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鐵令
國內資產定價早已進入結構性行情,調控的目標并不是通過擠壓存量估值來刺破資產泡沫,而是通過錯峰式調控,人為地維持甚至延長繁榮。
雄安“新區(qū)”一公布,炒房者便蜂擁而入。除了樓市,股市也是一樣。多年以來,中國股民早已習慣于“打新股”,認為這是散戶避免被人魚肉的唯一途徑。
一邊是股市抽獎式申購新股,一邊是樓市連夜排隊買新房,本來是市場供應的“新資產”,投資者卻像爭上“末班車”,發(fā)瘋地搶購新股、新房。
為何有這種怪現象?答案是,無論股市,還是樓市,國內資產定價早已進入結構性行情,許多調控措施并不是通過擠壓存量估值,來刺破資產泡沫,而是通過錯峰式調控,人為地維持甚至延長繁榮。
這不,A股次新股炒作剛剛歇息,雄安新區(qū)新概念又在股市樓市升空?!俺葱虏粩 狈磸统霈F,讓中國的投機者形成了限購綜合征—越是限購新政出臺之處,越有反射式搶購潮出現。
今年以來,約40個城市先后出臺逾120次樓市調控舉措,“賣房炒股”喊聲又現。買股買房誰更賺錢?中國不是美國。
美國股神巴菲特在1971年有兩項得意投資。一是以15萬美元的價格,買下加州拉古納海灘的度假別墅。該別墅最近掛牌出售,總價為1100萬美元。二是貸款120萬美元,買了3000股伯克希爾股票,現在市值約為7.5億美元。巴菲特長期買股收益是買樓的8.5倍。
顯然,以演繹復利奇跡的巴菲特,來論證炒股買樓誰更賺錢,容易掉進以偏概全的代表性偏差。尤其是在“全球資產荒+央行狂印鈔”的大背景下,結構性行情成為新常態(tài),多數資產價格仍在通縮期,只有站在風口才能享受泡沫式估值。
在中國,賣房炒股早已淪落為“史上最敗家行為”。以滬綜指2007年10月的峰值6124點為基點來計算,近10年之后,滬綜指仍在3200點關口徘徊,只有以前的一半。
但樓市就不一樣了,全國商品住宅售價由2007年10月均價的每平方米3762元,增至2017年2月份的7332元。股市腰斬,樓市翻倍,這種疊加效應等于是,那些在6100點附近賣房買股的人,承受了二度腰斬的指數損失。
但股市和樓市并非都是一片紅或者一片綠,好和壞都是結構性的。比如,你在2007年10月峰值買入中小板綜指(代碼399101,當月最高位5741點),以最新收盤價計算的收益仍是翻番;如在2015年6月的峰值18438點出手,收益是2.2倍,這并不比買房差。
同樣,樓市一樣是冰火九重天。溫州和鄂爾多斯樓市崩盤,令民間炒房團突然崩潰,這是樓市績差城市的代表。同樣是城鎮(zhèn)家庭可支配年收入逾十萬的城市,住宅價格仍迥異。
這種結構性現象還在延續(xù)。Wind資訊的數據顯示,深圳和紹興2016年城鎮(zhèn)家庭可支配年收入分別是100333元和105731元,當年住宅新房每平方米價格分別是55040元和8338元,如果悉數用來買90平方米住房,單一家庭分別需要49年和7年。
可以看出,深圳房價估值領先其他城市,這其中難逃資本操縱的魅影。說白了,或是炒家集中力量拉抬一線城市房價,從而帶動二三線補漲。
從去年起,上市公司賣房保殼現象開始吸引眼球。諸如“上市公司賣9年機床虧1500萬, 賣12套房賺2千萬”,訴的苦是做實業(yè)不如炒樓。
但另一方面,企業(yè)的股票依然很貴。因此,看似更尖銳的詰問是:“近半上市公司利潤不夠買京滬深一套豪宅,但賣掉1%的股份就可以買幾套了。請論證:A股和中國樓市,哪個泡沫更大?”這是網絡段子,卻是現實的寫照。
總之,在國內無論是A股還是樓市,均已進入結構性行情,整體估值不低,局部泡沫堪稱全球最貴,為賣而買的龐氏投機隨處可見??梢韵胂螅绻襟w一再傳播北上深天價學區(qū)房的神話,極易將代表性偏差誘導成流行性偏見,引發(fā)群體癲狂式投機,最終釀成世紀大泡沫。
