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鐘兆云
毛澤東與紅色“華佗”傅連暲 (上)
★ 鐘兆云
1941 年,毛澤東(右一)與延安中央醫(yī)院醫(yī)生合影。右三為院長傅連暲
1975年 5月17日,中南海菊香書屋,毛澤東在看一封長信。信是原衛(wèi)生部黨組書記、副部長賀誠寫來的。林彪叛逃墜機后,“四人幫”照樣不給賀誠工作。賀誠懷著苦悶的心情,給毛澤東上書,字字句句,飽含激憤,一言一語,如泣如訴。
毛澤東看后甚為激動,用顫抖的手在信上作了批示:“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賀誠無罪,當然應予分配工作。過去一切誣蔑不實之詞,應予推倒?!?/p>
由賀誠的遭遇,毛澤東想到了衛(wèi)生部另一位副部長傅連暲,他的筆繼續(xù)走著:“傅連暲被迫死,亟應予以昭雪。賀誠幸存,傅已入土,嗚呼哀哉!”
字里行間濃縮著毛澤東的情感,他實在不能忘記傅連暲這個跟隨了他30多年的紅色“華佗”!
1929年春,毛澤東和朱德率紅四軍離開井岡山后,在長汀長嶺寨取得首次入閩的重大勝利。在地下黨組織的安排下,紅軍把傷病員送到縣城福音醫(yī)院治療。福音醫(yī)院院長傅連暲雖是基督教徒,但他追求進步,早在1927年就為黨工作,在醫(yī)治南昌起義軍南下受傷將士中作出過突出貢獻,受到周恩來的贊揚。
3月29日,傅連暲正在巡視病房,毛澤東和朱德到醫(yī)院看望他來了。毛澤東不等別人介紹,跨前一步,說:“你就是傅醫(yī)生吧,我聽說過你的事?!边呎f邊伸出了他那寬大的手掌,與傅連暲緊緊相握。在一旁的朱德接口說:“前年南昌起義部隊經(jīng)過這兒,傅醫(yī)生可幫了大忙?!边@是傅連暲第一次見到毛澤東,顯得格外激動。
“這次又要你幫大忙了。”毛澤東打量一番傅連暲后,拍拍他的手背親切地說。
傅連暲表示:“我作為一個醫(yī)生,這是義不容辭的責任,應該的?!?/p>
毛澤東和朱德在傅連暲的陪同下,視察了福音醫(yī)院,看望了住在這里的紅軍傷病員。鑒于汀州正流行天花,紅軍又是大部隊集體行動,萬一感染了不得了,傅連暲建議要盡快采取措施,由福音醫(yī)院來免費為紅軍全體將士種一次牛痘。
毛澤東和朱德大為感謝。隨后,傅連暲花了半個月時間,為紅四軍上下種上了牛痘,并為毛澤東和朱德等領導人做了第一次較全面的體檢。
傅連暲感受到毛澤東、朱德身上有一種特別吸引人的魅力,這使他非常愿意與他們接近,與他們一起革命。為表誠心,他提出干脆把福音醫(yī)院的名字改為紅軍醫(yī)院,自己也加入到紅軍行列來。
這可是毛澤東、朱德沒有想過的問題。毛澤東想了想,說:“我們這次不能在長汀久住,很快就要撤走。這樣一個大醫(yī)院,要搬走談何容易。我們有了傷員可以送來,醫(yī)院名字我看暫時不改為好?!?/p>
“信仰目前也不一定要改,”朱德帶著開玩笑的口氣接著說,“由教會出錢、給藥,共產黨和紅軍來看病,我看挺好嘛!”
