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顧
1
龍樂兒嫁給韋祎時,身份證上的年紀寫的是十八歲。
她長得甜美可愛,一張?zhí)倚哪?,留齊劉海兒,眼睛又大又圓,穿著婚紗也不像話,有些像是過家家。
韋家是全港首富,綿延百年的大家族。韋祎身為長子,結婚的時候卻被遠遠地送到了南法,來參加婚禮的也只有他的弟弟——
因為他是個傻子。
婚禮上,龍樂兒牽著韋祎的手,站在那里甜甜地笑。韋祎個子比她高一頭,穿著定制的三件套禮服,胸口插著一枝玫瑰,不笑時,眼神專注動人。他們身后有棵桃花樹,不遠萬里從中國空運而來,只為取個好兆頭。風一吹,落了滿肩的花瓣,龍樂兒踮著腳替韋祎拂去,兩人對視,她又笑,露出兩個酒窩。
端的是一對璧人。
入夜,龍樂兒從浴室里走出來,只穿了浴袍,絲綢布料敷衍地包裹著雪白的肌膚,透出一點點少女的體香。她慢吞吞地走過去,從背后抱住韋祎。韋祎同樣只穿了浴袍,露出大片形狀優(yōu)美的胸肌。
南法的夜是溫柔的,月與星都很淡,龍樂兒將頭靠在韋祎的背上,溫柔地說:“該睡覺了?!?/p>
韋祎沒有作聲,龍樂兒皺了皺眉,故意蹭蹭他,說:“老公,人家好累了,我們睡吧。”
話音剛落,她就被韋祎猛地推開,摔在床上,哪怕床墊柔軟,仍一時眼冒金星。她躺在那里,看著韋祎慢慢走過來,扼住她的下巴,凝視著她。
他的眼睛狹長,因為眉骨高,投下一片淡淡的影,這樣自上而下地看著,便有了壓迫感。龍樂兒和他并不熟悉,所有對他的認知都來自于資料,她絞盡腦汁想著,卻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一條資料能和現(xiàn)在的情況對得上號。
“老公?”她試著叫,見韋祎毫無反應,于是又換了個稱呼,“阿祎……韋先生?”
“我不喜歡別人隨便叫我的名字?!表f祎開口,“我也不喜歡別人那樣親近地叫我,明白嗎?”
“明白了……”
龍樂兒說完,韋祎放開她,卻又厭惡地瞥了她一眼,道:“衣服穿好,旁邊有沙發(fā),自己去柜子里拿枕頭和被子?!?/p>
“我們兩個不睡一張床?今天是新婚夜……”
聞言,韋祎扯過龍樂兒的手臂,龍樂兒還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他就已經(jīng)抽出桌上的水果刀,在她指尖劃了一道口子。鮮血立刻流出來,他隨意地抹在了床上,松開她,面無表情地道:“初夜快樂?!?/p>
龍樂兒最怕疼,眼淚一瞬間涌了出來。她說是去洗了個澡卸了妝,其實畫了個裸妝,看起來楚楚動人,這么一哭,妝都花了。她再忍不住,怒氣沖沖地質問韋祎:“你不是個傻子嗎?”
“誰告訴你的?”韋祎半回過頭問她,她哽了一下,卻又理直氣壯地道:“你弟弟韋牧啊。”
韋祎聞言,露出一點兒笑容。浴室透出姜黃色的光,將這一個微笑渲染得溫暖和煦,龍樂兒最膚淺不過,看到美麗的東西就移不開視線。她一不出聲,就顯得有些傻乎乎的,眼睛睜得很大,有三分可愛。
“他沒有騙你?!表f祎說,“晚安?!?/p>
2
如果韋牧沒有說謊,那么說謊的人就是韋祎。
龍樂兒實在不明白,像韋祎這樣的人是如何騙過別人他是個傻子的。在龍樂兒看來,他陰晴不定、捉摸不透,一言不合就對她動刀子。她怕得要命,覺得這筆生意實在太吃虧了。
早上醒來,房間里早已沒人。龍樂兒縮在沙發(fā)上一晚,被子掉了都不知道,凍得鼻子發(fā)酸,有點兒像是要感冒了。
趁著沒人,她連忙跑去翻出自己的手機,可是打了半天電話,一點兒信號都沒有。她開機又重啟,折騰了半天,韋祎忽然從門外走進來,看著她把頭伸出窗外找信號的樣子,冷冷道:“不用試了,方圓幾十里的信號都被屏蔽了?!?/p>
“怎么會……”
“怎么不會?”他挑高了嘴角,露出一個憐憫而不屑的笑容,“是我找人屏蔽的?!?/p>
龍樂兒后知后覺地道:“你不想讓我跟別人聯(lián)系?!”
“你想和誰聯(lián)系,我的好弟弟嗎?”
龍樂兒被他質問,明白自己不能說實話,只好支支吾吾地蒙混過去。韋祎并不打算從她口中得到什么信息,因為該知道的他早就知道。她眼珠子一直亂轉,雖然低著頭想要遮掩,卻因為眼睛太大, 還是看得一清二楚。
一個自作聰明,想要利用自己的美色和小聰明賺錢的小傻瓜。
韋祎對蠢人一向沒有興趣,卻也不屑于欺騙,于是同她開誠布公地道:“韋牧告訴你我是個傻子,讓你嫁給我,并懷上我的孩子,他打算給你多少錢?”
