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達數千年的中國美術史長河中,女性繪畫一直處于邊緣地位,她們缺少獨立的思想意識,甚至是依附于男性而存在。盡管歷朝歷代不乏才華橫溢的女性,但是由于歷代對女性繪畫的不重視,在明清以前的畫史上,我們難以看到女性繪畫的蹤跡,能夠被記載的女性畫家資料可謂是少之又少,她們的藝術才能也是不被賞識和承認的。這也是女性繪畫在中國古代美術史上“缺席”的原因之一。
相比而言,明朝時期,舉國尊崇孔子,推行新儒家思想,重農抑商,制造了多起文字獄,加強對文人思想控制。思想碰撞,傳統(tǒng)道德觀念的淡化,使得人們在意識形態(tài)上產生了資產階級民主主義啟蒙思想。資本主義的萌芽、經濟的發(fā)展使人們的思想觀念發(fā)生了改變,反應在婦女問題上也是對封建禮教的批判和否定,女性開始追求個性解放。
清代湯漱玉編成的我國第一部女性畫家專著《玉臺畫史》,共記載了223人,其中,元代以前共61人,明代102人,清代60人。從數據可以看出,在明代終于打破了女性畫家寥寥無幾的局面,擅長繪畫的女性數量有了顯著的增加,出現了大量具有才華的閨閣畫家和青樓畫家,她們的繪畫作品也比以往備受關注,她們的身份也趨于多樣化。女性繪畫在明代出現了較為繁榮的局面,為女性繪畫的發(fā)展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的局面。
明代出現了許多舉世矚目的才女,她們才藝精絕、技法超然,她們以女性獨有的生活經歷、文化熏陶、藝術修養(yǎng)、審美情趣,構成了不同的繪畫美學意識與情態(tài)。把自己的真情實感注入到繪畫作品中,在繪畫作品中建立自己的語言和世界。同時,在創(chuàng)作感受和表現方法上也帶有女性特有的細膩情懷,展現出女性的審美取向和審美意識。
李因就是晚明清初較為典型的一位女性畫家。她以女性獨特的視角,并結合自身的生活經歷與情感體驗,將詩情畫意融合,以自然為師,創(chuàng)作出清新雋永、生意盎然、蒼古靜逸并具有一定審美價值的作品,可謂是別具一格,有其自身的獨特點。
李因(公元1610~1685年),明末清初的才女詩人、畫家,字今生,號是庵、又號龕山逸史。錢塘(今浙江杭州)人,葛征奇妾。李因出身于一個貧寒的讀書人家,但在詩文書畫方面接受過良好的啟蒙教育,并且姿質聰穎、幼時習畫,為她今后的繪畫之路形成了良好的鋪墊。李因由于幼時家境貧寒、落魄,無奈之下淪落風塵,成為明末名妓。17歲時因詠梅詩“一枝留待晚春開”,深受葛征奇的傾慕與欣賞,迎為側室,他們共同生活了十余年,伉儷情深,成就了令人羨慕的一段美好的姻緣。
青樓女子從良之前的藝術創(chuàng)作只是她們謀生的手段,為了得到更多的贊賞,她們只能迎合文人士大夫的審美情趣,帶有明顯的功利性。而從良以后,繪畫變成了她們自己的愛好、閨中消遣的方式、夫妻傳達情意的橋梁,是用來表達自己真情實感、展現生活狀態(tài)的藝術方式。
自嫁給葛征奇后,李因的人生開始了絢爛多彩的篇章。崇楠初年(1628),葛征奇赴京任職,李因也伴隨著丈夫各地奔波,開始了十五年的隨夫征宦生活,他們“溯太湖,渡金焦,涉黃河,泛濟水,達幽燕”,幾乎跑遍了半個中國。在游宦日子里,他們夫婦研墨作畫、詩畫合唱、古畫唐碑、潑墨聯(lián)吟。葛征奇對妻子的畫作十分贊賞,常常加以題跋,并將其畫作推介給自己的親朋好友。李因宦游四方的經歷不僅使她開闊了眼界,也使她結識了上流社交圈的文人和各地名士。因而使得她的詩畫之才得以施展,得到越來越多文人志士的驚嘆和欣賞,同時她的人格也得到了尊重而重新樹立起來。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順治二年(1645),葛征奇在兵亂中身亡,李因悲痛欲絕,當時她年僅35歲,矢志守節(jié)四十余年,以伉儷情深,著稱于世。她晚年靠紡織為生,以賣畫糊口,一直過著凄涼、孤苦的日子。但她仍一如即往地堅持吟詩作畫,“白發(fā)蓬松強自支,挑燈獨作苦吟詩”。她曾自負地自比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輞川人”王維,言“若信三生因果事,前身應是輞川人”。她的生活、經歷沒有讓她放棄,經過不懈地堅持和努力,使她成為了明末清初最具影響力的女藝術家,對此文人志士們對她的才華贊賞有佳,著名思想家黃宗義曾為她寫傳,葛征奇家鄉(xiāng)海寧地方志亦為她作傳銘記。