時隔不久,蔣介石發(fā)動了對閩粵贛三省的“會剿”,毛澤東、朱德率紅四軍又離開閩西,轉戰(zhàn)贛南。紅軍開拔前,傅連暲趕往送行。他想到自己參加紅軍的愿望沒能實現(xiàn),而紅軍中又十分缺少并急需醫(yī)護衛(wèi)生人員,于是帶著他的兩個學生,找到毛澤東,要求讓他們參加紅軍隊伍,發(fā)揮他們治病救人的作用。毛澤東同意了。
1931年,毛澤東又率紅軍打回了汀州。傅連暲看到毛澤東因為操勞軍政大事而顯得面容消瘦,關心地為他檢查了身體,叮囑他要注意勞逸結合。毛澤東也關切地問了他和醫(yī)院的近況。傅連暲總覺得醫(yī)院為紅軍做事情,卻一直掛著基督醫(yī)院的名字,名不正,言不順,理不直。如今毛澤東問起醫(yī)院的情況,他趁機又提出改院名的事:“福音醫(yī)院的名字不好,帶有西方帝國主義的色彩,你就批準我們改成紅軍醫(yī)院吧!”
毛澤東從沉思中抬起頭,笑了笑,說:“你不是說福音醫(yī)院在上海匯豐銀行還有存款嗎?你們的藥品是靠上海、廣州進來,名字一改,人家還會給你嗎?真正干革命不在乎名字,而在于實際。用福音的名字,可以從藥品上幫助紅軍,給紅軍將士帶來‘福音’,不是挺好嗎?”聽毛澤東這么一說,傅連暲才喜笑顏開,連聲道好。
一來二往,毛澤東已把傅連暲當成自己人了??紤]到國民黨對中央蘇區(qū)進行經(jīng)濟封鎖,紅軍的藥品十分緊缺,他希望能通過福音醫(yī)院,派人到上海等地買藥、醫(yī)療器械,同時在上杭、峰市、汕頭、上海等地開設藥店,收集購買藥品、醫(yī)療器械,從而建起一條從蘇區(qū)至上海的秘密采購藥品、醫(yī)療器械的運輸線。傅連暲聽了毛澤東的設想后,滿口答應。不久,紅軍撥給傅連暲一批黃金,作為采購藥品、醫(yī)療器械的資金。在傅連暲和醫(yī)院的巧妙奔走下,紅軍得到了急需的藥品和手術用具。
不久,毛澤東向傅連暲提議:“傅醫(yī)生,你不但自己做醫(yī)生,還要替紅軍訓練些醫(yī)務人員才好,畢竟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紅軍中要培養(yǎng)各種各樣的人才?!?/p>
傅連暲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他想自己學了多年才能獨立行醫(yī),要培養(yǎng)醫(yī)務人員談何容易,要花多年的時間。因此聽了毛澤東的話后,他欲言又止。
毛澤東看出了他的心思,溫和地說:“我知道你很為難,但懂多少就教多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盡能力和條件來做就是了?!?/p>
毛澤東這么一說,馬上打消了傅連暲的顧慮。不久,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通知江西、福建兩省蘇維埃政府,要各縣挑選政治上可靠又有點文化程度的共青團員集中到汀州來學醫(yī)。1931年底,為期6個月的紅軍護士學校終于開學了,校址定在汀州城內萬壽宮,學員一共有60人,男女各半。
這批學員雖是經(jīng)百里挑一選來的“知識分子”,其實文化水平很低,最多的也只認識幾百字。因此,傅連暲不僅教醫(yī)護的業(yè)務知識,還特地請人來教文化。講課時,他們的接受能力也有限,傅連暲念一句,大家跟一句,念完了等于白念,問題還是不懂。
照這樣學下去,6個月能學到些什么呢?傅連暲心里直犯嘀咕,不免急躁起來。一天晚上,趁毛澤東來看望學員們時,傅連暲順便把這些擔心向他作了反映。毛澤東聽后,耐心地說:“你要改變一下方法,專挑部隊最常見的病來教,挑部隊最常用的藥來講,講了還聽不懂,你就做給他們看。你試試這個辦法行不行?!?/p>
毛澤東的幾句話,使傅連暲豁然開朗。此后,他重新考慮了教案,確定每天上兩次課、臨床實習兩次。講課中遇到疑難問題時,就通過實際操作來說明。經(jīng)過半年的學習,學員們克服了困難,取得了好成績,順利畢業(yè)了。
紅軍時期的傅連暲
