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yè)務“鐵三角”，雄心勃勃辟新業(yè)；情感治療師，強強聯(lián)手創(chuàng)佳績。留洋博士，筑夢辭高職；名企總裁，落魄甘從醫(yī)；靚麗女醫(yī)，報恩當助理。心理咨詢，諄諄善導釋舊怨；物理療法，井井有序治創(chuàng)傷。家庭和美事事順，婚姻幸福人人羨！

清晨，在北京朝陽區(qū)一戶正在裝修的新居里，電鉆剛響了幾聲，就被閆蘭和張五洲迅速飆高的吼聲打斷了。這對小夫妻像階級敵人一樣怒目相向，把裝修經(jīng)理嚇得杵在一旁。原因并不復雜，只為一個洗臉臺。洗臉臺已經(jīng)讓裝修經(jīng)理換了五次，閆蘭還是不滿意，黑了臉要求再換。

張五洲勸說妻子：“差不多行了，不就洗個臉嗎？”

閆蘭想起老公在裝修過程中始終胳膊肘向外拐，選東西又沒品位，心頭的火苗直往上躥。結(jié)婚兩年來，閆蘭一直深悔當初看走了眼，嫁了這么個人——窮得叮當響，就知道與狐朋狗友鬼混，深夜大醉，時常吐得翻腸倒肚。要不是自己咬牙早早交了這套房子的首付款，現(xiàn)在連個窩都沒有?？蓺獾氖牵词褂辛烁C他也不收拾，反而處處添亂，好多次真想一把掐死他！

“姓張的，這可不是你們家窯洞！你媽把洗腳盆涮涮就拿出來洗臉，你不嫌惡心是吧？你再不閉嘴，就給老娘滾犢子！”閆蘭拿出東北大妞的兇勁兒，訓斥老公。

“你他媽的找抽?。扛艺f我媽！”張五洲氣得嘴都歪了。

“你抽下試試？”

“啪”的一聲，閆蘭漂亮的臉蛋上頓時起了幾道紅印。

“你……你敢打我？”閆蘭發(fā)瘋一般撲向老公。

二人扭打在一起。裝修經(jīng)理本來就討厭挑三揀四的女客戶，假模假式地勸，就是不伸手把他們拉開。一般情況下，小規(guī)模的家庭武斗若無旁觀者，很難持續(xù)。今日當著外人的面，小兩口兒鉚上勁了?；鞈?zhàn)到最后，張五洲臉上多了幾道血痕，閆蘭小腹挨了一腳。裝修經(jīng)理這才搶到兩人中間，捧手作揖，懇求二人住手。

坐在地上的閆蘭雙手捂住肚子，陰冷的目光斜射向老公，半晌才迸出兩個字：“離婚！”

“那就立刻！馬上！這破日子，老子受夠了！”張五洲喘著粗氣，“誰不離誰是王八蛋！”

區(qū)民政局婚姻登記處辦事大廳，空無一人。玻璃窗口后面，兩名值班人員正在上網(wǎng)。

閆張二人趕到后，才發(fā)現(xiàn)是星期六。一名值班人員說除了特殊日子如七夕、情人節(jié)、婦女節(jié)什么的，周末時間還得是特殊情況需要結(jié)婚才予以辦理。辦理離婚，工作日再來。

二人回到車上，默然無話。

張五洲摸了摸臉上的傷，終于說：“蘭蘭，對不起。但你打人也不能抓臉啊，叫我怎么見人？”

“別裝了！”閆蘭恨聲道，“就憑你那一腳，我這輩子做尼姑都不會跟你在一起了！幸好我長了個心眼，沒要孩子，要不然剛才你那一腳，就算有孩子也被你踢掉了！就你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還有臉說！”

“對不起！”張五洲腸子都悔青了。平時，他在刷微博時若是遇上一個男人打女人的帖子，必定義憤填膺地寫幾句評論轉(zhuǎn)發(fā)，好像那女的是他的親姐妹，恨不得把那男的打成殘疾。但今日老婆的“九陰白骨爪”著實厲害，他只得設法讓自己英俊的臉少幾道血痕，才下意識地踹出一腳，而且自認為踹得并不重。

“說對不起有什么用？”閆蘭的氣也消了很多。憑良心講，老公是自己放棄了一個富二代擰著家里人選的。這人除了常常深夜醉酒回家的惡習，其他作派尚可忍受，對她也還忠誠。“結(jié)婚才兩年就這德行了，往下日子怎么過？我看咱倆還是好聚好散吧，免得讓你打死！”說著說著，閆蘭的眼淚就下來了。

“對不起?！睆埼逯迋?cè)身去抱她。

閆蘭一扭身，哭得更傷心了。

越要強的女人，眼淚越具有殺傷力。張五洲重又坐好，說：“蘭蘭，是我錯了。這婚，咱還是別離了。我說的那些……都是氣話?！?/p>

“不行！”閆蘭扯了張紙巾揩著鼻涕，“咱倆吵架打架都十好幾回了，你這招已經(jīng)不管用了，我不會再相信你了！”

張五洲開了車門，到馬路對面的商店買煙?；楹笏饝Z蘭戒煙，但每次吵架他都要抽幾根。完了再戒，吵完再抽。他站在馬路邊一連抽了兩根煙。路旁的樹葉嫩得鬧心，北京的春天在薄薄的霧霾中顯得頑強。張五洲回想起與妻子坎坷的情感歷程，把剛點著的第三支煙踩在腳下，再把剛買的煙和打火機扔進垃圾箱，疾步走了回來。

哭過的妻子連坐姿都沒變，呆呆地望著前方。

“我仔細想過了，我是愛你的，不能離。”張五洲低聲說，“裝修，你說了算；房貸，全部由我還。我以后按點上下班，不再出去喝酒。如果你愿意，可以把你媽從丹東接過來一起住……咱回去吧，我寫保證書?！?/p>

閆蘭仍然呆呆地坐著，連她的口頭禪“不行”都不說。

張五洲怕了。一個話多事多、掌控欲強的女人，連丈夫的這幾樣保證都置若罔聞，就很危險了。

“再加一條！”張五洲咬了咬牙，“工資卡……歸你！”

閆蘭把目光從遠處收回，扭臉看他：“張先生，你說的這些，的確是三個小時前我需要的。楓琴給我講過，如果一個女人還想管她的男人，說明她對婚姻還有信心。剛才你把煙扔進垃圾桶，說明你這次真的下了決心，我也相信你是真心的。但我不能接受，因為我對咱倆的婚姻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信心……這才兩年呀，就千瘡百孔了！提這些毫無意義?！?/p>

“那你說，怎么才能讓你有信心？”張五洲真被老婆的冷靜嚇到了。

“沒有辦法?！遍Z蘭平靜地搖搖頭，“你、我，工作壓力都很大，再鬧點兒不愉快，死的心都有。說白了吧，你我都不懂婚姻，都有問題。我有不對的地方，你也有。我撓你的臉，你抽我的耳光、踹我的肚子，不過是表象，打根兒上是你我都有病。你剛才去抽煙的工夫，我突然有些明白了所有的婚姻都是一場戰(zhàn)爭，是戰(zhàn)爭就會有人受傷，也會有人死亡。趁現(xiàn)在咱倆傷得還不要命，趕緊停戰(zhàn)，上民政局?！?/p>

這都哪跟哪?。埼逯蘼牭糜行┟?，張嘴想反駁，但又不知說什么。

閆蘭接著說：“我要說的就這些。走吧，回出租屋去，把各自的東西拾掇了。房租下月到期，早點兒散伙吧。離婚手續(xù)，周一再來辦?！?/p>

“你看……這事鬧的，不是要搬新家了嗎？咱倆的新家！家具都訂了?。　?/p>

“那只是套房子，不是家。別廢話了，走吧。”

張五洲只好發(fā)動引擎。星期六的街道不堵，但張五洲覺得，心頭從未這么堵過。

“楓琴最近還好嗎？”張五洲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別對我的閨蜜叫得這么親密好吧？”閆蘭冷冷地說，“還是叫葉楓琴好些?！?/p>

“是?！睆埼逯捱呴_車邊說，“我想請她出來。中午咱仨一起吃個飯？”

“人家雙休日最忙?！遍Z蘭搖搖頭，“聽說也只有雙休日有點活兒，你就別折騰了。我知道你想干嗎，想向她咨詢一下？沒用！楓琴自己還沒嫁出去呢，都沒有婚姻經(jīng)驗，凈給人家背那些過時的心靈雞湯，我覺著連她自己都不信。”

“那不一定?！睆埼逯揲_始并線，準備上三環(huán)，“照你的意思，非得長過腫瘤的醫(yī)生，才能看癌癥嗎？”

“你想干嗎？”閆蘭直起身來，“你不會真的要去看病吧？”

“真的?！睆埼逯拚J真地說，“蘭蘭，你剛才說得對，咱倆都有病，而且我病得比你重。反正楓琴……葉楓琴的公司就是干這個的，咱去看看吧。”

“你真的要去看？ ”

“還是看看的好?！睆埼逯迖@了口氣，“如果我們的婚姻不能再維持下去，我同意離婚?，F(xiàn)在的社會太復雜，能把問題交給第三方處理最好，就算沒什么效果，錢也是讓你閨蜜賺了，總比讓別人蒙了強，對吧？”

“那倒是?！遍Z蘭點頭，“不過，這公司可不是楓琴的。她不過是在那兒打工?！?/p>

葉楓琴所在的公司，離中央電視臺新址不過數(shù)百米之遙。一幢有些老舊的寫字樓，并不開闊的大堂墻壁上擠滿了各公司的Logo。閆蘭給葉楓琴打完電話，領著張五洲上了十二層，一進門就看到一個半圓形的公司標志——“中途島婚姻家庭咨詢”幾個大字包圍著一個浮雕般的小島。穿著白色衣衫的葉楓琴就站在這個標志下的粉色玻璃前臺后面。她高挑個頭，黑發(fā)如墨，柳眉鳳眼，既帶嫵媚，又略顯清高。

見到閆張二人，葉楓琴在職業(yè)的微笑外加了幾分親密。她把二人引進會客室，倒了兩杯純凈水，豎起兩根指頭輕壓嘴唇，柳眉往上一挑，輕聲道：“二位請稍等哈。今天四個咨詢室都是滿的，呆會兒連我都得上場——放心，我得設法請戚博士親自為你倆看看。”

她的聲音很好聽，如同玻璃珠在盤子上滾動。張五洲每次聽到她的聲音，心頭就如同有只兔子在蹦跶。

“你先忙去吧，我們不急。”閆蘭碰了下閨蜜的手，“萬一沒時間就算了，反正我們是近水樓臺嘛。”

葉楓琴瞄了一眼半掩著臉的張五洲，掩口笑了下，把性感的小嘴湊到閆蘭耳邊，悄聲說：“怎么？九陰白骨爪練成了？”

“去！”閆蘭輕斥一聲。

葉楓琴順手抓了兩張A4紙，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測試題。按規(guī)矩，客戶在預約前必須把這份題卷做完。不過由于葉閆二人關(guān)系不同，可以臨時填寫。葉楓琴取了兩支筆，煞有介事地指導二人如何填寫后，就出去忙了。

二人再無話說，伏案做題。閆蘭邊做邊東張西望。以前她到過樓下，沒上來過?，F(xiàn)在看來，整個公司的面積兩百多平方米，除了會客室透亮，其余的用厚厚的灰色玻璃隔成小間，咨詢室的門關(guān)著，透出某種神秘感。她曾聽葉楓琴講過，前來咨詢婚姻家庭問題的人，都要建立保密檔案，咨詢是在隱秘的空間進行。這家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戚晏容是留美博士、著名心理咨詢師。公司雖然才開辦三年，規(guī)模也不大，但在業(yè)內(nèi)頗有名望。沒做什么宣傳推廣，依然有不少客戶慕名而來。

測試題不難，無非是一些比簡歷稍微詳細點兒的個人基本情況以及簡短的問題，而且都有選項，只用勾選。對從事網(wǎng)絡工程技術(shù)的張五洲來講比較簡單，十分鐘就做完了。倒是身為英語教師的閆蘭，反而猶猶豫豫，生怕答錯。但即便如此，她也只用了二十分鐘。

做完題沒事干，二人又無話可說，就各自拿出手機刷微信。兩個小時過去，終于見葉楓琴進門來：“對不起，讓二位久等了。今天我們這兒來了個特殊的客戶，嚯，快三個小時了還沒完事兒。”

閆蘭是個急脾氣，放在平時早閃人了。今天她耐心等候，就是要聽聽專家的意見，再決定離不離婚。葉楓琴是她的初中同學，后來上了醫(yī)科大學，兩人姐妹情深，關(guān)系非同一般，也不便讓她為難，就說反正周末沒事，再等一等。

葉楓琴收了二人的答卷，迅速瞄了幾眼。張五洲見勢插話道：“葉醫(yī)生也是專家，反正這里沒人，不如你給我們看看也是一樣?！?/p>

“那可不成?！比~楓琴笑道，“我們這行有個規(guī)矩，太熟的人啊——不給看，因為不便進行心理干預，就好比在工程中實施擾動?！?/p>

“擾動？”大學時選修過工程專業(yè)的張五洲一愣，“你是說，要人為破壞？”

“差不多吧?！比~楓琴說，“專業(yè)的說法呢，就是打破家庭原有生態(tài)模式，甚至是角色轉(zhuǎn)換，好讓家庭成員深刻認識到自身的問題。我跟蘭蘭這關(guān)系，就不方便了?！?/p>

張五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正在這時，辦公區(qū)一間咨詢室的門開了。葉楓琴有些緊張地出了會客室。

閆蘭見兩個女人走了出來。前頭的女人三十來歲，珠光寶氣，挎著紫紅色LV包，體態(tài)豐盈，昂首挺胸，一身貴氣；后面的女人目測三十多歲，身體偏瘦，一身藕色及膝套裙，素凈秀氣的臉龐并不出眾，略顯普通的金絲眼鏡后是一雙細長的明眸，她一直保持著從容的微笑。閆蘭一眼就看出后面的是戚博士。

戚博士和葉楓琴把客人送到電梯口。待電梯門關(guān)上，葉楓琴才小聲向戚博士說了幾句。戚博士聽完后點點頭，反身向會客室走來。

“我是戚晏容?！遍Z蘭只覺得一種溫和得令人發(fā)困的聲音傳來，“讓兩位久等了，很抱歉?！?/p>

二人起身，一一與戚晏容握手。

“楓琴，請二位到1號室吧。我一會兒就來?！逼蓐倘菸⑿χx開。

閆蘭猜想她是要回辦公室或是去洗手間。

所謂“1號室”，是一間約摸十平方米的封閉小房間，里面只有一臺飲水機、一臺筆記本電腦、一張桌子、四把椅子，四面墻上沒有任何圖飾，甚至看不到一個字，只有白色。不過暖白的燈光倒是比較柔和?？諝庵袣埩舻南闼逗艽瘫?，桌上放著的那杯水依然滿著。

葉楓琴邊收拾水杯邊說：“看來，那位貴婦三個小時沒喝水。你們可別學她。特別是女人，給腸胃補水可比給皮膚補水有用?！庇谑怯纸o二人倒水，接著補充道，“既然來了，戚博士又親自給你們看，就認真點兒。說句心里話，除了父母，這個世界上我最尊敬的人就是戚博士了。二位珍惜機會吧?！?/p>

葉楓琴出去后，小房間里，二人能聽到彼此的呼吸。閆蘭用肘碰了一下丈夫，小聲說：“還真別說，心里怪緊張的。一會兒，你先說啊。平時對我藏了些什么，都要坦白，就當進了局子，知道吧？”

“臣領旨?！币婇Z蘭舉起“九陰白骨爪”，張五洲立即收聲。

隔了大約一刻鐘，戚晏容才推門進來。她把玻璃門關(guān)嚴，走到二人對面坐下，把兩份做好的測試題放在桌面上，平和地看著二人，說道：“十分抱歉，剛才我回辦公室處理一點兒事情?，F(xiàn)在，我們可以像朋友一樣隨便聊聊。我建議你們可以先講講前因后果?！?/p>

還是閆蘭嘴快，一口氣把今天的沖突“高度概括”完畢，中間張五洲幾度欲插嘴都被她的語速和氣勢打了回去，緊接著她幾乎不帶換氣地數(shù)落丈夫常常深夜喝得爛醉才回家，平時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不等妻子語音落下，張五洲也毫不客氣地一一列舉妻子罵他母親、平時大小事都管得太寬的“罪狀”。