龍樂兒一顫,道:“韋先生……”
“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說實話?!?/p>
“生下男孩五百萬,生下女孩,一千萬?!?/p>
“他一向喜歡女孩,想不到會多一倍的價格?!?/p>
韋祎說完,拿過龍樂兒的手機順著窗子丟了出去。龍樂兒“啊”了一聲,卻也不敢阻止,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新買的手機在半空中翻了個漂亮的跟頭,便沒入草叢中不見了。
她向來識時務,認清自己同韋祎根本沒有較量的余地,便乖巧起來。韋家在南法的莊園占地面積極大,她和韋祎住一棟樓,新婚當天同屋而睡是因為韋牧還在,等他一走,韋祎就搬到了另一頭去住。
龍樂兒樂得獨占一張床,翻來滾去,又去把衣柜打開。不知道是誰準備的,衣柜里放滿了華服。曾經(jīng)連看一眼都覺得奢侈的衣服,現(xiàn)在就這么堆在衣柜中任由她挑選,如同入了所羅門王的寶藏庫。她隨手拉開抽屜,每一格都塞滿了珠寶首飾。
她幾乎被閃瞎了眼,后退兩步捂住胸口,像個公主一樣柔弱地倒在床上,感嘆道:“我難道是在做夢?”
“你不是在做夢?!表f祎的聲音忽然響起。
龍樂兒嚇得跳起來,看到他正站在床邊看著自己。
“你的夢里不該有我。”他說。
有你的夢叫作噩夢。龍樂兒腹誹,面上卻乖巧地道:“韋先生,您來有什么事兒嗎?”
韋祎不語,單手掐住她的下巴,像是在打量一條土狗一樣。龍樂兒在心里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又罵韋牧沒用,連自己的哥哥是不是傻子都不知道,被人騙了這么久,還把她拖下了水。
她面上仍是乖巧可愛的樣子,可韋祎看出了她桀驁不馴的內(nèi)心。他松開手,倚在窗邊的長桌上,忽然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龍樂兒想也不想就回答,看他的神色不太好立馬又改了口,“二十多了?!?/p>
“身份證是偽造的,韋牧從哪里找來的你?”
龍樂兒不想說,可看著韋祎似笑非笑的樣子,覺得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間。這個男人讓人捉摸不透,說不準哪一句話惹到了他,就會被他吞噬入腹,一根骨頭都不剩。龍樂兒有小動物一樣的直覺,只沉默了片刻,就乖乖地回答:“牧先生常去的馬場,我是那里的調(diào)酒師?!?/p>
韋祎有點驚訝地問道:“你會調(diào)酒?”
“我偶爾還客串跳舞……馬術也會一點兒……”
“怪不得他會找上你?!表f祎道,“你喜歡他?”
龍樂兒裝作花容失色的樣子道:“我怎么敢。”
“你可以勇敢一次。春節(jié)的時候我會帶你回韋家老宅,我需要你在五天內(nèi)勾引到韋牧?!?/p>
龍樂兒這次是真的花容失色了,忙道:“韋先生,您放過我吧,是我財迷心竅才會接了牧先生的活兒,我已經(jīng)知錯了,您放我走吧?!?/p>
韋祎看著她演一個柔弱可憐的小女孩,饒有興趣,又飽含耐心。龍樂兒哭哭啼啼了半天,從指縫中偷看韋祎,看他面不改色,曉得這事兒必不能善了,于是把眼淚擦了,在床上坐直身子看著韋祎。
“韋先生,”她說,“您這不是為難我一個弱女子嗎?我聽牧先生的話算計您,是因為以為您只是個傻子,可您要是直接讓我去算計牧先生,那就把我和牧先生都當成傻子了?!?/p>
她沒哭,一副冷靜自若的模樣。韋祎覺得挺逗,沒想到她居然有這么一層又一層的偽裝。
“你在韋牧面前是什么樣子的?”
“啊?”龍樂兒愣了一下,含糊地道,“就和您初見的時候差不多唄……”
大概她就是裝成了“傻白甜”,才會被韋牧派到他身邊,等有了孩子,“傻白甜”總比一個心機深沉的女人容易控制。
“你只是為了錢?”
龍樂兒不說話了,抿著唇,半天,冷冰冰地笑了,道:“不然誰這么賤,把自己賣給一個傻子……韋先生您別生氣,我說傻子,可不是罵您?!?/p>
她本以為韋祎會發(fā)怒,誰想到他居然為她鼓了掌,還道:“說得好,龍小姐,如果我能保證你勾引到韋牧后,仍能全身而退呢?”
見龍樂兒不說話,韋祎又道:“只需要他‘好像、似乎被你勾引了就可以。一千萬,到時分文不少地打到你境外戶頭上。”
一千萬,也不過是假裝和一個男人睡一覺。龍樂兒懶得去想這對兄弟到底為什么鉤心斗角,她只要知道一千萬后面有幾個零。
良久,她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仰起頭,對著韋祎甜甜地笑著道:“還要一個假身份、葡萄牙的護照和永久居住權?!?/p>
“成交?!?/p>
韋祎很干脆,龍樂兒也站起身,伸出手,道:“很高興和您合作,韋先生?!?/p>
3
龍樂兒覺得自己很倒霉。
那個騎馬俱樂部,她好不容易才混進去,本來打算鉤個金龜婿就金盆洗手,沒想到被韋牧看上,推她來勾引一個“傻子”。
傻子不傻,反過來又要她去勾引韋牧。
龍樂兒想退出,可韋家兄弟她惹不起,那一千萬她也拒絕不了。
“干了。”她對著鏡子發(fā)狠道,“不就是個臭男人,老娘分分鐘讓他當裙下之臣?!?/p>
她給自己打完氣,拽了拽裙子,這才慢吞吞地走出去。
韋祎在門外等著她,西裝筆挺,袖口還戴著珍珠袖扣。龍樂兒看他這副英俊又冰冷的樣子,就覺得牙癢癢的,忍了又忍還是搭訕道:“韋先生,您的袖扣真好看,同我爺爺?shù)哪菍汉芟?。?/p>
“謝謝夸獎。你再不走,我們就要遲到了?!表f祎淡淡地道。
龍樂兒諷刺韋祎審美老舊古板,也不知道他是沒聽出來還是另有所圖,她忐忑地挽住他的胳膊,卻被他甩開,然后牽住了手。
龍樂兒不理解,他也沒打算解釋,只道:“你走前面?!?/p>
她依言照做,他就牽著她的手跟在后面,像個小孩子一樣。樓梯向下,就要到飯廳時,他忽然放慢步子,鞋子拖在地上,趿拉著走過去。
龍樂兒忍不住想皺眉,回過頭,看到他面上帶著一點兒茫然,眼底卻閃過一絲冷意。她連忙回頭,裝作什么都沒看到。見他們下來,飯廳里坐著的韋夫人走過來,慈祥地對著韋祎道:“怎么現(xiàn)在才下樓,餓了嗎?”