1932年春,紅一、紅五軍團組成東征軍,遠征福建漳州,以擴大蘇區(qū),擴大紅軍,籌備物資。在汀州,傅連暲的手又一次和毛澤東握在了一起。他見毛澤東由于過度操勞軍政大事,臉龐更瘦了,而此行親率大軍千里躍進路途艱險,便提出派長期跟隨自己的得意學生陳炳輝給毛澤東做保健醫(yī)生。毛澤東感謝傅連暲的美意,考慮到部隊也很需要醫(yī)生,也就答應了。
兩個月后,毛澤東率勝利之師經(jīng)閩西回師贛南。不久,毛澤東十月懷胎的夫人賀子珍被送到福音醫(yī)院,經(jīng)傅連暲接生,順利生下一男嬰,取名毛岸紅(即毛毛)。在傅連暲一家人的照料下,母子均健康平安。10月,由于“左”傾路線占據(jù)中央的統(tǒng)治地位,毛澤東在寧都被剝奪了軍權。毛澤東又一次來到汀州,在老古井旁休養(yǎng)。
老古井距離福音醫(yī)院有半里多路。離井不遠,有一幢淡紅色的小洋樓,原是地主的別墅。紅軍一來,地主逃走了,這里成為紅軍的休養(yǎng)所。毛澤東就在這里修養(yǎng)。毛澤東名曰休養(yǎng),卻如何能靜得下心?他為反“圍剿”而憂心,為紅軍的行動而操心,更為中國革命的前途而思索。
傅連暲每次去看他,他不是找人談話,便是在看書,或者在寫東西。這叫什么休養(yǎng)呢?傅連暲想,既然主席自己不能好好休養(yǎng),那我們就要設法讓他多多休息。為此,他每天下午都以一個醫(yī)生的身份,陪毛澤東聊天、散步。
正因為是為了休息,所以聊天的話題是沒有范圍的,從革命形勢到個人身世,從政治、軍事到哲學、文學、醫(yī)學,無所不談。就傅連暲來說,毛澤東講的東西確實非常廣博,對于革命的理解,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學習,對宗教的詮釋,等等,加上幽默機敏的談吐,在他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隨著他的進一步思考,這位愛國基督醫(yī)生的思想便在這里質變、升華,也因此和毛澤東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傅連暲后來回憶說,這是他接受馬列主義教育最多、最深刻的時期之一。他把自己的每一次思想進步和提高都歸功于毛澤東。新中國成立后,不是作家的傅連暲懷著對毛澤東的深厚感情,居然動筆寫了一本小冊子《在毛主席教導下》。書中他深情地寫道:“與其說毛主席是來我們醫(yī)院中休養(yǎng)的,還不如說是毛主席來幫助我們工作的;與其說是我護理了毛主席,還不如說是毛主席在政治思想上護理了我。毛主席真是我前進的引路人!”說傅連暲“迷信”毛澤東也好,崇拜毛澤東也罷,總之,這是他發(fā)自肺腑的心聲。
毛澤東這次休養(yǎng)了4個多月,對傅連暲的了解愈來愈深入。一次,毛澤東主動向傅連暲談起了給福音醫(yī)院改名的問題。傅連暲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看到毛澤東正微笑著朝他點頭時,他才知道這是真的。這不正是自己多次提出來過,而當時不管是毛澤東,還是朱德、周恩來都沒有答應的問題嗎?他感到一時難以理解:“毛主席,你不是說在名義上保留著教會醫(yī)院的牌子對紅軍有好處嗎?”
“事物都是會起變化的,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F(xiàn)在汀州已經(jīng)是比較鞏固的蘇區(qū),英國教會也利用不上了,我們應該有自己的醫(yī)院,不要用福音醫(yī)院的名字了,把它變成名副其實的中央紅色醫(yī)院。你看怎么樣?”看來,毛澤東對這個問題已經(jīng)考慮過很久了。
這正是傅連暲求之不得的,他舉雙手贊成。隨后,他拿著毛澤東的條子到瑞金找臨時中央政府副主席項英,正式向組織請示關于創(chuàng)建紅色醫(yī)院的事。在匯報情況后,他還提出,在原來福音醫(yī)院的基礎上,再吸收一些紅軍部隊的醫(yī)護人員,補充部分即將從醫(yī)務學校畢業(yè)的學生,創(chuàng)建一所全新的紅色醫(yī)院。
設想獲同意后,傅連暲趕回汀州,積極進行籌備工作。卻不料,情況又有了變化。一天,毛澤東把傅連暲找去,語氣不無嚴峻地說:“蔣介石的軍隊要打來了,你怎么樣?”
