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悠揚

跨越71年的擁抱
——美國老太太來中國感謝當年救命英雄

文/悠揚

71年前，12歲的瑪麗被日軍關押在山東濰縣集中營。1945年8月17日，一架美國B-24轟炸機在集中營上空掠過，隨后“飄”下7個降落傘，這是美軍派來解救集中營外國僑民的“鴨子行動小組”。那天，和瑪麗一起在集中營被日軍折磨了三年之久的外國僑民們被解救了！

回到美國家鄉(xiāng)，瑪麗找到了當年解救他們的6名美國英雄，卻始終無法找到“鴨子行動小組”中惟一的中國英雄。歷經18年苦尋，在瑪麗將要絕望時，一封郵件讓她喜出望外——

集中營抓老鼠比賽中奪冠

1932年，瑪麗·泰勒·普蕾維特出生在中國河南開封?，旣惖母改甘莻鹘淌浚斈晁S祖父在山東煙臺一帶傳教，他們兄妹三人在煙臺一所僑民學校就讀。1941年12月日本人占領了瑪麗所在學校，在桌子、床、鋼琴等所有物品上貼了封條，宣布一切屬于日本天皇，日本兵在學校門口設了崗哨，平時經常練習拼刺刀，發(fā)出“呀呀”的怪叫聲，還讓學生們觀看。當時瑪麗年齡太小，不知道這些日本兵實際是在練習殺人。

1942年，瑪麗兄妹三人及祖父被日軍關進山東濰縣集中營，集中營里共有1500多名外國僑民。集中營的生活很糟糕，首先是食物稀缺，平時吃的高粱、綠豆都發(fā)了霉，味道令人作嘔，但不吃就會餓死。很多人來到集中營，不出一月便骨瘦如柴，瑪麗80多歲的祖父體重很快下降到80磅。

生活在集中營的孩子全都營養(yǎng)不良，因為骨骼缺少營養(yǎng)，新出生的孩子牙齒沒有一個正常發(fā)育。大人通過黑市弄到些雞蛋，吃完雞蛋，大人們把蛋殼存起來，清洗、烘烤并把蛋殼磨成粉。大人們把蛋殼粉用開水沖泡，喂給孩子吃，蛋殼粉含有鈣質，對牙齒和骨骼有益，但非常難吃。孩子們不愿吃，都是被大人哄著勉強吃下去。

隨著戰(zhàn)爭的推進，集中營里的食物越來越少，孩子們越來越餓，越來越瘦。但和瑪麗一同被關進來的老師們從來沒有放棄，即使食物很差，衣服很破爛，他們沒有放棄讓孩子們繼續(xù)讀書。

除了食物糟糕，集中營衛(wèi)生條件非常差，房間、走廊老鼠成群結隊，蒼蠅四處亂飛。大人們苦中作樂，為孩子們設計抓老鼠比賽，看集中營里哪一營學生抓的老鼠最多?，旣愃诘臒熍_芝罘學校以一天內抓到57只老鼠的成績奪得第一名。此外，打蒼蠅比賽中，瑪麗和小弟弟約翰也勇奪冠軍。

集中營里生活非?？菰?，瑪麗的校長養(yǎng)了只小貓，瑪麗和小伙伴們叫它維亞?，旣愖钕矚g把維亞藏在被子下面，看它在被窩里爬來爬去，它是那么柔軟、甜蜜、溫和。其他女孩也喜歡把小貓放在床上玩，這只小貓成了孩子們的開心果，為他們一成不變的日子增添了樂趣。

一天晚上，瑪麗聽到宿舍外面?zhèn)鱽砉纷ヘ?，貓拼命掙扎的慘叫聲，還有日本兵穿著皮靴來回走動的聲音?，旣悋槈牧?，為維亞的命運感到擔憂，但又不敢走出宿舍。日軍平時用來巡邏的是牧羊犬，他們牽著狗在集中營轉來轉去，巡邏犬非常兇猛，瑪麗擔心維亞遇到兇殘的牧羊犬，會不會被吃掉。就這樣，在忐忑中，瑪麗進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瑪麗和小伙伴發(fā)現(xiàn)，維亞找不到了，瑪麗猜測日本人早晨之前把血跡清洗掉了。失去了維亞，小貓主人及孩子們都很傷心。

在集中營，每天都有不好的事發(fā)生，老師怕給孩子們心靈留下陰影，有些事從不給他們說。比如，日本人殺害了兩名越墻從事黑市交易（集中營食物匱乏，被關押的外僑偷偷跟高墻外的當地農民換取雞蛋等食物，私下里被稱作黑市交易）的中國農民。直到戰(zhàn)后瑪麗才知道這件事?，旣惡髞磉€知道，日軍從集中營竟挑選10多歲的女孩去當慰安婦。幸虧她當年又瘦又小，才逃過劫難。

在集中營，即便像瑪麗這樣的孩子，一天也要被集合起來點兩次名，日本兵要確認他們是不是每一個人都在。那時，山東濰縣的冬天非常冷，日本人不給集中營里的人配大衣。每到點名時間，瑪麗和小伙伴焦急地等著日本人過來，祈禱趕緊過了點名這一關，然后回房間暖和去。老師們則想盡一切辦法做衣服，讓孩子們熬過冬天。

