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

汗水、淚水、委屈、掌聲、鮮花、榮譽……這一切和一個美好的生命，定格在2016年11月12日上午的那一刻。

在天津微寒的夜里，他們知道了女兒“受傷”再也不能回來。女兒成為空軍八一飛行表演隊中隊長、空軍二級飛行員，讓余德俊夫婦心中一直充盈著驕傲和自豪。一周前余旭在珠海航展擔任招飛大使，出事前一晚還跟他們打電話拉家常。

女兒在空勤宿舍樓的臥室床上，放著一個布娃娃，那擺放的姿態(tài)好像主人隨時都會回來，床上還殘存著女兒睡過的氣息。30年來的歡聲笑語，30年來的親情往事以及滿屋女兒留下的物品，讓兩人悲痛欲絕，徹夜難眠。

流星

余旭的微信朋友圈里，最后一條微信是“祝福中國空軍11月11日生日快樂”。

空軍67歲生日一過，八一表演隊就開始了訓練。有些飛行動作不但對技術(shù)要求高，而且是個體力活。這意味著一旦出現(xiàn)意外情況，留給飛行員修正或進行其他處理的時間極少，這對飛行員來說是很大的考驗。

八一飛行表演隊原參謀長郭福勇打了一個比方：“整套動作下來，相當于在28分鐘里搬了11噸的東西，每分鐘搬近800斤，汗水流到眼眉都根本沒有時間去擦，只能用眼皮使勁眨一下，對飛行員的身體素質(zhì)要求很高。”他還介紹：“當載荷量很大的時候，由于血液向下肢轉(zhuǎn)移，大腦供血不足，普通人會出現(xiàn)雙眼發(fā)黑甚至暈厥等癥狀。”

2016年11月12日下午，當祝?？哲?1月11日生曰的信息還在朋友圈里不斷傳播時，“女飛行員余旭犧牲”的消息開始在網(wǎng)絡(luò)上蔓延。網(wǎng)絡(luò)大V、媒體記者、軍人、老師同學、親戚朋友撰文悼念，她曾就讀的中學召開紀念大會，她成長的城市市民在廣場擺放花籃。

一條條網(wǎng)友留言發(fā)自肺腑：“如果余旭展示了國家力量，她為空軍的勝利做出了努力，那么即便生死皆在和平，她依然毫無疑問是個英雄?！薄澳愕臓奚菫楹笕酥嘎?，所以你是一盞常明的探照燈，永遠活在空軍的光榮榜上！”……

英國紅箭飛行表演隊發(fā)文紀念，泰國空軍致函哀悼，德國媒體發(fā)文為她的離世惋惜。連日來，新西蘭、意大利、巴基斯坦等國空軍致函致電中國空軍外事部門，向余旭致以誠摯哀悼。

普通網(wǎng)民則自發(fā)獻花點蠟。來自“空軍發(fā)布”的消息稱：“截至]5曰晚間，為余旭網(wǎng)上靈堂‘獻花的網(wǎng)友已達千萬?！边@是她30歲的人生中第六次走進“空軍發(fā)布”，此前的發(fā)布都與飛行有關(guān)，這一次，則與榮譽握手，她被批準為“革命烈士”。

高飛

余旭曾經(jīng)說：“要想飛得更高，就該把地平線忘掉?！?/p>

想成為一名飛行員，想成為一名軍人，讓會跳孔雀舞的余旭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欲望”。余旭剪掉了長發(fā)，丟掉了毛絨娃娃，2012年7月29日，她駕駛殲-10戰(zhàn)斗機轟然飛起、翩然落地，成為中國首位殲-10女飛行員，這也是首批殲擊機女飛行員駕馭我國自主研發(fā)的三代戰(zhàn)機首次單飛。

自從女飛行員2009年第一次公開亮相，許多記者就認真地保存著她們精彩表演和接受采訪的照片和視頻，女飛行員們在媒體的見證下成長。2014年11月11日上午，在第10屆中國航展的飛行表演上，女飛行員駕駛殲-10戰(zhàn)斗機在機距不過1米的“魔鬼編隊”中俯沖、轉(zhuǎn)彎、躍升、翻滾，引得翹首的觀眾們爆發(fā)出一陣陣的驚嘆。她們是中國空軍首次按照“兩年半的飛行基礎(chǔ)訓練+一年半的飛行訓練”的方式培訓的女飛行員。因為缺乏完整的模式，培養(yǎng)一名女飛行員所花費的精力是男飛行員的2到3倍。

“鮮花和掌聲是需要實力的，而不只是給你這么一個稱號。”