“我跟主席走,到瑞金去!”面對嚴峻的形勢,傅連暲毫不猶豫地說。
“那醫(yī)院怎么辦?”毛澤東吸了一口煙,又問。
“把醫(yī)院也搬到瑞金去。”傅連暲態(tài)度堅決。
“好?。 泵珴蓶|緊鎖的愁眉舒展開了,“我到瑞金后,派人來幫你搬醫(yī)院?!?/p>
送傅連暲出了門,毛澤東忽然又追上一句:“你去了瑞金,家里怎么辦?”
“也去!”傅連暲不假思索地說,他相信老母親和家人都是樂意到瑞金去的。
沒過幾天,臨時中央政府辦公廳的傅公俠奉毛澤東之命,來汀州與傅連暲商議搬遷醫(yī)院的具體事宜。傅連暲馬上將這個消息轉告了全院的醫(yī)務人員。正如他所料,從上到下,從醫(yī)生到護士,全部都愿意到瑞金去。傅連暲領著大家走上革命道路,每人都有股莫名的興奮。傅連暲把這事與家人一說,更是得到熱烈響應。傅連暲最怕老母親年紀大了,不愿意離開家鄉(xiāng),沒想到老人家竟十分樂意。
傅連暲派陳炳輝隨傅公俠先到瑞金,為醫(yī)院搬遷打前站,安排房子,接收轉移走的傷員,整理搬去的東西。自己則留在長汀,指揮繁重的搬運工作。又過了幾天,傅公俠派來了170多個運輸員,開始了搬運。就這樣,大家硬是靠著手搬肩扛,整整用了兩個星期,把整個醫(yī)院搬遷到了瑞金。新醫(yī)院設在瑞金的楊崗。
傅連暲帶領全家來瑞金時,考慮到他不會騎馬,臨時中央政府特許他和老太太坐著轎子前來。毛澤東得知福音醫(yī)院全部搬到了楊崗,特意從10公里遠的葉坪趕來楊崗。他緊握著傅連暲的手,說:“這個醫(yī)院,是我們的第一個醫(yī)院,交給你,由你當院長。你把紅色醫(yī)務學校交給賀誠同志辦,你專門辦醫(yī)院。”
1933年初,中央紅色醫(yī)院正式創(chuàng)立了,這在當時是一件大事。原先,很多紅軍的傷病員放在農村治療,沒有醫(yī)療器具,有些地方只備有碘酒沒有其他醫(yī)藥,根本沒有醫(yī)生,條件很差,附近老百姓看病就更困難了。中央紅色醫(yī)院一成立,這種局面就可以說一去不復返了。紅軍和附近的老百姓都非常高興,像過節(jié)一樣,奔走相告:“我們有自己的醫(yī)院了!”