由于老師們細心呵護，在集中營的三年，瑪麗只在維亞被日本兵的牧羊犬咬死那晚害怕過一次。多年后她寫這段經歷時，找到了當時的老師卡爾女士，問她當年心情如何？

卡爾女士告訴瑪麗，她每天晚上都向上帝祈禱，她擔心日軍讓集中營的人在死人坑旁排成一隊，射殺他們，他們會一個個掉進坑里。她一直擔心，但她從來沒告訴瑪麗和那些孩子，一直到營救他們的英雄從天而降，她才徹底放了心。

歷經18年尋找中國英雄

1945年8月17日，瑪麗永遠記得這一天。一架美國B-24轟炸機從濰縣上空掠過，幾個降落傘徐徐落在集中營外的田野。集中營的人喜出望外，被關押三年的他們無法相信會看到這樣的情形。

整個集中營瘋狂了，人們脫下襯衫揮舞著向門外沖去?，旣惍敃r因肚子不舒服躺在二樓病房，聽到外面的聲音她飛快地跑下樓。神奇的是，她的肚子痛竟不治而愈了。人們哭著、叫著、笑著，和解救他們的7名從天而降的軍人擁抱在一起。7名穿美式軍服的軍人中，有一名是擔任翻譯的中國人，他個子不高，但長得非常精神。

這名中國人就是瑪麗后來苦苦尋找半個多世紀的王成漢。王成漢生于四川成都，1943年，18歲的他考入當時的四川大學物理系，1944年秋天，他到廬州參加國民革命青年軍，后來參加譯員培訓班，并被OSS（美國戰(zhàn)略服務辦公室）招募進入OSS四個行動組之中的SO（特別行動組）。之后，王成漢到云南開元受訓，再回到昆明時被分配到SI（特別行動組）。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但有不少日本軍人不服輸，可能對集中營內的外國僑民實施報復。8月16日，王成漢所在特別行動組被派到西安，17日一早到機場，隊長命令他們去山東濰縣搭救集中營的外國僑民。當時日本在北京、沈陽、海南島都有集中營，美軍分別派了SI成員去搭救，每個組都以禽類名稱為代號，王成漢所在營救隊叫“鴨子行動小組”。

王成漢當時英文名字叫Eddie Wang，是行動小組惟一的中國人。他所在特別行動小組到集中營后，把巧克力、糖果之類的禮物分發(fā)給孩子們。在瑪麗和小伙伴心里，Eddie Wang和他的戰(zhàn)友能從日本人手中救出他們，是理所當然的大英雄。她和小伙伴一直跟著他們，連他們去浴室也想跟著，每分鐘都想和他們待在一起。王成漢對這些被日本人折磨得十分瘦弱的孩子非常疼惜，他和孩子們一起做游戲，教他們唱歌。其中有首《你是我的陽光》，讓瑪麗銘記、演唱了一生。

1945年9月初，瑪麗一家?guī)捉涊氜D被送回美國。惟一讓瑪麗遺憾的是，當年她離開濰縣集中營時光顧興奮了，忘了對營救他們的英雄說聲“謝謝”！這聲謝謝，足足讓她等了71年才如愿說出——

瑪麗回到美國新澤西州的家鄉(xiāng)，一直沒有忘記在中國集中營的經歷，她和當年從集中營出來的幸存者定期聚會，對當年把他們從集中營解救出來的7位英雄，一直感激于心，并開始了尋訪英雄的行動。

1997年，瑪麗找到了6位英雄，這6位英雄分散在美國各地，東西南北都有，瑪麗花了兩年時間一一拜訪他們。其中兩位已去世，瑪麗就拜訪他們的遺孀。遺憾的是，她始終找不到Eddie Wang。

2005年，濰縣集中營幸存者在美國團聚，一家美國中文報紙前來采訪，聽說瑪麗在苦苦尋找當年解救他們的中國人王先生時，答應幫瑪麗尋找這位中國英雄。

一次，瑪麗在紐約時報看到一篇報道，作者是Eddie Wang，跟王先生以前用的名字一樣，瑪麗與這位先生取得聯(lián)系，問他是否跟當年解救濰縣集中營的人有關，對方說他對此事一無所知。當時，瑪麗失望地想，也許她永遠找不到王先生了。

當年一位幸存者創(chuàng)建了一個有關濰縣集中營的網站，網站非常大。2015年初，網站創(chuàng)辦人懇請瑪麗寫一篇如何找到當年營救他們6位英雄的文章，瑪麗爽快同意，并在文章最后一段，說她仍在苦苦尋找中國英雄Eddie Wang。

瑪麗這篇文章在網站掛出，她收到一封讓她喜出望外的郵件，郵件里說：“我在星期天早上讀了您的故事，我的名字叫丹尼爾·王，1945年8月解放濰縣集中營的Eddie Wang是我爺爺！”丹尼爾·王說：“我不知道您是否回復，但我很激動，很急切地等待您的回復！”

