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琦
一、高手過招
我六歲便拜入了師父門下,至今數(shù)年,師門的名字已經(jīng)換了七次,師父始終沒有找到一個讓他滿意的名字,因此,每次和人打架,我總報錯師門。
師父說,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把對方打趴下了,對方跪在地上喊你爸爸。
其實我不太喜歡這個習慣,我一個女孩子家把人打倒在地,而后強迫對方喊我爸爸,實在有些尷尬,但我?guī)煾覆辉S,他說這是師門口號,唯一不能變的信念。
我和他商量過六次,可不可以讓對方喊我媽媽,每次都被他攆了出來。如今,江湖上有一個傳說:快劍鳳嬌喜歡當人爸爸。
鳳嬌這個名字我也不喜歡,可是師父不讓我改,因為他只喜歡三個字:鳳、離、嬌。師兄比我早入門半個時辰,他叫鳳離,所以我只能叫鳳嬌,或者叫嬌離。
他一生只收了兩個徒弟,師兄學(xué)刀,我學(xué)劍。而后,我們到處挑戰(zhàn),終于在武林中聲名遠揚了。師父要求,我們必須成為武林至尊。江湖上著名的百曉生有本《江湖風云錄》,上面有一個江湖排行榜,大榜每三年更新一次,想要成為第一,就要一路挑戰(zhàn)過來,不可錯過一人。
帶著他這個不靠譜的夢想,我和師兄一起被逼迫著努力學(xué)習,奮力挑戰(zhàn)。我們一路過五關(guān)斬六將,順利得讓我覺得江湖中人弱得像團白面,可以隨意揉捏成任何形狀。直到我遇上了南山派的蘇墨,他在排行榜上排名第三。和其他江湖人士不同,他身上沒帶任何武器,只著素色長衫,只愛撫琴畫畫。
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比被譽為“南疆潘安”的師父還要好看許多。見到我時,他正在作畫,不像其他人,朝著我大喝一聲,他只是微微抬頭,而后嘴角勾起,柔聲對我說:“你的紅色衣裙真好看,坐下來,我為你畫一幅畫像吧?!?/p>
他不是在跟我商量,語氣中帶著命令。
這架還怎么打,真尷尬!我將軟劍纏至腰問,拱了拱手,文縐縐地道:“在下鳳嬌,師出……呃,現(xiàn)在叫什么來著?哎,不重要,總之,我是來向你挑戰(zhàn)的,出手吧?!贝蚣苓@種事情,比成親還講究你情我愿,他不出手,我蠻橫地把他打死了,江湖上的人也不會信服。
他抬起頭,認真地打量了我一番后,說:“你的身材也不錯,我?guī)湍闩湟恢G竹,便完美了?!?/p>
他說得驢唇不對馬嘴,我真懷疑他是個聾子,根本聽不見我說話。我實在覺得不耐煩,焦急地問:“亮出你的兵器好嗎!”
他卻堅持道:“畫完了再打,好嗎?”終于,他用語言證明了自己不是個聾子。
好吧,既然這樣……我從旁邊拽了把椅子端正地坐了下去,認真地說:“那就盡快吧!”因為擔心他會暗算我,我始終抱緊了自己的劍,謹慎地看著他。
二、我的私心
蘇墨偶爾抬頭瞧我一眼,而后低著頭認真地在紙上描來畫去,過了許久,直到我的腿已經(jīng)坐麻了,他才停了筆,朝著我揚了揚手,說:“你過來瞧瞧像不像你?!?/p>
如果不是清楚地記得爹媽和兄弟姐妹全部死在了我的眼前,我真要以為他是我失散多年的親人,這種自來熟的性格讓我感到不適,我起身揉了揉腿后,禮貌地說:“還是先打吧,打完了我們可以坐下來喝喝茶,再看?!?/p>
我一心想把他打敗,他一心想跟我套近乎,我們都能看穿彼此的心思,卻誰也不愿意退讓。當然,最后我被動地退讓了無數(shù)步。
他用“不如先喝茶看畫,再比試”“吃完飯我們就比”“休息一晚后再說”這樣的句式一直留了我五天。
第六天,我一邊啃雞腿,一邊說:“吃完了咱們就打。”
他不慌不忙地為我倒了一杯酒,說:“你嘗嘗,我今年新釀的桃花酒?!?/p>
他這里的伙食特別好,我想著等我成為江湖第一以后,一定同蘇墨一樣,買一座大宅子,找一群做飯好吃的廚子,選一處山清水秀的地界,好好地享受一番。
聽了我的話,蘇墨輕笑著抿了一口桃花酒,而后伸出修長的手指自我的頭頂上拈下一片粉紅色的桃花花瓣,說:“為何非要成為江湖第一才能做這些呢?你現(xiàn)在不是也可以?留在我這里,我護你一世周全,陪你共享繁華?!?/p>
他的話讓我不禁陷入了沉思,認真地思考我存在的真正目的。二十年了,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得正入迷,蘇墨忽然伸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我脖子上露出來的一小塊傷疤,聲音溫柔,夾雜了些許關(guān)切:“這里,還疼嗎?”