創(chuàng)辦中央紅色醫(yī)院,傅連暲不僅放棄了原來每月400大洋的優(yōu)厚薪俸收入,捐出了自己的醫(yī)院,還拿出多年積蓄的4000多銀元,兌換成蘇維埃幣。這筆為數(shù)不小的銀元,受到了中央銀行行長毛澤民的重視。要知道,蘇維埃幣只能在蘇區(qū)內使用,而要到白區(qū)購買緊俏的東西必須支付銀元,他這個行長正為銀元短缺而發(fā)愁呢!蘇維埃中央政府的機關報《紅色中華》,于1933年4月26日專門刊登了一篇文章,題為《紅匾送給捐助巨產的傅院長》。文中說:以巨量財產捐助革命,他是蘇區(qū)第一個模范。
1934年 8月后,由于“左”傾領導者在蘇區(qū)推行王明的錯誤路線,中央蘇區(qū)第五次反“圍剿”形勢愈來愈嚴峻。為形勢所迫,“左”傾領導者又在關鍵時刻想到了賦閑的毛澤東,派他到于都工作。
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形勢的惡性發(fā)展,已非一二人之力所能挽回。在打破“圍剿”的希望破滅后,紅軍只有實行戰(zhàn)略轉移一途。毛澤東在于都,肩負著進行調查研究的繁重任務,這使他常常廢寢忘食。在這樣內外交困的情況下,毛澤東病倒了,但他不當回事,照樣工作,沒想到第二天高燒到41攝氏度。跟隨毛澤東的醫(yī)助鐘福昌雖然給他吃了奎寧,打了針,但一點也不見效。眼看著毛澤東兩眼深陷下去,嘴唇干裂,臉燒得通紅,毛澤東的秘書黃祖炎和鐘福昌以及警衛(wèi)班的人員都急得團團轉,可就是想不出一個好辦法。
警衛(wèi)員吳潔清急忙跑到粵贛省委駐地,接通了剛搬到瑞金梅坑的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機關的電話,向張聞天等人報告了毛澤東的病情。張聞天等人一聽也很著急,答復馬上派傅連暲趕去。
傅連暲可以說是當時蘇區(qū)最好的醫(yī)生,一有什么疑難問題,總是想到讓他出馬。他的醫(yī)術也確實讓人信賴。大家一聽說派傅連暲來,都非常高興。但是,于都離瑞金至少有90公里的路程,況且交通又非常不便,萬一傅連暲在路途……后果難以預料。想到這里,大家又坐立不安起來,一些人寸步不離地輪流守護在毛澤東的床前,一些人望眼欲穿地等著傅連暲。
傅連暲聽說毛澤東得了重病,心急如焚。從張聞天那里領受任務后,把醫(yī)院的事情匆忙給陳炳輝交代了一下,將各種急救藥品、聽診器、體溫表和注射器等必備東西放進藥箱,就要出發(fā)。他忘了自己根本不會騎馬。
由于一時叫不到轎子,警衛(wèi)員只好給他牽來一匹騾子。傅連暲分不清是騾是馬,在他看來都差不多,還是不會騎。警衛(wèi)員沒有辦法,只得把傅連暲勉強扶上騾背,叫傅連暲抓緊點,自己騎馬在旁邊照料著。
傅連暲這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騎在騾背上。他緊張到了極點,生怕掉下來,搞得全身大汗淋漓。但他一刻也不敢耽擱,緊趕慢趕。就這樣騎了兩三個鐘頭,才漸漸習慣了。
他一邊趕路,一邊想,就在十幾天前,主席還是好好的,怎么一下子病得這么厲害了呢?想起十幾天前,他懊悔得要命。那時,組織上考慮到毛澤東的身體和工作需要,已決定派陳炳輝醫(yī)生去專門護理。傅連暲和中央總務處處長袁福清到毛澤東處,報告了這個決定,但毛澤東不同意,說:“現(xiàn)在部隊很需要醫(yī)生,我們的醫(yī)生又很少,我一個人怎么好用一個醫(yī)生呢?”傅連暲知道毛澤東的脾氣,只好退一步說:“那就給你派一個醫(yī)助吧,有事情也好緊急處理一下。”毛澤東這才勉強答應下來。于是,傅連暲從醫(yī)助中選定了鐘福昌。傅連暲懊悔的不是挑選了鐘福昌,而是懊悔自己當初怎么沒有堅持派醫(yī)生的意見。要是有個醫(yī)生及時診斷治療,說不定毛澤東的病就不會拖這么多天,也不至于這么嚴重。但現(xiàn)在事已至此,懊悔也來不及了。
傅連暲星夜趕路,到第二天傍晚才趕到于都毛澤東住處。毛澤東躺在屋里的一張木板搭起來的床鋪上,額上敷一條冷毛巾,臉燒得通紅,比十幾天前更瘦了,顴骨高高地突了出來。傅連暲看在眼里,心里一陣難受。
毛澤東聽到腳步聲,睜開眼睛,聲音微弱地說:“傅醫(yī)生,你來了?”