2010年，包括余旭在內(nèi)的16名女殲擊機飛行員登上春晚舞臺，參與表演了《我心飛翔》的節(jié)目。

從原來的35人到后來的16人“女飛行學員”，再到最后的4人成長為“殲-10女飛行員”，這一路都貫穿著“淘汰”二字。28個月的基礎(chǔ)教育訓練中，6人淘汰；6個月的初教機訓練后，7人停飛；10個月的高教機訓練里，又有6人離開……4名姑娘一接觸三代機就被告知：“對女同志是前所未有的考驗?！庇柧殨r，男飛行員跑幾圈她們也跑幾圈，旋梯、滾輪和地轉(zhuǎn)練習也不能落后。余旭在飛行中遇到過發(fā)動機氣喘，曾在100到120米的高度準備著陸時遭遇“撞鳥”，她說：“那只鳥還挺大，整個座艙全是血，第一次感覺到生命挺脆弱的?！?/p>

在2014年珠海航展時，余旭已不像2009年那般青澀，2016年出現(xiàn)在珠海航展的余旭，儼然成長為一個千練、果敢的戰(zhàn)斗機飛行員。

孔雀

“我覺得飛行的時候會讓我什么都不用想，就是飛行。飛行不像你們想象的，而是一點都不能分散注意力，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有時也可以看看空中的景象，那是另外一個世界，挺美好的。”說這番話時，佘旭23歲。

2005年5月的一天，19歲的四川崇州崇慶中學高三女生余旭，為高中畢業(yè)后報考藝術(shù)院校還是選擇空勤專業(yè)糾結(jié)不止。直到看到學校的公告欄里一則招飛啟事，第一次在這個普通中學的公告欄里出現(xiàn)，它徹底改變了她人生的軌跡。

是年5月，中國空軍做出重大戰(zhàn)略決策：在第8批女飛行學員中選拔培養(yǎng)殲擊機女飛行員。此前，中國空軍培養(yǎng)的7批300余名女飛行員，均為運輸機飛行員。戰(zhàn)斗機女飛行員是歐美少數(shù)國家的專利，也是中國空軍的隱痛。這一年，軍方?jīng)Q定迎頭趕上。

余旭報名時并不知道，當年全國共有20萬名應(yīng)屆女畢業(yè)生報名招飛。

選飛是一場殘酷的淘汰。光是到成都體檢，就進行了4輪。每一次坐在開往成都的班車上，余旭的口袋里都揣著50塊錢，那是外婆用省吃儉用的錢給外孫女的獎勵。與余旭同時被選上女飛行員的呂品對當年的選拔記憶猶新，光身體的、心理的測試就有116個大項、1000余個小項：身高不足160厘米的“出列”，體形不勻稱的“稍息”，牙齒稍有磨損的“淘汰”……最終，僅有35人從20萬報名者中脫穎而出，被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航空大學錄取。

“她的名字里有個‘旭字，這可能注定了她的事業(yè)與藍天白云有關(guān)吧?！备咧邪嘀魅翁m碧群接受媒體采訪時，把余旭的被錄取與她的名字聯(lián)系在一起。幾年后，性格開朗、喜歡跳舞、愛吃泡泡糖的余旭成為她眼中的驕傲，“余旭畢業(yè)后，在各種場合，我都會把她拿出來講，她是我們學校的驕傲?！彼f。

在入讀航大當年的中秋晚會上，余旭表演了一支孔雀舞，那是幾天前她剛剛跟著錄影帶學會的。此后，孔雀舞與她的飛行一路同行，直到成為一名戰(zhàn)斗機駕駛員，“金孔雀”成為她響亮的符號。

高強度的體能訓練尚可應(yīng)付，艱深復雜的航空理論、掌握各種機載設(shè)備儀器的使用方法、練習飛機操作程序、熟悉機場和空域環(huán)境等，各種數(shù)據(jù)參數(shù)、地貌特征、獨特的旋梯、滾輪以及空轉(zhuǎn)、地轉(zhuǎn)等訓練，一再刷新一個年輕女孩的極限。

2009年10月1日，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慶60周年閱兵，擔任教-8梯隊三中隊右二僚機。2012年7月29日，駕馭中國自主研發(fā)的三代戰(zhàn)機首次單飛。2015年3月，余旭和女飛行員們首次飛出國門，在馬來西亞蘭卡威國際航空展上展示風采。2015年11月，余旭隨隊在泰國應(yīng)邀參加飛行表演時說：“希望還有第三次甚至更多次?！?/p>

2016年9月，赴長春參加空軍開放曰活動。兩個月后，和八一飛行表演隊成員一起奔赴珠海航展，進行為期一周的特技表演，這是余旭生前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公眾的視線中。

很少有人知道，她還有另一個夢想：成為一位女航天員?！疤照娴暮苌衩?，很奧妙，很想去看看太空到底是什么樣，為人類的航天事業(yè)做一份貢獻。”她說，“如果以后能有機會被選為梯隊航天員的成員，我也要努力做各種刻苦的訓練，為了能夠?qū)崿F(xiàn)自己的夢想。”

（摘自《南方周末》，本刊有刪節(jié)）（責編 懸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