“餓了?!表f祎低聲說,“樂兒化妝,化妝了漂亮。”
“小祎真是長大了,懂得女孩子漂不漂亮。”
韋夫人一笑,要來牽他的手,可他避開了,死死地抓著龍樂兒的手腕。龍樂兒吃痛,卻不敢表示出來,對著韋夫人歉意一笑,道:“阿祎總要我牽著他?!?/p>
韋夫人有些不悅,卻還是收回了手,道:“他這是喜歡你。”
婆媳見面,總有三分火氣,龍樂兒不明白韋祎為什么要她這樣得罪韋夫人。她牽著韋祎入座,替他端來牛奶,又在吐司上抹好果醬放在他的餐盤里。韋祎不吃,只是凝視著她,忽然伸手,替她將一縷落在腮邊的長發(fā)別至耳后,道:“你也吃?!?/p>
龍樂兒差點兒被牛奶嗆死,大口咬著吐司,余光看到韋夫人半垂著頭,明顯是生氣了。
這大概是個深愛兒子的惡婆婆,見不得兒子同媳婦兒卿卿我我。龍樂兒心念一轉,又去看韋祎,不小心和他對視,差點兒被他眼里濃濃深情嚇死。
一頓飯吃得食不下咽,韋祎又一直給她添亂,不是拿著果汁往她的牛奶杯子里倒,就是把黃油涂在水果上喂她吃。眼看著韋夫人臉色越來越沉,她實在忍無可忍,在桌子下面踹了韋祎一腳。
韋祎喂她吃香腸的手頓住,她總算舒一口氣,下一刻,卻聽到他哭了出來。
他人高馬大、一表人才,韋家基因好,他繼承了精雕細琢的容貌,龍樂兒偷偷看過他,他不言不語,眉目微斂時,竟有種悲天憫人的優(yōu)雅和冷淡。這樣一個男人,卻在這張放滿了水果、面包和餐具的桌邊大哭。
龍樂兒簡直要瘋了,剛要說話,韋夫人就如一陣風般掠過來,將韋祎抱在懷中,柔聲安撫道:“小祎,這是怎么了?”
“樂兒踢我……”他哽咽道,“她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要不人長得好看怎么就占便宜呢?哪怕哭成這樣,韋祎看起來仍是俊朗的,泛紅的眼圈讓他添了一份脆弱,更能引起母愛之心——至少韋夫人已經(jīng)心疼壞了。
“你踢他做什么?!”
“母親,我是不小心碰到了阿祎,實在抱歉。”龍樂兒趕緊說道。
韋夫人“哼”了一聲又去安慰韋祎,半晌,總算哄得韋祎不再哭泣,這才起身,對龍樂兒道:“我有些話要跟你說?!?/p>
龍樂兒低眉順目地跟著她到了客廳,十三幅描金蘇繡的屏風將客廳和飯廳隔開,隱約能瞧見韋祎乖乖喝牛奶的樣子。韋夫人瞧了半天,嘴角微微揚起來,帶著一點兒感情道:“小祎是個好孩子,當初要不是為了阿牧,也不會摔到了頭……”
這樣的豪門八卦,龍樂兒一點兒也不想聽。好在韋夫人并沒有想得到她的回應,頓了頓,接著道:“阿牧心里也一直過意不去,說是對不起小祎,他以前也找過不少閨秀來同小祎相親,可惜那些人都看不出小祎的好,太膚淺了?!?/p>
龍樂兒把頭低得更低,輕聲道:“是她們沒福氣……”
“你說得沒錯,錯過了小祎,是她們沒福氣?!表f夫人說著,久久地凝視她,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這次阿牧找來了你,我是對那些大家閨秀失望了,想著小戶人家出身的,反而心思細,照顧人照顧得好。小祎喜歡你,我很滿意,只是……”
只是她剛剛踢了韋祎一腳,又讓韋夫人不滿意了。
龍樂兒猛地想明白了,韋祎是故意惹她發(fā)脾氣,目的就是找個機會哭給韋夫人看。韋夫人心疼,卻也知道,他實在很喜歡龍樂兒。
男人心,海底針。龍樂兒想明白后,就不再說話,聽著韋夫人長吁短嘆、夾槍帶棒地訓斥她。好不容易韋夫人滿意了,韋祎卻從屏風后走過來,握住龍樂兒的手,溫柔地道:“樂兒,陪我出去玩兒。”
韋夫人眉頭皺了起來,道:“小祎,今天不聽媽媽講故事了嗎?”
韋祎聞言,有些糾結——他的演技實在是太好了,如果龍樂兒不是提早知道他是裝出來的,一定會覺得他的腦子很有問題:“可是,我想和樂兒一起玩兒。”
韋夫人嘆了口氣,替他理了理領口,又警告地看了龍樂兒一眼,這才揮手放行。
龍樂兒牽著韋祎去后花園,韋祎背對著窗口,韋夫人就站在那里。龍樂兒面色一凜,恭恭敬敬地問:“韋先生,您給個指示,想要怎么玩兒?”