去杠桿、防風險,是當下股市和樓市的主基調,只是側重點不同—A股市場長期是牛短熊長,目前處于后股災時期,堅持“雙防”導向,既防井噴式上漲,又防斷崖式下跌,主基調是慢牛論。
全國樓市則是一線城市狂牛,多數城市慢熊,調控方式是因城施策防瘋漲,去庫存為實,擠泡沫為虛。
股市去泡沫從2015年年中已開始施行,并引發(fā)股災3.0版,至今仍未擺脫熊市陰霾。樓市調控則是漸進式加壓,從去年底中央定調“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到近期各地相繼出臺樓市調控政策,似乎預示新一輪量縮價滯的調整期已到來。
可是,月初雄安新區(qū)設立的消息一出,炒房客云集雄安新區(qū)和周邊城市,周三A股房地產板塊大漲2.54%,這預示著房價必漲預期或將延續(xù)。
相比樓市調控的頻繁回擺,股市調控目標導向清晰,政策疊加效果顯著。究其原因,深滬股市實行直接持股制度,交易系統(tǒng)是封閉且透明,再加上大數據監(jiān)控,能實施“看穿式”監(jiān)管。證監(jiān)會日前對多倫股份董事長鮮言開出34.7億元的“史上最大罰單”,皆因證據在握。同時,新股供給全市場一盤棋。
此外,監(jiān)管層可根據市場景氣度定IPO發(fā)行節(jié)奏,實行有效的錯峰和調峰調節(jié)。典型例證是2015年年中,監(jiān)管層開始實施股市去杠桿舉措,嚴打場外配資以逼退熱錢,擬推注冊制來增加新股供給。
由于去杠桿為行政限期執(zhí)行,直接導致存量配資合約悉數作廢,結果是很多大戶爆倉,財富一夜歸零。深滬證券交易結算資金余額由2015年6月26日的3.49萬億元,直接跌至上月24日的1.29萬億元,人氣仍在冰點期。
相比之下,房地產市場目前仍是地權、房權分置,包括宅基地房的小產權房尚未合法流通,工業(yè)、商業(yè)和住宅用地拍賣價格懸殊。且無全國統(tǒng)一的信息披露、交易和監(jiān)管平臺,并未實現全網封閉式和看穿式監(jiān)管。各地樓市監(jiān)管各自為陣,為GDP增長保地產投資爭搶客源的事常有發(fā)生。
從國家層面看,如要保證經濟持續(xù)中高速增長,戳破泡沫并不容易。近十多年來,樓市調控“十調九空”,主因是地方政府在刺破房價泡沫和防范經濟硬著陸之間,選擇了穩(wěn)增長。每逢樓市庫存大到崩潰邊緣,必有救市政策挽狂瀾于既倒。
事實上,中國樓市亦有泡沫破滅的先例。上世紀90年代,海南、北海樓市上演了樓價自高位跌去九成多的悲歌,占全國0.6%總人口的海南省留下了占全國10%的積壓商品房。
當時宏觀調控一刀切的背景,是為降通脹,不惜讓經濟速凍和銀行壞賬暴增。因為,1993年1月,中國CPI同比增幅開始進入雙位數,次年10月更是高達27.7%。
于是,在1993年7月,央行將一年期存款由9.18%提升至10.98%,一年期貸款利率由9.36%提高至10.98%,一年期存貸款利差為零,銀行不得不承受政策性虧損。再加上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fā),中國從1998至2003年進入通縮期,并發(fā)生微型版資產負債表式衰退。
可以看出,央行急速且連續(xù)的加息,是主動刺破樓市泡沫的大殺器。相反,低息環(huán)境一定是泡沫膨脹的推動劑。
中國央行最新一輪降息周期始于2012年6月8日,當日將一年期定期存款和貸款利率分別降低25和24個基點,分別降至3.25%和6.56%,此后持續(xù)下調,至今兩者利率分別為1.5%和4.35%。
期間,全國商品住宅銷售價格從每平方米5466元,升到2017年2月的7332元,累計漲幅達34%。同期滬綜指則從2281點升至上月末的3222點,累計漲幅達41%。也就是說,在降息周期中,滬綜指并未跑輸全國住宅均價,只是遠遠落后于一線城市的房價漲幅。