他手指有些冷,滑過的肌膚處傳來絲絲涼意,十分不舒服,可是他的話很暖,聽后,我連心尖也暖了。我身上的傷可不止這一處,三年來,從最后一名開始挑戰(zhàn),直到如今,我和二百多人比試過,越是往上,越是困難,偶爾碰上些相暴蠻橫、心機頗深、愛暗算的,我總不免受些傷。
但是,流過血,結(jié)了痂,用衣服一遮,我就再也不會在意了。有生之年,蘇墨是頭一個問我疼不疼的人。
大抵是酒喝得太多,我有些迷醉。我放下酒杯,揚揚手,頭一次主動提出了改日再戰(zhàn)的意見:“我先去睡一覺,酒醒了再打?!?/p>
蘇墨不多言語,只朝我身后的奴仆吩咐:“為鳳嬌姑娘備上玫瑰酥,待她醒后再吃?!?/p>
他柔和得像光,在黑暗中給人光明,在寒冷時讓人溫暖。這樣的蘇墨讓我留戀,甚至生出了想要退出江湖的想法。
但是,我不敢,師父會打死我!
畢竟,他只有兩個徒弟。所以我想,和蘇墨比試的時候,我會手下留情,不將他打死,打殘即止。等我成為第一后,便回來照看他終老。
這樣,既園了師父的夢想,也能實現(xiàn)我的理想。
三、鳳嬌從此不在
可是,日復(fù)一日,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在蘇墨的大宅子里橫著走,身后還配了四個仆人跟著,但凡有需求,喊一聲就行。比如,我說“酒”,就會有人呈上;我問“蘇墨呢”,就會有人去傳話,將他叫來見我。
直到師兄以為我被蘇墨打死了,沖進來找我。
我在院中清晰地聽到他說:“我是鳳離,你先把鳳嬌的尸體還給我,然后我要打得你跪下來喊爸爸?!?
我從前以為這段話很霸氣,如今一聽,竟覺得傻到了家。我以后一定不要這樣喊了。
蘇墨仍舊溫柔一笑,對他說:“她的確已經(jīng)死了,待會兒我留你一口氣,回去告訴你師父,鳳嬌死無全尸,日后他就只剩下你這一個徒弟了?!?/p>
我躲在庭院中安靜地聽蘇墨胡說八道,卻終究沒有探出頭去讓師兄看到我。那一刻我是有些私心的,如果師父真的以為我死了,是不是我就能一直留下來了?