戚晏容一直認真傾聽，并在一個小本子上作著記錄，偶爾來回掃視一下眼前這對夫妻。

閆蘭見戚晏容一言不發(fā)，忍不住問：“戚博士，我們的問題很嚴重嗎？”

戚晏容扶了扶眼鏡，望著二人說：“就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你們的問題都是小問題?！?/p>

張五洲一驚，將臉往前湊：“戚博士，您看看我這臉上的傷痕。我們經(jīng)常吵，偶爾會動手，但是隔夜就和好了。這次她居然要跟我離婚……”

“對我施暴的是你，好吧？！”閆蘭極速敲敲桌子，搶白道。

戚晏容做了個休戰(zhàn)手勢，溫和地說：“與婚姻危機比起來，你們沒有大問題。你們有一點兒做得非常好，就是認識到情感發(fā)生了變化，及時求助第三方進行心理咨詢，說明你們都想把包袱卸下。這種心理非常健康，你們也會獲得比同齡人更多的幸福因子?！?/p>

閆蘭聽蒙了，十根手指相互擰著說：“戚博士，您的專業(yè)權(quán)威毋庸置疑，因為楓琴是我的發(fā)小，她的話我是絕對相信的。但是……我們兩個小時前還去辦離婚來著，怎么會是小問題呢？”

戚晏容等她說完，才笑道：“就算世界上最幸福的夫妻，一生中至少也有上百次想掐死對方的沖動。那些聲稱‘一輩子沒紅過臉’的夫妻，是在生命即將結(jié)束時用更為廣闊的愛掩蓋了微不足道的恨。你們結(jié)婚兩年，發(fā)生點兒口角，肢體偶有碰撞，但心里還是舍不得對方。如果你們這種情況也算問題，那么天下的夫妻都有問題?！?/p>

張五洲連連點頭。閆蘭卻如墜五里霧中，眨巴著眼睛，露出懷疑的神情。

戚晏容打開電腦，調(diào)出了一段視頻，再把電腦屏幕轉(zhuǎn)過來請他們看。

原來是他倆在會客室里的錄像。不過，視頻此時是快進播放。

“這……能說明什么呢？”張五洲又有些困惑。

戚晏容耐心地解釋：“二位請看，畫面雖然在快進，但能看出你們的肢體語言并沒有明顯的互斥。中途張先生還為閆老師加了兩次水，閆老師也有三次用肘部輕碰張先生。真正瀕臨婚姻破裂的夫妻，兩人的肢體語言是冷漠和互斥的，這是心理上產(chǎn)生了厭惡感。你們雖然才結(jié)婚兩年，但已經(jīng)培養(yǎng)了一定程度的默契。這種默契，你們自己渾然不覺，但外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我們往往認為只有嘴巴才能表達，實際上肢體語言更能暴露內(nèi)心的秘密。從二位的肢體表達來看，張先生對閆老師已經(jīng)形成心理依賴，凡是操心的事，多是閆老師來辦。結(jié)合你們所做的測試，可以判斷在你們的家庭生活中，閆老師為主，張先生為輔。”

閆張二人都瞪大了眼睛。

“是啊，是啊。”張五洲的頭像雞啄米似的，“不瞞戚博士，在家，我就是一奴隸……”

“小樣兒！”閆蘭用肘又碰了丈夫一下，眉頭舒展開了，“戚博士，我家這位把我當沙袋……我真的很傷心。再發(fā)展下去，我擔心會被他活活打死……”

閆蘭的樣子，就像小孩子告狀。戚晏容微笑著說：“那就請閆老師再詳細描述一下這個過程吧?！?/p>

閆蘭出口快，表述形象，將早上那場扭打講得繪聲繪色。自然，在說到丈夫踹她時，用了夸張的修辭手法。

張五洲一聽就急了，說：“戚博士，您看看我臉上的傷，下周我都不敢去上班！”

戚晏容靜靜地聽完，說：“閆老師，您信任我嗎？”

“當然！”閆蘭不假思索。

“好?！逼蓐倘萜鹕沓鲩T，找了把指甲刀來，遞給閆蘭，“請閆老師把抓人的手指甲剪了吧。哪個參與了‘作案’，就剪哪個。”說著，在桌上墊了一張紙。

閆蘭抬手，看著心愛的紅指甲，猶豫著。但直爽干脆的性子很快上來了，只見她拿起指甲刀，三下五除二就把右手除拇指之外四個指頭的指甲全部剪平了。

張五洲一怔。平時，老婆愛甲如命，沒少往美甲店送錢。如今說剪就剪，令他心頭發(fā)毛。他隱約感到不妙。

果然，戚晏容走到他的身旁，輕聲道：“張先生，現(xiàn)在閆老師已經(jīng)去除了‘作案’工具。請把您右腳的鞋襪都脫下來吧?！?/p>

閆蘭似笑非笑地看著老公。張五洲紅了臉，說：“戚博士，您看……這，這不太雅觀吧？”

“張先生沒進過醫(yī)院嗎？”戚晏容淡淡地說，“我是醫(yī)生……但如果張先生堅持不脫，我也不勉強，只是……”

張五洲被逼到這份兒上，只得咬牙脫了鞋襪，有些緊張地問：“戚博士，您不會把我的腳切下來吧？”

戚晏容沒有回答，慢慢地戴上手套，徑自把他的腳順過來放在椅子上，然后用一支粗芯紅筆小心地描著。她按閆蘭的描述，緩緩地將線條從腳弓、外側(cè)和五趾繞了半圈，轉(zhuǎn)頭問：“閆老師，踹在您小腹上的著力點，是不是這個部位？”

“差不多。”閆蘭心頭也有些打鼓，指甲剪了還能長，但要是真把老公的腳切掉半邊，可就麻煩了。

戚晏容不慌不忙地把筆收起，斂起笑容，從衣袋里掏出一把手術(shù)刀，目光轉(zhuǎn)瞬變得森冷，讓張五洲心頭一寒。

“張先生，是你自己動手，還是由我來？”

“戚博士……您不是開玩笑吧？”張五洲冷汗都快出來了。

“誰跟你開玩笑？”戚晏容鐵青著臉，厲聲反詰，“你知道你這一腳踹的是什么位置嗎？如果閆老師懷了寶寶，這一腳就能殺人！如果讓你用自己的半只腳去換你孩子的命，你換還是不換？”

張五洲啞口無言。他看著那紅得刺眼的粗線條，覺得問題嚴重了。不過，他腦子轉(zhuǎn)得快，覺得戚博士不可能來真的，便搶著說：“戚博士，您要是真下刀，就是故意傷害！警察會上門找您的……”

“張先生，請看看這個。”戚晏容冷冷一笑，拿起桌上那張題卷，“這題卷的最后有清楚的條款，凡是簽名的人，即認可本機構(gòu)能以任何方式進行心理治療。為避免再發(fā)生類似事件，本醫(yī)生將按劃定的紅線，以最快的速度切除這個潛在隱患。放心，我在手術(shù)室工作過，會給你止血包扎，用不了多久就能下地。”

“老婆，求你了！”張五洲明知不太可能真的切了他的腳，但還是有些害怕，“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閆蘭當然也知道不太可能真的要切，見老公求情就順臺階而下：“戚博士，我看就饒了他吧。只要他寫個保證書，我可以考慮暫時不離婚。”

但戚晏容的手術(shù)刀已經(jīng)貼上了張五洲的腳。只見她左手捏住張五洲的腳趾，右手持刀，冷冷地說：“張先生，請別亂動。亂動的后果，可能要多切一塊，懂嗎？”

張五洲腦袋一暈。突然，一陣刺痛傳向腦際，他分明聽到鋒利無比的手術(shù)刀劃開皮肉的聲音……

“停停停！求你了！”張五洲忍不住大聲喊道。

戚晏容終于停下，說：“張先生，請不要亂動。如果你真想保住腳，就向閆老師求情吧。”

“蘭蘭，求你了?！睆埼逯拚嬲浟恕?/p>

閆蘭雖然也知道戚晏容不會來真的，但還是捏了把汗，趕緊說：“戚博士，請您手下留情。只要他保證永不再犯，就饒了他吧?！?/p>

“怎樣保證？”戚晏容聲音里依舊沒有絲毫溫度，“口頭保證沒有用?！?/p>

張五洲誠懇地說：“戚博士，請說吧，只要我做得到，怎么著都成?！?/p>

“那好。”戚晏容成竹在胸，“現(xiàn)在，只要你別動就行。千萬注意，你要是亂動，受傷可別怪我?！?/p>

張五洲閉上了眼睛，聽任宰割。

戚晏容聚精會神地用手術(shù)刀沿著紅線劃開了表皮。她的手很穩(wěn)，滲出的血很均勻。

“行了?！逼蓐倘菔盏叮摰羰痔?，示意閆蘭扶張五洲坐好。

張五洲睜眼一看，自己腳背上有少量的血，在原有的紅線上增添了一道暗紅。

“你現(xiàn)在明白了嗎？”戚晏容又恢復了先前的溫和。

“明白了?！睆埼逯薏亮瞬令~頭上的汗，“戚博士是讓我長記性！”

“每次洗腳、洗澡的時候，你都要看看這個印痕?！逼蓐倘葑卦唬叭梭w的肌肉記憶比印象記憶要牢固得多。閆老師，你也一樣?！?/p>

“記住了。謝謝戚博士?！遍Z蘭覺得心頭暢快多了。

“那就請閆老師去找楓琴，拿點兒酒精和藥棉來?！逼蓐倘菡f，“手術(shù)完成，消消毒，免得感染。”

閆蘭起身離開。戚晏容對張五洲說：“張先生，你們都是聰明人，不用我多說什么?，F(xiàn)在閆老師不在，請您告訴我，你們的性生活如何？”

張五洲紅了臉說：“這個……這個還可以，算是比較和諧吧?！?/p>

“一周幾次？”

“至少一次……”張五洲低頭不敢看戚晏容，“也有三四次的時候……”

“明白了。”戚晏容說，“我問這個，是想告訴你：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頻率還會減少。戀愛、新婚時，身體健康的青年恨不得一天幾次，慢慢感覺就淡了。這就是真實的婚姻。但是，另一種維系家庭關(guān)系的因素卻得到加強，就是責任。再美的女人，也會人老珠黃，但這種衰老是伴隨著女人對男人、對家庭無限的付出而產(chǎn)生的。女人將一生托付給心愛的男人，實際上冒了很大的風險，屬于無限責任。所以男人要感知這種付出，主動承擔責任?！?/p>

“我懂?！睆埼逯尢痤^，眼神堅定。

“我相信你懂，但只是認識層面，更需要從內(nèi)心認同并愿意付出實際行動?！逼蓐倘菡f，“當你脫下你的襪子時，我為你擁有一位好妻子而深深感動。我是醫(yī)生，注重細節(jié)。一個男人是否幸福，從他的襪子就看得出來。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懂……”張五洲不由得心生感動。的確，是閆蘭把他從一個臭襪子亂扔的邋遢屌絲變成了干凈利落的男人。

這時，閆蘭拿了酒精、藥棉進來。戚晏容并未發(fā)話，閆蘭徑自給丈夫擦傷口，再幫他把襪子穿好。

戚晏容見狀，接著說：“我接觸過不少離婚的案例，都是因為一些小事。很多人在買房子、生孩子、換工作、開公司等大事上并沒有太大分歧，但在一些小事上總是發(fā)生沖突，比如裝修時在某個燈具、某種顏色上爭執(zhí)不休，大吵大鬧，甚至大打出手。閆老師，您覺得這是什么原因？”

閆蘭一愣，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說：“戚博士，我想離婚的雙方本來就積怨很深，小事只是導火索吧？”

戚晏容微笑道：“根本原因不在這里。主因是大事離得遠，小事離得近。人們總是對較遠的事物看得清，反而對近處的事物看不清楚。越是小事，越容易引起爭執(zhí)，因為小事最直接反映和體現(xiàn)個體的觀念。一旦觀念相左，當事人就會強烈地維護自己的觀點。這看似只是觀念之爭，實則源于每個人對于自尊心的本能防護。挑戰(zhàn)一個人的自尊到了一定程度，就會引發(fā)沖突，而這種直接沖突最易喪失理智，釋放出情感毒素，造成相互傷害?！?/p>

閆蘭和張五洲若有所思。

“從二位的表現(xiàn)以及所做的測試題來看，閆老師也不是沒有問題。換洗臉臺只是表象，本質(zhì)是你要通過控制裝修的種種細節(jié)來確定你是房產(chǎn)的主人。因為房子是你主導買的，你還付了首付，所以你在潛意識里覺得應當擁有不容置疑的處置權(quán)，張先生哪怕有一丁點兒不同意見，你都會認為是在挑戰(zhàn)你的權(quán)威。你不允許這種挑戰(zhàn)發(fā)生，因為你害怕在家庭中的主導地位發(fā)生逆轉(zhuǎn)?！?/p>

閆蘭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沒說出口。

戚晏容起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繼續(xù)說道：“其實，在張先生的內(nèi)心里，根本沒有與你爭權(quán)的意識。他有時候與你意見不同，實際上是對你的掌控不滿，力圖爭取更大一點兒的空間。張先生常常深夜喝醉了才回家，并不是他多想喝酒，而是在朋友那兒尋找釋放情感的途徑。這就像手心里的沙子，抓得越緊，漏得越多。但只要手心向上，輕輕握著，沙子就不會掉。”

張五洲聽了，瞪大眼珠，有些激動地說：“戚博士，您說得太好了！”

閆蘭卻皺眉思索半晌，才問：“戚博士，您的意思是說，這沙子還得握住，對吧？”

“是的?！逼蓐倘菸⑿Φ?，“夫妻雙方既是基于情感的關(guān)系，更需要彼此間訂立規(guī)則，而且這個規(guī)則需要‘張弛有度’。許多夫妻只知道放，結(jié)果成了放任。如果對方自制力足夠，也許沒什么大問題，但實際上大多數(shù)人一旦放任自流，在這個紛繁復雜的社會很難自持。所以我比較贊同雙方相處時，要給對方空間，但又不能過于寬泛；既要‘管’，又不能‘管’得太寬。這是需要用一生去做的功課?！?/p>

“我還是不太明白?！遍Z蘭說。

“打個比方，”戚晏容說，“我們常見的河流，都有堤岸。如果沒有堤岸，河水就會泛濫；但堤岸太狹窄，河水勢必猛烈沖擊，也會決堤。自然的法理，其實也是婚姻的法則?！?/p>

閆蘭低頭想了一會兒，喃喃道：“也許真的是我錯了?！?/p>

戚晏容說：“不應該看作是錯誤，而是略作調(diào)整。一千對夫妻有一千種情況，但總體而言，經(jīng)營一個家庭，妻子往往比丈夫要操心得多，所以妻子有點兒掌控權(quán)是正當?shù)?。但這種掌控不能只收不放，而是應確立一個基本的界限，要讓丈夫知道收的界限在哪里，放的尺度有多大，最好有一個協(xié)定，待雙方都認可后再施行。當然，規(guī)則對妻子也一樣有效?！?/p>

張五洲聽得眼睛有些潮濕，站起身來握住戚晏容的手，說道：“戚博士，感謝您今天給我們上了一課。看來，經(jīng)營婚姻不比經(jīng)營事業(yè)容易啊！”

閆蘭也起身道謝：“戚博士，您看我們是否還要再來幾次？”

“建議一個月來一次，連續(xù)三次吧?！逼蓐倘菡f，“你們的婚姻總體良好，沒有什么大問題。建議復查，是檢查雙方的改進程度。同時我建議，搬新家后，由張先生先當家三個月，閆老師盡量克制住自己不要去管。三個月后，再由閆老師當家。在家庭中，適度的角色轉(zhuǎn)換有利于改進夫妻關(guān)系?！?/p>

閆蘭看看表，已經(jīng)下午一點了，見戚晏容面露疲憊，就邀請她一起出去吃飯。戚晏容笑笑說：“謝謝你們，飯就不吃了。下次吧。”

幾周之后，葉楓琴的閨蜜閆蘭和丈夫張五洲如約來復查。張五洲當家后深感不易，對妻子多了些忍讓。閆蘭也逐漸學會克制自己的火暴脾氣，二人恩愛更進一層。

“戚博士，您的客人到了。”葉楓琴一指會客室。

客人？戚晏容想了想，今日沒有預約，哪來的客人？她推門進了會客室，就見一個陌生男人坐在那里。男人剪了個板寸，劍眉，單眼皮，鷹眼，灼灼生光。一身筆挺的黑衣，雪白的襯衫，藍色的領帶，鞋面锃亮得能照出人影。他的坐姿保持了軍人的習慣，似乎隨時聽候上級指令。

