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音
在呼倫貝爾扎蘭屯市的原絲綢廠建小區(qū)里,住著一位99歲的老紅軍,他就是衛(wèi)國民,媒體上常常以“百歲老紅軍”來稱呼他。
早在1964年,46歲的衛(wèi)國民被調到扎蘭屯絲綢廠,到1980年離休,原來只有150人的小廠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呼倫貝爾地區(qū)具有影響力的大工廠。那時,一大批天津知識青年支援邊疆,來到扎蘭屯,投身到絲綢廠的建設。作為廠長,衛(wèi)國民對這些遠道而來的年輕人無論在生活上,還是工作上都給予了幫助。2016年11月,30多位天津知青再返扎蘭屯,和當年的老同事們一起,為老廠長衛(wèi)國民慶賀百歲壽辰。
壽宴上,衛(wèi)國民高興地唱起了“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近40年過去了,這些當年聆聽衛(wèi)國民革命故事的年輕人都已經(jīng)是兒孫繞膝的退休老人,再一次聽到那熟悉的旋律,仿佛回到當年,勞動之余聽衛(wèi)廠長講述那槍林彈雨的戰(zhàn)爭故事。
我是鐵了心,要跟八路軍
我是1918年十月初十生于山西陽城縣町店村一個農(nóng)民家庭里,幼年給村里有錢人家放牛,就是一個放牛娃,沒進過學堂,不識字,沒念書也沒文化,當時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寫。
1936年12月爆發(fā)的西安事變震驚中外,蔣介石被迫停止內(nèi)戰(zhàn),開始了全國抗日。陽城縣政府隨之改名為陽城縣抗日救國民主政府,下轄的村都成立了抗日自衛(wèi)隊。這樣的抗日民眾組織里都是年輕人,我當時19歲,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就隨大伙一起宣傳抗日打鬼子,宣傳抗日救國十大綱領,支援八路軍救護傷員、運送物資,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們一邊干活,一邊生產(chǎn),沒事的時候便集中起來訓練,晚上還要到部隊參加活動。閻錫山部隊里有一個軍官會武術,他經(jīng)常教我們練武,我那時小名叫仔鬧,這位軍官給我起了大名,叫衛(wèi)成秀。
我年少時身體不好,1937年3月村政府為了照顧我,讓我當了村里的交通員,這個村叫邊村,相當于咱們現(xiàn)在的鎮(zhèn),管各個村。我負責往各地送信、送文件,工資是一個月40斤小米(按舊制,16兩為一斤)。
盧溝橋事變之后,有一個叫王四狗的人介紹我去參加學習班,這個學習班是陽城縣黨委辦的,班上共產(chǎn)黨員很多,還有一些山西同盟會的人,主要學習一些抗日政策。學習班畢業(yè)后,我們很多人都參加了八路軍。戰(zhàn)事越來越吃緊,八路軍和小鬼子在村子附近打過好幾場仗,死了不少人。村里的鄉(xiāng)親都知道打仗的事,一些人還專門來跟我們要參加八路軍的人說,八路軍窮,吃不飽,中央軍一個月還發(fā)8塊大洋,吃得也好。但是我知道中央軍打人罵人,八路軍不打人不罵人,我是鐵了心,要跟八路軍。
抗戰(zhàn)學習兩不誤
抗戰(zhàn)的烽火迅速蔓延,共產(chǎn)黨號召全國人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有人出人,把小日本趕出中國去。我參加的縣大隊后來變成了新兵連,大概五六個月后,劉伯承、鄧小平領導的129師派來了一個營長和一個主任,還有一個連長,一個連指導員,把我們新兵連編入了386旅772團,我被分配到772團衛(wèi)生隊。到衛(wèi)生隊大概是1938年,我就是在這一年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
在新兵連時我們吃的是炒面,身上都帶著夠吃三天的干糧。772團新兵連在山西晉城時,二排排長開小差,他叫什么名字我記不起來了,他上大路上劫道,連長發(fā)現(xiàn)后就地處決槍斃。這樣,連里讓我當二排副排長,1939年我被提拔為排長。