從前蘇墨一直不和我比試,我以為他怕被我打死,不想原來他的功夫那么好。在我心里,江湖第一該是我?guī)煾?,第二一定是我?guī)熜郑衣?,就做第三??墒乾F(xiàn)在,被我?guī)煾概囵B(yǎng)出來的最優(yōu)秀的弟子,竟然被蘇墨用五招就打敗了。
他將師兄放開時,我分明瞧見了師兄眼神中的悲傷,他輸了,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打敗,一定難過死了。我瞧見他無力地跪在地上,呆呆地瞧著地面,聲音蒼涼:“可以把鳳嬌的尸體還給我嗎?我想帶她回家?!?/p>
我朝石頭后面躲了躲,他信了,真的以為我死了。
“沒有尸體。你再不走,我不會手下留情的。”蘇墨轉(zhuǎn)身要走,白裳的一角有些許灰塵,那是方才打斗時沾染的。
可師兄蹭去了嘴角的血,緩緩起身,再一次朝著蘇墨撲上去。蘇墨連頭都未曾轉(zhuǎn)過去,微微側(cè)身后,扯過師兄的刀身,順勢將他朝前一拽,而后一掌打在了他的肩膀上。
刀從師兄的手中飛出去老遠,他一口血自口中噴出來,無力地捂住心口,卻仍舊堅持,虛弱地說:“把鳳嬌還給我。”
我輕嘆了口氣,對于師兄一定要赴死的心情很是擔憂,于是我挪著步子白石頭后面閃身出來,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打死。
蘇墨抬頭瞧見了我,突然轉(zhuǎn)身,一把扯過還沒抬頭的師兄,將他丟給了身后的奴仆們,吩咐道:“丟出去?!?/p>
師兄原先站過的地方留下了一攤暗紅的血跡,我慢慢走近,蹲下身仔細地看了看。蘇墨伸手將我從地上拉起,柔聲問道:“今天想吃些什么?”
我不知道這樣的我是不是有些絕情,就這樣背叛師門是不是不應(yīng)該,可蘇墨的笑容太好看,我看不夠。天下之大,美景之多,我卻唯獨舍棄不了這一個。
我想自此不再做人家的爸爸,江湖第一又能如何,怎敵得過蘇墨的一顰一笑,柔情似水。
蘇墨說:“打傷你師兄實屬下策,不過,至此江湖上不會再有鳳嬌,你可以一生一世留在我的宅院中,享受人生。”
那夜,我久久不能入睡,腦海中始終浮現(xiàn)出師兄捂住胸口時眼神中失落的樣子??晌蚁胱运揭淮?,我是一個女孩,總不能一輩子打打殺殺。
四、殺手入侵
蘇墨待我很好,我的師兄也再沒有來找過我。我猜師兄應(yīng)該在養(yǎng)傷,成為江湖第一的步伐不會停下,他們還會再來找蘇墨的。
沒想到,在師兄重整旗鼓再次殺回來前,蘇墨的宅院中突然來了一批黑衣人,他們個個身懷絕技,進門便開始殺人,連報上姓名的步驟也直接省略了。
我與蘇墨一同卷入了戰(zhàn)斗,那群人不是我從前打敗過的任何人,因為他們的武功分明在那群“廢柴”之上??墒牵涔@么高強的人為什么沒有出現(xiàn)在百曉生的《江湖風云錄》之中呢?那群“渣渣”讓我誤以為江湖人都像面團一樣可以隨意揉捏而已,卻不承想,真正的高手都是隱姓埋名的。
黑衣人一掌朝我襲來的時候,蘇墨閃身將我扯開,挺胸迎了上去。他吐出一口血后,自胸口處摸出了一包東西,揚手一撒,漫天都是白色粉末,然后他捂住口鼻帶著我逃了。
原來,他不但武功高強,還是用毒好手。
蘇墨將我?guī)肓艘粏柮苁抑?,那里只有一張床、一張石桌、四張石凳子和一根蠟燭。蘇墨受了很重的傷,他無力地倒在石床上,額上冷汗涔涔。
我守在他的身邊,焦慮地問:“這里面安全嗎?他們會不會沖進來?”看我們現(xiàn)在這副模樣,只要對方闖進來,我們就必死無疑。到那時,鳳嬌就真的不存在了。
蘇墨咬緊慘白的唇,緊緊地攥住我的手,虛弱卻頑強地問:“你受傷了沒有?”
我怎么會受傷呢?躺在石床上快要死的人分明是他!這人是糊涂了嗎?我任由他握著我的手,還是不放心地再問了一遍:“你這里有沒有其他門???萬一他們進來了怎么辦?”
“不會的?!碧K墨神情溫柔地望著我說,“鳳嬌,如果我死了,你就離開這里,找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好好活著,別再打打殺殺了,做一個姑娘該做的。你知道嗎,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姑娘?!闭f完,他伸手探入懷中,摸出了初見那日他為我畫的那幅畫:一身紅衣的女子,長發(fā)飄飄,她的身側(cè)是一株盛開著的花,而當時我懷中抱著的寶劍被他用一朵淺黃色的花替代了。
他說:“女孩子是不該拿劍的,鳳嬌,如果我能活下去,就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好嗎?”