另外,經濟長期高成長、人口紅利和城鎮(zhèn)化等都是樓市泡沫吹大的理由,直接原因卻是過度的信用擴張。中國信貸余額從2007年底的26.17萬億元,上升至去年底的106.6萬億元,其中個人房貸占比已接近18%。
數據顯示,個人房貸余額從2012年底的8.1萬億元,上升至去年年底的19.14萬億元,4年增長9.34萬億,增幅達136%。
在中國資產價格的結構性牛市中,新股不敗現象,和一線城市北上深的房價一起,吹出天價股票和樓盤的財富神話。
新股發(fā)行制度改革為典型的增量改革,幾乎是三年一大改,數月一小改,卻改不掉A股“逢新必炒,久炒必糊”的痼疾。
市場參與者都很清楚,任何改革都得兼顧三大訴求,即穩(wěn)定(不動存量則改革阻力最小)、發(fā)展(增量改革帶來活力)和市場可承受力(受損方讓渡利益要有底線)。因此,新股改革一晃逾20年,最終著眼點仍是融資功能的最大化,二級市場盈利功能逐漸邊緣化。
IPO限價限量發(fā)行,未能阻止次新股泡沫化,樓市也大同小異,住房限購限貸同樣難以治泡沫之本。不動存量,緩減杠桿,是當下樓市調控的最大特色。一旦轄區(qū)樓市庫存出現危及經濟的信號,諸多救市政策又迅速出爐,房價又可合法啟動新一輪上漲。
種種跡象顯示,本輪樓市調控由地方主導,因城施策。由于限購政策多數是階段性的供給調峰(如北京開始督促已拿地未開工和已開工未銷售的房源上市)和需求錯峰(交社保期限延長可將購房需求延后)安排,只是分流消費、延遲消費或者抬高交易成本,并未逆轉上漲預期和牛市趨勢,從而中斷甚至封殺炒房暴利和熱錢加碼的循環(huán)擴張。
從經濟學角度來說,無論是貸款資格限制、戶籍歧視,抑或套數限制,限購令都會帶來一個結果:增加交易的成本。此外,另一個主要的漏洞是,政策制訂者未必掌握特供市場有效需求規(guī)模的大小,最終影響調控的效果。
在樓市股市即將蟄伏之時,又有人將炒房的眼光盯上了雄安新區(qū)概念。網絡戲言,“房價從8千元1平米,漲到3萬元1平米,最快要多久?”答案是“6小時”。
此外,A股雄安概念也紛紛漲停,比價效應令鐵公基板塊重新崛起。雄安樓市因嚴管而有價無市,這并不妨礙周邊縣市房價大漲??梢圆粍诙@的地租紅利,仍是國人積攢財富的最快途徑。
事實上,無論是新股上市的制度紅利,還是熱門城市的地租紅利,都隱含政策托底的信用背書。如果說新股中簽大賺,是推銷新股發(fā)揮股市融資功能的不二法寶;一線城市房價高企,何嘗不是抬高政府賣地收入,從而讓投資和負債拉動式經濟增長模式得以延續(xù)?
樓市直接牽涉到逾50個行業(yè),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泡沫雖大,奈何尾大不掉。阻力最小的宏觀政策,無疑是貨幣財政政策繼續(xù)加杠桿,以“穩(wěn)中求進”的方式謀發(fā)展,為改革爭取時間。伴隨而來的風險則是人為延長繁榮的時間越長,經濟泡沫可能越大,破滅時代價可能更高。正如前財政部長樓繼偉所言,“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買來的時間如果浪費掉,政策空間會越來越小,最終需要在緊貨幣緊財政的條件下進行改革,陣痛會更加劇烈”。
“去吧!拿到屬于自己的一塊地,好好地持有它們……你無需為社會做出哪怕是一點兒貢獻,10年后你一樣會富裕起來。”亨利·喬治在1979年出版的《進步與貧困》一書中認為,地租上漲不創(chuàng)造社會總財富,只是重新分配財富。地租上漲導致工資下降,房地產所有者卻獲得暴利,解決辦法是地租公有化,將大部分的地租收益分給全體人民。
如今來看,這一設想因過于追求公平而忽視效率,在全球都鮮有成功案例。那么,怎么辦?問題或許還要留到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