這封郵件讓瑪麗很興奮，決定看看這個丹尼爾·王提供的消息是否真的。她提了16個問題，由丹尼爾轉述給他爺爺。結果，每個問題都得到又快又準的回答，只有在集中營待過的人才會知道答案。

由此，瑪麗知道，她苦苦尋找的英雄王先生在中國貴陽，仍健在。

71年后再度擁抱中國英雄

確定遠在貴陽的王先生是她苦苦尋找的Eddie Wang，瑪麗問丹尼爾：“我該如何與王先生交流？”丹尼爾說：“或許你可以用Skype軟件跟他聊?！?/p>

Skype軟件是什么？80多歲的瑪麗不懂這些時尚東西，她的一位在美國的中國朋友說：“來我家吧，我安排王先生跟你通話?！?/p>

那是個周日早上，瑪麗按照約定來到中國朋友家，中國朋友忙著溝通與王先生通話的事，瑪麗激動得在客廳走來走去，她告訴自己不能哭，哭的話，遠在大洋彼岸的王先生會不安的。

電話接通，瑪麗和王先生開始交談。90歲的王先生記憶力超常，思路清晰，說出的英語仍是那樣的熟悉，聽起來就像在身邊，這種感覺讓瑪麗難以置信。王先生問了瑪麗近況，邀請她方便的時候到中國游玩，瑪麗連聲說：“我會的，一定會親自拜訪您！”

轉眼，一年過去，想到王先生已91歲高齡，一旦閃失會造成終生遺憾。2016年7月下旬，瑪麗不顧自己也是84歲的人了，決定到中國看望自己心目中“最后的英雄”。

7月27日下午3點30分，瑪麗乘坐的飛機在貴陽降落，下飛機后，她直接坐車到貴陽寶山南路的王成漢家看望老人。得知消息，王成漢早就激動地在樓下等候了。遠遠地，看到瑪麗健步走來，王成漢快步迎過去。

“你是我的英雄，你是我心中最后的英雄！”看到精神矍鑠的王成漢，瑪麗激動得大叫著，兩位相隔萬里的老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我太高興了，找到解救我的中國英雄。簡直太難以置信。”瑪麗緊擁著王成漢不愿放手，一邊用英語興奮地向四周的人述說著。

王成漢緊緊握住瑪麗的手，用英語流利地向瑪麗講述這么多年來，他對“鴨子行動組”其他成員的思念，講述著對瑪麗一家的想念。

見面的幾天時間，王成漢與瑪麗促膝長談。在濰縣集中營解救外僑時，瑪麗13歲，當年剛滿20歲的王成漢對她印象非常深。時隔71年，兩人已滿頭白發(fā)。

瑪麗告訴王成漢，濰縣集中營解放60周年時，她曾來過濰坊，還發(fā)表了演講，她的相片留在紀念館里，她哥哥的塑像也放在紀念館。再次來到中國，瑪麗感到無比親切，因為她出生在河南開封，來到中國就像回到母親的懷抱。

兩人見面的幾天時間，王成漢和瑪麗經常共同唱起那首《你是我的陽光》?，旣惛嬖V王成漢，當得知她要到中國看望當年的英雄時，18位濰縣集中營當年的難友托她捎來了給王成漢的感謝信。

加利福尼亞州89歲的福萊恩在感謝信中說：“親愛的Eddie Wang，我明年就90歲了，如果不是你和你勇敢的同事救了我們，那么在我20歲之前就已經死去。感謝你讓我在這個世界上多活了70多年，讓我感受到這個世界的精彩。毋庸置疑，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英雄，你的友好和勇敢我永遠不會忘記！”

其他17位難友也向王成漢表達了感激之情。

美國新澤西州參議院議長斯蒂芬·斯威尼向王成漢發(fā)來感謝信：

親愛的王先生：

我代表美國新澤西州人民和新澤西州參議院，借此機會向您以及您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的英勇行為表示感謝。

1945年8月17日，濰縣集中營得到解放?，旣惡推渌?500名外國人、他們的家人、他們的后代都會永遠記住您當年與美國“7人解救小組”從濰坊上空一躍而下，解救集中營中各國人民的英勇事跡。

作為當年美軍“7人解救小組”的翻譯及當中年紀最小的一人，您的英勇行為值得我們最高的敬意、贊賞。您的貢獻、承諾及努力是人類頑強精神的典范，也是濰縣集中營里那些人獲得自由的“燈塔”。

再一次的，我對您表示最誠摯的感謝，祝您和您的家人健康！

美國現(xiàn)任駐華大使馬克斯·鮑克斯也給王成漢寫來感謝信。馬克斯·鮑克斯說，他從瑪麗那里聽說了王成漢的事跡，對王成漢給予美國公民的幫助表示感謝，歡迎王成漢到北京時，到大使館找他。

如今，瑪麗帶著尋找到心中“最后英雄”的滿足，回到美國新澤西州家中。然而，患難中建立起來的真摯友情沒有結束?，旣愓\摯邀請王成漢能在有生之年訪問美國，與當年的難友們再話當年。王成漢愉快地接受邀請，他在美國的孫子王謙在為促成這一有著重要意義的事努力奔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