何德何能,我真想問問他,他是不是我走失的家人,若不是我的親人,他為何會對我這么好呢?
見我不答,他突然皺緊了眉頭,緊張不安又帶著些失望地問:“難道你不愿意?”
或許怕他真的死掉,抑或真的想要用一朵花換掉我的劍,我輕輕點了點頭,說:“那你就活下來,然后我們一起找一處風光秀麗的地方,享受人生。”
五、我想和你一輩子在一起
蘇墨沒有死,第二天他帶著我從密室中逃了出來。彼時,他的宅院中橫尸一片,蘇墨趕忙跑去房間內(nèi)翻找了一番后,抓住我的手,匆忙逃了。
他說來的眾人一定是仇家,但具體是誰不清楚。
我明白的,這就是江湖,能爬到第三的位置,總歸是得罪過不少人的,比如我,日常哪怕從街上走過都隨時抱著劍保持警惕,生怕一個不注意旁邊便會冒出一把刀;吃飯的時候尤其注意,就擔心一個疏忽便會被人毒死。
江湖險惡,像我們這種想做天下第一的人更是處在了風口浪尖上。
我和蘇墨逃了三天三夜,最終找到了一座綠樹成蔭的山,他拽著我的手奔上了山頂,據(jù)說他的哥哥就隱居在這里。
山林深處,一座炊煙正裊裊升起的院落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時,我微微一怔,瞧著那滿院的純白色曼陀羅,疑惑地問:“你哥哥是制毒的?”
他并不答我,只是拽著我進了院門。
進去后我才知道,原來他哥哥是醫(yī)者,高高的曼陀羅之下,田七、黃芪、半夏、澤奇、商陸遍地皆是。
蘇墨的哥哥和蘇墨長得一點也不像,他的面上有一道深且可怖的疤,身材十分魁梧。瞧上去,蘇墨更像是個隱居山林的醫(yī)者。
蘇墨的哥哥話少,少到我們來了三天,他也只說過三句話。第一句:來了;第二句:早些了結(jié),切莫拖沓;第三句:北疆那頭等著你回消息。
當然,這三句話沒有一句是對我說的。蘇墨的回應(yīng)更加簡潔:嗯:好:知道了。
三天后,蘇墨帶著我重新上路,他說他要帶著我回北疆,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
其實我并不喜歡北疆,因為師父是南疆人,我更喜歡綠樹環(huán)繞,溪水清淺的地方,可是北疆只有漫天風沙,綠草如茵,鮮有高樹。
像是瞧出了我的心事,蘇墨問我:“鳳嬌,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過這種打打殺殺的日子了,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嗎?”
我定定地瞧著他的雙眸,那其中像是裝了一整個夜空,深邃、奇特,有無窮無盡的力量將我吸入其中。是啊,我雖然不喜歡北疆,卻喜歡蘇墨。
蘇墨緊緊地攥住我的手說:“鳳嬌,跟我走吧?!?/p>
我問他:“你會護我一生一世嗎?永遠不離不棄的那種?!?/p>
他微微怔住,過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我很理解,畢竟是一輩子的承諾,總歸要想好了才說。
路上,蘇墨與我共乘一馬,他的手環(huán)住我的腰,惹得我酥酥癢癢的,可是我喜歡。我喜歡他的唇在我的耳畔輕柔地說:“你知道嗎?北疆的天空湛藍,我們可以在藍天下騎馬、牧羊,到時,我親自給你做馬奶酒。”喜歡他溫熱的胸膛貼在我的后背,好像有了靠山,再也不用擔心有人會從后方突襲:喜歡風從我們的指間吹過,朝陽白天空中轉(zhuǎn)一圈變成落日,晚霞漫天,他對我說:“鳳嬌,我想和你一輩子在一起?!?/p>
六、用一朵花替換掉一把劍
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能夠安心地放下劍睡覺,更沒有奢望過身邊會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從前我總是抱著那把焐不熱的劍睡,偶爾睡醒了也一定要伸手摸一下,看劍是不是還在枕邊。
可是現(xiàn)在,我什么也不怕了。
偶爾,我也會想念我的師父,還有和我一起長大的師兄,他們的愛不同,摔倒了,師父總會補上一腳,然后讓我自己爬起來,并且罵一句:“若是這時候有敵人出現(xiàn),你豈不是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了?”而師兄,假如他買了什么好東西給我,定會先與我比試一番,若是我打輸了,便當著我的面將這東西毀掉,然后提醒我:“真的喜歡就要拼盡全力去爭取?!?/p>
他們用十分變態(tài)且讓人不舒服的方法教會了我很多道理,這些道理大多是讓我好好練武,努力防身??墒?,終于,我擺脫了江湖,找到了良人。
他會護著我,不讓我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蘇墨的仇家追上來的時候,我們剛剛睡醒,翻身上馬,準備出發(fā)。那群人沒有別的目的,上來便是要命,狠厲得讓人驚慌。
我和蘇墨匆忙躲閃著,他緊緊地將我護在身后說:“鳳嬌,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你,你別怕?!?/p>
可是敵人太多了!