韋祎在韋夫人看不見的地方,神情立刻變得冰冷淡漠起來,他雙腿交疊坐在椅子上,呷了口茶,淡淡道:“你去撲蝴蝶給我看。”
這個渾蛋,真能折騰。龍樂兒心里罵了一聲,果然跑進花叢中,盡職盡責地撲起蝴蝶來。南法的春天風是軟的,大片的三色堇開得柔軟嫵媚。她穿著一條月白色的裙子,修長的腿露在外面,跑動時,裙擺翻飛,像是舞動的蝶翅。
韋祎想起她剛剛瞪大眼睛看著他,像是不可思議,又像是在質問他,為什么這樣出賣她。
他笑起來,似是因她撲蝴蝶的動作好笑,又似是,不懷好意地,計劃著下一次行動。
4
韋夫人來南法,是為了看望心愛的大兒子,待了不到一個星期,就又飛去美國參加一場拍賣會。
韋家就是這樣,再心愛的兒子也比不上自己的行程要緊。龍樂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送韋夫人去機場,回來時就看到韋祎正站在窗前。
莊園里的傭人都不準進入主樓,說是因為曾經(jīng)有個女傭仗著貌美勾引韋祎。好在韋祎心思單純,將她推開后,把自己反鎖在了房間里。
從此韋夫人再不準女傭靠近韋祎半步,連廚娘都是個五十多歲的黑人。
大概是因為無人,韋祎赤著腳站在地毯上,他穿了件黑色套頭T恤,頭發(fā)沒有梳成平常的樣子,有些凌亂地散著。他這樣的神態(tài),看起來年輕了許多。龍樂兒警惕地在他身后站定,匯報道:“夫人已經(jīng)前往美國了,您還有什么吩咐嗎?”
“我母親不是很喜歡你?!彼f,“你做得不錯。”
他的夸獎,龍樂兒實在受之有愧,畢竟韋夫人討厭她,大功臣是韋祎。她正在心里嘀咕,韋祎忽然轉過身來,望著她不知在思忖什么。龍樂兒心里響起警報,盡量狀若無事地發(fā)呆,就聽到韋祎又道:“只是你做的還不夠。明天開始,我來給你上課。”
龍樂兒長得年輕漂亮,很多人都輕視她,覺得她是個花瓶,可她上學的時候總考年級第一,若不是出了變故不得不輟學,她本來是要考北大的。后來她手頭寬裕了,就自學考了所成人大學,不是為了拿張文憑,而是真的去認認真真地學習。
她不曉得韋祎要教她什么,思來想去,只想到勾引男人這一件事兒……她打個哆嗦,覺得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卻又忍不住想,韋祎到底想做什么。
龍樂兒夜里翻來覆去地想心事兒,第二天起來就晚了一些。
她剛睜開眼睛,就看到韋祎正注視著她,道:“你終于醒了?!?/p>
韋祎這樣神出鬼沒實在有些嚇人,她立刻驚醒,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韋先生,您來這里做什么?”
“來找你上課?!表f祎說著,掀開她的被子,“還要睡嗎?”
龍樂兒睡覺只穿了條絲綢短裙,翻了一晚上,大片姣好的肌膚都露在外面。清晨的光剔透明亮,映得她眉目都仿佛在發(fā)光,她想要拽回自己的被子,可韋祎在一邊虎視眈眈,最后,她揚起笑臉,柔聲道:“韋先生,您別生氣,我下次一定不會起晚了?!?/p>
韋祎這個人軟硬都不吃,女孩子這樣撒嬌也無動于衷,只是說:“韋牧這個人,自視甚高,連女人都喜歡和別人不一樣的。唯獨有一點,只要是我喜歡的東西,他都要搶來試試?!?/p>
“您這是什么意思……”
龍樂兒話還沒問完,韋祎便俯下了身,他肩背寬闊,遮下來如一片云。龍樂兒視線一暗,是他攬住她的后頸,逼迫著她抬起頭來直視自己。
他的衣襟微涼,貼在肌膚上,令龍樂兒忍無可忍地打了個哆嗦,不禁喊道:“韋先生?”
“看著我,”韋祎道,“就像是深愛著我一樣。”
這是什么狗屁要求!龍樂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風情萬種地望向韋祎,下一刻,韋祎便道:“你這是勾引我上床的眼神,不是深愛?!?/p>
他說話從來是直言不諱,沒有什么對待女人的紳士風度。龍樂兒被他說得面頰一熱,勉強壓下心中的怒火,換了種眼神望著他。他不是沒有看出她的怒意,卻還是淡淡地點評道:“有一點兒感覺了,只是還不夠?!?/p>
“你到底要怎么樣?”龍樂兒推開他,坐直身子,“韋先生,你就是為了羞辱我?”
“我沒想過羞辱你,只是一千萬并沒有那么好掙?!?/p>
他語氣平淡,仿佛在敘述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兒。龍樂兒深吸一口氣,將所有情緒壓下去,然后若有所思地看著韋祎,咬著唇道:“要深愛?”
“是?!?/p>
韋祎剛回答完畢,她便兇猛地撲上去,直接將韋祎撲倒在了床上。床墊柔軟,灰藍色的床單同粉色的枕頭圍出一片密不透風的小天地。韋祎愣住,下一刻,龍樂兒已跨坐在他的腰上,對準他的唇吻了下來。
她的舌柔軟滑膩,舔了舔他有些干燥的唇瓣。這是個淺嘗輒止的吻,在韋祎有回應之前,她抬起了頭,自上而下地凝視著韋祎。薄薄的床幔被風吹起,她的頭發(fā)披散在雪白圓潤的肩頭上,睡裙的一根帶子滑了下去,細膩的肌膚被晨光籠罩得迷蒙惑人。
“韋先生……”她舔了舔唇,夢囈一般在他耳邊低語,“我愛你,我這樣愛你,愿意為你付出我的一切?!?/p>
她嗲眼睛明媚動人,像是落著星、閃著光。一切無法言說的情感都在這一眼中說盡了,恍惚間,她似乎正深深地愛著他。
韋祎不語,在她的視線里微微出神。她豐潤的唇慢慢勾起來,手順著他的胸膛一路向下,卻被他一把抓住。
“韋先生,你說我這個眼神夠深情嗎?”
