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開,孫媛媛
(天津城建大學城市藝術(shù)學院,天津 300384)
中國是世界上研究、培育和利用竹子最早的國家之一。從竹子與我國勞動人民生活的息息相關(guān)中不難看出,中國是竹子文明的國度,竹子對我國的文明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中國古人使用竹器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史前時期??脊刨Y料證明,舊石器時代晚期和新石器時代早期,古代先民們就已開始用竹子制造竹器。屬于仰韶文化的西安半坡遺址發(fā)掘的陶器底部有竹編織物的印痕,南方良渚文化遺址發(fā)掘了大量的竹器紋飾的印紋陶器,浙江吳興錢山漾遺址發(fā)掘有200余件的竹器實物。隨著社會和文化的不斷發(fā)展和進步,竹器的種類也日益增多。到春秋戰(zhàn)國時代,竹器制作已成為當時社會的一個重要生產(chǎn)部門——竹器手工業(yè),竹器制品已在當時廣大民眾生活中,成為“養(yǎng)生送死”不可缺少的物品。據(jù)查,漢代有據(jù)可查的竹器生活物品至少有60余種,晉代有100多種,唐宋時近200種,到明清時期竹器種類更加細分,同一品種的竹器在不同地域就有不同的名稱和造型。
從竹器發(fā)展歷史脈絡(luò)的角度,根據(jù)實證的方法,查找竹器的歷史遺址和證據(jù)。利用出土文物為主要證據(jù),再根據(jù)不同歷史時期的文字記錄,整理中國先秦時期的竹器歷史。
史前竹器我們無法通過文字信息獲得,只能通過新舊石器時代出土的文物,來了解我國先民對竹器的利用。根據(jù)對我國新石器時代出土文物的檢索,筆者發(fā)現(xiàn)有幾處出土竹器值得注意。
田螺山遺址位于浙江省余姚市三七市鎮(zhèn)相岙村的田螺山周圍,是浙江省一處重要的河姆渡文化遺址,遺址距今5 500~7 000 a。該遺址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河姆渡文化中地面環(huán)境保存最好、地下遺存相對完整的一處史前村落遺址[1]。在該遺址的挖掘中,出土了各種竹編及竹竿等器物(圖1-2)。其中出土的竹編距今6 000~7 000 a,顯示出在6 000多年前,河姆渡人已經(jīng)掌握了復雜的竹編技巧。通過出土文物可以看出,當時的先人已經(jīng)掌握“十字編”的竹編工藝,編織整齊、精致。
圖1 田螺山出土竹編器物(6 000~7 000 a)Fig.1 The bamboo weaving utensils unearthed from the Tianluoshan Hemudu Cultural Ruins (6 000-7 000 years ago)
圖2 田螺山出土竹竿(距今5 000 a)Fig.2 A bamboo pole unearthed from the Tianluoshan Hemudu Cultural Ruins (5 000 years ago)
陜西雖然現(xiàn)在產(chǎn)竹較少,但在5 000~7 000 a前,在黃河流域竹林分布相當普遍[2]。在西安半坡遺址出土的陶器上常見有竹編紋樣的壓印紋。因為竹編保存的時間太短,基本上不能大量保留到現(xiàn)在,只能在出土的文物中偶爾發(fā)現(xiàn)。依附在陶器上面的竹編壓印紋是直接的證據(jù),顯示我國先民在史前很長一個時期都在使用和開發(fā)竹器。竹編、竹席類的竹器早已出現(xiàn)。
西安半坡遺址出土的帶竹席紋的陶片(圖3)在歷史階段上同田螺山遺址的時間相近,幾乎屬于同時期??梢钥闯?,早在6 000 a前,在中國的浙江地區(qū)、陜西地區(qū)等不同地方出現(xiàn)過竹席一類的竹器。從而可以說明我國先民使用竹器時間早,范圍廣。
圖3 陜西西安半坡遺址出土帶竹席紋的陶片(距今約6 000 a)Fig.3 The pottery tablets with bamboo mat texture unearthed from the Banpo Ruins, Xian, Shaanxi (about 6 000 years ago)
遺址位于諸暨市陳宅鎮(zhèn)沙塔村南側(cè)的山灣坡地,2005年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之進行搶救性發(fā)掘。遺址文化層厚2~4 m,分6個文化層,第一、二層為近現(xiàn)代堆積;第三層為宋代堆積層;第四、五、六層是遺址的主體堆積,形成于新石器時代晚期,平均厚度約1.50 m。出土較完整器皿100多件[3]。