他扯起我的衣服,將我憑空舉起,丟到馬上,大喝一聲:“跑!”
擔心我不走,他特意在馬身上狠狠地踹了一腳,馬兒嘶鳴著朝遠處奔去。我坐在馬背上,扭頭看著被黑衣人死死圍困在中央的蘇墨,心中突然涌上了一絲酸澀。
師父告誡我:此生,不要對任何人產(chǎn)生依賴感,那會讓你失去方向,變得軟弱。這句話我牢牢記在心上,卻是在這一刻,我才明白,在我心里如同公式一般存在的話,原來是真理。
我策馬轉(zhuǎn)身,自腰間抽出我的軟劍,飛身躍下馬背,加入了戰(zhàn)斗。沒有了蘇墨,我便沒了藍天和白云,也不會有人親自做馬奶酒給我喝,我會回到從前冰冷的,沒有依靠的日子!
我自懷中摸出了一只南疆特制的益蟲,塞進了蘇墨的口中,在刀劍紛飛之中對著他微微勾起了唇,道:“蘇墨,你聽說過生死蠱嗎?生死蠱,下給了愛人,便能代替他去死。若是你死了,我會先倒下,所以,我們的命終于拴在了一起,你要好好活著。”
那天,我們殺掉了二十幾個敵人,最后累得躺在了血泊之中。
蘇墨喘著粗氣望向夕陽,問道:“鳳嬌,你不怕我騙你嗎?”
我瞇起雙眸,累得不想說話,搖了搖頭,還是無力地回答:“你若是騙我,我也拿你沒辦法。”如果沒有生死蠱,說不定我會殺了他,但是現(xiàn)在,殺了他,死的是我。
七、再陷困境
我們繼續(xù)朝著北疆趕去,路途遙遠,一直走了三十多日才終于瞧見了羊群。
他的純白衣袍不再干凈,上頭有血、有草屑、有灰塵,甚至有油漬??墒?,他仍然好看,他的笑容還是如同光一樣。
他指著遠處的羊群說:“鳳嬌,我們就快到了?!?/p>
他夾緊了馬腹,朝著遠處奔去。
我以為北疆是個遠離江湖的地方,可那只是我的以為而已。北疆并不是世外桃源,我們剛一落地,便被人捉住了。他們說蘇墨白外頭回來,定是要謀害他們。
這理由我不是很理解,可他們根本不聽蘇墨的解釋,只顧著將他捆了,關(guān)押在木頭制成的牢房里。
師父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的確如此。我坐在牢里認真地想,等他解釋清楚被放出來了,我們一定要找一處沒有人的地方隱居起來,再也不要被其他人找到。
只有沒人的地方才能夠遠離江湖紛爭。
那夜,我睡不著,因為身旁沒有蘇墨,劍也被他們收走了,所以我特別害怕。我透過木頭間的縫隙瞧了一夜的星空,這里真美,天高云淡,漫天星光。如果這個時候能夠依偎在蘇墨的懷里就最好了,只可惜,我并不知道他距離我多遠,在哪一間牢房里。
等了六天,蘇墨才被放了出來,那時,他滿身是血,想來是被人用了刑。我撲上去想要殺了那群人,可他身后的人說:“如果沒有認錯,你應(yīng)該是南疆毒王的徒弟,他的巫蠱之術(shù)傳女不傳男,想必你一定懂得制蠱毒的方法。把那些方法寫下來交給我們,我就立刻放了他?!?