李因的繪畫比較寬廣,工水墨畫,主要專注于水墨畫鳥畫的創(chuàng)作且成就較高,在明清時期就受到了鑒藏家們的廣泛關注。她的山水受業(yè)于宋代米芾、米友仁父子,善于水墨點染,“以煙云掩映樹石”,但可惜的是未見作品流存。她的寫意花鳥畫師從同鄉(xiāng)畫家葉大年(字壽卿),注重師法造化,并從生活方式、文化情懷中汲取創(chuàng)作的靈感,將自己的思想、感情與花鳥畫真正地融為一體,增強繪畫藝術的感染力。在審美意趣方面,她更推崇明中晚期陳淳(字道復,號白陽山人),瀟灑隨意、簡率縱放、疏爽雋的逸筆墨畫風。經不懈地努力,李因的作品在創(chuàng)作上避去了構圖小氣、筆致纖弱等女性畫家慣有的弊病,以高淡生動、疏朗俊逸的畫境,以蒼老靜逸、無閨閣氣的筆墨情韻,以形寫神、瀟灑隨意的藝術風貌備受時人贊許?!逗伎ぴ娸嫛吩u其“灑然落筆,則花竹之天斜,禽鳥之飛躍,高淡生動,凈洗鉛粉妍媚之習”。陳維崧《婦人集》言她“作水墨花鳥,幽淡欲絕”。竇鎮(zhèn)《國朝書畫筆錄》則評價其“水墨花鳥蒼古靜逸、領限藤(徐渭)白陽遺意,所畫極有筆力,無輕弱態(tài),當時名譽甚隆,真閨閣翹楚也”。 徐沁《明畫錄》評其:“蒼秀入格,點染生動,大幅益佳,此閨閣而得士氣者”。葛征奇心悅誠服地稱贊:“山水姬不如我,花鳥我不如姬”。
李因的花鳥畫作用墨清逸、幽淡欲絕,繼承了徐渭、陳淳的特點,同時在此基礎上結合自己長期隨夫游宦、游覽大好山水的寫生實踐,將自己的情感體驗融入其繪畫作品中,進行了創(chuàng)新與變革,拓寬了其繪畫門徑,豐富了其繪畫經驗。
據考察,李因現存畫作六十四幅,分別藏于北京、南京、浙江、山東、沈陽等地的各大博物館,也有藏于日本。在留存的畫作中,僅有一幅山水畫,其他均為花鳥畫,可見李因如此鐘情于花鳥畫創(chuàng)作,成就最高的亦是水墨花鳥畫。
《荷鴛圖》于1643年所作,此時李因隨夫游宦結束而作,體現出夫婦情真意切、風雅閨中的情趣。該圖軸縱130厘米,橫50厘米,綾本,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無作者名款,鈐白文“李因印”、朱文“亦(注:“逸”的諧音字)史”。幅左上葛征奇題四言詩一首,款“時崇禎十六年四月浴佛日識,海上葛征奇”。鈐朱文“芥菴”、白文“葛征奇印”,朱文“介龕氏”。全幅無鑒藏印,亦無畫史著錄。此畫作描繪的初秋荷塘,畫面主體突出、構圖簡潔,荷花與蘆葦線條分明,一只鴛鴦正在荷葉下安逸地劃水,緩緩浮動、神態(tài)逼真。在中國古代,鴛鴦的意象多與忠貞不渝的愛情有關,作為夫妻和諧美滿的象征,被畫家和世人所青睞,也是文人畫鳥畫常用的題材。但此幅畫作不僅鴛鴦是單個的,荷花、荷葉、蘆葦也都是單數的,創(chuàng)作此畫時李因與丈夫因戰(zhàn)事頻繁將要暫時離別,整幅作品凄寒悲涼,唯有中間醒目的百合具有超凡脫俗的氣質,給人以和平與希望的氣息。李因的花鳥畫有諸多同類的題材,被繪作一對鴛鴦、雙宿雙飛,如60歲創(chuàng)作的《芙蓉鴛鴦圖》61歲的《桃花鴛鴦圖》71歲的《荷花鴛鴦圖》等。
《梅石八哥圖》是李因1663年創(chuàng)作的一幅畫鳥作品,構圖疏朗、簡括,叢竹、奇石、梅枝、八哥在筆力上精準、細致,筆法灑落,筆墨簡潔、精勁,營造出恬靜、安閑的狀態(tài),傳達出具有美感和浪漫的氣息。此幅畫作也體現出李因筆力蒼勁雄健、水墨揮灑淋漓的特點。
李因不僅擅長繪畫,還擅長詩歌,能夠嫻熟地駕馭兩種藝術,創(chuàng)作出了許多具有生氣的題畫詩。據《竹笑軒吟草》記載,李因題畫詩一共45首,她結合自身的生活、情感經歷,并以女性獨特的視角,創(chuàng)作出了飽含生命氣息、清新脫俗并具有一定審美和價值的題畫詩。
如《題畫次家祿勵韻》中“小橋溪曲綠蔭濃,怪石憐剛十丈峰。只有猿聲號古木,遙尋山寺倚孤巧?!痹娭行?、綠蔭、怪石、猿、古木、山寺等景物的描繪,正是詩人將視覺之景加入自己的想象,幻化出了聽覺上景物之聲的描繪,給人一種繪聲繪色、身臨其境的感受。兩岸的山峰、曲折的道路、飄渺的山寺,展現出天地肅清之景象,表達詩人內在精神的渴望。李因的題畫詩大量運用想象、通感,將親身感受融入其中,使其作品具有有聲有勢、聲形并貌的境界感,是客觀世界與主觀世界的統(tǒng)一。
在晚明清楚的女性藝術史上,李因可謂是一枝獨秀的才女畫家,無論是以詩如畫還是以畫如詩,她都能游刃有余的穿梭在兩種藝術中。清逸簡淡的用墨、雄健蒼勁的筆力、工整細致的筆法、靈活多變的構圖、疏朗俊逸的畫境、瀟灑隨意的藝術風貌,有著較強的藝術審美感和較高的精神境界。她將女性獨特的視覺和細膩的情感體驗帶入創(chuàng)作中,拓展了男性畫家所難以達到的繪畫領域,揭示了女性繪畫的情感天地,為研究中國古代女性繪畫的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