11月,領導把我送到隨營學校學習。隨營學校集中了20多位來自各個營連的戰(zhàn)友。1940年1月,我們部隊開到了河南識縣駐軍,129師師部和隨營學校相隔20里。我在隨營學校學了8個月,先學文化識字,我學了2000多個字,中午別人休息,我就在地上拿樹枝寫字練字,然后是軍事課,學射擊,練習瞄準和打槍,后來學習班級、排級進攻。我在隨營學校收獲很大,學到了很多文化知識、政治知識、軍事知識,也懂得了很多革命道理。
1941年,我參加了129師386旅組建的武工隊,這個武工隊不是戰(zhàn)斗隊,而是宣傳隊,隊長是連長級的。我們在山西高平縣、慶水縣一帶做抗日宣傳,爭取根據(jù)地人民對八路軍的理解和支持,組織老百姓交送軍糧、做軍鞋。我們離鬼子的駐地只有20多里,偵察敵情、站崗放哨也是武工隊的任務之一。
1944年10月,我隨部隊進入延安,并被編入延安抗大七分校,學習炮兵知識。七分校設在南泥灣,學習軍事知識之外,我們還要開荒種地、打窯洞。我學了8個月炮兵知識就畢業(yè)了。1945年8月日本投降了,按照上級要求,我們學炮兵的學員離開了延安。
解放戰(zhàn)場炮兵展雄風
1945年10月,上級讓我們到東北接管蘇聯(lián)留下的一些軍火。原來,蘇聯(lián)在撤出中國東北時把好的武器都帶回赤塔州,留在東北的都是差點的武器,我們主要負責接管蘇軍的大炮。我隨部隊先到遼中縣,暫時被安排在四野的炮兵學校。遼南軍區(qū)向炮兵學校要人,學校派我過去,到了牡丹江又去了遼陽,后來又到了遼南軍區(qū)偵察部門,想要先聽他們介紹了這里的情況。到了那里一看,有幾個是我原來的炮兵戰(zhàn)友,有的當了副師長,有的當了團長。
1946年10月,上級把我編到遼南軍分區(qū)獨立師三團九連當連長。三團長是河北人,叫蘇升智,整個三團一多半是河北人。記得有一次訓練炮兵,營長指著前面一棵小樹,說誰要是打中就獎勵誰一包香煙。有兩個炮手各打一發(fā)都未中,我去了,一炮就把前面的小樹打中了,得到了一包香煙。團里有門大炮,連里有兩門小炮,我們九連在山上修了碉堡,炮團團長和政委在山下領著我們訓練打炮靶。當時我打出的炮精準到位,是出了名的。1947年,炮團長被提拔到師部當副師長,我就被團里提拔為炮營副營長。
1948年,解放東北的戰(zhàn)役打響,中央軍委命令林彪領導的四野先打錦州,對東北全境形成“關門打狗”之勢。那時的四野叫東北民主聯(lián)軍,我們第五縱隊炮團參加了大會戰(zhàn),我軍正規(guī)部隊40萬人,東北民工支援部隊的人數(shù)有100多萬。我記得在塔山阻擊戰(zhàn)中,四野的一個偵察連摸到了國民黨剿總指揮部,一陣亂射把敵人的部署全部打亂了。
東北全境解放后,我所在的部隊從西風口進到三河縣(北京北面)后,部隊休整待命。不久,命令傳過來了,我們從石景山進入北京。
我們?nèi)齻€軍達到豐臺時,傅作義派三個師要奪回豐臺,我所在的42軍副軍長吳儒林就把炮兵調了過來。當時部隊有12門炮,有山地炮,還有92式山野炮,都直接歸我們這個營指揮,炮位布置完畢,卻發(fā)現(xiàn)沒有炮彈。也不知從哪里得到的情報,得知豐臺有一個軍火庫,我們趕忙過去用汽車把炮彈拉了回來。這樣,進攻豐臺的三個師被我們炮兵殲滅一個師,投誠了一個師,另一個師跑回北京城里了。這次戰(zhàn)斗我們炮兵立了大功,我又被提拔為42軍124師炮營營長。后來,天津解放,經(jīng)過和傅作義多次談判,北京這座古城和平解放。
解放平津后,黨中央根據(jù)全國形勢,向我中國人民解放軍發(fā)布命令: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隨后南京解放,42軍南下,在湖南易昌堵截從重慶逃跑的國民黨兵。1950年重慶解放后,42軍又回東北,駐齊齊哈爾市。炮兵營在東北種地、休整、訓練,大家終于盼來了太平的日子。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太平的日子沒過幾天,中國人民志愿軍跨過鴨綠江,奔赴朝鮮,抗美援朝戰(zhàn)爭開始了。我所在炮營沒能第一批過鴨綠江。當時聽說,部隊一天一宿在鴨綠江上架起了4座浮橋,一個晚上過去兩個軍的人。1950年末,蘇聯(lián)給我軍一批高射炮、山野炮等,這些炮分配到四個軍,各個軍都成立了炮兵營。其中,蘇聯(lián)的多管高射炮需要試射矯正。當時,我?guī)Я伺跔I一半的人去鐵嶺一個叫養(yǎng)馬鋪的地方試炮,沈陽的一些老百姓,還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講,中國軍隊和美國為首的多國聯(lián)軍打仗,那就是拿雞蛋碰石頭。