圖4 尖山灣出土竹編器物(距今4 000~5 000 a)Fig.4 The bamboo weaving utensils unearthed from the Jianshan Bay (4 000-5 000 years ago)
尖山灣出土的竹編器物,其歷史時間階段為新石器時代晚期,距今4 000~5 000 a,展示了在這個歷史階段,紹興一代的先民已經(jīng)掌握“十字編”和“人字編”的不同竹編方法。雖然沒有看到更多的實物,但是可以推斷此時的先民不但使用竹編器物,圓竹的使用也一定是非常常見。
出土的竹編竹器實物顯示出在4 000~5000 a前,先人已經(jīng)熟練掌握了不同的竹編技巧,對竹器產(chǎn)品的造型處理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較高的要求,竹器編織技巧趨于豐富、多樣化。
在浙江湖州毗山遺址中出土的文物中,這一竹制的圍堰是我國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竹制圍堰,全長60 m左右,編織的很工整(圖5),同時展示了先民在大型工程中使用竹器的實物記錄。
圖5 浙江湖州毗山遺址出土的竹圍堰(距今3 855±40 a[4])Fig.5 The bamboo cofferdam unearthed in the Pishan Ruins, Huzhou, Zhejiang (3 855±40 years ago)
在新石器時代,先人已經(jīng)廣泛使用竹器。竹器的生產(chǎn)制作技術(shù)已經(jīng)有較成熟的竹編技術(shù)。只是因竹材本身無法長期保存,現(xiàn)有的實物資料無法全面的展現(xiàn)在這一時期的竹器全貌。
另一方面,竹印紋的出現(xiàn)可以推理出竹席的出現(xiàn),而竹席的使用應該在新石器時期就已經(jīng)開始,至于竹席的規(guī)格、形制等限于實物資料短缺而無法精確掌握。
新石器時期,我國竹器使用已經(jīng)很廣泛,但竹器的品種和功能還相對單一,從出土的文物來看,主要是竹編類、竹席、竹竿等(圖6)。
圖6 史前時期竹器基本情況Fig.6 The basic situation of bamboo wares in prehistoric times
其實先秦時期是一個相對較長的時期,可以從中國夏朝開始直至秦朝,時間約從公元前2029年-公元前221年。同樣由于時間的久遠,這一時期留下的竹器實物也相對較少,目前集中出現(xiàn)在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出土竹器較多,夏商時期的竹器仍然較少。根據(jù)出土的實物,本文對先秦這一時期的竹器及其發(fā)展進行了梳理。
圖7 甲骨文與竹Fig.7 In scriptionson oracle bones and bamboo
從商代甲骨文記載的文字資料入手,系統(tǒng)整理和發(fā)掘同竹器有關(guān)的記載,從而真實反映在商代時期竹器的利用情況。目前國內(nèi)學者對甲骨文的研究資料豐富,對甲骨文文字的研究有清末學者劉鶚所著的《鐵云藏龜》及近代徐中舒所著《甲骨文字典》[5]、中國社會科學研究院的《殷周金文集成》[6]等。在相關(guān)的文獻中,徐中舒先生所著《甲骨文字典》對已確認的甲骨文講解的清晰、明確,對于未辨識的甲骨文本文不再列入此次研究分析中。通過對相關(guān)甲骨文文字的檢索,發(fā)現(xiàn)商代各種甲骨文字中有竹器相關(guān)的字形70余個(圖7),涉及各類竹器至少12種。在沒有直接實物證據(jù)的情況下,甲骨文留下的文字也是強有力的證據(jù),表明商代我國竹器的使用情況。
節(jié)是古時由帝王或政府頒發(fā)的用于水陸交通的憑證。就形制而言,有虎形、馬形、龍形、竹節(jié)形。鄂君啟節(jié)共出土5件,舟節(jié)2件,車節(jié)3件,合在一起則呈圓筒狀。據(jù)銘文記載,其鑄造時間是楚懷王六年(公元前323年),為懷王頒發(fā)給封地在今湖北鄂城的鄂君啟于水陸兩路運輸貨物的免稅通行證。
由此可看出,由于竹節(jié)、竹筒形狀的自然和不可復制性,作為貨運憑證的節(jié)可以將帶節(jié)竹筒一分為二、三或者更多,只有當所有竹節(jié)合上時才能通行,這是一個巧妙的應用??梢娤让駥χ褡拥睦迷谶@一時期已經(jīng)有很廣泛、深入的開發(fā)。當然,由于竹器不易保存,我們現(xiàn)存的器物中很難發(fā)現(xiàn)早期的竹制節(jié)。