龍樂兒看出韋祎的走神,故意嫵媚生姿地沖著他拋媚眼。韋祎將她從身上掀下去,她就在床上擺出一個凹凸有致的造型,托著腮道:“韋先生,我愛你哦。”
“龍小姐?!表f祎說,“下次沒刷牙之前,請不要親吻別人,會有口氣?!?/p>
說完,他推門離去。龍樂兒僵在那里,半天才跳起來,對著掌心猛地哈了幾口氣聞了聞,隨后氣急敗壞地道:“真是血口噴人!我哪里有口氣!”
5
韋祎每天都要龍樂兒上課,課程內(nèi)容包羅萬象,不但有裝深情,還有裝無辜,裝舉案齊眉,裝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龍樂兒自從高中畢業(yè),就再也沒這么刻苦鉆研過,有時對鏡自照,都有些遺憾當年怎么沒去試試考電影學院,不然現(xiàn)在早就是一線明星了,演什么都有模有樣。
韋祎這個人實在是討厭,總搞突然襲擊。龍樂兒敷面膜的時候他都會冒出來,要龍樂兒深情和他對視。
中秋時院子里的月桂樹開了花,龍樂兒在窗前蔫蔫地看了半天,還是坐回鋼琴前面無表情地彈奏。韋祎坐在一邊翻看報紙,忽然對她說:“今天月色不錯?!?/p>
龍樂兒不說話,兀自按動琴鍵,韋祎又說:“你不是想吃西餐?”
“韋先生,”龍樂兒淡淡道,“如果我沒記錯,上次您跟我說,讓我少吃點兒肉,因為我腰圍有點粗,而牧先生喜歡楊柳細腰?!?/p>
“楊柳細腰”四個字她故意加重了口音,滿滿都是怨念。她穿著一條束腰裙子,腰線挑高,顯得腰肢不盈一握。韋祎忽然記不起自己什么時候嫌棄過她的腰粗,只是有點好笑:這樣的腰,哪里算粗了?
“你去叫司機準備一下,我們?nèi)コ晕鞑??!?/p>
“我不太餓,韋先生,要不然您自己去?”
“今天是我的生日?!彼谷坏馈?/p>
聞言,龍樂兒摁錯了一個鍵,鋼琴發(fā)出一聲慘叫。她轉過頭來打量他,判斷他說的是否是真話,半晌,終于道:“韋先生,您不能以這個借口給我加課?!?/p>
韋祎點了點頭,見她總算肯起身,便打電話叫司機備車。韋祎照舊自己換好了衣服,還在胸前的口袋里配了一條灰黃條紋的絲巾。家里的傭人都以為韋祎的穿著打扮是龍樂兒一手打理的,不少人為了討好她,奉承她品位高,將先生打扮得衣冠楚楚。
事實是韋祎就是個極品挑剔狂,每一套衣服他都自己搭配好,連表和袖扣這樣的小配飾都不肯放過。
龍樂兒吐槽他上癮,心里越想越來勁兒,韋祎卻一把把她拽過去,自首飾盒里拿出一串珍珠項鏈,拂開她的長發(fā),替她戴在脖子上。那珍珠項鏈的扣太過精巧,韋祎微微垂下頭來,仔細地扣上。
他的呼吸同他這個人一樣冷而淡,龍樂兒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他卻牽住她的手,徑自走了出去。
候在門外的管家是韋夫人留下的,看到他們出來,微笑著道:“夫人,您和少爺一路小心。”
龍樂兒曉得,管家一定會把“她半夜不睡覺,拐帶韋祎去吃西餐”的事兒上報給韋夫人。
知道就知道吧,她自暴自棄地想,反正無論如何,韋夫人都討厭她。
不過她還是趁著沒人看到時掐了韋祎的手一把。韋祎若無其事,面上維持著一種平靜的空洞,底下卻拽住她的手,重重地捏了一把。
龍樂兒吃痛差點兒呼出聲來,勉強忍住,總算想起韋祎有多小肚雞腸。一路上顧忌有司機在,兩人都沒做聲。途中,龍樂兒偷看他,他正閉著眼睛養(yǎng)神,在外人看來他不過是犯困睡著了。這樣一個人,要在外人面前扮成傻瓜,龍樂兒實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手剛剛動了動,他就猛地收緊手指,將她的手鎖在在掌心里。
這頓飯很平常,兩人沒有過多言語,各自低頭吃著。牛排滋味地道,紅酒也甜蜜,周圍還有樂隊在演奏?;氐郊液?,龍樂兒去浴室洗漱,出門卻嚇了一跳。
韋祎就坐在床上,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她心頭一緊,后又漸漸放松,無奈地道:“你又要做什么?說好不用補習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他重復了一遍,淡淡道,“一年一次?!?
誰會一年過幾次生日啊,龍樂兒翻了個白眼,忽然想到一個可能,道:“喂,韋先生,你不會是喝醉了吧?”
