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軍

前段時間著名作家王蒙到美國進行文化交流，在洛杉磯和圣弗朗西斯科各做了一次報告。他講的內(nèi)容很多，我對他的一句話印象特別深。

講到中美文化的比較，王蒙講：“美國很了不起，但并非做的都是對的。美國人總是在想，I do it，I try it。這有進取的一面，但有時候就不計后果了。中國過去的文化是，大家都在想I can，t do it，這有消極的一面，但也有智慧的一面。美國人是否應(yīng)該想想，做事情的時候要了解自己什么不能做、做不到?！?/p>

王蒙的這段話確實反映出兩種文化在思維上的差別。

我們過去總是說，中國人缺乏進取心，但事實上，中國在過去的40年里發(fā)展得不錯?，F(xiàn)在，中國并不缺乏進取心，變得什么都想做了。

美國則相反，在冷戰(zhàn)結(jié)束后的這四分之一世紀里，什么事情都在做，但正如王蒙所總結(jié)的，出現(xiàn)的問題很多。美國現(xiàn)在倒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可以不做。最典型的代表就是特朗普，他在反思美國是否做了很多不必要做的事情。

懂得“不做”，是一種智慧

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比知道什么事情能做，有時顯得更難。

之前和段永平等人聊過，巴菲特從來不告訴他們該做什么，但再三叮囑他們這輩子不要做什么。我雖然沒有像他們那樣去和巴菲特吃飯，但對此深有同感。

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讀博士時，我的老師，語音識別的泰斗賈里尼克給我的指導，總的來講就是告訴我什么做法不管用，這來自于他幾十年的經(jīng)驗。至于什么方法管用，他說他不知道，讓我們年輕人自己去找。

當然，他會給我們創(chuàng)造條件，每星期請一位世界一流學者來做報告，暑假還要把世界上最好的科學家請來工作8周，讓我們有可能找到該怎么做的方法。

很多時候，我們自以為找到了一些好的做法，但賈里尼克會說：“哦，這個不用浪費時間了，我們在IBM已經(jīng)證明它不管用?！边@樣就給我們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試錯時間，也避免了經(jīng)歷不必要的失敗。

你的失敗少，時間長了，成功的可能性就大。相反，如果一個人總是失敗，總是講失敗是成功之母，那他有可能永遠都走不出失敗的怪圈。

遠的不說，就說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他競選時的口號是“Yes，We Can”，意思是我們什么都行。這個態(tài)度倒是很積極，但這位40多歲的年輕人之前只有兩年從政經(jīng)驗，只知道加速，不懂得剎車的道理。

本來美國已經(jīng)病得不輕，該好好調(diào)理才是，但他偏偏要給它打雞血，結(jié)果從全民健保開始，做一件事失敗一次，永遠走不出失敗的怪圈。8年下來，不僅讓美國喪失了全球超級大國的地位，而且把世界局勢搞得很緊張。

如今，特朗普當選總統(tǒng)，表示要修正奧巴馬激進的政策，包括全民健保、TPP（跨太平洋伙伴關(guān)系協(xié)定）和對非法移民的政策等，也就是說要剎車了。

另外再補充一句，即便是希拉里當選總統(tǒng)，她也要修改全民健保法案，廢除TPP，也會做相應(yīng)的剎車。

剎車和引擎，一個也不能少

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并不等于知道了什么事情能做；知道了什么方法不管用，也并不等于知道了什么方法管用。因為它們并非對立的，也不是非此即彼的。

知道什么事情能做、怎么做，是需要年輕人自己動腦子的。一個好的導師知道不能約束學生的想法，因為這樣學生才能進步。

卡內(nèi)基·梅隆大學的一個畢業(yè)生在畢業(yè)典禮上問主講嘉賓比爾·蓋茨，下一個像微軟這樣的機會在哪里。蓋茨說，這是我該問你的問題。像蓋茨這樣的智者，很清楚什么事情不能做，但他希望年輕人提出什么事情能做，這樣才能突破老一代的思維局限性。

一輛汽車也好，一輛火車也好，既要有引擎，也要有剎車。引擎的作用很好理解，剎車的作用常常被忽略。沒有剎車，不僅會出事，而且無法轉(zhuǎn)彎。

小到個體，大到組織，不可能永遠沿著一個方向走，經(jīng)常要不斷地轉(zhuǎn)彎，改變方向，開過車的人都知道剎車在轉(zhuǎn)向時的作用。懂得不能做什么，會使得我們轉(zhuǎn)彎非常順當；否則，開車橫沖直撞，很難開到目的地。

讓年輕人做自己想做的事，自己找出該怎么做的方法，就好比機動車的動力；有經(jīng)驗的人告訴他們不該犯的錯誤，這樣機動車就有了方向。有了這樣的配合，會事半功倍；反之，則會陷入泥潭。

拋開誤區(qū)，才能做到駕車自如

在對引擎和剎車作用的理解上，人們常常有兩個誤區(qū)。

一個是我們前面提到的：忽視剎車的作用。就如同奧巴馬一樣。一輛沒有引擎的汽車，最壞的情況是不能開動，但一輛沒有剎車的汽車，開起來就如同闖入瓷器店的公牛，會把周圍的一切都給毀了。

前一陣子默克爾終于開始反思她在難民問題上的政策，她想回到美好的昨天，但為時已晚，是她不懂得剎車的道理，才毀掉了歐洲。這個誤區(qū)，今天很多人已經(jīng)看到了。

但是，還存在第二個誤區(qū)，常常被人們忽視，那就是把引擎和剎車搞反了。

在一個和諧的社會里，有動力的人應(yīng)該成為引擎，有經(jīng)驗的人應(yīng)該成為剎車。這個道理大部分人都懂，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很多人卻不這么做。

中國在過去的幾十年里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就是把全社會每一個人求富的動力釋放出來了，而不是像“文革”時期那樣，由國家告訴人們該做什么。

但是，總是會有人癡迷于頂層設(shè)計，本該起剎車作用的卻去扮演引擎的角色，而下面該起引擎作用的卻不得不被動地去剎車。

奧巴馬領(lǐng)導下的美國恰恰違背了建國國父們對引擎和剎車良好的定位，才使得美國有了今天的尷尬。

回到個人，我們需要不斷地探尋怎么做的方法，也要不斷地了解什么事情不能做。這樣，我們駕車就自如了。

（摘自《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