“戚博士，早?！蹦侨宋⑽⒁恍?，露出整潔的牙齒。

戚晏容眨了眨眼，感覺這個人好像在哪里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他是誰。

“屠百藥前來報到?！蹦侨似鹕恚斐鍪謥砼c她相握。

“啊……是你！屠老師！”戚晏容在握手的空當，腦子里將眼前這個人與網(wǎng)上的圖片仔細比較了一番。

“宋兄相請，讓我助你，屠某安敢不來？”屠百藥笑道，“既然來了，就進入工作狀態(tài)吧。是在這里，還是在你的辦公室？”

戚晏容心里一陣激動，由于公司業(yè)務繁忙，她一直在找合伙人，而屠百藥就是好友宋時魚特別舉薦過的人。此人的背景她查過，覺得非常合適。他今年四十四歲，心理咨詢師二級，前上市公司總裁，曾位列《福布斯》中國富豪排行榜。他是在成都軍區(qū)某部大院兒里長大，父親是軍人，他上的是軍校，曾在特種部隊服役，后來自主擇業(yè)，先是在北京創(chuàng)辦公司做培訓，后遷往深圳，從事貿(mào)易、電子、地產(chǎn)、物流、鋼鐵等業(yè)務。后來，公司不幸倒閉。至于公司如何倒的，信息不全。

“楓琴，請幫我們準備兩杯咖啡。”吩咐完葉楓琴，戚晏容把屠百藥請進了辦公室。

“屠老師，您剛才嚇了我一跳?！逼蓐倘菡{(diào)整了一下情緒，笑道，“我還以為是007突然大駕光臨了呢?！?/p>

屠百藥一笑道：“戚博士真會開玩笑。不過你這玩笑倒也有幾分道理。開始合作之前，我想了解一下你對于婚姻治療有什么想法。”

戚晏容覺察到屠百藥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說：“近年來，我接觸到的離婚案例確實很多。據(jù)民政部的數(shù)據(jù)，我國去年有超過三百六十萬對夫妻離婚，近十年來是年年創(chuàng)新高啊。”

屠百藥點點頭道：“你說的是官方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實際上夫妻雙方由于孩子和經(jīng)濟問題苦苦掙扎的有多少？恐怕超過公開數(shù)據(jù)的一半。你是心理學專家，你認為這是什么原因？”

“可能是因為中國的社會家庭結(jié)構(gòu)，夫妻上有老，下有小，背負的壓力太大了吧?！?/p>

屠百藥笑道：“在科技和交通高速發(fā)展的今天，放眼世界，又有哪個國家壓力不大？這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由于中國從幾千年的農(nóng)業(yè)社會突然過渡到工業(yè)社會，生產(chǎn)方式發(fā)生了變化，而生活方式?jīng)]有隨之發(fā)生變化的緣故?！?/p>

作為研究情感和心理問題的專業(yè)人士，她當然無數(shù)次思考過這些問題，但屠百藥三言兩語就說出了問題的關(guān)鍵，不得不讓她刮目相看。一個人的思想高度取決于他的眼光。屠百藥具備這種眼光。一種從未有過的信心在她心底升起：與此人共事，一定會創(chuàng)造奇跡！

屠百藥繼續(xù)說道：“而且，當我們的生產(chǎn)活動發(fā)生巨變之時，我們的婚姻生活卻依舊如故，沒有防風險措施，仍然沿用過去那種‘講感情’的陳舊婚戀方式。一旦發(fā)生婚變，情感的美夢破碎，就只剩下打官司這一條路。由于很多女性毫無情感風險管理意識，不僅沒有維護好婚姻，反而在情感受到傷害的同時，連財產(chǎn)也被情感破壞者早有預謀地轉(zhuǎn)走，變得雞飛蛋打，兩手空空。而歐美日韓等發(fā)達國家和地區(qū)，都在運用商業(yè)手段來維護婚戀安全，化解情感風險?！?/p>

“你在聽嗎？”屠百藥見戚晏容的臉在暮色中顯得灰暗，止住了話頭。

“屠老師，您剛才的話把我震醒了?！逼蓐倘莼剡^神來，“用商業(yè)思維來化解情感風險，就是情感風險管理，我極其贊成！”

“情感風險管理……”屠百藥猛拍了一下手， “太好了！終于找到定位了！戚博士，我敢打包票，咱們只要好好干，一定能在業(yè)界獨樹一幟?！?/p>

“是?。g迎您正式加入中途島婚姻治療中心。”說著，說著，戚晏容也忍不住興奮起來。

二人就這個新的經(jīng)營定位熱烈討論了很久，直到天已黑透。

這天上午，接到市醫(yī)院院長、老戰(zhàn)友許志杰的電話，屠百藥連忙洗了手，出去開門。由于實行預約制服務，最近又業(yè)務停滯，“中途島”平時大門緊閉。這時，一輛藍色寶馬開進來停在門邊。許志杰將發(fā)福的身子從車門里挪出來，關(guān)上車門，小聲說道：“屠兄，我?guī)砹艘粋€富婆，姓劉，三十六歲，丈夫有外遇，因婚姻破裂精神瀕臨崩潰，還在醫(yī)院洗手間自殺，幸虧發(fā)現(xiàn)及時。我想著屠兄這邊專門解決婚姻問題，就把她帶來了?！?/p>

“怎么個情況？”屠百藥單刀直入地問道。

未及許志杰開口，一個瘦女人走了過來。

“劉女士，這位是戚博士，這位是屠老師，這位是葉醫(yī)生?！痹S志杰滿臉堆笑，直把眼睛擠成兩條細縫，賣力地引見雙方，“這位是劉成雙女士，企業(yè)家。”

“這……真是你們醫(yī)院的研究所？”劉成雙頭發(fā)干枯，雙目深陷，顴骨高聳，嘴唇烏青，乍一看像剛從地獄逃出來的女鬼。不過，穿著倒是十分整齊，衣服沒有半絲褶皺。她抬起迷茫的雙眼，打量著三個陌生人，本就無神的眼里增添了幾絲狐疑。

許志杰笑瞇瞇地說：“劉女士，我只問您一句話，您覺得您的丈夫能回到您身邊嗎？”

“他……”劉成雙頹然坐下，囁嚅著對戚晏容說，“博士，我……我能抽煙嗎？”

“抽吧?！逼蓐倘菀恢逼届o地看著她。

劉成雙急切地掏出香煙和打火機，點煙時手在顫抖。她吸了半支煙就掐了，喝了口茶，突然跑到門外吐出口中的茶水，進門說道：“你們這茶也太差了吧！現(xiàn)在都快七月了，你們還用去年的陳茶招待客人！”

戚、葉二人一驚。這女人不簡單啊，只喝一口就能品嘗出是陳茶。不過，她倆很想知道：為何屠百藥故意拿陳茶給劉成雙喝？

屠百藥問：“劉女士，您怎么知道這是去年的茶？”

劉成雙瞪眼說道：“這個簡單。陳茶滋味寡淡，新茶口感醇厚。這茶雖然沒有發(fā)霉，但一點兒鮮爽味兒都沒有了，肯定是年前的茶?！?/p>

屠百藥說：“的確是去年的茶。既然劉女士如此直白，我也直說了。您喜歡新鮮的味道，為什么對丈夫喜新厭舊卻耿耿于懷？”

劉成雙霍地站了起來，指著屠百藥向許志杰咆哮道：“許院長，你是成心耍我是吧？！”

許志杰連忙賠笑，說：“劉女士請息怒。屠老師是專家，解決問題的法子自然與他人不同。”

“專家？”劉成雙哼了一聲，“我怎么沒聽說過？就他這種服務態(tài)度，還想收五十萬？我看五元掛號費都不值！”

“那就請劉女士另請高明?！蓖腊偎幚淠樆貞?，“任何一個男人，老婆要是這個性，挑剔、脾氣暴躁、絲毫不給男人面子，恐怕早就逃到月球上去了?！?/p>

劉成雙氣得臉色發(fā)青，手指亂抖。她抓起茶杯想摔，環(huán)顧之后又放下了。

“許院長……就算這是你們的研究所，但眼前這個人我不喜歡……我放棄治療?！彼⒘藥状尾虐堰@句話說完。

戚晏容和葉楓琴都覺得屠百藥做得過了。但事已至此，她倆也不便說什么，坐待下文如何發(fā)展。

只聽屠百藥突然笑道：“劉女士，您可以放棄這次機會，但您目前這種態(tài)度，丈夫是回不來了。如果您能接受我的意見，我保證您先生能回到您的身邊。”

這話讓準備邁開步子的劉成雙停住了：“你保證？你拿什么保證？你們這里冷冷清清的，連個客戶都沒有，我看經(jīng)營極其慘淡，是想蒙我的錢吧？實話告訴你，我就是死，也絕不受騙！”

屠百藥微笑道：“劉女士，咱們這里不是證券交易所，如果門庭若市，您更不會相信。建議您考慮一下，我們可以簽訂一個協(xié)議，如果您的丈夫不回來向您道歉并重歸于好，我們?nèi)~退款?！?/p>

“你說的是真的？”劉成雙來了精神。

“不僅如此，您還可以免費在我們這里吃住休養(yǎng)?！蓖腊偎幈砬樽兊脟烂C，“也就是說，您只需在這個環(huán)境優(yōu)美的地方住一段時間，您的丈夫就會捧著一束帶露的紅玫瑰前來迎接您回家?！贝蛩绖⒊呻p她也不信。但這種場景的確是她朝思暮想的，對她有極大的誘惑。

“葉助理，把今年的明前茶拿來，請劉女士品嘗?！蓖腊偎幇咽忠灰垊⒊呻p坐下。

劉成雙品了一口，說：“這回對了。屠老師，剛才我說話不太客氣，請原諒。說實話，許院長跟我講了很久，說你們很有辦法，我還是有誠意的。我看這樣吧，真辦成了，錢都好說。但……預付就免了吧，不管成不成，我都想試試。”

屠百藥說：“劉女士，我向來守諾，辦不成事絕不收錢。您可以不相信我，但您可以上網(wǎng)查查戚博士的專業(yè)能力，在業(yè)界是很有名的。我們會為客戶提供清靜的環(huán)境修身養(yǎng)性。您有什么要求，咱們在合同里寫清楚。簽訂合同后，咱們雙方嚴格按合同履行。不過，我們的合同條款非常嚴格，恐怕您會打退堂鼓啊?！?/p>

葉楓琴先讓劉成雙看了協(xié)議。

屠百藥補充說明道：“針對不同的客戶，在基本的條款上可以加內(nèi)容?！?/p>

于是由屠百藥口述，葉楓琴記錄，主要強調(diào)了如下四條：

一、甲方（劉成雙）無條件配合乙方的工作，在本案沒有完結(jié)之前，住在乙方指定場所，由乙方專業(yè)人員實施心理治療。若有特殊情況需要外出，須經(jīng)乙方簽字同意。

二、乙方（中途島）為挽回甲方的婚姻，可采取任何不違反法律法規(guī)的必要手段，甲方認同并不得干預。在此期間乙方產(chǎn)生的差旅費及必要花費先由乙方承擔，事后按正式票據(jù)結(jié)算，由甲方支付。

三、甲方必須按乙方要求提供真實信息，如因甲方故意隱瞞導致乙方工作無效，由甲方承擔一切經(jīng)濟損失。乙方負有保密責任，若向任何第三方泄露相關(guān)信息，一切后果由乙方承擔。

四、雙方約定“婚姻治療”費用標準為五十萬元人民幣，甲方在乙方完成婚姻治療后五個工作日內(nèi)一次性付清；若延遲付款，每日按總額的3‰加收滯納金。

協(xié)議很快打印出來。劉成雙過目后，認為“完成婚姻治療”描述太虛，應改成“直到甲方的丈夫手捧紅玫瑰向甲方道歉并愿意繼續(xù)履行丈夫的責任和義務時，方可確認付款”。

屠百藥認可，于是修改協(xié)議，雙方當場簽字，各執(zhí)一份為憑。

接了一個電話，劉成雙便起身準備離開，末了，不忘問一句：“什么時候來做正式治療？”

屠百藥笑笑說：“越快越好。”

“好，等我辦完手頭上的工作，我下周一過來。”劉成雙拿著協(xié)議，坐上許志杰的藍色寶馬頭也不回地走了。中途島婚姻治療中心1號室里的婚姻治療師們開始認真地討論方案。

葉楓琴說：“這事……估計有些難辦吧?！?/p>

屠百藥笑道：“你們心里沒底，可我心里有底?！?/p>

“您有把握？”戚晏容一愣。

“這個病，病根在女方，可是治療卻應該從男方下手?！蓖腊偎幊芍裨谛?，“簡單講，就是穩(wěn)住女方，給男方服藥?！?/p>

“藥？”葉楓琴皺眉道，“服什么藥？藥在哪里？”

“你就是藥?！蓖腊偎幹币曀难劬?。

“我？”葉楓琴被他看得心頭發(fā)毛，“怎么會？”

“你會?！蓖腊偎巼烂C地說，“由你出馬，去征服這位女士的丈夫，讓她丈夫愛上你，然后再告訴他真相：世間的欲念都是虛幻，最疼你的人才值得珍惜?！?/p>

這話讓戚晏容和葉楓琴差點兒暈倒，特別是葉楓琴，努力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個……恐怕不妥吧？”戚晏容皺眉說道。

“有何不妥？”屠百藥輕敲桌沿，“如此富有挑戰(zhàn)的任務，浪漫的冒險，治病救人，體驗無限，就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p>

“屠總，咱們是做心理治療，不是演特工電影?！比~楓琴使勁搖頭，“再說，這樣干也不道德?！?/p>

“那男的搞婚外情，就道德？”屠百藥把臉掛起來，“生意就是生意，只要不犯法，就可以干。如果我們遇到問題就縮手縮腳，就別干了！”

“可是……可是，這不是讓楓琴作出犧牲嗎？”戚晏容還是覺得不妥。

“犧牲？”屠百藥攤開雙手，“二位，咱們這是治病！治病，懂不？門外掛了‘婚姻治療中心’的牌子，光說不練有什么用？再說楓琴這一任務，咱們要做詳細的預案，保證不會出事。必要的時候我會跟蹤保護。楓琴要是少根汗毛，拿我是問！”

“屠老師，要是那男人不喜歡楓琴怎么辦？”戚晏容還是覺得不靠譜。

“那楓琴就白學了。”屠百藥面露不屑之色，“一個有醫(yī)學背景的心理咨詢師，人又年輕漂亮，只要主動投其所好，哪個男人會不喜歡？以這段時間來我對楓琴的了解，只要她按策劃好的方案切實執(zhí)行，沒有男人會不上套?！?/p>

葉楓琴沒吱聲。

戚晏容說：“就算楓琴讓人家喜歡上了，但如果弄假成真，恐怕不好收尾。”

屠百藥冷哼了一聲：“情感的事，本身就是真真假假的。男人的本性就是喜新厭舊，如果遇到一個‘懂他’而又漂亮的女人，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撲上來。真相大白后，他只會念及富太太的好，回去接著過，不會纏著楓琴的。楓琴，你愿不愿意出馬？你就直說吧。如果不愿意，我決不勉強。”

葉楓琴咬著嘴唇，半晌才說：“試倒可以試一下?！?/p>

屠百藥這才展顏一笑道：“這種事，只有我們才有辦法。一定沒問題的?！?/p>

這天下午，中途島婚姻治療中心1號診室異常安靜。屠百藥和戚晏容坐在黑色玻璃桌后面，葉楓琴手指飛快地敲著鍵盤。

由戚晏容打開話題：“請劉女士講述一下事情的經(jīng)過。主要是講您與丈夫的情感經(jīng)歷。當然，與之相關(guān)的情況也一塊兒說說?！?/p>

劉成雙開始講述：“我丈夫叫張志鋼，志氣的志，鋼鐵的鋼。但這個人既沒有志氣，也沒有鋼鐵般的意志。我爺爺是軍隊的高級干部，籍貫是山西運城。爺爺打過仗，負過傷，年紀大了后基本靠人照顧。那時張志鋼是個農(nóng)村孩子，當兵到部隊后，由于手腳勤快，又學過駕駛，就被挑選做了爺爺?shù)那趧毡?。爺爺選他，還因為張志鋼也是運城人，講方言方便。那時爺爺已經(jīng)比較老了，他對爺爺是真好。爺爺常對人說，小張比我親孫子還親。爺爺去世后，張志鋼與我為爺爺操辦后事……”