那一瓶紅酒,大多進了龍樂兒的肚子,韋祎只是嘗了小半杯便放在一邊。他走路平穩(wěn),一路上又不做聲,看起來十分正常??涩F(xiàn)下看來,他蒼白的面頰上帶著一點淡淡的紅,不明顯,卻和往日不大一樣。
龍樂兒試探著走過去,韋祎隨著她的靠近而抬起頭凝視著她的面孔。龍樂兒伸出一只手來,見他不動,便戳了戳他的肩膀。下一刻,他向后仰去,電光石火間,又扯住了她的手腕,兩人一起跌在床上。她趴在他的身上,耳朵貼在他的胸口上,聽他跳得極快的心跳聲。
屋里只開了地燈,床上胡亂堆著抱枕、毯子,龍樂兒想要爬起來,剛一動,又被他一把抓回去摟在胸前。
“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知道了,生日快樂,韋先生。”
“還不夠。”
“那你想干嗎?”
他盯著她看了半天,萬分不滿地道:“禮物。”
“什么?”
“生日禮物。”
龍樂兒忍不住笑了,她真沒想到自己會從韋祎嘴里聽到這樣一句話??伤灰啦火?,看她笑了,竟然還捏住她的臉頰,很不滿意地問:“笑什么?”
“韋先生,你是在沖我撒嬌嗎?”
韋祎皺起眉,有點不知所措地望著她,像是想要她收回那句話。龍樂兒被他捏著臉,卻沒什么不高興的情緒,笑嘻嘻地看著他。他松開手,冷冷道:“沒有。”
他喝醉了酒之后真是太可愛了。龍樂兒差點兒笑破肚皮,從他身上翻下去后,從自己衣兜里翻出個小盒子遞過去。
韋祎不接,龍樂兒就自己打開,露出里面一對鉆石袖扣,道:“還好我抽空去買了這個,不然你沒有禮物哭鼻子了怎么辦?!?/p>
“不會?!?/p>
“什么?”
他接過禮物,認真地道:“不會哭鼻子?!?/p>
龍樂兒實在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這一笑就再也收不住,揉著肚子躺在床上。她把笑出來的眼淚擦掉,道:“韋先生,你居然這么可愛?!?/p>
韋祎一本正經(jīng)地把禮物放到口袋里,坐起身來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喝醉之后話并不多,仍是面無表情,可龍樂兒硬是從這樣一張臉上看出了一絲天真。她笑得樂不可支,那邊韋祎忽然道:“過來。”
龍樂兒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湊過去,問道:“又怎么了,要試戴一下嗎……”
余下的話淹沒在一個突如其來的吻中,韋祎吻住她,并沒有預告,就這樣蠻橫而溫柔地止住了她的笑容。龍樂兒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后者卻已經(jīng)放開了她,提醒道:“呼吸?!?/p>
“韋先生……”
“呼吸,不然你要憋死了。”說完,他又吻住了她。
龍樂兒這次記得呼吸,卻又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是要推開他,還是要抱住他回吻?她腦子里亂成一團,剛剛喝下的紅酒也發(fā)酵蒸騰,像是一朵粉色的煙花忽然綻放,又像是一口氣吃了太多糖,甜到了極點,連舌頭都麻了。
“韋先生……”
她喘息一聲,又被韋祎壓了下去,床?;瘟藘上?,慢慢落下,遮住了床上的兩個人。
6
韋祎醒來時,龍樂兒正倚在他手臂上睡得深沉。
她昨晚洗了澡,頭發(fā)沒都來得及吹,睡了一夜,亂糟糟地蓬了起來,有股莫名的可愛。韋祎看著她,從她被吻得泛紅的唇到她雪白的脖頸上星星點點的吻痕,忽然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她的面頰。
他剛一動,龍樂兒便睜開了眼睛,軟綿綿地問:“幾點了?”
韋祎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又將自己的手臂從她頭下抽回來,坐起身,將丟在床下的襯衣拾起來穿上。他穿衣時龍樂兒也坐了起來,卻沒動,只是抱著膝望著他。
不過片刻,他已穿戴完畢,龍樂兒歪了歪頭,看著他笑瞇瞇地喊道:“韋先生?!?/p>
“怎么?”
“咱們昨晚……”她說到這里頓了頓,觀察了一下他的神情,看他眼底波瀾不興,便換了個說法,“算是酒后亂性吧,都是成年人,你可千萬不要讓我負責呀?!?/p>
韋祎沒預料到她會這樣說,卻又覺得是情理之中。她實在是個聰明的女子,看出他沒有負責任的意思,就搶先一步,把昨夜的意亂情迷當成一場意外。
可他明白,這并不是意外,而是蓄謀已久的局。
他自然不能說,只是“嗯”了一聲,回答道:“知道了?!?/p>
門被關上,風從開著的半扇窗戶外吹進來,龍樂兒張開雙臂倒在床上,又用指尖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唇。昨夜韋祎吻得用力,將她的唇吮得有些疼,可那疼里帶著點甜蜜,一波一波蕩到了心底。
“韋先生呀……”她輕笑一聲,又像是嘆息,“你說你,怎么這樣壞?”
過年時,韋祎同龍樂兒一起回了國內(nèi)。
下飛機時恰好下了雪,滿天都是鵝毛大小的雪花,四九城銀裝素裹,紅墻綠瓦皆覆蒼白。
韋家的老宅子在山下,占了很大一片地方,門口還有人站崗。車上,龍樂兒輕輕呼出一口氣,一邊的韋祎低聲道:“你只有五天,韋家聚會只會在這五天內(nèi),之后大家就會離開。”
“我知道了?!饼垬穬和瑯拥吐暬卮?,卻又好奇地問他,“韋先生,這么久了,你都沒有告訴我你的完整計劃。”
他要她勾引韋牧,無非是為了構陷,可龍樂兒猜不透,他究竟想要一個什么樣的結局。
韋祎聞言,并不說話,恰在此時,車子緩緩停下,他先下車,回頭看著她,忽然上前抱住她,將頭埋在她頸窩內(nèi)輕聲道:“我不會傷害你的?!?/p>
龍樂兒想笑,可天太冷,面皮都被凍住了,剛要說話,宅子里走出個人來,看到他們,那人微笑著道:“大哥,天這樣冷,怎么抱著嫂子站在這里?”
