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文軍 圖/蘇南

慢慢先生

文/黃文軍 圖/蘇南

慢慢先生并不是先出生的。

慢慢先生的媽媽的確是黎明時第一個去的產(chǎn)房，但慢慢先生卻是午夜時最后一個生出來的。所以，本該是眾人的大哥哥的他，結(jié)果成了大家的小弟弟。

慢慢先生的第一聲啼哭是直到第二天黎明時才發(fā)出的，這讓大家一度非常緊張，以為慢慢先生是個小啞巴。

慢慢先生的每一次吃奶都要花上半天時間。慢慢先生的媽媽為此受了很多罪，她累積餓肚子了一百次，著涼感冒了一百次，雙腿發(fā)麻了一百次，忍著不上廁所一百次……

慢慢先生在別人會站立的時候剛剛學會爬行，在別人會走路的時候依然只會爬行，在別人會跑步的時候還是只會爬行……好在他爬著爬著，就一下子能站能走能跑能跳了。

別人說一句“媽媽做的飯可真好吃啊”，然后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

慢慢先生說“媽——媽——做——的——飯——”，飯就已經(jīng)涼了。

別人朝著朝陽揮揮手，高高興興上學去了。

慢慢先生對著朝陽招招手，又向著烈日揚揚手，再沖著夕陽擺擺手，還沒到校門口，就看到別人快快樂樂放學了。

慢慢先生的媽媽對此很是苦惱。

她自己也是個慢性子，因此，她在懷孕的時候，已經(jīng)非常注意一些細節(jié)了。家里的玻璃缸里不能養(yǎng)烏龜，菜園里的蔬菜上不可以出現(xiàn)蝸牛，就連她最愛的畫有樹懶圖案的外套也藏進衣柜不穿了，可生出來的慢慢先生卻還是很慢很慢。