對,沒錯,我?guī)煾傅拇_是毒王,他精通巫蠱之術(shù),并且將所有益毒之術(shù)傳給了我??赡潜M是些害人的東西,若是有人染了毒,多半會死得很慘。這東西用好了也能救人,但幾乎沒有人會用來救人。
當初師父本不想教我,但又覺得失傳了還是可惜。傳授給我的時候,他特意強調(diào):日后萬萬不能給人下蠱毒。
所以,我立在原地,倔強地別過頭去,告訴他們:做夢!
我是萬萬不能讓這些人學(xué)的!
可是,他們聽了,不慌不忙地朝著蘇墨的腹部猛地打了幾下,我嘶吼著想要掙脫身上的繩索,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殺光。蘇墨的唇邊滿是鮮血,我不怕他會死,因為要死也是我先死,但是我見不得他疼!
見我仍舊不動,有人自懷里摸出了一把彎刀,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當著我的面在火上烤熱了后,澆上了酒,然后扒開蘇墨的長袍,慢慢地將刀子移到了他的心口窩處。他壞笑著說:“我們不讓他死,讓他嘗嘗肉被挖下來的滋味?!?/p>
說完,他的彎刀慢慢地刺入了蘇墨的肉中,鮮血汩汨地流出,順著他的胸前蜿蜓而下。
“放開他!”我嘶吼著,叫聲尖銳,想來面目也是恐怖的。但他們沒有人理會,突然有人提議:“依我看,不如挖掉他的雙眼,沒了眼睛才叫可憐。”
說完,他從懷里摸出了一把尖銳的小刀,那刀子應(yīng)該是吃牛羊肉時用的,小巧精致,可以隨身攜帶,鋒利得很,切肉剛好。
那刀慢慢地朝著蘇墨的眼睛挪去,蘇墨突然抬起頭,對著我努力地笑,他的眼睛里有星辰大海,深邃不見底。他虛弱地說:“鳳嬌,別管我!縱然看不見了,我也不會忘掉你有多美!”
是那雙眼睛,見過我穿著紅衣抱著劍的樣子,見過我身上的疤痕;也是那雙眼睛,對著我微微瞇起,像是一輪彎月。
我咬緊了唇,淚水滑過眼角,在刀子刺下去的那一刻,終于大叫:“我寫,我寫!你們放了他,我立刻寫!”
八、為了一個人,背棄整個天下
我再次選擇了自私。我只是一個女子,沒有多大的抱負,我的生命只有短短幾十年,我只想和所愛之人共度余生,這江湖的生殺榮辱與我何干?
那之后,我將巫蠱之術(shù)統(tǒng)統(tǒng)寫在紙上,然后被迫當著他們的面制作了一種可以控制人心的蠱毒,那人被我施了蠱術(shù)后,被他們命令著殺害了生養(yǎng)他的父母。
眾人看到了巫蠱之術(shù)的威力后,便將我們放了。我與蘇墨縱馬逃離,與來時的心情絲毫不同。
我們各懷心事,我覺得對不起師父,我成了這江湖的罪人??上?,未來這江湖之上會有多少人被巫蠱之術(shù)所控。
我們逃回了南疆,這一次,沒有進入,而是策馬朝著人少的地方奔去,因為我想遠離江湖。人心險惡,我看不透,猜不出,只想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剡^我的小日子,什么都不想再管了。
我與蘇墨親手搭建了一座院子,并在院子前栽種了許多谷物和青菜,日子雖然清苦,可總算遠離了江湖。
夜里,我總會依偎在他的懷中,看著滿天繁星,淺笑著告訴他“天上的星星美不過你的眼睛。”
白天,我們一同照看莊稼,看幼苗成長、開花、結(jié)果。
在我看來,這應(yīng)該就是神仙般的日子,無憂無慮,沒有紛爭。
但是,我又錯了。
終于有一天,一只白鴿飛入了我們的庭院中。彼時蘇墨正在午睡,那白鴿落在庭院中他特意栽種的花樹上,我伸手去摸,它也不飛走。我自它細嫩的腳踝上拿下了一張字條,上頭寫著:殺掉她,盡快歸來。
上面僅有幾個字,我看了許久,心想那個“她”一定不是我,又想,或許這只鴿子飛錯了地方!一定是這樣,江湖再險惡,我的蘇墨也不會殺我。
若是想殺,第一次我找他挑戰(zhàn)的時候,他就能把我打死了,何必要等到現(xiàn)在呢?