這人穿著件白羊絨毛衣,戴金絲邊眼鏡,笑容柔軟溫和,正是韋祎唯一的弟弟韋牧。
聞言,韋祎面上立刻變成了呆傻的樣子,慢吞吞地轉過頭道:“雪好看,陪樂兒看雪?!?
韋牧體貼地道:“還是先進去吧,別把嫂子凍壞了。”
韋祎點點頭,牽著龍樂兒的手往房間里走。上臺階時,龍樂兒腳下一滑,韋牧立刻伸手扶住她,柔聲道:“嫂子小心?!?/p>
“謝謝。”
龍樂兒道了聲謝,便隨著韋祎往里走,她感覺得到,韋牧的視線仍貼在她的背脊上,如芒在背,令人動彈不得。
韋家當家做主的仍是韋老爺子,他比韋夫人大了近二十歲,哪怕保養(yǎng)得當仍顯出了老態(tài)??吹巾f祎,他皺了皺眉,道:“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韋祎不語,負手站在那里,龍樂兒經(jīng)過訓練,自然知道自己該說什么:“父親,今天雪下得太大,飛機晚點,并不是有意耽誤時間的。”
對她這個兒媳婦,韋老爺子并未刁難,應了一聲,便示意他們?nèi)胂?。韋祎是長子,本該坐在韋老爺子的下首,卻因為他吃飯時需要有人看顧,坐在了末尾。他的位置被韋牧坐著,龍樂兒冷眼旁觀,心想這一家人實在是古怪。
父不慈、子不孝,唯一一個疼愛韋祎的,卻是他的繼母韋夫人。
身邊忽然有人握住她的手,她抬頭,同韋祎對視一眼,他眼底冷冷淡淡的,映著水晶吊燈的光,有種莫測的味道。龍樂兒甜甜一笑,抽回手來,體貼地替他夾了一個四喜丸子,自然而然地回避了他的視線。
7
“他已經(jīng)睡了?”
房內(nèi)沒有開燈,連窗簾都拉得密不透風。龍樂兒的眼睛適應了黑暗后,終于看到了坐在墻邊的韋牧,但她并未回答,只是慢慢走過去,笑意盈盈地道:“他要是沒睡,我敢來找你嗎?”
韋牧皺起眉道:“這么久了,你還沒得手嗎?”
“他一個傻子,懂什么男歡女愛?!饼垬穬阂ё〈?,幽怨道,“就算是我脫光了睡在他身邊,他也心無雜念,我又有什么辦法?!?/p>
韋牧聞言,面色更差,伸手扣住她的手腕,陰沉地道:“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更盡心盡力一點?!?/p>
“牧先生,我只是個小女人,您說什么我自然會努力去做?!闭f著,她慢慢在韋牧膝邊跪好,將頭倚在他的膝上,柔情萬種地道,“您再給我一點兒時間好不好?”
她這樣溫順地凝視著他,像是全身心地崇拜著他。韋牧想到手下人匯報上來的,韋祎十分喜歡她的消息,忍不住心頭一跳。
他從小就恨韋祎。他母親說是續(xù)弦,卻是外室出身,若不是韋祎的母親生病去世,哪里輪得到他們登堂入室?
可明明大家都是韋家的子孫,就因為韋祎先出生,就因為韋祎從小聰慧,就把他比到了塵埃里。
他哪里肯服氣?
還好有那一次意外,他同韋祎一同登山,他腳下一滑差點兒落入山澗,是韋祎拽住他將他扯了上來。兩人都已筋疲力盡,他一面喘氣,一面看著韋祎的背影,忽地,生了邪念。
是他,將韋祎推了下去。韋祎大難不死,卻磕傻了,從此,再也不能將他比作鞋底下的泥了。
而這個女人,是他親手送到韋祎身邊的,韋祎喜歡,他一面得意,一面又咬牙切齒地想——那個傻子,懂什么是喜歡嗎?
“站起來,”韋牧壓低聲音道,“坐到我腿上來。”
聞言,龍樂兒羞怯一笑,站起身來,跨坐在韋牧的腿上。兩人近在咫尺,氣息纏綿,韋牧眸色漸深,抬手挑起龍樂兒下巴,問道:“他真的沒碰過你?”
“牧先生,他確確實實沒有碰過我?!?/p>
“他不是喜歡你嗎?”
“那算什么喜歡?!饼垬穬翰恍嫉氐?,“一個傻子而已?!?/p>
她這話說到了韋牧的心坎里,他扶住龍樂兒的腰身,讓她俯下身來,想要親吻她。龍樂兒卻癡癡地笑著別開了頭,覆在他耳邊輕聲道:“牧先生,我有件事兒要告訴您?!?/p>
韋牧只以為她想耍花腔,也不防備,掐了她胸口一把,問道:“什么事兒?”
“我想告訴您,您實在是比不得您哥哥?!?/p>
韋牧聞言一愣,接著火冒三丈,吼道:“他一個傻子,我比不上他?!”
龍樂兒手搭在他的肩頭上,歪了歪頭,甜蜜蜜地笑著道:“您看您這樣,在韋老先生面前的演技到哪里去了?這樣氣急敗壞,當然比不上韋祎了。”
她越說,韋牧越覺得不對勁兒,剛要動作,卻看到龍樂兒將另一只手從背后抽出來,對準他的面孔噴了不知道什么東西。韋牧大驚之下猛地吸入一大口,他一把將龍樂兒掀翻在地,揪住她的頭發(fā)往地上重重地磕去。
龍樂兒吃痛,額頭上流下血來模糊了眼睛,只聽到韋牧厲聲道:“賤人,你背叛我?!”