但苦惱有什么用呢？慢慢先生還是很快長大了，這點倒是并不慢。

慢慢先生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街頭捏糖人。

慢工出細活的緣故，他捏的糖人非常漂亮精致。

別人捏的齊天大圣都是單眼皮，他捏出來的卻是雙眼皮。

別人捏的百鳥朝鳳最多只有十只鳥，他捏出來的卻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只鳥。

別人捏的月亮就是月亮，他捏的月亮里面卻有跳舞的嫦娥。

別人捏的鏡子就是鏡子，他捏的鏡子里面卻有買主的頭像。

但他捏得實在是太慢了，從太陽像南瓜餅的早晨，到太陽像玉米餅的傍晚，都未必能捏好。

“真是太慢了，我這輩子再也不想吃糖了。”很多人都這么生氣地說。

他們果然說到做到，真的不再吃糖了。慢慢先生砸了自己的飯碗，也砸了別人的飯碗。

慢慢先生的第二份工作是幫人開鎖。

慢慢先生是個好人，他當然不會在晚上，幫壞人開別人家的鎖，他只是在白天，幫粗心的好人開自己家的鎖。

每一把鎖在輕輕撥動時，都會發(fā)出不一樣的聲響。聲音不同，開鎖的方法也不一樣。

有的像是小黃鸝吃了芥末青豆后，齜牙咧嘴地歌唱。

有的像是棕熊王舔了百花蜂蜜后，甜得發(fā)膩地怒吼。

有的像是一群蜜蜂和一群蝴蝶為了爭奪一片花園的采蜜權(quán)而發(fā)生的爭執(zhí)。

只有慢慢先生這種慢條斯理的人，才能夠靜下心來，傾聽到這些聲音。

但他開鎖開得實在是太慢了，從好人堂堂正正出行的白天，到壞人鬼鬼祟祟出沒的黑夜，都未必能把鎖打開。

“真是太慢了，我這輩子再也不會忘記帶鑰匙了?！辈簧偃硕歼@么堅定地說。

他們果然言出必行，真的不再忘記帶鑰匙了。慢慢先生丟了自己的飯碗，也丟了別人的飯碗。

慢慢先生的第三份工作是送貨。

用腳趾頭都能想到，別人送的是快遞，他送的是慢遞。

慢慢先生送過一籃雞蛋。

出發(fā)時還是新鮮的雞蛋，送到時卻成了一窩活蹦亂叫的小雞。

慢慢先生送過一袋種子。

出發(fā)時還是黑色的種子，送到時卻成了一捧金色的波斯菊。

慢慢先生送過一盒餅干。

出發(fā)時還是松脆可口的餅干，送到時卻成了受潮發(fā)霉的餅干。

慢慢先生又失去了工作，還好這次沒有連累到別人。

慢慢先生的第四份工作是健身教練。

慢慢先生第一天的工作是教一群小烏龜跑步。

向前跑兩步，向后退一步，向前跑三步，向后退兩步，盡管慢慢先生的速度已經(jīng)很慢很慢了，可小烏龜還是跟不上。

慢慢先生第二天的工作是教一群小蝸牛爬樹。

跨左腳，邁右腳，跨左腳，邁右腳，雖然慢慢先生已經(jīng)一遍遍地重復(fù)慢動作了，可小蝸牛還是學不會。

慢慢先生第三天的工作是……

對不起，沒有第三天了。

慢慢先生因為動作太快而失去了工作，頭一次。

似乎什么工作都不適合慢慢先生，或者說慢慢先生看樣子適應(yīng)不了任何工作。

慢慢先生翻起了百科全書，照例是用他標志性的慢慢悠悠的動作，他必須找到一份新工作。很多天很多天以后，他終于在書的夾縫里，找到了一份他自認為可以勝任的職業(yè)——說書人。

在慢慢先生生活的地方，說書人已經(jīng)消失很久了。

物以稀為貴，人也一樣。慢慢先生說書的頭一天，居然吸引來了一千多號人。

只可惜，這個數(shù)字在第二天就銳減到一百左右。

到了第三天，來捧場的人已經(jīng)不到十個了。

一個禮拜過后，能堅持下來的就只剩一個白頭發(fā)白胡子白眉毛白睫毛還穿著白大褂的老爺爺了，他總是天蒙蒙亮就來，天墨墨黑了再走。

慢慢先生說起書來，當然也是很慢很慢的。

他會用慢吞吞的動作先為顧客沏上一壺茶，再用慢悠悠的動作很輕柔地敲一敲驚堂木，接著用慢騰騰的動作甩一甩扇子，然而用慢顛顛的語速說書。

慢節(jié)奏的動作具有催眠的作用，老爺爺經(jīng)常會中途睡著。不過沒關(guān)系，醒來后繼續(xù)聽，依然不會錯過任何情節(jié)。

“慢慢先生啊，這位可是快快醫(yī)生呢，有他妙手仁心，一定能治好你的慢病?！甭壬膵寢尭嬖V慢慢先生。

“慢慢先生啊，我可喜歡聽你說書啦。只可惜，我的時間不多嘍。不過沒關(guān)系，能夠聽完你的《武松打虎》，我就能沒有遺憾地上路啦！”快快醫(yī)生告訴慢慢先生。

慢慢先生聽了兩人的話，想啊想，想啊想，想久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想了。

后來，慢慢先生終于想明白了。

后來的后來，慢慢先生還在說《武松打虎》。

后來的后來的后來，快快醫(yī)生還在聽《武松打虎》。

后來的后來的后來的后來，武松還在打虎。

后來的后來的后來的后來的后來，老虎還沒被武松打死。

后來的后來的后來的后來的后來的后來——

慢慢先生會用很麻利的動作先為大家沏上一大壺好茶，然后用很輕柔的動作敲一敲驚堂木，又用很瀟灑的動作甩一甩扇子，然后繼續(xù)用不緊不慢的語調(diào)說著《武松打虎》的故事。武松還在打虎，老虎還沒被武松打死，快快醫(yī)生還在底下樂呵呵地聽著，除了大褂是白色的，頭發(fā)胡子眉毛睫毛竟然有了一絲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