傅連暲趕忙走到床前:“主席,我來了?!笨吹矫珴蓶|很疲憊的樣子,他不敢多問,利索地打開藥箱,拿出體溫表給毛澤東量體溫。
傅連暲焦急地等了數(shù)分鐘,拿出體溫表一看,嚇了一跳,只見水銀柱已躥到41攝氏度。他雖有點心慌,但仍極力保持鎮(zhèn)靜,接著檢查了胸部、腹部和背部,幸好都還正常。要治病首先要確診。毛澤東患的究竟是什么病呢?傅連暲根據(jù)自己十幾年的醫(yī)療經(jīng)驗,從其征象斷定有3種可能:一是肺炎;二是腸傷寒;三是惡性瘧疾。然后,他又一項項排除,毛主席的胸部正常,雖有幾聲咳嗽,也不厲害,不見吐鐵銹痰,不像是肺炎;腹部雖較脹,但經(jīng)過灌腸后松軟了,神志也清醒,身上又不見斑點,也不像傷寒。
很可能是惡性瘧疾。傅連暲了解到,于都一帶蚊子非常多,老百性當中已有人患了瘧疾,再說初秋時節(jié),正是南方瘧疾流行的季節(jié),毛澤東的床上又沒有蚊帳,極有可能是傳染上了這種病。他把自己的分析向毛澤東作了匯報,說他患的是惡性瘧疾,請他安心休息,病一定會盡快治好的。
“沒想到小小的蚊子把我打倒了?!泵珴蓶|病重還不失幽默,“傅醫(yī)生,現(xiàn)在情況這樣緊張,我沒有時間生病哪!”
傅連暲不知說什么好,只好反復安慰說:“別急,別急,很快就會好的。”
“傅醫(yī)生,我限你3天給我治好,怎么樣?”毛澤東又幽了一默,這也說明他對傅連暲醫(yī)術的信任。
傅連暲被毛澤東的工作精神所感動,鄭重地點點頭說:“3天,可以。”
“咱們立下軍令狀,3天為限?!泵珴蓶|帶點玩笑地說。
3天,談何容易,傅連暲只有盡力而為。他為毛澤東注射了奎寧和咖啡因。兩小時后,又給毛澤東吃了一片0.3克的奎寧丸。傅連暲走出屋外,交代鐘福昌要多給毛澤東喝開水,多換額上冷敷的毛巾。
當晚,傅連暲就在毛澤東住的外間搭了一個鋪,和毛澤東的秘書睡在一起。
兩天以后,毛澤東體溫漸趨正常,額上的濕毛巾也拿掉了。傅連暲終于安心了。第4天清晨,傅連暲在朦朧中感覺有人走到自己床前,睜眼一看,竟是毛澤東。
“傅醫(yī)生,這幾天你受累了,身體怎么樣?”毛澤東關心地問。
傅連暲連忙一骨碌爬起來,著急道:“主席,你怎么起來了,要多休息。”
“我好了?!泵珴蓶|笑著說。
傅連暲又打開藥箱,給毛澤東一量體溫,水銀柱穩(wěn)穩(wěn)地停在37攝氏度上?!盁肆耍 备颠B暲心花怒放,大聲說。這一刻,他巴不得蘇區(qū)所有人都分享他的一份喜悅。
“傅醫(yī)生,你真是紅色‘華佗’,果真3天把我治好了。”毛澤東想到開玩笑立下的軍令狀,風趣地說,“我說過,叫傅醫(yī)生看病,可以對他下命令,叫退燒就退燒?!?/p>
1934年10月中旬,傅連暲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長征路。在漫漫征途中,他幾次險見馬克思。有次在湖南境內,他連人帶馬摔下山溝,掉進河里。等他從昏迷中醒來時,只見旁邊圍了一大堆人,毛澤東的警衛(wèi)員手里抱著一床被子,對他說:“傅醫(yī)生,主席聽說你跌倒了,非常著急,主席有事,特地派我來看你?!?/p>
傅連暲看著毛澤東派來的警衛(wèi)員,心里熱乎乎的,在如此緊張的戰(zhàn)斗間隙,他還把自己的事掛在心上。他說:“告訴主席,我很好,沒什么問題,請主席放心。”
警衛(wèi)員把被子放在凳子上,說:“這是主席叫我送來的,他知道你的被子掉到河里了。”
“這怎么行呢?”傅連暲連忙阻止,“毛主席把被子給了我他蓋什么呀!”