屠百藥說：“請講具體點兒。您是因為爺爺?shù)囊庠讣藿o他的，還是因為真的喜歡他？”

劉成雙說：“我也不知道。可能都有關(guān)系，也可能都沒有。那時候年輕，可能也是為了報復前男友吧。”

屠百藥說：“您的前男友既然已回到原籍，您報復他有何用？‘報復’二字似乎不太成立?！?/p>

一直在傾聽的戚晏容插話：“我認為成立?！?/p>

屠百藥和劉成雙都將目光轉(zhuǎn)向她。

戚晏容說：“女性情感中，常常存在一種反彈心理。簡單地說就是，越是得不到的東西才越顯珍貴，得到了以后，往往又覺得平淡無奇。說是報復男友，其實是在懲罰自己?！?/p>

劉成雙眨了眨眼道：“博士說得對。事實上，后來我根本想不起初戀男友長什么樣，倒是對張志鋼產(chǎn)生了強烈的情感?！?/p>

屠百藥問：“您覺得這是真愛嗎？”

劉成雙回答道：“當時并不肯定是不是真愛，但后來發(fā)生的事，似乎冥冥中有定數(shù)。我和張志鋼在隨后的幾年，各個方面都極不順利，互相關(guān)心，互相照顧。后來，我們正式同居了。”

屠百藥說：“如果我猜得沒錯，張先生在某些方面特別擅長?！?/p>

劉成雙說：“屠總不必諱言。是的，他的欲望極強，剛與我同居時幾乎每天都要幾次，甚至白天做飯，最后都弄到床上來吃……開始，我真的很迷戀。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還有經(jīng)商的天分?！?/p>

屠百藥說：“謝謝劉女士的坦誠。我說的特長，也包括經(jīng)商。”

劉成雙說：“是的。那時候北京的房價還很便宜，但張志鋼嗅到了房地產(chǎn)必然興起的商機。他跟我講，投資房地產(chǎn)沒資質(zhì)，但可以做建材。我爺爺留給我一筆錢，我又厚著臉皮找父親要了幾十萬。我們成立公司時就有一百多萬墊底，加上他拼命干，不到三年就做起來了。后來，我也辭職下海，和他一起起早貪黑地賺錢。第三年，我不顧父親的反對與他正式結(jié)婚?！?/p>

屠百藥說：“看來您是張先生的貴人啊。聽說您是億萬富姐，佩服佩服！”

劉成雙猶豫了一下，說：“我倆的總資產(chǎn)也沒那么多。這些說法夸張了。實際上，我倆還不如那些老北京拆遷戶，只是財務比較自由罷了。”

屠百藥又問：“現(xiàn)在呢？”

劉成雙恨恨地咬牙，吐出幾個字：“現(xiàn)在……現(xiàn)在他被那個狐貍精纏上了……”

劉成雙口中的“狐貍精”叫李莉，是一家裝飾公司的業(yè)務員，二十六歲，從山溝里出來的川妹子。由于兩家公司有業(yè)務關(guān)系，李莉總是來纏張志鋼，一來二往，兩人便發(fā)生了關(guān)系。一開始張志鋼總是借口到建材城檢查工作，私下與李莉鬼混，后來被劉成雙知道了，兩人便一不做二不休，明目張膽地在一起。

屠百藥聽完劉成雙的講述，略有些調(diào)侃道：“劉女士，恕我直言，您講得并不生動。這個故事本來可以上頭條，但現(xiàn)在只能放中縫位置。”

劉成雙頓時覺得屠百藥這個人眼毒、嘴毒，很討厭，做醫(yī)生一定是那種下猛藥的主兒。但她這次沒有反駁：“屠老師，這是我真實的經(jīng)歷，我不會講故事。我講的這些，不知對你們的工作有沒有幫助？”

屠百藥說：“基本情況已經(jīng)了解了。不過，您講的只能看作是‘主訴’。目前來看，您、張志鋼、李莉三個人的情況都必須清楚才行。您需要提供張志鋼和李莉的相貌特征、聯(lián)系方式和居所地址?！?/p>

劉成雙按屠百藥的要求，詳細地提供了相關(guān)信息。末了，她還是不解地說：“屠老師，恕我直言——我老公既然已經(jīng)離開了我，恐怕難以回頭了。他這個人沒有什么優(yōu)點，脾氣又倔，認準的事兒八頭牛也拉不回來?！?/p>

屠百藥說：“一個男人如果不倔，別說做成你們這規(guī)模，只怕想干成點兒小事都難。但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真相，絕大多數(shù)男人都喜新厭舊，都渴望找到自信，并且通過與漂亮女人的交往證明自己的自信。雖然我不敢肯定他與李莉究竟發(fā)展到什么份上，但我敢肯定，當他遇到一個比李莉更漂亮、比李莉更懂他的年輕女人時，他就會放棄李莉?！?/p>

劉成雙沒有完全聽懂，說：“屠先生，就算他會移情別戀，可他也得會回到我的身邊來呀！”

“我們自然會設法讓他經(jīng)歷這種情感轉(zhuǎn)移?！蓖腊偎幍淖旖歉〕鰷\笑，“說得直白些，人的情感會生病，是病就得用藥。對你老公這種情況，中藥西藥都不管用，得用人藥?！?/p>

“人藥？！”劉成雙不禁睜大眼睛看著屠百藥。

屠百藥便將他的婚姻治療計劃一步步講給劉成雙聽。

劉成雙的丈夫張志鋼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家了。張志鋼還不到四十歲，就已開始禿頂。此時躺在他身旁的女人李莉睡得正香。從窗簾縫隙里擠進來的強光讓習慣了早起的他出了身毛毛汗。

“唔……”女人微微發(fā)胖，頗有姿色，眼皮未睜，玉臂一伸，慵懶之間抓住他的手，哼哼著撒嬌，聲音婉轉(zhuǎn)如鶯。張志鋼沒有掙脫，手被按到跌宕起伏的綿軟之上。他的身體很快起了反應，剛要靠近，卻被女人噴出來的一口濁氣熏得扭過頭。

張志鋼推開她。才不到半年，他已經(jīng)開始嫌棄面前這個表面小清新實則不太講究的女人，心想老婆劉成雙雖然年齡比李莉大，但個人素質(zhì)和衛(wèi)生習慣要強太多，只是身體又本能地舍不得離開漂亮女人。

“啥時候能結(jié)婚？”李莉坐起來，揉掉眼屎，認真地看著肚腩隆起的張志鋼。

“你急什么！”張志鋼冷冷地說，“這么嚴肅的事，能不能換個時間談？總不能在出租房里結(jié)婚吧？我煩著呢。”

“張志鋼，你煩，我他媽的更煩！”李莉的眼睛本來就很大，生起氣來就變成了牛眼，挺嚇人，“你想玩我？沒門兒！你名下不是有幾套房子嗎？離婚按夫妻財產(chǎn)對半分，哪會沒房？”

“你當劉成雙是吃素的呀！”張志鋼厭惡地下床去洗漱。

李莉胡亂穿上內(nèi)衣，追到衛(wèi)生間門口，大聲喊：“張志鋼，老娘把話撂在這兒：怎么離是你的事兒，你娃兒敢耍老娘，老娘橫豎是個死，你和那姓劉的，也甭想活！”

“呦呵，你敢威脅老子？”張志鋼扯出沾滿泡泡的牙刷，瞪眼道，“你想死，老子成全你！你要是好好說，老子還真考慮與你結(jié)婚；你要耍無賴，老子還就不結(jié)了，怎么著吧！”

“行！”李莉嘿嘿干笑幾聲，顫抖著手，指著張志鋼，擠出一句方言，“你娃兒別后悔！”

“誰后悔誰是孫子！”張志鋼一腳踹上了衛(wèi)生間的門。

收拾妥當后，張志鋼驅(qū)車趕到新希望英語學校，上午第一節(jié)課差不多要上完了。他報這個英語班，原本是為了將生意做到國外去。一個加拿大籍華人在北京開了家公司，認為他完全可以把業(yè)務做到國外，但必須學英語。張志鋼正與妻子鬧離婚，心想若是到海外發(fā)展倒可以躲開劉成雙的糾纏。于是在這位外籍華人的介紹下認識了閆蘭，報了這個班。

好歹熬到放學，張志鋼靜等閆蘭收拾完書本教具，見四下無人，才小聲說道：“閆老師，我打算退學?！?/p>

“怎么啦？”閆蘭一臉愕然，“是我講得不好嗎？”

“不是不是?！睆堉句撨B忙擺手，“是我基礎太差，學不會，慚愧慚愧?！?/p>

“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的呀?！遍Z蘭微笑道，“慢慢來，熟悉了就會了?！?/p>

“真的不行?！睆堉句撜f，“如果退學……退學費不方便，我就不要退款了。只是，辜負了閆老師一片苦心?！?/p>

閆蘭這才認真起來，說：“張總，您得考慮清楚呀?，F(xiàn)在生意場上的人，有幾個不會外語的？您別一開始就放棄，遇到什么問題，我看能不能幫忙?！?/p>

“真的一句都聽不懂?！睆堉句摰拖骂^，“不瞞閆老師，我沒上過大學，連中學都沒怎么學過英語。”

“這倒沒關(guān)系?！遍Z蘭說，“許多上過大學的人也是啞巴英語，重新來學。不過，如果今天我講的內(nèi)容您都沒怎么懂，還是有些麻煩?！?/p>

“所以我請求退學。”

“不忙?！遍Z蘭抬腕看了看表，“張總，您是朋友介紹來的，與其他學員不一樣。如果您中午有空，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如何？”

這番話正中張志鋼下懷，能與美麗的英語老師共進午餐，自是求之不得。

在離培訓學校不遠有家茶餐廳，張志鋼殷勤請閆蘭上座，點完餐后靜聽她的指點。

“張總，您的這個情況，還真有點兒難辦。”閆蘭在認真“考核”了他的英語基礎之后，皺眉道，“學，怕是跟不上進度；不學，更是萬萬不可?！?/p>

“有沒有更基礎一點兒的班？”張志鋼小聲問。

“隔壁有家小學，怕是年齡不合適?！遍Z蘭似笑非笑，“再說，張總那么忙，也不可能從ABC學起呀?！?/p>

“看來只能算了。”張志鋼雙手一攤。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閆蘭看著他的眼睛，“要是我天天陪您學，用不了一個月，就會大有收獲?！?/p>

張志鋼突然覺得心跳加速：這個漂亮的女人，莫不是對自己有“企圖”了吧？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這種一廂情愿的想法。因為閆蘭的目光里根本沒那意思，而且話頭也變了：“但我與學校簽訂了五年的合約，校長對我有知遇之恩，不能當私人教練。再說私人教練必須早晚相陪才行。張總是正人君子，我倒是不擔心，怕就怕我家那位心眼小……呵呵，起了誤會就不好了。”

張志鋼尷尬地笑了笑道：“我就說嘛，還是算了。再說，像閆老師這樣的私人教練，我也請不起啊?！?/p>

閆蘭低頭吃菜，半晌，抬起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有些興奮地說：“張總，您稍等一下，我打個電話?！闭f罷，她拿出手機飛快地翻通訊錄，緊接著打通了，溫柔的聲音飄進了張志鋼的耳朵，“楓琴，最近到醫(yī)院上班了嗎？什么？還有一個月？太好了！是這樣，我在雅寶路，你趕緊過來，我找你有點事兒……”

張志鋼第一次見到葉楓琴時，感覺自己有些恍惚。這個年輕女子清麗冷艷，有種脫俗的氣質(zhì)。她與閆蘭坐在一起，如同火焰旁的一尊玉雕。特別是那聳挺的胸脯，如初春破土而出的竹筍般緊實。

葉楓琴在路上時，閆蘭就向張志鋼建議：“像您這種情況，最好有一位英語私人教練早晚惡補。我的同學葉楓琴剛上完研究生，即將到醫(yī)院工作，正好有一個月的空閑。不過，愿不愿意還得看她本人，我只是建議。”閆蘭強調(diào)，“我這位同學心高氣傲，至今未談過戀愛，我是相信張總的人品才介紹給您認識。”

張志鋼心想，要是比你漂亮，我什么價錢都肯出。他是草根起家的老板，在商場有一套，但情場沒天分，人生中最好的年華都全部拿出來與劉成雙搭幫做買賣了。如今年屆四十，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情感生活幾乎一片空白。李莉這個妖精的確能滿足他的欲望，但也止于肉體，無法產(chǎn)生精神上的共鳴。葉楓琴的出現(xiàn)讓他的心靈受到強勁的沖擊。這個女人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煙火氣，甚至都沒有正眼看他。這讓他很受打擊。

他畢竟是一個資產(chǎn)千萬的老板。以前他出入各種場合，漂亮的女人也見過不少，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視他如草芥。于是他表面上很職業(yè)地保持微笑，內(nèi)心卻迸發(fā)出一股狠勁：本來不想學這鳥語，但今天老子還就學定了！

“蘭蘭，不太可能。”葉楓琴上桌后連水都沒喝一口，只是坐著。聽完閆蘭的建議，她直接回絕，“我口語不好，沒有教學經(jīng)驗。關(guān)鍵是，我得準備到醫(yī)院上班，沒時間?！?/p>

“不是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嗎？你就幫個忙吧。”閆蘭央求她，“張總不是外人，只是想學一點兒口語，將來在國外開展業(yè)務時方便些?！?/p>

張志鋼趕緊補充：“葉老師，還請幫幫忙。至于學費，由您定，多少都行?！?/p>

“我不是老師，我是醫(yī)生。”葉楓琴還是冷冰冰的，“張先生以為只要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對不起?！睆堉句撃樕习l(fā)燙。在底層奮斗多年，他雖練就了韌性，也有了經(jīng)濟實力，但內(nèi)心深處的自卑仍然無法消除。他招手讓服務生過來，取出信用卡買單。這個動作表明，他不想再談下去。英語，自然是不學了?！?/p>

“張總……要不然，還是繼續(xù)在我們學校學吧。”閆蘭有些尷尬地捋了捋衣袖，求助似的看著葉楓琴。但葉楓琴形似木雕。

簽訂協(xié)議后，劉成雙在中途島婚姻治療中心正式接受治療。屠百藥與戚晏容分了工。屠百藥負責體能訓練，戚晏容則負責心理治療。

戚晏容把為劉成雙準備的房間收拾得異常整潔，連床單都鋪得沒有一絲褶皺。劉成雙進屋后說：“戚博士親自收拾，讓我都不好意思了。以后還是我自己來吧。”

隨后跟進來的屠百藥說：“劉總住這里有些委屈了，先將就著吧。正好你們都是女人，平時多聊聊，就當休假?！?/p>

一坐下來，劉成雙就嚶嚶地哭了起來，說：“我有什么錯？當初，張志鋼就一窮光蛋、退伍兵，我算是下嫁吧？他沒錢起步，我給他資金；他是外地人在北京沒根兒，我求爺爺告奶奶給他找人脈；他剛開始時自卑，我不斷給他打氣，連戶口都是我托人給他辦的。他能有今天，每一個毛孔都浸透著我的血汗和關(guān)愛。而我呢？把青春全消耗在他身上了！就算他不感恩，也不能如此忘恩負義吧？就是養(yǎng)條毒蛇，也不能如此絕情??！”

屠百藥靜靜地聽她發(fā)泄完，換了語氣說：“成雙妹妹，你剛才講的都對。然而問題就出在你剛才講的這些事情上。沒錯，是你成就了張先生，但這種‘成就’如果沒處理好，就成了負擔。你剛才一口氣講完這些，證明這種觀念在你心中根深蒂固，自然會在你們的生活中不時表現(xiàn)出來。沒錯，張先生是從零起步，但你想過沒有——如果張先生本身就是一攤爛泥，你能把他扶上墻？再說了，兩性情感如果摻雜投資心態(tài)，就把婚姻當成了一樁生意。退一萬步說，投資還有失敗的時候呢，你為什么一定要他回報你？”

劉成雙幾次想插嘴，但屠百藥的話如同連珠炮彈密不透風，使她根本不能回話，氣得直翻白眼。

在一旁的戚晏容緊張得直冒汗，趕緊打圓場道：“屠老師說得有點兒極端，但良藥苦口……”

“你……你們想氣死我??！”劉成雙臉色越來越難看。

“博士不用和稀泥！”屠百藥連戚晏容的面子都不給，繼續(xù)說，“我講的這個，不是針對你，而是普遍現(xiàn)象。成雙妹妹，你接受也好，生氣也罷，我都必須把病根說清楚。要不然，就算張先生回到你身邊也斷難長久！”