我偷偷地藏起了字條,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的樣子,就這樣繼續(xù)過下去。
許是有了字條的影響,我總是忍不住偷偷觀察蘇墨的動靜,直到三天后,我瞧見他從花樹上截獲了一只白鴿,背著我打開了一張字條,而后,他將字條塞進了胸前的衣襟里。
晚上,他睡著了的時候,我特意悄悄爬下床,在他的衣服中翻找起來,可那張字條已經(jīng)不見了。
又過了五日,我故意將蘇墨支開,叫他去后山打水,一只白鴿飛入了庭院中,這次字條上頭寫著:師父已稱霸武林,速歸。
我將字條埋進了土里,用眼淚澆灌它。
我此生只愛過一個男人,那男人說我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為了他我背叛了師門,欺騙了將我養(yǎng)大的師父??墒牵@個男人要殺我。
夜里,我將手輕輕地搭在蘇墨的胸口上,笑著問他:“蘇墨,你愛我嗎?”
他寵溺一笑,將我摟緊,說:“第一次見你,我便愛上你了?!?/p>
“那你會騙我嗎?”我緊接著問。
他神色微怔,笑容有些干澀地說:“不會?!?/p>
“如果騙了怎么辦呢?”
“我不會騙你的,鳳嬌,如今這方天地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怎么會騙你呢?”蘇墨的回答真誠且懇切,如果不是接二連三地收到了字條,我真的會當真。
九、終究逃不過,殺伐屠戮
小時候,我和師兄一起下山,他與我分開行動,分別時他叫我在山腳下等他,我們一起上山。后來,我等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他卻從山上走了下來,對我說:“鳳嬌,永遠不要相信一個男人的話?!蹦翘欤覜]有在乎他說了什么,只是追上去和他廝打在一起。最后我們雙雙負傷,被師父揪了回去。
師父說:“全天下的人都是敵人,可我們?nèi)齻€人必須相親相愛?!?/p>
這些話,我當時都沒有在意,只是恨極了騙我的師兄。當夜山腳下漆黑一片,我又冷又餓又怕,我信任他,他卻耍了我。
就如同現(xiàn)在的蘇墨,我為他騙了師父,背叛了天下,害了整個江湖,他卻欺騙了我,最后還要殺掉我。恨意涌上心頭,可惜,他的身體里有我的生死蠱。他若是死了,命由我給,而他,七日后便會重生。
見我久久不說話,蘇墨突然環(huán)住了我的腰,柔聲問:“若是我真的騙了你呢?”
“我一定會殺了你。”我回答。
可我根本下不去手,這輩子,我就愛過這一個男人,我想再等等,看他什么時候?qū)ξ蚁率帧?/p>
然而,他始終沒有動手。我們院子前的莊稼和青菜已經(jīng)成熟了,他說要親自釀酒給我喝。
那天,他做了一桌子菜。我們坐在一起,他為我唱了一首歌,據(jù)說是他小時候,師姐教給他的,我從不知道他還有個師姐,也從沒問過他家中還有什么人。
對于他,我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我本打算當天問問他,為什么要騙我。可不等我開口,一群黑衣人已經(jīng)蜂擁著闖上了山,闖進了我們的院子里,直奔著我撲過來。我認得出,那群人和之前追殺我們的蘇墨的仇家是一伙的,因為他們穿著一樣的衣服,且耳后都有火把形狀的刺青。
這刺青,蘇墨的耳后也有。所以我早就知道,蘇墨和他們是一伙的。
我和他們廝殺在一起,這一次他們不再演戲了,只朝我一個人襲來,目的是殺死我。
蘇墨站在圈外,微微蹙著眉瞧向我,我抽空瞧了他一眼,他的手攥成拳頭,卻終究沒有沖進來救我。
還記得他說過會護我一世周全,與我共享繁華的。一滴淚滑過眼角,我剛出手殺了我對面的人,沒有注意,身后一把刀子刺穿了我的肩胛骨,疼痛像是生了根一樣,死死地抓住我的肉,一直疼到了心里。
我用力朝后退去,整把刀子刺了進來。我一扭頭,狠狠地掐斷了對方的脖子。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殺戮,我終究逃不過,躲不掉,我的世外桃源,可能不在這個世上。
終于,我瞧見蘇墨朝著我這邊沖過來,他與黑衣人廝殺在一起。有人朝著他大喊:“蘇墨,你叛變了不成?!”