一時間,人心惶惶,市場物價不斷上漲。我們在鐵嶺訓練時正是春節(jié)剛過,領導們制定了一個布陣,把東北的所有炮兵部隊集中起來,在一天內(nèi)一起過兵沈陽城。我是炮兵16營的,一個營12門炮,什么形狀的都有。還有13輛汽車拉著13門多聯(lián)高射機槍。沈陽市民一看這樣的陣勢,志愿軍還有這么多炮,打美國鬼子不成問題了。老百姓的情緒穩(wěn)定了,人們心里有底,物價也就穩(wěn)定了。
我隨部隊進入朝鮮,在山羊里布防,我趕上了幾次美國飛機轟炸炮兵,六連的炮位沒有隱蔽好,連里的兩門炮被飛機炸壞一門。在第二次戰(zhàn)役后,我所在炮營正式被調到三野27軍。
從第一戰(zhàn)役到第二戰(zhàn)役,我們的志愿軍戰(zhàn)士除了戰(zhàn)斗中犧牲以外,凍死的、餓死的、受傷治療不及時而犧牲的也很多,也有被美國兵俘虜?shù)?。我不怕美國飛機,他一來轟炸,別人進防空洞,我不進,就在外面觀察炮陣地布設是否合適。入朝40多天,我基本沒怎么睡覺,犯了嚴重的胃病和肺病。那時志愿軍規(guī)定重病號回國治病,我只好回到了通化,住了一段時間病沒怎么好,又回到遼陽軍醫(yī)院。
當時我的老部隊42軍駐扎在海城留守處,我愛人也在留守處,看到愛人后,病情也有好轉。我到了柳河,人家說你們27軍在通化呢!我又返回通化,我的炮團和衛(wèi)生隊都在通化。
我在通化時,聽上級說,蘇聯(lián)老大哥又給了我們一批炮,需要我們提前回朝鮮,我便準備再次入朝。當時丹東設有一個入朝檢查的兵站,我一檢查病情,說我病沒好。就這樣,組織安排我先治病,并把我又轉到了一個城市,當時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后來才知道那是大連。在醫(yī)院住了一年多,病好多了。1952年,根據(jù)上級領導安排,我回到沈陽。沈陽成立了4個武裝部,讓我去其中一個武裝部當部長,主要是訓練民兵,后來沈陽成立防空高炮團即505高炮團,我被任命為高炮營營長,由于工作干得很上勁,我被提拔為505高炮團副團長。1955年授銜時我被授予大尉軍銜,工資每月160元。
轉業(yè)地方出成績
1956年,領導找我談話說,地方需要干部,你轉業(yè)吧。就這樣,我被分配到內(nèi)蒙古海拉爾運輸公司,任支部副書記,1957年任支部書記。1960年2月,組織把我調到海拉爾乳品廠,任第一副廠長、支部副書記。
1964年8月,組織讓我到扎蘭屯絲綢廠任廠長。當時的絲綢廠歸呼倫貝爾盟工業(yè)局管,屬于準團級單位。我剛進廠的時候,從人員技術到原料管理,很多方面都需要調整和改進,我把部隊的工作作風帶到了這里,大伙兒都支持我。我1980年離休,在絲綢廠工作16年,那時候絲綢廠發(fā)展得很好。后來還有職工編了四句順口溜,說絲綢廠“建廠三十年,方圓九萬米,生產(chǎn)四條線,職工兩千三?!?/p>
我在海拉爾運輸公司、乳品廠和扎蘭屯絲綢廠這三個地方多次受過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黑龍江省和呼倫貝爾盟的表揚(呼倫貝爾盟當時歸屬黑龍江?。?。
回憶起來,我在部隊被評為模范共產(chǎn)黨員、模范學員和模范道德青年隊員,被授予三級解放紀念章和抗戰(zhàn)獨立獎章各一枚,在抗美援朝中受過一次嘉獎。我1983年10月行政十六級離休,2009年享受副主席(副部長級)醫(yī)療待遇,2011年享受自治區(qū)政府主席級醫(yī)療待遇。
當年孤身一人走出町店村,轉戰(zhàn)南北,扎根邊疆的衛(wèi)國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五世同堂?;叵氘斈辏€總是陷入沉思,他常常告訴身邊的人:“我是幸運的,我還能為黨和國家工作那么多年,離休后生活安樂平靜,各級領導都時時關心我,總來看望我。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共產(chǎn)黨給我的,我感謝黨,我也會教育我的后輩兒孫感恩共產(chǎn)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