“你一定要收下,這是主席的意思。”警衛(wèi)員堅持說。
在大伙一個勁地勸說下,傅連暲只好含淚收下。
紅一、紅四方面軍會合后,為了北上抗日,中共中央決定將部隊混合整編為左右兩路軍。傅連暲也隨總衛(wèi)生部被編入張國燾領導的左路軍,并擔任紅軍總司令朱德的保健醫(yī)生,從而暫時離開了黨中央和毛澤東。
1936年底,紅四方面軍在朱德、劉伯承等率領下,戰(zhàn)勝了張國燾的分裂主義,勝利到達陜北保安。傅連暲走進毛澤東的窯洞,毛澤東見到他后的第一句話就是:“哎呀,傅醫(yī)生,你還活著,活著,好??!我們都很擔心你吶!”
傅連暲激動得雙手握住毛澤東的手,久久沒有松開。想起長征途中戰(zhàn)友們的關心,傅連暲總是心存感激:“是戰(zhàn)友們把我背下了雪山,沒有大家的關心和幫助,我可能就走不過來了?!?/p>
毛澤東聽了,眼睛也顯得有些潮濕。“收到你的信,我也就放心了?!泵珴蓶|說的信,是傅連暲剛走完長征,到達甘肅河蓮灣時,聽說毛澤東在保安,為了給毛澤東報告自己的消息,以免毛澤東擔心,寫了托蔡暢帶過來的信。
兩人談了很長時間的話,毛澤東挽留傅連暲吃飯,特地叫警衛(wèi)員給煮了面條。談話時,毛澤東對傅連暲在蘇區(qū)險被打成AB團,自己未能相救表示歉意。傅連暲沒想到毛澤東還記得這件事,心頭又是一熱,連說當時你也很困難。
1943年,延安中央醫(yī)院院長傅連暲(右)和蘇聯(lián)外科醫(yī)生安德烈·阿洛夫(左)在延安合影
飯后,毛澤東看到傅連暲還穿著長征時的單衣,立刻叫黃祖炎領來棉衣、棉被,送給傅連暲。毛澤東聽說傅連暲長征途中喜結良緣,甚為高興。不久后的一天,他和賀子珍特地請傅連暲和他的妻子陳真仁吃飯。同時,他們還請了周恩來、鄧穎超夫婦和朱德、康克清夫婦。說是請客,其實不過加了幾個菜,但對當時的延安來說,已經(jīng)非常不容易了。
席間,毛澤東忽問傅連暲:“張國燾怎么樣?”
傅連暲如實回答:“張國燾對我還是不錯的。”
毛澤東風趣地說:“你是第一個說張國燾好話的人?!闭f罷哈哈大笑。
這頓飯大家都吃得很高興,這也是傅連暲夫婦長征以來吃得最香的一頓飯,一輩子都難以忘懷。
毛澤東還很牽掛傅連暲留在家里的老母親和親人們。西安事變后,得知他已兩年多未與家里通信,便讓他寫信交給赴西安談判的周恩來郵寄??嗯瘟艘粋€來月,在從保安轉到延安后,傅連暲終于等到了回信,但整封信都是不幸的消息:老母親死了,女兒傅維蓮和女婿陳炳輝被作為“反革命”,犧牲在執(zhí)行“左傾”路線的自己人手中,家中的房子被敵人拆掉了,前妻劉賜福帶著3個小孩子躲在汀州,生活相當困難。
傅連暲家中的變故,使毛澤東驚愕不已。毛澤東親自提筆給中央組織部寫了一封信,讓他們每3個月給傅連暲老家寄錢一次。從此,遠在長汀的劉賜福每過3個月都能定期收到西安來的匯款。她知道這是黨組織的特別關照,孩子們從媽媽口里也知道了這是共產黨給的錢,對黨的恩情矢志不忘。這筆特別匯款從1937年開始寄,十幾年都沒有間斷,直到解放后傅家有了政府補助,才沒有再寄。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