“什么都是我的錯，好吧？！”劉成雙有些歇斯底里了，“你想說，你就說個痛快吧！”

“那我問你三個問題。”屠百藥繼續(xù)說，“第一，你覺得自己身上有沒有女人味兒？第二，你有沒有讓張先生感覺到他的存在不可取代？第三，你除了專注掙錢外有沒有稍微動點兒心思調(diào)劑生活？”

劉成雙呆了半晌，問：“屠老師，你究竟想說什么？我沒聽明白?！?/p>

“那我只問一個問題：你覺得你還有沒有女人味兒？”

“什么叫女人味兒？”劉成雙看了看戚晏容，再往自己身上瞅了瞅。

“那你覺得戚博士有女人味兒嗎？”

“她也幾乎沒有?！蓖腊偎幉患偎妓?。

“哈哈哈?！眲⒊呻p突然笑了起來，“屠老師，你指的女人味兒，莫非是一種騷味？”

“不是一種，是一分?！蓖腊偎幷f，“真正有味道的女人，一分騷，三分俏，六分柔?！?/p>

“怎么講？”劉成雙似乎來了興致。一直在傾聽的戚晏容扶了扶眼鏡，鏡片后的雙眸也閃過亮光。

屠百藥說：“一分騷，是指有情調(diào)，能引起男人的欲望；三分俏，就是有亮點，可以是漂亮，也可以是長得有特點，還可以通過鍛煉、打扮來使形體更優(yōu)美；六分柔，主要指內(nèi)在的涵養(yǎng)，柔情似水，潤物無聲，總是保持謙恭的姿態(tài)，懂得欣賞和尊重丈夫，順其自然而不強行改變什么?！?/p>

劉成雙和戚晏容聽了，一時沒有回應。

屠百藥接著說：“從這幾日我了解的情況來看，可以總結(jié)出：第一，你的整體素質(zhì)的確比張先生高；第二，你完全可以成為一個魅力四射的女人；第三，張先生的確是扔了珍珠撿石頭；第四，你身上有一股平常女人不具備的韌勁；第五，你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p>

這幾句話把劉成雙說得飄飄然。她把掏出來的煙和打火機放進垃圾筐，在床沿坐下，良久沒有說話。

戚晏容給她倒了杯水，她接過說了聲謝謝，輕輕啜了一口，向屠百藥投以真誠的目光：“屠老師，其實我還有一種能力：我不會看錯人。譬如說，我出現(xiàn)問題時，選擇了你和戚博士?！?/p>

“能夠為你服務，是我們的榮幸?！蓖腊偎幷f，“那么，請從今天起，學會忘記過去，一切從零開始。首先，我愿意當你的體能教練，場地就在這里。不過，我的訓練有些殘酷，若是你不能接受，現(xiàn)在還來得及放棄。其次，戚博士要給你做心理輔導，你也要一絲不茍地完成這些課程?！?/p>

劉成雙重重地點頭：“屠老師，我相信你！我愿意像小學生一樣，重新開始學習?！?/p>

屠百藥拿出手機，當場給她拍了一張照片，然后給她看。

劉成雙雖然平時也照鏡子，但照片上的女人確實是未老先衰。

“借用你一個月時間。”屠百藥深吸了口氣，“一個月后，你會發(fā)現(xiàn)當你自己改變時，女人味兒又在你身上蓬勃生長?！?/p>

劉成雙一開始有些抵觸，但隨著療程的推進，她的確感到身心發(fā)生了變化。以前，她每晚無法入睡，神經(jīng)衰弱，食欲不振，肝火也旺，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作度日如年。屠百藥認為，必須先進行體能強化訓練，再輔以心理治療。他雷厲風行，居然弄了兩身軍用行頭，像訓練新兵那樣整日訓練劉成雙。先是跑步，起初是三公里，再到五公里，輔以仰臥起坐、俯臥撐、跳繩等。最讓劉成雙無法忍受的是他不知從哪里下載了個“十二分鐘脂肪燃燒”訓練視頻，簡直是不把人訓練到休克不罷休。一天下來，劉成雙完全累癱了，數(shù)度想退出訓練，但要強的性格使她咬牙堅持了下來。她知道屠百藥這個人缺乏同情心，何況屠百藥自己也在一旁陪練。以前劉成雙害怕夜晚，現(xiàn)在她卻渴求天色趕緊暗下來，她好倒頭大睡。身體極度疲乏的她只要背一沾床，連夢都不會做。

按照課程安排，晚上是戚晏容“上課”。從六點半到九點半三個小時，二人都是在黑暗的屋子中度過。戚晏容與急性子的屠百藥不同，她極其有耐心。起初的課程如同向神父“告解”，實際上就是講述自己的“罪過”。第一晚講的部分，第二晚再講，第三晚聽錄音比對。這種辦法讓劉成雙不敢撒謊。她先是講了最近幾年的事，再講記憶中已經(jīng)模糊的事。這個過程常常伴隨著慟哭。因為以前她忙于掙錢，沒有系統(tǒng)梳理過自己的過失。這樣一來，她居然發(fā)現(xiàn)自己實際上相當自私，雖然談不上罪大惡極，但的確在夫妻的二人世界中專橫跋扈。

這一階段講完，戚晏容又讓她動筆寫。講與寫，內(nèi)容相同，表現(xiàn)出來卻有很大的差異。文字的約束使她的思維更加連貫，情節(jié)表現(xiàn)也更加準確。戚晏容時不時運用專業(yè)技能及時溝通，除了充當聽眾和讀者，更要糾正偏失、及時指正。及至后來，隨著身體機能明顯增強，劉成雙領悟到戚晏容的工作更加重要。屠百藥的工作只是鋪墊，是“塑形”；戚晏容的工作才是“塑神”，使病人更為客觀地認識自己。只有心靈產(chǎn)生震動，治療才會有效果。

第三個階段，屠百藥和戚晏容都參與了。他們一起給劉成雙制定了一份計劃，包含飲食起居和儀表儀容，仔細到刷牙四分鐘、上廁所五分鐘、洗澡十五分鐘等生活細節(jié)。讓戚晏容最傷腦筋的是神態(tài)舉止的規(guī)范，劉成雙幾乎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特別是練習微笑這個面部動作，讓劉成雙極為惱火，她越練習越不會笑，甚至對著鏡子，她覺得自己就是個面癱。

后來，她終于覺得鏡子里的自己微笑得夠標準了，但戚晏容說，你的肌肉群調(diào)動起來了，面部也笑了，但你的心沒笑。劉成雙不理解。戚晏容說，真正的微笑，核心是眼睛先笑，才能使整個面部活躍起來，進而傳遞到全身。所以真正用心微笑的人，就算是背對著人家，別人也能感知。

劉成雙若有所悟，將注意力集中到眼睛上，自己也明顯覺得眼神亮堂了許多，但戚晏容還是不滿意。

屠百藥觀摩了幾次，也毫無辦法。戚晏容一改讓劉成雙“告罪”的形式，轉(zhuǎn)而讓她反其道行之，專揀記憶中最開心的事講述和記錄，而且必須表情配合。然而劉成雙實在想不出來有多少值得高興的事情，想了半天，最終寫了有生以來第一次賺到一百萬時和張志鋼喝了一頓酒，兩人都爛醉如泥的故事。這件事的確使她的微笑看上去有些真實了，但仍然不夠自然……

戚晏容與屠百藥會診時認為，童年是人生的底色。如果一個人童年不幸，極難在后天找回平衡，也難怪劉成雙連一個自然的微笑都很難達標。

屠百藥糾正道：“劉成雙身上有很多優(yōu)點，譬如這種體能訓練一般男人都扛不住，她能扛住，證明很有毅力；她能夠正視自己的缺點，求真務實，具有領導才能。但如果不能喚醒她缺失的愛，她再有錢也難以把心打開?！?/p>

戚晏容同意，但也沒有辦法。她說：“童年已逝，找不回來了，縱使找回來也是傷心的童年?！?/p>

屠百藥道：“我認為只有一種辦法可以幫她重拾美好的童年，就是由她親手創(chuàng)造一個童年?！?/p>

戚晏容嘆息道：“你說的我明白，就是讓她生一個孩子，再親自撫養(yǎng)。可是她多次流產(chǎn)，年齡偏大，恐怕很難啊。”而屠百藥堅持，只要有可能，都要爭取。

戚晏容向劉成雙說明了隨后的意見。劉成雙沉吟半晌，說：“難道我不想當媽媽嗎？身體不允許還在其次，關(guān)鍵是和誰生？張志鋼嗎？他視我如瘟神，避之不及，又背叛了我，他是不會跟我生孩子的。”

戚晏容知道這種大事三言兩語無法奏效，只得說這事不急，慢慢來。隨后，戚晏容聯(lián)系了老同學婦產(chǎn)醫(yī)院的副教授華欣。經(jīng)檢查，劉成雙因多次刮宮，宮壁變薄，經(jīng)期也不正常。華欣直接勸戚晏容還是別費勁了。然而戚晏容請求她別和病人說得太死，應以鼓勵為主。

周末一大清早，張志鋼洗臉換裝，開車到了新希望英語學校門口，打電話給閆蘭。閆蘭的電話關(guān)機了。他正想掉頭離開，突然車窗邊有個溫柔的聲音說：“張先生您好。閆老師正在上課，讓我把這個交給您?！闭f著，把手中一個信封遞給他。

張志鋼一看，正是中午在飯桌上拒絕自己的葉楓琴。他正要接過信封，門口的保安板著臉走過來吆喝：“這兒不讓停車！”

張志鋼連忙請葉楓琴上車。葉楓琴遲疑了一下，還是繞過車頭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座上，再一次把信封遞給張志鋼。

張志鋼連說稍等，等倒好車再說。于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把車倒到馬路上。然而這一帶都禁止停車，張志鋼只得一邊緩慢開車一邊說：“葉老師，咱們還是找個地兒吧，這兒不讓停車?！睂嶋H上，他正是找這個借口，想把葉楓琴搞定。

葉楓琴把信封放進換擋桿后的雜物盒里，道：“張先生，閆老師幫您退了學費，全都在這里了。請呆會兒能停車了讓我下車?！?/p>

張志鋼巴不得這幾條街都不能停車，高興地說：“葉老師和閆老師都幫了忙，如果不忙的話，我請您喝杯茶如何？”

“謝謝張先生，不必了。”

“哎呀，葉老師是不是害怕喝了我的茶就得收徒弟？哈哈，我們只喝茶，不談學習，放松一下，成吧？”

“不是不愿教您學英語?！比~楓琴看了他一眼，“其實吧，我是怕自己教不好，因為沒教過。”

“哎呀，”張志鋼一聽有戲，內(nèi)心激蕩不已，“我又不參加考試，不過是想學幾句口語應付一下生意上的事。再說啦，就我這幼兒園水平，怎么教都行啊?！?/p>

“請別叫我葉老師，還是叫我小葉吧?！比~楓琴的表情更加柔和了，“后來……閆老師說我中午一口回絕很不禮貌，我向您鄭重道歉。”

“哪敢，哪敢！”張志鋼頓時覺得這個冷冰冰的美女身上多了一種女人味兒。他瞅見前面有家茶館，直接拐了進去。

“張先生，您這是？”

“說好的請喝茶啊，給個面子，給個面子……”張志鋼心想，只要這次不拒絕，你就跑不了！

葉楓琴覺得張志鋼的性格比想象中的要好得多。他很有禮貌，說話的嗓音很低沉，在茶館的輕音樂中，這個成熟的男人讓她有了進一步接觸的興趣。

張志鋼一開始并沒有繼續(xù)講學英語的事。他在講自己的童年。那是一個晦暗的故事，陽光似乎忘記了位于黃河東畔的那片黃土地。張志鋼并沒有忌諱自己的草根經(jīng)歷，說到動情之處，雙眼蓄滿熱淚。葉楓琴分了幾次心才說服自己：這個人是在演戲，自己也在演戲，不能上他的當！必須把他引向老屠設計的情感埋伏圈。

葉楓琴思來想去，最終決定還是要鼓勵他。她說其實學任何東西，只要有恒心都能學會，英語也不難，關(guān)鍵是要有好的環(huán)境，特別是要有語言環(huán)境。張志鋼聲稱自己這些年活得太累，真的想出去散散心。他也在試探葉楓琴，因為他非常清楚要泡這個美女不能在北京，劉成雙和李莉絕不容許！葉楓琴說自己沒有答應教他英語是想趁上班前這一個月去趟愛琴海，張志鋼馬上就說如能結(jié)伴而行他愿出所有費用。葉楓琴當即說，費用自己有，如果他出就不去了。張志鋼趕忙表示贊成。

希臘愛琴海的風光并沒有傳說中的那樣好。特別是那些建筑，既像中東，又似歐洲，有幾分怪異。但那片海，真的很干凈。因為語言不通，張志鋼幾乎成了聾啞人。如果沒有葉楓琴，他認為自己可能寸步難行。

甲板上的陽光太強，灼得人皮膚發(fā)疼。風很大，海鷗成群結(jié)隊追上船，向游人討要食物。葉楓琴若無其事地拿出面包喂海鷗，被海風扯起的雪白長裙如同一面飄揚的旗幟。船艙里傳來異國情調(diào)的音樂，一位金發(fā)女郎來到張志鋼面前，友好地說了一串話。張志鋼一句也沒聽懂，著急地走到右舷向葉楓琴求助。

葉楓琴告訴他：“她是邀請你去跳舞?！?/p>

“可是我不會呀?！睆堉句摼o張得手心直冒汗。

“我跟你去?！比~楓琴拍掉手中的面包碎屑，跟著女郎下了頂層甲板，向船艙走去。

艙門口有個拿相機的希臘男子，要他們站好。葉楓琴很配合地擺了個pose。

張志鋼感覺很吃驚。一路走來，他多次要求要與葉楓琴合影，都被拒絕了，這次如此爽快，頗為意外。進入艙內(nèi)，只見不同膚色、不同種族的男女老少聚在艙內(nèi)大廳，臺上一伙人跟著一個扎小辮的黑人學跳舞。

那黑人教練比猴子還靈巧，打著響指，大聲吆喝著示范。不多時，居然將這些人的步調(diào)訓練得整齊劃一了。臺下的人都鼓起掌來。金發(fā)女郎再次走到張志鋼身側(cè)，微笑著請他上臺跳舞。

葉楓琴小聲對張志鋼說：“人家既然邀請了，你必須上臺?！?/p>

張志鋼說：“我不行啊，從來沒跳過舞?！?/p>

葉楓琴沒再逼他，只是笑了笑。待張志鋼找了個位子坐下時，葉楓琴卻到洗手間去了。

那金發(fā)女郎的再三青睞，令張志鋼覺得渾身爬滿了螞蟻。他只得用葉楓琴教他的幾句簡單英語不停地道歉，但那女郎就是不走。這時，一個高大的黑人直接走過來，像抓小雞一樣把他拖起，徑直向臺上走去。

張志鋼暈乎乎地上了臺。前面那一隊的表演已經(jīng)完畢，這一隊是“臨時組織”。原來都是從客人中拼湊的。張志鋼被夾在中間，完全不知東南西北。不過，幸好這個游戲多為肢體交流。張志鋼本來就不笨，當兵時還得過團里的單雙杠比賽冠軍，因此隨著教練的指揮和音樂節(jié)奏，居然跳得有模有樣。

臺下掌聲轟然響起。黑人教練還特意與他擁抱了一下。張志鋼下了場，汗水順著鬢角流淌。這時，一只柔若無骨的手捉住了他。他一看，葉楓琴笑靨如花，他覺得自己輕若氣球，被牽到原來的位子上。

葉楓琴拿出手機，開始播放剛剛錄下的視頻。視頻的焦點當然是他。張志鋼覺得這次體驗簡直棒極了。

“其實，人人都有自己未曾發(fā)現(xiàn)的天賦?！比~楓琴看著他。張志鋼不敢看她的眼神。他的一生中，從未有哪個女人如此看重他。他覺得愛琴海有一種令人眩暈的美。