蘇墨用一掌回答了他,那人知道答案的瞬間,也徹底地閉上了雙眼。
蘇墨趁機將胸口處藏著的藥粉撒向空中,白粉紛紛揚揚問,他在人群中找到了我,抱起我逃走了。
這一次不是演戲,他們追得死緊。
十、我愛上了你許給我的一世繁華
我肩膀上還插著那把刀,顯得特別丟臉。
我越來越虛弱,還是忍不住慢慢伸出手朝著他的臉探去,問道:“蘇墨,為什么不能和我好好過一輩子呢?”我用那么多東西,也換不回你的真心嗎?
一滴淚砸在我的臉上,蘇墨連連向我道歉,說他沒有辦法,那是他的使命。他本來不是江湖第三,知道我要來,特意殺死了原來的第三,自己偽裝起來待在那座院子里。與他相見,從頭到尾都是個局,而目的是我的巫蠱之術(shù)。
我輕輕咳了一聲,一口血噴了出來,原來,竟然是這樣!
罷了,他還是欺騙了我。不對,是從沒有對我真誠過。
身后,追兵越來越近,我們根本逃不掉,可我還是十分執(zhí)著地問:“蘇墨,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如果有,我是不是就不算太傻?
他抱著我飛快地逃竄,說:“有!鳳嬌,如果不愛,我早就殺了你,我想過和你一輩子在一起,想過永遠陪著你。我恨這江湖,我想護你一世周全……”
那么,足夠了。我勾起嘴角,眼淚先一步滑出了眼角。我伸出手探向腰間,拔出了那把防身用的,師兄送給我的短刀,用力地朝著他的胸口插進去。
蘇墨不敢相信地看著我,慢慢地,慢慢地失去了力氣。他抱著我,跌倒在地上。我們摔倒在地上時,我肩膀中的劍又朝著身體里刺入了幾分,疼痛難忍。不過不怕,再重的傷,再深的疤,只要穿起衣服遮起來,就不會有人看見。
他怔怔地瞧著我,而后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重新將我抱在懷里,虛弱地說:“鳳嬌,我不會讓你死的,我要救你,我要帶你找到我們的草原,一定會有一個地方,只屬于我們?!?/p>
可惜來不及了,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再一次朝著他的胸口插了一刀。
那是致命的一刀,他一定會死。只有死了,追兵才會放過他。
果然,追兵瞧見我們自相殘殺的場面后,不再追趕,只遠遠地瞧著。
我頭枕著他的胸口處,伸手惺慢地摸上他的臉,虛弱地對他說:“生死蠱,能生死人,肉白骨。蘇墨,我替你死,七天后你活過來了,便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好好活著吧。一定要好好地活著,當我還在,代我享受繁華吧?!?/p>
最后的最后,我還是舍不得殺了他,他是我這輩子唯一爰過的男人,好在,他也愛我。
蘇墨痛苦地看著我,胸口處過于疼痛,他只能含著淚抖著唇盯著我看,他的唇微微地動著,我能瞧出,他想說的是:“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姑娘?!?/p>
可惜,一切都遲了。我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如果有來生,我想做一個普通的姑娘,不再打打殺殺,不再讓人喊我爸爸,遠離江湖,和所愛之人相伴一生。
我慢慢地閉上了雙眸,漸漸失去了知覺:蘇墨,今生愛上你,我從沒后悔過。雖然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可你讓我知道這世問的風景原來那么美!熟睡的夜晚可以那樣溫暖!若是再來一次,縱然知道結(jié)果,我還是會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