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沂蓁
如果問初中三年有什么最令我感到刻骨銘心,不是感人至深的同學情誼,也不是笑淚兼具的校園生活,而是一次理想與現(xiàn)實的抉擇。
我如今仍然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一節(jié)晚自習,我手心里細密的汗水,想起那一刻焦躁不安的心,想起翻來覆去的彷徨失措,以及看著教室漸漸變空的心慌意亂。
我想,這種可以稱之為“抉擇”的選擇,是大多數(shù)人都經(jīng)歷過的,尤其是初三的學生。每天在朝陽初明的時候來到學校,偶爾瞥一眼早已枯萎的紫藤蘿。行至走廊,看每一個人夢想榜上寫下的夢想,卻發(fā)現(xiàn)才華在野心面前黯然失色。提前招生考試來得非常快,十二月一場,一月兩場,三月又是兩場。時間的指針被撥快,不因為焦慮的心情而暫緩,做片刻的停留。一個人走了,再兩個,然后又幾個,教室變得暢亮而略顯空曠。
初三,我的成績掉得很快。理科的劣勢漸漸顯露,一次次的分數(shù)告訴我,理科已經(jīng)無力回天了。夢想的A校正在向我招手,我們之間卻隔了一條不近不遠的鴻溝。只有兩條路可以選了。A校有優(yōu)秀的師資,雖然離家很遠,但這幾乎是所有人所期盼的。B校更容易考,也更符合我的現(xiàn)狀。但我是如此心有不甘!我不甘心自己的野心像一塊沉入大海的石頭,同樣不甘心理想屈從于現(xiàn)實。我心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卻一次一次被現(xiàn)實的涼水撲滅。到了最關鍵的時候,我不得不開始祈禱,似乎每天不斷的祈盼禱告真的能給我?guī)硪恍嶋H的好處。
A??荚嚂r間在前,如今回想起來,那次真的已經(jīng)拼盡全力了。為了不留遺憾,我強迫自己集中所有的注意力。等待考試成績的三天里,我每天一覺醒來就陷入一種未知的彷徨中。然而,我的拼盡全力并沒有換來讓自己滿意的結果。
那是一個下午,成績出來的下午。我的好友從老師辦公室出來,叫住了我。我猜到了是什么事情,于是緊張地看著她的面龐,望著她紅潤的嘴唇,希望她能說出我想聽到的消息。然而她的面容平靜如水,我存有的一絲絲希望成了泡沫和幻影,像秋天的落葉掩埋于塵土:“你沒考上?!?/p>
霎時間,我的心里五味雜陳。這應該是一個可以料想到的結局,只是我一直不愿去想。我像墜入了現(xiàn)實的冰窖里,任現(xiàn)實的冰霜將我的理想掩埋。
接下來,彷徨并未減少,抉擇卻更艱難。A校改變了政策。按我的成績排位,又有兩種選擇。選擇A校,要提前上高中的課程,等同于放棄中考,而學費的高低卻是按中考成績來劃分的。如果中考失利,無疑會給我的家庭帶來沉重的經(jīng)濟負擔;B校不用考慮中考,但選擇了B校相當于背叛了理想,且無異于孤注一擲。一旦考場失利,我將成為班級里最失敗的人。
紫藤蘿早已枯萎,而初春的朝露又什么時候來呢?
冒險,還是保險?其實,無論哪種選擇都是在冒險。沒有什么事情是絕對保險的。我又陷入了一種愈演愈烈的彷徨中。我想到寫《白鹿原》的陳忠實。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白鹿原》上,他的理想孤注一擲,不顧現(xiàn)實的嘲弄,把稿子交出去的時候,對編輯說:“我把命交給你了?!边@是怎樣的一種決然!而我呢,同樣是理想與現(xiàn)實,我到底該如何抉擇?哪條路通往光明,哪條路又會引我入深淵呢?是理想的深淵更可怕,還是現(xiàn)實的深淵更可怕?
我好像置身于十字路口,身旁車輛川流不息。無數(shù)車輛從我身邊駛過,它們越開越快,越開越瘋。汽笛聲、輪面摩擦聲、司機吼叫聲,越來越頻繁。它們仿佛以光速朝我涌來。突然間,我發(fā)現(xiàn)開來開去總是那么幾輛,一輛車飛馳而過,不一會兒又在我的跟前揚起一片塵土。又是在轉瞬間,十字路口拂去漫天塵土,讓我看清它的真實——所有的車都在圍著我轉,且越轉越瘋,越轉越猛。所有的車都像是要去一個目的地,又總是回到原點。
家長們已經(jīng)開始商議了。顯然,所有剩下沒考上的人都面臨著一樣的困境抉擇。兩者之間,無疑A校更貼近理想,而B校更貼近現(xiàn)實。我的媽媽也開始日日斟酌,緊張的氣氛更甚于考前。
必須盡快做出抉擇,否則不僅僅會影響后續(xù)的學習,還會影響名額的分配。A校的報名如果遲了,那就等于是選擇了B校,理想的大門將會永遠地關閉,只能在現(xiàn)實中尋找微弱的曙光。在一節(jié)晚自習上,我緊緊盯著試卷上的數(shù)學題,目光兇狠,像是要把它們吃掉。而片刻,我的目光又軟和了下來。無奈,我“斗”不過它們,只得俯首稱臣,不再打腫臉充胖子。我提起筆,卻什么也不想寫。我好像又站在那個十字路口,小轎車、大卡車、越野車圍著我瘋狂地轉圈。光陰的洪流像一根滑溜的絲帶,也繞著我,我伸手卻總也抓不住它。我已經(jīng)快要在彷徨中失去行動能力,也失去本心了。
我能握住的只有紙。我的手指扣向掌心,那里不一會兒就布滿了細細的汗水。那是一個永生難忘的晚上。我掙扎于理想與現(xiàn)實、冒險與保險、焦慮與理智之間,像一個垂危的病人掙扎于清醒與昏迷之間。
然而,轉機也在那一晚來臨。那是報名截止的最后一天,也是我離理想最近的一天。那晚,月光皎潔白練。媽媽在那節(jié)煎熬到?jīng)]寫一個題的晚自習過后,告訴我一個驚人的喜訊——A校校長認可了我的特長,在看了我的文集之后,同意我可以和那些考上了的同學一樣進入學校,也就是說,我不必擔心中考失利的可能以及這會給我?guī)淼拿半U。同樣,這也不會給我的家庭帶來經(jīng)濟負擔。
我終于從彷徨中脫離,像險些溺水的人掙扎上了岸,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十字路口,汽笛聲離我越來越遠,我的兩難境地中,理想占了上風,它打敗了茍且,給了我如朝陽一般的曙光。
但那一份彷徨與選擇的記憶已經(jīng)銘刻在我的腦海里。它讓我知道,即使理想與現(xiàn)實起了不可協(xié)調的沖突,堅持,也能贏來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