愛琴海的風光并沒有讓張志鋼著迷。那些小島上的建筑和密密麻麻停泊在海邊的游艇，對他而言只是風景。幾天下來，他對風景已心生厭倦。游了雅典的衛(wèi)城，聽天書似的讓葉楓琴惡補了一通希臘的先賢史，張志鋼就糊涂了。但是，他不想回去，便主動提出要趁此機會多看一下世界。于是又買船票，去了克里特島。因為喜歡電影《教父》，去了西西里島，又到了羅馬參觀斗獸場，還趕上了梵蒂岡教皇在圣彼得廣場接見信眾的盛典，最后到荷蘭看海平面以下的城市。在郁金香公園，葉楓琴看到門口一位老人在做木鞋，全是用手工從堅硬的木頭上刨出鞋形，再仔細打磨而成，鞋子光潔如玉。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友好地對葉楓琴說，你好漂亮呀，不要一雙嗎？葉楓琴當即就要買。張志鋼拿出一沓歐元，搶著付錢。葉楓琴含笑收下那雙價值十歐元的木鞋。張志鋼心花怒放。這一圈兒玩下來，大半個月就過去了，二人從阿姆斯特丹乘機回國。

葉楓琴真是一位好老師，教會了他不少日常英語。當然，張志鋼并不在乎學了多少，與聰明文靜的葉楓琴在一起，他覺得自己年輕了十歲。特別是，葉楓琴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尊重他、理解他、鼓勵他?；盍私氖?，他第一次感覺到被一位美麗知性的女子欣賞是多么幸福。旅行中，兩人雖同住一家酒店，但張志鋼從來都不敢越雷池半步。當然，很多次，張志鋼都在失眠中披衣起床，像小偷似的站在葉楓琴的門邊，屢屢舉起的手都快抽筋了，但他還是沒有勇氣敲下去。夜半敲門，結(jié)果只有兩個：要么是溫軟的葉楓琴融化在他的懷中，要么是自己在慍怒的葉楓琴的眼里變得猥瑣不堪。他當然希望是第一種結(jié)果，但他沒有收到信號，哪怕一絲微弱的信號都沒有。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自己愛上了這位有點兒冷的美人。比起眼里全是金錢的村姑李莉，葉楓琴就是視錢財如糞土的女神。很多次，葉楓琴居然請他吃各種異國美食，喝街頭濃烈如酒的咖啡。在羅馬時，葉楓琴看上了一款衣服。張志鋼趕緊去柜臺刷卡，但由于英語不熟練耽誤了時機。葉楓琴自己掏出信用卡刷了，并真誠地感謝了他，說自己的東西自己買。這要是換成李莉，不讓他把卡刷爆絕不會走。而比起毫無情趣只知賺錢的女漢子劉成雙，葉楓琴簡直就是風情萬種的小女人。劉成雙并不壞，但這個女人有種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對自己頤指氣使，仿佛自己是她的兵——當年鞍前馬后侍候她爺爺，現(xiàn)在還得給她當兵！她一天到晚就知道賺錢，連吃飯都跟新兵連似的狼吞虎咽，仿佛天天都有火災等他倆去救。反觀葉楓琴，安靜地坐在雪白的桌布前，漫不經(jīng)心地擺弄著刀叉，不時看看海上飛起的水鳥，往往一餐飯就吃一個多小時。真沒想到呀，她的腦袋里有那么多故事，那么多知識，仿佛她的大腦就是一個無窮無盡的知識庫。女人一旦有趣可愛就更顯美麗，而美麗的女人有了知識就更有魅力。他悔恨自己讀書太少。她怎么就能想到把錄下來的視頻放在“云端”呢？既節(jié)省了手機內(nèi)存空間，又可以隨時調(diào)出來看。至今，他還為當時給她發(fā)微信寫錯了字羞愧難當。當時，她問他想去哪里玩，他回了三個字：愛情海。

現(xiàn)在，在阿姆斯特丹迷宮似的候機廳里，他看著她。旅程就要結(jié)束了，但她絲毫沒有表露出對自己的喜歡。怎么辦呢？是在飛機上再向她暗示，還是回去再說？

他正胡思亂想著，葉楓琴輕碰了一下他道：“你那么長時間沒帶手機，不怕耽誤業(yè)務嗎？”

“帶手機干什么？”張志鋼回神一笑，“就算帶了，發(fā)個微信還有錯別字……”

葉楓琴翻了翻自己的手機，把他當時發(fā)的微信調(diào)了出來。當看到“愛情?！比齻€字時，張志鋼的臉騰地紅了。

“實際上，愛琴海在很多人心中，就是尋找愛情的地方?！比~楓琴的眼神很亮，仿佛要看穿他的心。

按照屠百藥制定的計劃，葉楓琴將她與張志鋼在愛琴海度假的視頻發(fā)了過來。

打開視頻，劉成雙看了一半，神情就不高興了，說：“沒想到葉醫(yī)生真會勾引人啊。”

屠百藥就笑了，說：“楓琴勾引你老公，咱們是有預案的，她是在履行合約，劉總怎么吃起了干醋？”

“心里不舒服。”劉成雙回過神來，“這姓張的死鬼，要是平時拿出這種眼神的十分之一看我，也不會鬧成這樣！”

屠百藥說：“張先生要是沒有中招，就不會與你深恨的李莉脫離。我講過很多次了，所謂愛情不過是喜新厭舊的代名詞，你總是不信?！?/p>

劉成雙沉默了半晌，才說：“就算你講的有道理吧，可是為什么要去愛琴海？”

“只有讓張先生毫無依托，才會盡快喜歡上楓琴，咱們的合約才能盡早結(jié)束?！?/p>

劉成雙說：“萬一葉醫(yī)生真的喜歡上了張志鋼呢？”

一直沒說話的戚晏容突然插嘴，說：“楓琴是不會喜歡張先生的。”

劉成雙看著她：“戚博士怎么那么肯定？”

戚晏容看了屠百藥一眼，輕聲道：“楓琴跟著我的時間長，我了解她。她喜歡的類型，是霸道型的男人?！?/p>

這下輪到劉成雙哈哈大笑，說：“有意思，有意思！”

屠百藥當然知道她倆的意思，只得笑道：“你們就別含沙射影了。楓琴，怎么著也得找個高富帥。我呢，對婚姻這種事看得太透了，這輩子就這樣了?！?/p>

“嘁！”劉成雙撇了撇嘴，“還真自作多情了！”

屠百藥笑了笑，說：“好了，實施我們下一步計劃吧?！?/p>

接著劉成雙打電話給李莉，約她在東直門銀座地下一層的一家飯店見面。

在進入小包間前，李莉深吸了幾口氣，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心想就算是劉成雙大發(fā)雷霆也要力爭。 她從小在山里長大，有一把子力氣，膽子也大。再說，這次是劉成雙托人主動找她的，看來她已經(jīng)知道老公不會回頭了，被動了，才找自己談。

一進門，發(fā)現(xiàn)約她的情敵已經(jīng)坐在那里了。中間人自然就是屠百藥。劉成雙和李莉自然是認識的。在北京做建材生意的人，沒有幾個不知道劉成雙。以前，劉成雙曾當著眾人的面要打李莉，被人拉住了。不過今天的劉成雙目光溫和，像在等老朋友似的，對李莉說：“小李來了？坐吧。知道你喜歡川菜，就在這兒找了家地道的?！?/p>

李莉沒料到劉成雙會如此客氣。她抬眼看著屠百藥，心頭反而對這個硬邦邦的男人有些怯。不過屠百藥的話讓她更放松了：“小李啊，別拘束，我又不是黑社會?！闭f罷，掏出自己的心理咨詢師資格證書，放在她面前。

李莉文化程度不高，但對心理咨詢亦有耳聞，當即擠出笑來：“原來屠老師是做這個的，失敬啊。”

屠百藥說：“說句老實話，我與劉女士認識也沒兩天，是她找我做咨詢，才知道你的。她呢，以前的想法是要找你拼。我為此做了不少工作，認為沒有什么事是不可以坐下來談的，這才建議她約你談談。上午給你打電話，你還不太相信對吧？”

“是。”

劉成雙讓服務員上了菜，招呼李莉動筷子，并不著急進入話題。越是這樣，李莉越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才好。

終于，劉成雙開了口：“小李，聽說你想與我們家老張結(jié)婚，是真的嗎？”

李莉雖然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震了一下。她鼓起勇氣說：“是?！?/p>

“你確定他愛你嗎？”劉成雙微笑著問。

“當然。”李莉把脖子挺直了，“不愛我，就不會跟我在一起！”

“明白你的意思?！眲⒊呻p仍然在微笑，“不過，我想知道他究竟愛你什么？是你長得漂亮，還是你特有才華？”

李莉原先一直躲閃的目光終于聚焦在劉成雙的眼睛上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跟我在一起很快樂?！?/p>

“他以前跟我在一起也很快樂?！眲⒊呻p的微笑已經(jīng)有點兒變質(zhì)，但一想到之前屠百藥苦口婆心的規(guī)勸，她還是忍住了。她從手包里找出一張塑封的照片，放在李莉面前，“請問，這個人你認識嗎？”

李莉接了過來。照片上的女孩站在開滿鮮花的校園里，梳著馬尾辮，皮膚白皙，雙眼皮大眼睛，清純得像她身后池塘里長出的新荷。從骨架結(jié)構(gòu)來看，像是劉成雙，但與眼前這個干瘦、大眼袋、頭發(fā)枯澀、面色蒼白、嘴唇烏青唯有妝容精致的中年婦女根本沒辦法聯(lián)系到一起。

“這就是我年輕時候?！辈淮罾蚧卦?，劉成雙劈手奪過照片放進包里，有些氣急，“你覺得那時的我好看，還是現(xiàn)在的你好看？”

李莉本就準備吵架來的，見劉成雙快要恢復到本來面目了，冷冷一笑：“劉姐，此一時，彼一時，過去的老黃歷還能用嗎？想裝嫩，怎么不拿你還在吃奶時的照片？”

劉成雙氣得咬牙站起，但屠百藥眼明手快，把她按住了，示意她暫時不要說話。

“小李，我作為心理師要提醒你一下，”屠百藥的鷹眼發(fā)出了寒光，“你還年輕，說話注意點兒。你今天是來談事情的，不是來吵架的！”

“屠老師，你當然是幫著她了！”李莉躲避著屠百藥的目光。

“我收了劉女士的咨詢費，當然要幫她。”屠百藥說，“但同時也是幫你。因為你們這種事社會上太多了，多數(shù)人都是破口大罵，甚至大打出手，但根本解決不了問題。你以為只要你喜歡張先生就可以結(jié)婚啊？”

“你也甭威脅我！”李莉說，“我是外地人，但我相信這是法制社會。志鋼只要與前妻分居兩年，就可以離婚！”

“你……”劉成雙剛才強忍著，但當聽到“前妻”二字時，肺都快氣炸了，兩手直發(fā)抖。

屠百藥眼見事情要糟，趕緊說：“小李啊，信不信由你……你與張先生結(jié)不成婚，因為張先生并不愛你?！?/p>

“你怎么知道？”李莉認為自己占了上風，腰桿也挺了挺，“今天吧，無論你們說什么，都改變不了我的主意。不錯，劉姐是有錢，但你再有錢也買不回志鋼的心！還有，千萬別打什么凈身出戶的主意，我咨詢過律師，你們的財產(chǎn)主要是志鋼掙的，就算對半分還便宜了你！”

“賤貨……”劉成雙抓起茶杯要砸，被屠百藥喝止了。

屠百藥生氣地說：“劉女士，要不你先出去，我跟她談！”

劉成雙氣得摔門出了包間。

屠百藥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杯子，嘆口氣說：“你倆啊，都不理智！小李，說實話，你真是笨得可以?！?/p>

“怎么講？”李莉被屠百藥態(tài)度的變化弄得頗為意外。

“你不就是想弄到錢嗎？你們這種情況，我見得多了，少講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你直說吧，多少錢你才肯放手？”

“屠老師，這回你真錯了?！崩罾蛭⑿Φ?，“我是真心愛著志鋼，他就算凈身出戶，我也會養(yǎng)他?！?/p>

屠百藥只好攤攤手，說：“好吧，我就假裝相信吧。不過，在結(jié)束今天的談話之前，我愿意幫你一次。請記住，只有這一次。如果你現(xiàn)在改變主意，我可以勸劉女士給你五十萬分手費?！?/p>

“屠老師，謝謝你的好意?！崩罾蛐Φ枚加悬c兒繃不住了，“你不會覺得我們的愛情只值幾平方米房子吧？”

“愛情？”屠百藥的目光變得森冷，“我說的五十萬，與愛情無關(guān)，因為在我眼里，愛情一文不值！我絕對沒有威脅你的意思。如果你不接受，我只能表示遺憾?！?/p>

“我也挺遺憾?！崩罾蛘酒鹕韥?，“本來，如果劉姐態(tài)度好一點兒，我可以勸志鋼只要三分之一的財產(chǎn)。就她這個態(tài)度，沒有商量余地了。”

屠百藥搖了搖頭，起身為她拉開門，最后說：“小李啊，你太年輕。你今天的態(tài)度，不僅使你失去了五十萬，連工作都要保不住。你知道張志鋼現(xiàn)在哪里么？”

“在哪里？”李莉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屠百藥微微一笑道：“愛琴海，一個很適合談情說愛的地方?！?/p>

“和誰？”李莉覺得自己的聲音像一把尖刀。

“當然是個美女。”屠百藥嘆口氣，“小李你別忙著生氣，其實你劉姐已經(jīng)氣倒了……這個張志鋼啊，居然把在愛琴海玩的視頻發(fā)給你劉姐，這不是要殺人嗎？”

居然還有視頻！李莉咬了一下牙，終于央求著說：“屠老師，能不能把視頻也給我傳一份？”

屠百藥沉吟半晌，才說：“可以。不過，你得發(fā)誓，千萬別說是我給你的?！?/p>

兩周之后，張志鋼和葉楓琴結(jié)束旅程回到北京。國際航班一般都座無虛席，要是坐在中間還真夠受的。聰明的葉楓琴在辦理登機手續(xù)前找到了一位在阿姆斯特丹機場駐守的帥小伙。此人是中國國際航空公司的雇員，已入荷蘭籍。一番閑聊下來，小伙很喜歡葉楓琴，就把二人安排到經(jīng)濟艙最前排的中間位置。這個位置與前艙只隔著一層壁板，方便伸腿，還可以隨手取閱壁上的書報，看電視更是方便。

張志鋼既喜又妒。上了飛機后，他說：“那個小帥哥的目光追了你一路啊，葉老師。”

“同時也追了你一路?！比~楓琴笑道，“人在異國他鄉(xiāng)，難得碰到老鄉(xiāng)嘛。對了，他剛才悄悄問我，說你是我什么人，我說是表叔?！?/p>

張志鋼差點兒笑出聲來：“表叔？虧你想得出來。他是想問你，我是不是你男朋友吧？”說著，他側(cè)目觀察葉楓琴。他已暗暗下定決心，在飛機上這十多個小時，一定要問出個子丑寅卯來，不然這一個月算是白搭了。

“你想到哪兒去了？”葉楓琴不咸不淡地回應，“人家好不容易弄到歐洲身份，不會考慮國內(nèi)女孩的。再說張總成家多年，怎么還會有女朋友？ ”

“你……你怎么知道？”這回輪到張志鋼吃驚了。一路走來，雖然二人天南海北瞎聊，但都沒有提及個人隱私。

“張總在建材行當里頭并不是無名之輩。在這個信息社會，了解一點兒情況并不是太難?！?/p>

張志鋼心頭一跳，連忙追問：“不知葉老師還了解什么情況？”

葉楓琴笑道：“如果張總不是個正派人，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跟你出來呀。不過我聽說，張總與夫人好像有些不愉快，是真的嗎？”

張志鋼嘆了口氣道：“也沒有什么不愉快。我家那位脾氣大，結(jié)婚多年已經(jīng)沒有共同語言，關(guān)鍵是我沒文化，怪不得她。不過，我們分居好久了，怕是人家不要我了。”

葉楓琴說：“張總也別多想?，F(xiàn)在社會進步了，離婚很普遍。不知張總作何打算？”

“我打算有什么用？”張志鋼搖搖頭，“感情這東西，勉強不來。葉老師，咱們出來這么久，說實在的，我可沒把你當外人，就掏心窩子說吧。我現(xiàn)在手頭雖然有一些錢，但實際上還是沾了她的光。如果離婚，恐怕跟凈身出戶差不多。我是心里煩，才出來散心。當然，這段時間跟你在一起不僅僅是學了英語，更是學會了如何放松。如果天下的女人都像你這般善解人意，哪會有那么多矛盾？”

“過獎了吧？”葉楓琴看著他，“其實張總聰明能干。都說男人四十一枝花，況且你還不到四十嘛。這一路走來，充分體現(xiàn)了你隨機應變的能力，就算是從零起步，也能干成一番事業(yè)。對了，像張總這樣的好男人，一定會有不少追求者吧？”

