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有很多事都忘記了,唯有童年讀過的書卻總不能忘記。
我記得童年買的第一本書是《雁翎隊》。那天,我陪媽媽去供銷社。那時的供銷社只有三間房子大,里面也就是一些普通的日常用品。最奢侈的東西就是手表和掛鐘。
掛鐘掛在東面的墻壁上,“嘀嗒嘀嗒”地神氣地走著,母親在挑選日用品時,我就站在鐘表柜臺前看那些表。
緊挨手表柜臺的是圖書,很小的一個柜子,里面放的圖書不會超過二十本。其中有一本叫《雁翎隊》,封面是一個頭戴毛巾的人正在劃船,船頭上還有一個人,手持二十響的駁殼槍。
在來供銷社的前天晚上,我才看了電影《平原作戰(zhàn)》,李向陽手里就有一把這樣的槍。我記得那個老鬼子舉著戰(zhàn)刀向前一揮,仁丹胡 下那張嘴都張圓了,氣急敗壞地喊道:“抓住李向陽!”
也許是因為那把槍和李向陽手中的那把一模一樣,我就非要買那本書。那本書二角七分錢,母親說什么也不給買。當(dāng)時快過年了,新衣服我都穿上了。母親拉著我的手就向外拽我,我拖著不走,母親對著售貨員也不好打我,只好哄我。我也不聽,后來竟躺在地上哭起來,邊哭邊打滾,把一身新衣服全弄臟了。母親沒辦法,只好給我買下那本書。
回到家天已經(jīng)很黑了,吃過晚飯,我就在油燈下看那本書,后來母親催我睡覺,嫌點燈看書耗油。她說有個古人看書,用螢火蟲照明,還有個人鑿壁偷光,就是把鄰居家的墻壁鑿個洞,讓對方屋內(nèi)的光照過來。
于是我便去捉螢火蟲,把它們放在透明的玻璃瓶里,晚上取出來。可是別說看書照明了,甚至沒有一個發(fā)光的。鑿墻壁我也試過,墻壁是磚的,很不好鑿,我一手拿一根鐵釬,一手拿錘子,鑿了半天也沒敲下一塊磚,何況墻壁的那面還是墻壁,這事實現(xiàn)起來也不容易。后來我還專門跑到鄰居家,發(fā)現(xiàn)他家和我家相鄰這間屋根本就不住人,更別說點燈了。
那時農(nóng)村也有收廢品的,主要收鐵和銅。廢鐵三分錢一斤,銅八分。那時廢鐵不好找,銅卻很多。我家的洗臉盆是銅的,水瓢也是銅的,還有衣櫥上的拉手,也都是銅的。更多的是銅錢,家家戶戶都有。記得有一天,銅盆壞了,我就拿出去賣了,賣了錢姥姥說歸我了。這是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錢。后來我又賣了一堆銅錢,大約不到一元吧。我就拿上這錢走著去了八里地之外的另一個供銷社,買回來第一部長篇小說《碧空雄鷹》,是描寫我國空軍的故事。
最讓我得意的是當(dāng)時我有一本蘇聯(lián)作家寫的長篇小說,書名叫《海鷗》,里面的女主角把她心愛的男子稱為“我的白發(fā)王子”,那個男子長一頭白發(fā)。當(dāng)時我還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長白頭發(fā)的人,感覺怪怪的。
那本書的定價是十三萬,我指著定價讓小伙伴看,他們不信,說十三萬,怎么會有這么貴的書。我們村的老師一個月才掙十幾元,一年才一百多,我們算了半天,也不知道這老師要上多少年班才能掙十三萬。
不知道又過了多少日子,我忘記從哪里得到的了,有幾十張作廢的鈔票,是藍色的,面額是一萬元一張的,沒事時我就數(shù)那錢,可惜當(dāng)時那錢分文不值。后來,我就把這些錢夾在那本書里了。父親告訴我,以前的一萬就是一元,十三萬就是十三元。如此我才知道了《海鷗》這本書的價格。
那些年買得最多的是連環(huán)畫。我最喜歡的是“文革”前出版的《楊門女將》,其他的都是英雄故事,大約有上百本吧。
我從小就特別愛惜書,看書時都是輕輕地翻,也從不折頁,所以這些看過多遍的書都像新的一樣。1999年7月,我知道上海有個朋友喜歡收藏這些,就一次全送給了他。2003年他移居澳洲,據(jù)說這些收藏還在當(dāng)?shù)厝A人圈中展出過。
我不知道當(dāng)?shù)氐娜A人是如何看這些連環(huán)畫的,是不是有人也會問一句,當(dāng)年看這些書的是個什么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