“談不上背叛……”龍樂兒冷冷地笑著道,“我們只不過各取所需,你又何必擺出這副被我背叛的模樣?”
韋牧大怒,給了她一耳光,還要再打,忽然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摔倒在地上。龍樂兒縮在一邊,看他確實被剛剛噴的藥迷暈了,才勉強起身,拖著他丟到床上,又將他的衣服脫光,自己上前躺在他身邊。
黑夜這樣深,像是再也不會亮起來。她把頭埋在手臂里,以為自己會哭,可眼眶里干干的。
“你委屈什么?”她問自己,“一千萬唾手可得了,龍樂兒,你有什么好傷心的?”
可她就是傷心,傷心到了極點,連眼淚都沒有。
身邊的韋牧睡得沉,她伸出手摸索了一下他的面頰,又厭惡地收了回來,想著他們兩個明明是兄弟,怎么一點兒都不像?
第二日,因為韋牧一直沒來吃飯,韋老爺子叫人去他房間喊他,一推開門,就瞧見他同龍樂兒赤身抱在一起。
滿屋子里都是酒氣,龍樂兒的手被反綁在身后,韋牧則睡得正沉。
這樣的場面,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韋牧酒后亂性,強逼自己的嫂子。這樣的丑聞,自然要遮掩,韋老爺子將韋祎和龍樂兒趕回南法,明顯是要保下自己這個聰明的兒子。
韋祎并未鬧起來——他是個傻子,怎么鬧?
他和龍樂兒乖乖地坐著車去了機場,上飛機時,他忽然對龍樂兒說:“他打你了?”
龍樂兒不欲多談,只“嗯”了一聲,韋祎輕輕地撫過她額上的傷口,望著她,慢慢道:“我記得你想去葡萄牙,我已經(jīng)為你準備好了護照、永久居住權以及一千萬,你坐上飛機走吧。”
“那你呢?”
“我已經(jīng)把這件事兒捅出去了。我母親去世的早,卻給我留下了公司超過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你大概不知道,韋家的家產(chǎn),一半都是我母親掙來的。所以韋牧千方百計要一個我的孩子,只有這樣,才能把那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轉移到他的名下。”
他娓娓道來,龍樂兒沉默地聽著,良久,問他:“那你為什么要裝傻?”
“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什么韋牧的母親對我這么好?”他沒有直接回答,龍樂兒耐心地聽著,他冷冷一笑,道,“她對我好是因為愧疚,當初我被韋牧推下山澗差點兒死了,好不容易搶救回來,他的母親卻對我下了毒藥。我只有裝傻,才能逃過一劫,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及身邊全是她的人。那時我還小,哪里有手段和她對抗,只好裝傻充愣?!?/p>
“為什么不告訴你父親?”
“因為他是一個沒有心的男人,他只看重強者,失敗的人,死不足惜?!表f祎說著,最后一次握了握龍樂兒的手,微笑著道,“韋家的男人都沒有心,樂兒,到了葡萄牙,要快樂一點兒?!?/p>
龍樂兒“嗯”了一聲,抽出手,頭也不回上了飛機。
飛機上只有她一個乘客,她偷偷地透過窗戶看去,韋祎站在那里,半張臉都在陰影里。她想笑,可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上了韋祎,只知道,她這一走,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們兩個,再也沒什么可能了。
這個男人多么壞,他傷害她、利用她,還要趕走她。
可她會記住,那一晚他喝醉了酒,凝視著她的模樣。他眼底有天堂與地獄,囚她在其間徘徊。
如果再讓她選一次,她不會愛他,她要恨他,因為恨他會比愛他,幸福得多。
8
那一年大雪落了滿城,韋家掀起軒然大波。
一直被當作傻子的韋祎忽然強勢出擊,聯(lián)合早逝母親的家族勢力,以韋牧對自己夫人不敬為由發(fā)難,把這件事公布在了網(wǎng)上,將韋牧塑造成一個十惡不赦之徒。
一時間,韋牧的名聲掃地,人人喊打。韋祎卻借著母親留下的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加上收購來的百分之十五的散股,成為韋氏最大的股東,將韋老爺子擠下了總裁的位置。
春天雪化了,院里的迎春花開得活潑。
韋祎坐在房中,聽著律師復述他的遺囑。許久,他忽然道:“加一條,將南法的宅子留給夫人?!?/p>
律師應下,又問:“您還有什么話留給夫人嗎?”
韋祎不語,只擺了擺手,律師便退了出去。他一人待在房中,望著窗外鮮花爛漫,忽然想到那一天,她在花叢中撲蝴蝶,陽光燦爛,她眼中如有光芒。
只是一轉眼,她被他送走,再也不會回來了。
因為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看到將來病痛纏身,漸漸變成一個傻子的自己。
韋夫人當年下藥想要毒死他,他雖然逃過一劫,卻留下了病根,如今終于發(fā)作,醫(yī)生判定,再過數(shù)月他的智力便會急劇退化,成為一個真的傻子。
在他變成傻子之前,他要讓韋牧名聲掃地,一輩子抬不起頭來見人,他還把韋氏握在了手里,不久之后就會以一個低廉的價格賣給韋家的死敵。
他恨韋家的每一個人,恨父親背叛母親,恨韋牧母子的狠毒,也恨自己當年太小,無法保護自己的母親。
他將計就計,利用龍樂兒,欺騙了所有人。
唯一騙不過的,是自己的心。
如果再讓他選一次,他也許還會愛上她,只是依舊不會說出來。
因為愛是痛苦,是枷鎖,是負累。
他的小姑娘,應當無牽無掛,忘了他,快快樂樂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