張志鋼被她一夸，有些飄飄然了，同時也斷定她不知道李莉的事。他再次嘆息道：“哪有啊。我是被婚姻傷到心了。況且，我人笨，又沒才華，誰會搭理我？像葉老師這樣善解人意又聰明賢淑的美女，才不知有多少追求者呢！”

“說來你也不信，到現(xiàn)在我都沒有男朋友?！?/p>

“那你說說條件，我圈子雖然不大，或許可以幫你物色物色？”

“謝謝啦?！比~楓琴微笑著看著他，“看緣分吧。不過我也不小了，總得找個成熟穩(wěn)重的吧？”

下了飛機，張志鋼熱情邀請葉楓琴一起吃飯，說自己實在受不了洋罪，得盡快解解饞。葉楓琴推辭不過，就依了他。

張志鋼作為建材行業(yè)的老板，平日里自然有固定的消費場所，便帶著葉楓琴直奔“十號溫泉”會所。因他是會員，他連自家的車都不用，自有服務生開車來接。選擇這里，不光為這里的潮州菜做得地道，更因為大凡會所都很“幽靜”，普通人消費不起，免去了不必要的打擾。張志鋼與劉成雙不同，雖然平時也不鍛煉，卻有保持體形的辦法——泡溫泉。盡管北京大多數(shù)所謂的溫泉不過是燒燙的自來水，但蒸蒸桑拿、泡泡澡堂，也算養(yǎng)生之道。不過，這里消費高，連李莉他都不常帶來。按張志鋼的計劃，先吃飯，再好好泡澡，然后再到休息廳倒時差。當然，這一系列安排背后的目的是要好好欣賞一下葉楓琴的身材，畢竟在溫泉池里，無論是誰都無法掩飾身體。不過，他的如意算盤剛剛撥動一下，麻煩就來了——當他看到李莉出現(xiàn)在飯廳里時，立即后悔自己曾把會員卡給了她。

李莉進來后繃著臉，站在桌頭。三個人的位置剛好呈“品”字形。李莉覺得自己是最上頭的那個“口”字。在情場，沒有什么事比抓住現(xiàn)行更令人激動。

張志鋼的臉色如同剛下鍋的豬肝。他看了一下有些驚悸的葉楓琴，對李莉喝道：“你……你是誰？！”

李莉帶著勝利的笑容，她拿出張志鋼給自己的會員卡放在葉楓琴面前，對張志鋼說：“張總，你不會認為這張卡是我在馬路上撿的吧？”

“你……究竟想干什么！”張志鋼的臉已變成醬色，語無倫次。李莉的出現(xiàn)，讓他既憎恨又晦氣，并在心頭暗暗發(fā)誓——這個女人就算是跪下來求他，他都不會再跟她好了。

“干什么？”李莉胸膛起伏，強忍著怒氣，“來看張總的新歡啊！”

葉楓琴定定神，問張志鋼：“張總，這位是……是張夫人？”

張志鋼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到了這時，他知道一切搪塞反而會更加尷尬，就耐著性子說：“葉老師弄錯了。她以前在我公司里干過，只是認識而已?！?/p>

“在你公司干過？”李莉慘然一笑，“是在你床上干過吧？姓張的，你摸著你的良心說說，你是不是發(fā)過誓，要跟我結(jié)婚？”

張志鋼沒有說話。

葉楓琴卻淡淡地說：“原來是這樣啊。既然不是張夫人，請不要打擾我們吃飯好吧？ ”

“你……”葉楓琴的這句話激怒了李莉。她毫不猶豫地伸手就想打葉楓琴的耳光。葉楓琴早有防備，舉手一擋。李莉力大，還是把葉楓琴推倒在椅子上。

張志鋼本就光火，見李莉撒潑，一下躥起，捉住了李莉的雙手。李莉手不能動，發(fā)了瘋般張嘴咬住張志鋼的下巴。張志鋼痛得大叫。

這時，兩個保安閃身進來，一邊一個把李莉架了下去。李莉雙腿在半空亂蹬，嘴里全是臟話。

張志鋼愣在那兒，下巴被咬出了牙印。葉楓琴整理好衣衫坐下，拿了杯水，又扯了張紙巾遞過去。張志鋼默默接過，狠狠地吞了兩口水。

葉楓琴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發(fā)，把桌布拉平，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張志鋼看著葉楓琴，半晌才說：“葉老師真是好涵養(yǎng)啊?！?/p>

葉楓琴說：“這是張總的私事，我能說什么？”

張志鋼沒再說話，接過服務生倒好的酒，敬了葉楓琴一下，說道：“葉老師，今天我是沒臉了。不，不，我說什么都顯得多余了。吃完這頓飯，我找人送你回家吧。謝謝你陪我旅行……學費，回去就打給你。說真的，這輩子沒這么開心過……”

葉楓琴見他說得動情，心下有些不忍：“張總，學習費用的事就不要提了，我不要。至于情感上的事，誰都會碰到，不奇怪。好吧，我看您也累了，也不必送我了。我自個兒打車回吧?！?/p>

一場看似浪漫的約會就這樣被李莉毀了。葉楓琴出了會所，立即上了在會所外等候的屠百藥的車，原來李莉也是他事先通知過來的。

當劉成雙再次見到葉楓琴時，信心大為折損。因為從歐洲旅游回來的葉楓琴更顯女性魅力。在接受治療的一個月里，她深刻理解了女人一旦承擔了漢子的責任，性別就變得模糊了。這是她以前根本沒有注意到的事。

劉成雙的嘴張開又合上，合上又張開。半晌，她急得哭出聲來，摔門出去了。哭聲中飄來一句話：“你們……都是騙子……”

這一出把戚晏容和葉楓琴都弄蒙了。等劉成雙出了院子，戚晏容才說：“屠老師，真的要解除合同？”

“解除合同，咱們喝西北風啊？”屠百藥鷹眼一翻，“劉成雙不會走遠的。到了這個地步，她別無選擇?！?/p>

葉楓琴有些疲憊地說：“既然如此，屠老師何必激她？”

“不激她不行啊?！蓖腊偎帞偭藬偸?，“這個案子難就難在情緒的把控上。劉成雙在這里的一個月，的確改變了很多，但心性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改變的。要讓她知道事情的難度，她才會配合我們?！?/p>

葉楓琴轉(zhuǎn)憂為喜：“原來一切都在屠老師的掌握之中?！?/p>

“難說?！蓖腊偎帗u搖頭，“人算不如天算。咱們做這行的，盡心盡力即可。究竟如何，天知道?！?/p>

“原來從一開始您就沒把握？”戚晏容問。

“神仙都沒把握，何況是人？”屠百藥推門走了出去。

劉成雙在院子里的假山下哭泣。

屠百藥走到她身后，說：“你先別哭了。辦法倒不是沒有，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劉成雙回過頭來：“你說。”

屠百藥把頭伸過去，在她耳朵邊上說了幾句話。

所有的事情就像是昨天發(fā)生的一樣，葉楓琴心里不禁也有些擔心?？磥恚虑橐膊⒎悄敲春唵?。事情的原委，她早已用郵件發(fā)給了張志鋼。葉楓琴再次見到張志鋼時，明顯感到這個男人很疲憊：眼里血絲密布，臉色發(fā)暗，隔著桌子也能聞到熏人的口氣。

既然張志鋼已有所懷疑，不如主動說明。屠百藥一開始認為這樣不好，但綜合考慮了戚、葉二人的意見，還是決定這樣做。

張志鋼并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大發(fā)脾氣，而是先聊了一下北京日漸嚴重的霧霾天氣，又說：“還是懷念地中海那段旅行啊。咱們的空氣弄成這樣，原因很多，但歸結(jié)起來只有四個字——自作自受?！?/p>

葉楓琴只是靜靜地聽著。

“其實何止空氣？其他的事不也是如此嗎？”張志鋼居然笑了起來，“就像我這樣的人，本來就是個小老百姓，卻因為欲望太多，讀書太少，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p>

葉楓琴仍然沒有說話。

“葉老師怎么不說話？”張志鋼盯著她的臉，仿佛要從她的表情中尋找什么線索。

“我在聽張總說，”葉楓琴喝了一口水，“今天來，就是當好聽眾?！?/p>

“了不起！”張志鋼豎起拇指，“我也算活了半輩子，但沒料到遇到了高人。這幾天，我想通了，智商低的人，只能任人擺布。所以，我沒什么好說的。”

葉楓琴突然寒起臉，說：“張總，你覺得委屈是吧？整個事情，到底誰最委屈？當你的妻子在醫(yī)院的洗手間割腕的時候，她委不委屈？”

張志鋼也板起臉，說：“葉老師，別以為自己讀了點兒書，就指手畫腳好吧？她委屈，我不委屈嗎？我他媽的跟孫子似的侍候了她十多年，連條狗都不如！我心頭的苦，誰知道？我才不裝什么高尚呢！你結(jié)過婚嗎？知道婚姻的痛苦比死還難受嗎？我是沒文化，但我想當爸爸??！你知道嗎？像我這種草根，就是希望有個娃?。〔蝗粧暝俣噱X有個屁用！可是劉成雙說什么事業(yè)為重，不要孩子，現(xiàn)在想懷也懷不上了。我怎么辦？我圖什么呀！”說著說著，這個男人眼里全是渾濁的淚水。

葉楓琴知道，這才是張志鋼的心里話，最真實的想法。

淚水流出來以后，張志鋼似乎舒服些了。他扯了張紙巾捏在手里，也不去擦眼淚，接著說：“沒錯，我跟李莉好，是我不對，我也知道她根本就是貪圖我的錢，但至少她答應給我生個孩子啊。我也不想跟她好，但我想跟你好，你又不干，說是為了什么狗屁業(yè)務來耍我的！你換作是我，你會怎樣？”

“我會把水潑在你的臉上?！比~楓琴的目光陡然亮了起來。

“唉，可是……我做不到啊……”張志鋼痛苦地低下頭，把手中的餐巾紙揉成團，“現(xiàn)在我知道你是騙我的，但我一生也沒有感覺這么好過。我真愿意永遠和你一直旅游下去，永遠讓你騙下去。真的……”

“為什么？”葉楓琴沒有回避他的眼神。

“因為……因為你能看到我的內(nèi)心。”張志鋼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把積壓在胸中的塊壘逼出來，“劉成雙也好，李莉也好，她們根本不在乎我在想什么。而你，雖然接觸時間短，卻比她們都了解我，知道怎么讓我開心。只可惜，這是你的業(yè)務……”

“你想聽真話嗎？”

“想。”

“那我告訴你：所謂愛情都是一種幻覺。人們通常都想遇到知音，實質(zhì)上是自戀和自私，因為人的本質(zhì)是孤獨的，人因為看不破情感的真相被困在網(wǎng)中，認為世間存在只屬于自己的美與真誠。越是這樣想的人，越容易陷入情感的沼澤。”

“你說的這些，我不是不懂?！睆堉句撜f，“但如果一個人沒有感情，沒有念想，活著做什么？”

“那我再問你，如果李莉不性感，如果不是我長得還過得去，你會動心嗎？”

“不會?！?/p>

“如果當年劉成雙不能幫你成為北京人，助你發(fā)財，你會跟她結(jié)婚？”

“不會。”

“那你還苦惱什么？一切不都是欲望在作怪嗎？”

“是?！?/p>

葉楓琴不說話了。

“可是，你是圖什么呢？”張志鋼心有不甘，“據(jù)我所知，這次你是自掏腰包和我一起出去的。你們那個破公司也沒錢，你圖什么？”

“這是我的工作。”葉楓琴眼神縮了一下。

“好吧?！睆堉句摳尚α藘陕?，“你講的全都有理，我說的全是屁話。但我也要跟你講一個道理，情感這玩意兒啊，得不到才最有意思，得到可能就沒意思了。不過，我要感謝你發(fā)的那封郵件，不然我還得多花時間又費心思?？墒?，你們?nèi)绱松焚M苦心，折騰了一個多月，就為了那區(qū)區(qū)五十萬？再說，你們這么干的效果怎么樣？我倒是想幫你們拿到酬金，但這樣做又違背了我的意愿，你幫我出出主意，我該怎么辦？”

“生意嘛，有賺有賠。”葉楓琴說，“張總既然說到這份上，我們再多費口舌有什么用？”

“就這樣完了？”

“任何事情都會有結(jié)束。”葉楓琴嘆了口氣，“張總，今天你沒發(fā)脾氣，讓我很意外。其實，我對你的看法仍然沒有變，你是個很聰明的人，又好學，真的很出色。至于錯誤，誰又不會犯呢？”

“劉成雙怎么說？”張志鋼最終還是關(guān)心起妻子的態(tài)度來。

“這就是她要說的話?！比~楓琴站起身來，從包里取出一個信封交給他。

葉楓琴走后，張志鋼打開了信封。里面是一張字條，還有一式兩份的離婚協(xié)議書。信不長，但張志鋼讀了很不是滋味。

志鋼：

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用多說了，你我都明白。我們的事，主要錯誤在我。我以前輕視你，以自我為中心，鉆進錢眼里，沒有盡到妻子的義務，所以你才會離開我。然而最大的錯誤，是我親自殺死了我倆的幾個孩子！這是我一生都償還不了的罪孽……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深入思考，我同意離婚，財產(chǎn)全部歸你，因為的確主要是你掙的……現(xiàn)送上離婚協(xié)議書兩份。我已經(jīng)簽了字，你簽字即可生效，就不必麻煩法院了。另，你不必記恨葉醫(yī)生他們。沒有他們，我不會這么深刻地反省。

張志鋼坐在包間里，一連抽了幾支煙，感覺腦袋嗡嗡作響。

火車站，人流如潮。

屠百藥把劉成雙送到候車室，卻沒有離開的意思?！袄贤?，我怎么覺得你害怕我不上火車似的？”劉成雙看著他。

“是有這個擔心?！蓖腊偎幮Φ?，“成雙妹妹如此光彩照人，我怕你掉頭去相親?！?/p>

“你說話是越來越中聽了。”劉成雙也回以一笑，“建議你別整這個小小的中心了，開個馬屁公司更實惠。”

“不是我，是戚博士想干?！蓖腊偎帗u了搖頭，“成雙妹妹咱們呆了一個多月，你也看到了，真的不行。把你這事兒料理完，我看連飯錢都成問題?！?/p>

“屠兄，你這人啊，鬼心眼忒多?！眲⒊呻p跟著搖搖頭，“我知道，你一直想讓我投錢，可就是不說。這么著吧，如果我那口子真的回心轉(zhuǎn)意，我就算不投，也會贊助一點兒?！?/p>

“哈哈，我成化緣的了?！蓖腊偎幱謬@息道，“說真的，你想投錢，倒是求之不得。贊助就算了，咱的廟雖小，但香火錢解決不了問題。你要有心，到時候多介紹幾個客戶就好了?！?/p>

劉成雙點點頭。末了，她仍然有些不放心地問：“老屠，你讓我寫的那封信，還有那份協(xié)議，萬一張志鋼真簽了怎么辦？”

“不會簽的。”

“憑什么呀？”

“你還是不知道的好?！?/p>

“可我就想知道！不然，我才不會去運城那鬼地兒呢。就算你把我綁上車，我也得半路下來?！?/p>

屠百藥無奈地聳聳肩：“你們女人吧……有些事，說破了就不美了。好，既然你非得知道，我就告訴你。我問你，你是在乎感情，還是在乎錢？”

“當然是感情啊?！?/p>

“那不就得了嘛！”屠百藥說，“如果張志鋼簽了字，證明他心中根本沒有你，而且還會為自己撿了大便宜沾沾自喜。這樣的男人，你值得為他要死要活的嗎？”

劉成雙一想，也有道理。不過，她還是不放心：“萬一他真的簽了呢？”

“真簽了也拿不到全部財產(chǎn)?！蓖腊偎幷f，“離婚協(xié)議，一般是夫妻雙方自愿協(xié)商的結(jié)果。如果沒有擬定違約責任，任何一方都可以反悔，那么就只能由法院裁決。我們掌握了張先生與李莉的證據(jù)，還有你多年來苦心經(jīng)營的事實，他能贏嗎？”

劉成雙點點頭：“那倒是。不過，何必要搞這一出呢？多余的?！?/p>

“一點兒都不多余。”屠百藥認真地說，“成雙妹妹，你是個直性人，然而你們的婚姻壞就壞在性子太直。你這樣做，是以退為進，占據(jù)了主動，再到山西去做這件令他感動的事，他在冷靜下來后會認識到，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對他最好，他自然就會回心轉(zhuǎn)意了。請記住，情感的效果絕對不是直線，而是曲線。今后，你如能運用好曲線，可保一生幸福?！?/p>

