,惹得男同學寫情書。于是又和同學往教室方向走,走到一半忽然尖叫一聲往傳達室跑,我聽見風在耳際掠過———沙小舟,那是我給自己起的第一個筆名??!
我把那些信抱在懷里,像瘋子一樣跳著跑著,心臟咚咚地劇烈地跳。學校的丁香開得要炸裂了,我高興得流出眼淚來,拉了同學就到學校后面的操場去走,走了整整一夜。
那篇處女作發(fā)表在南京的《春筍報》上,編輯是一個叫孟秋的人。我不知孟秋是男是女,但孟秋這兩個字地老天荒一樣刻在心里。
2013年3月11日,我在中國藥科大學有講座。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了孟秋———我人生的第一個編輯。
我是通過微博找到的孟秋。看到他的微博,我便問他是不是當年《春筍報》那個孟秋?他說是。我提起當年他不記得雪小禪,我說是沙小舟,他說那自然記得,又提及與我經(jīng)常一個版面發(fā)文章的田曉菲,田被保送去北大,后來留學哈佛,再后來在哈佛任東亞文學系教授。我與孟秋先生并未有多少長吁短嘆,二十年過去了,萍水相逢的人又萍水相逢。那天他坐在中國醫(yī)科大學千人禮堂第一排當嘉賓,我在臺上講到十七八歲這一段,只覺喉頭發(fā)哽……我是被這個人領上的文學之路啊。
選自《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