劉成雙聽了，緊握屠百藥的手，說：“老屠，能認識你真是我的榮幸。不廢話了，完全按你的意思辦！”

這時檢票口開放。劉成雙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張志鋼對自己被算計一事耿耿于懷。然而這件事從法律上講，自己毫無辦法。李莉自那次在會所鬧過之后，連出租屋也不回了。張志鋼心煩意亂，倒頭睡了兩天。第三天，李莉不知從哪里找了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來，控制了他的電話和手機，專揀不是要害的地方打，而她則從容地收拾衣物，再和那些人結(jié)伴離去。張志鋼當過兵，身體各路神經(jīng)傳遞的強烈信號表明，李莉找的是“專業(yè)人士”。他并沒有報警，只是掙扎著到附近的醫(yī)院處理了傷情。這頓打把張志鋼打明白了，但精神上并沒有輕松。李莉不會再來找他了，劉成雙也死心了，葉楓琴壓根兒就沒看上他。他在出租屋里把手機一關(guān)，不分晝夜蒙頭死睡。劉成雙給他的離婚協(xié)議還在。他拿起來反復看，但終究還是沒簽字。簽了這份協(xié)議，意味著他將擁有大筆財產(chǎn)，可是他也無法心安。

第二天早上醒來，張志鋼接到老家來電話，說他老父親怕是不行了，讓他趕緊回家一趟。于是，他打起精神吃了點兒東西，洗完澡，把出租屋退了，再安排好店里的事，就提了一個迷彩包，穿上當年退伍時那身軍裝，乘火車回鄉(xiāng)了。

回到老家已是晚上九點。他在院子外頭停下腳步。那座堂皇的二層小樓即使在夜色下也仍然顯得孤傲，與父親破舊的老屋形成鮮明對比。

老屋還是原樣，只是新糊了窗戶紙，紅色的窗花在燈光的照耀下格外顯眼，屋里有個身影在晃動。他走近了，屏住呼吸，用指尖輕輕戳了一個小孔，把右眼貼了上去。

他看見一個面容姣好的女人正彎腰擰著熱毛巾，像擦拭嬰兒一樣為肋骨歷歷可數(shù)的老父親洗澡。他仔細一看，竟然是劉成雙。

他發(fā)現(xiàn)劉成雙變得動人了。她原本蒼白的臉變得紅潤，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目光也變得平靜而柔和。張志鋼無法忘記他回來的那個夜晚。當時，他怔在那里，好久才喊了一聲“爹”。老人嘴唇動了動。劉成雙趕緊把床的一頭搖起來，好讓他們父子見面。

老人看著兒子，眼神很陌生。半天，他才說：“你娃死在外頭都不回來瞅一眼嗎？俺差點兒被閻王爺收走了，虧了你媳婦趕來?！睆堉句撨B忙問怎么回事。

原來，先前請的保姆不給力，只是白天來，晚上回家，老人的屎尿直接拉在床上。一天夜里，老人發(fā)燒，第二天昏迷。那保姆就在本村，卻因家里有事沒來，幸好劉成雙趕到，花錢請人送去醫(yī)院才撿回一條命。但醫(yī)生明確告訴劉成雙，老人身體功能衰竭，沒幾天活頭了，還是回家準備后事為好。

張志鋼看著差不多只剩一口氣的老父親，心如刀割。張志鋼跪在老父面前，把頭磕得咚咚直響。老父嘆了口氣，低聲說：“娃，聽說你去了外國，爹擔心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多虧了你媳婦啊，真難為她了?！?/p>

那一夜，張志鋼守在父親的身旁。父子倆從來沒有這么親近過。他們聊以往的事，聊張志鋼母親在世時的美好時光，聊村里拆遷有人喝農(nóng)藥的事，聊老人住不慣新房子只好空著覺得還是住老屋舒坦，聊累了，老人閉上眼睡著了，就再也沒有醒來……

料理完父親的喪事，張志鋼就和劉成雙回到北京。一回到北京，劉成雙要求離婚。

“成雙，我們還是好好過日子吧，我錯了。”張志鋼終于鼓起勇氣說。無論如何，他從心底感謝妻子讓他了結(jié)了一個心愿，為父親送了終；而劉成雙對父親的臨終關(guān)懷也著實讓他感動。

劉成雙淡淡地說：“我到運城來，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你爹。我嫁給你，有這個義務，而且我爺爺去世時你也盡了孝，算是還你人情吧。現(xiàn)在，你我的賬都算清了，我也想明白了?！?/p>

“你說什么？成雙，這段時間，我想通了，世界上只有你對我真好，我愿意承擔一切責任！”張志鋼有些急了。

劉成雙閉上眼，說：“我累了。”

張志鋼感到受了打擊，但又無可奈何，索性又想，離婚就離吧，也沒啥大不了。

張志鋼經(jīng)過認真的思考，的確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在商場滾打這么多年，可真正的朋友又有幾個？以前，他厭煩了逐漸變成黃臉婆的妻子。可是，現(xiàn)在的劉成雙天天鍛煉，氣色恢復到十年前，說話做事完全恢復了當年大學畢業(yè)時的狀態(tài)。有一晚，張志鋼產(chǎn)生了性欲望，去敲劉成雙的門。

劉成雙半開房門，冷冷地說：“請張先生自重！”

張志鋼回房，一夜未眠。第二天，劉成雙便收拾完行李去了中途島婚姻治療中心。

張志鋼在家里悶了幾天，終于決定去一下中途島婚姻治療中心。他很好奇，究竟這些人用什么辦法，改造了頑石一樣的劉成雙？當然，他還有一種沖動，就是要找到屠百藥，狠狠地揍他一頓。當他驅(qū)車到了中途島院子前，嚇了一跳：只見院子里有十來個胖瘦不一的男女，劉成雙也在里面，正在一個軍人模樣的青年的帶領下做各種運動?？吹絼⒊呻p跟著小股訓練的隊伍跑出院門，張志鋼才閃身進入。

在1號室里，屠百藥和戚晏容接待了張志鋼。當張志鋼見到屠百藥時，想揍人的沖動馬上熄火了。這個精明、魁梧的男人，讓他意識到無論是拳頭還是智商自己都不是對手。

“過程就是這樣?！逼蓐倘萁榻B完情況后對張志鋼說，“結(jié)果也是我們沒料到的?，F(xiàn)在，劉女士在這個團隊里找到了歸屬感，她執(zhí)意要離婚。當然，這也意味著我們跟她的合同沒有兌現(xiàn)，只是酌情收取相應的費用?！?/p>

張志鋼求救似的看著戚晏容：“戚博士，我真的反思過了，是我不對，我改！請兩位老師幫幫忙吧，你們一定有辦法?！?/p>

屠百藥說：“我們再三勸過她，可她認為自己不適合跟你在一起，并非嫌棄你。我覺得劉女士是真正認識了自我，同時也對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深刻反思，也準備鄭重向你道歉。戚博士，既然張先生是真誠的，你就把治療檔案調(diào)給他看一下吧?！?/p>

戚晏容打開電腦，調(diào)出劉成雙每天的治療記錄，細到每一次談話、每一次改變，大概有幾萬字。張志鋼懷著極大的好奇心，挑要點仔細閱讀。

這個記錄很用心，也很專業(yè)，就算他這樣的外行也知道絕非編造?？吹胶髞恚瑥堉句撗酆瑹釡I。劉成雙反省的，不也正是自己應當反省的嗎？

待張志鋼看得差不多了，戚晏容才說：“有一個情況，劉女士不讓我說，但我覺得不告訴你又不恰當。”

張志鋼緊張起來，趕忙問：“什么情況？請戚博士告訴我，我對天發(fā)誓，一定保密?！?/p>

戚晏容看了一眼屠百藥。屠百藥點了點頭。

“那你必須答應我，知道后今天就回去，不要單獨與她見面好嗎？”

戚晏容看著他。

“好。”

“劉女士查出了……不太好治的病?！?/p>

張志鋼腦袋“嗡”的一聲，腿都有些軟了。他怔了半晌，才說：“怎么這么突然？”

屠百藥說：“張先生，你既然答應保密，就當不知道吧。我建議你什么也不說，盡快把離婚辦了，這樣對你對她都好，也不用愧疚?！?/p>

張志鋼頭腦昏沉地回到家，在沙發(fā)上枯坐了半天，內(nèi)心一片混亂。戚晏容的話像一條鞭子抽在他的心上。劉成雙到底得了什么病，戚晏容沒明說，但看樣子是絕癥，不然戚博士怎么會說“不太好治”？他覺得這種事實再不能往深處想，便起身找酒。終于找到了一瓶洋酒，咕咕咚咚灌下喉嚨，倒頭便睡。燈光晃疼了張志鋼蒙眬的睡眼。頭還很沉，但劉成雙的面容如同冷水刺激了他的神經(jīng)末梢。

“怎么啦？滿屋子酒味兒?！眲⒊呻p問他。

他掙扎著，用肘吃力地撐起身體，定定地看著妻子，含混不清地說：“你還是直接告訴我吧，有沒有救？”

“沒救。”劉成雙以為他是問離婚的事兒，回答得很干脆。

“沒救，也沒事?！睆堉句撝懒私Y(jié)果，反而變得鎮(zhèn)定了，“我仔細想過了，無論如何，我都要陪你到底，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你說什么？”劉成雙完全沒聽明白，“還沒醒吧！都要離了，還說瘋話！”

“我沒瘋?！睆堉句撟绷耍拔页姓J，我有時候很怯懦。但真正遇上了事，我也不怕事！就是用我的命換你的也行。成雙，你實話告訴我吧，你究竟得了什么病？”

“你才有病呢！”劉成雙被弄蒙了，但也被他換命的話感動了一下。

這是他們結(jié)婚以來，他對自己從未有過的表白。

“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么好隱瞞的？”張志鋼說，“不行，把幾個店都轉(zhuǎn)了，車房都賣了。國內(nèi)不行，咱到國外治?！?/p>

“喂，喂！”劉成雙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真喝多了還是怎么了？什么國內(nèi)國外的？誰有病啊？”

“你啊?！睆堉句摫凰牡檬嫣梗赂业乜粗拮?，“是戚博士說的。她讓我保密。但我想，既然是夫妻，還保密？保命才最要緊。”

“戚博士？”劉成雙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她說什么？”

張志鋼一五一十地把戚晏容的原話告訴了她。

劉成雙聽了，啞然失笑道：“你被騙了！我沒有病。相反，還有一個好消息?！闭f著，她從包里拿出幾張檢查單子，眼里放著光，“我剛從醫(yī)院回來。醫(yī)生說了，我能懷上，至少人工授精能懷上！”

張志鋼揉了揉眼睛，像發(fā)現(xiàn)寶藏似的翻看單子。雖然上頭的數(shù)據(jù)和指標他看不懂，但仍然抑制不住興奮：“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這是老爹地下有知，保佑咱們??！”

“你別高興得太早?！眲⒊呻p收了單子，哼了一聲，“我能懷上，關(guān)你什么事？要懷，我也得懷個優(yōu)良品種，反正現(xiàn)在人工授精很流行……”

張志鋼一時又怔在那里。他倒不擔心劉成雙與別人生孩子，而是剛才的話題仍然沒結(jié)束?！捌莶┦空娴尿_了我？我看不像啊，她那么老實的人?！?/p>

“這是屠百藥的歪招。”劉成雙今天很高興，下午戚晏容領她到婦產(chǎn)醫(yī)院重新做了檢查，確定身體好轉(zhuǎn)，而且自上月起月經(jīng)就正常了。這種感覺對她而言，無異于新生。她也覺得沒必要再與張志鋼計較，便興沖沖地回了家。而張志鋼剛才的表現(xiàn)，更是錦上添花般的讓她高興。

“屠……屠老師……”張志鋼當然也感覺到了妻子的巨大變化。此時，他酒已全醒，高興得都想唱歌了。

“你不了解這個人。”劉成雙說，“他知道如果由他自己說，你不會相信；而由戚博士說，你就會相信。他們這是想試探你。這可不是我要他們這么做的?！?/p>

“我知道?！睆堉句撔闹械氖^落下，突然跪在床上，失聲痛哭。

劉成雙趕緊問：“你這是怎么啦？ ”

“成雙啊，我求你了，別再提離婚了好吧？我錯了，我背叛了你！如果你原諒我，我愿意用我的下半生好好照顧你！這段時間我想通了，其實沒有你，我就是一街頭混混，啥也不是！能有今天，全是因為你啊……”說著說著，眼淚如開閘的洪水一般噴涌而出。

劉成雙撲上前去，緊緊地摟著他，嗚咽著說：“志鋼，你不要說了……我錯在先，不該欺負你……當我失去你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世界上只有你對我最重要……”

十月下旬，恰逢霜降，一些不耐寒的樹葉早早飄落枝頭，在青磚上鋪了一層金黃，使這個小院更顯寧靜。劉成雙和張志鋼的“和好儀式”在中途島婚姻治療中心舉行。

張志鋼西裝革履，頭發(fā)精心梳理過，像老電影里的香港明星。他從一輛別克商務車里下來，手捧一大束火紅的玫瑰，穿過月亮門，在眾人的目光中昂首走向等候在那里的劉成雙，在她面前單膝跪下。劉成雙不等他膝蓋點地，趕忙扶了起來。人群里爆發(fā)出掌聲。二人相擁在一起。

婚禮主持人屠百藥開始講話。他站在張志鋼和劉成雙之間，一手拉著一個，像一個主婚人那樣鄭重宣布：“各位，今天是張志鋼先生和劉成雙女士重歸于好的日子。本來，他倆要租人民大會堂宴請親朋好友，但最近那兒租金漲得嚇人，管理局的同志聽說是這事，讓我們到建國門的婦聯(lián)大樓去……”

人群中發(fā)出了哄笑聲。

“后來我建議，還是在我們這個小地方辦好一些。我們這里地兒雖小，但各位都是大人物，至少都是大人嘛……各位大人，自從小人屠百藥與劉成雙女士義結(jié)金蘭做了她娘家大哥后，張志鋼先生就老實了。老實到什么份上呢？我舉個例子：請看張先生這身西裝，很筆挺是吧？但我告訴各位，它是當年劉女士為他買的結(jié)婚禮物，張先生只穿過一次就放在衣柜里，這一放就是十多年。為什么張先生又穿上了呢？因為成雙妹妹昨天才告訴他，里頭有個存折……張先生趕緊去翻，果然發(fā)現(xiàn)了封死的上衣口袋里有一個存折，大家猜猜有多少錢？是五百元！各位，請注意，是五百元！存折是兩個人的名字，把這筆錢平分存了，會看財務報表的都知道他倆每人是多少……但是，存折上還有一句話，是成雙妹妹寫的。各位，想知道這句話是什么嗎——愛你一萬年！”

眾人都不吱聲了。空氣像凝固了似的。先前的一切玩笑，此時都變得嚴肅。因為，屠百藥真的從張志鋼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張存折。

閆蘭和張五洲也被邀請來參加這場儀式。屠百藥非常喜歡這對夫妻，在了解情況之后，就請閆蘭兼中途島婚姻治療中心的對外交流顧問，張五洲兼網(wǎng)絡工程顧問。

在場的人，多數(shù)人都在這段時間與劉成雙相處過，對她頗有好感。這個女人說一不二，最難得的是她的癡情。在這個紛繁蕪雜的社會，這樣的女人值得尊敬。

張志鋼眼含熱淚，拉著劉成雙的手，說：“各位老總、老師，我張志鋼犯過錯，當過渾蛋，但成雙從來沒有放棄我！剛才屠老師講的這張存折，確實是在昨天發(fā)現(xiàn)的，我才知道自己差點兒弄丟了一塊美玉！今天，我請各位作個見證，我要向劉成雙鄭重道歉！”說罷，張志鋼回身又向劉成雙單膝一跪，仰頭對妻子說：“成雙，我為我的所有錯誤向你道歉，你能原諒我嗎？”

劉成雙激動得說不出話，熱淚盈眶，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

屠百藥見觀眾都被感染了，趕緊轉(zhuǎn)移話題：“最近大家都吃素，今天我們準備了好酒好菜，一會兒就在這院兒里開席！”

美麗的中途島婚姻治療中心在陽光的照耀下更加光彩奪目……

（注：本文經(jīng)北京讀蜜文化傳媒有限公司授權(quán)，摘選改編自懷舊船長著《婚姻治療師》，浙江文藝出版社，2017年4月第1版第1次印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