墓地位于江陵縣九店公社雨臺大隊(今紀南鎮(zhèn)雨臺村)施家洼東崗地上,西距紀南城1.2~1.5 km,共發(fā)掘東周墓597座。根據(jù)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的《江陵九店東周墓》[7]相關(guān)資料,該墓群共出土竹器98件,分屬37個墓。主要器物有:竹簡、竹圓盒、竹笥、竹席、竹筐、竹簍、竹枕、竹扇、竹算籌、竹笄、竹筆筒、竹毛筆、竹簾(用來覆蓋棺木)、竹弓以及竹木合制的卮等。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九店東周墓群出土的竹器中已經(jīng)形成多種器形,經(jīng)粗略計算已經(jīng)有15種之多(圖11)。
圖8 戰(zhàn)國竹簡(上海博物館)Fig.8 The bamboo slips of Warring States (Shanghai museum)
圖9 秦朝竹簡(中國竹子博物館)Fig.9 The bamboo slips of the Qin dynasty (Chinese bamboo museum)
圖10 鄂君啟節(jié)(中國歷史博物館)Fig.10 The bamboo-made shipping and traffic passavant of Ejun Qiyu (issued by the emperor in ancient times)
圖11 九店東周墓出土竹器Fig.11 Bamboo unearthed from the Eastem Zhou tomb in Jiudian Village of Jiangling,Hubei Province
不同形式的竹笥、竹扇、竹枕頭等,可以看出,各種竹器在2 000多年前不但已經(jīng)使用,更重要的是同一竹器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不同形式的設(shè)計,這不得不說在當時人們對竹器的應用已經(jīng)相當普遍,而且不斷探索不同的使用方式和使用形式。
九店東周墓出土的竹器充分說明了在東周時期,竹器的使用及形制已經(jīng)十分廣泛和豐富,更重要的是竹器使用已經(jīng)系統(tǒng)化,竹器不僅僅停留在平面化的竹編、竹竿的利用上,已經(jīng)完全走向立體化、功能化、形式化。同時,竹編圖案處理技巧已經(jīng)高度發(fā)達,同一竹器能出現(xiàn)多種不同的竹編圖案、紋樣,已經(jīng)達到較高的審美水平[8]。
曾侯乙墓(公元前433年)距今已有2 400多年,位于湖北隨州。墓中出土文物中有曾侯乙編鐘、九鼎八簋等眾多國寶級文物[9]。文中,重點討論該墓出土文物中的竹器,在曾侯乙墓出土的文物中有不少竹器,部分竹器也填補了同時期竹器品種的空白。
3.5.1篪(chí)篪是我國古代一種管樂器。曾侯乙墓出土篪1對,目前在湖北省博物館存放,實物表面紋飾已經(jīng)退化較多,難以辨識。2件篪分別長29.3 cm和30.2 cm,都是用1節(jié)竹管制成,兩端管口封閉,管身開有1個吹孔、1個出音孔和5個指孔。管身通體髹以黑漆,以朱、黃色繞管身描繪出彩線花紋。根據(jù)對出土篪便面紋樣的分析,可以看出該篪表面裝飾紋樣精美,黑底紅色圖案顯示出樂器的喜慶、莊重和神秘(圖12)。
圖12 曾侯乙墓出土的篪一對(湖北省博物館)Fig.12 A pair of chi, a kind of ancient musical pipes, unearthed from the Zenghouyi Tomb (Hubei Provincial Museum)
3.5.2排簫該排簫是我國目前保存最早的2支竹質(zhì)排簫,它們的形狀獨特,都是由13根長短不同的細竹管依次排列,用3道剖開的細竹管纏縛而成,表面飾有黑底紅色三角回紋的漆繪(圖13)。
圖13 曾侯乙墓出土排簫(湖北省博物館)Fig.13 A panpipe unearthed from the Zenghouyi Tomb (Hubei Provincial Museum)
3.5.3笙曾侯乙墓共出土笙6個,可以分為12簧、14簧、18簧3種,均用匏斗、蘆竹笙管、蘆竹簧片制成。其制作方法和紋樣裝飾等均和上述篪、排簫一致,黑底紅色三角回紋(圖14)。
3.5.4殳(shū)殳,是先秦時代一種木或竹制成的長柄兵器。在《詩經(jīng)》《考工記》《呂氏春秋》《說文解字》等留世著作中均有提到殳,但后世一直沒有先秦“殳”的實物或圖形傳世。直到曾侯乙墓中出土的文物中出現(xiàn)了自帶銘文“殳”的兵器,是中國迄今為止唯一一次出土自銘為“殳”的兵器(圖15)。
銳殳和晉殳2種兵器的桿均為“積竹木”,所謂“積竹木”以八棱形木桿為芯,每個棱面貼寬約1 cm左右的竹片,外面密纏絲線、革帶、藤皮,表面髹以紅漆或黑漆。根據(jù)湖北省博物館展出的“殳”的實物,桿長約3 m左右,是大型的竹木復合兵器。
圖14 曾侯乙墓笙(湖北省博物館)Fig.14 A sheng unearthed from the Zenghouyi Tomb (Hubei Provincial Museum)
圖15 曾侯乙墓出土殳(湖北省博物館)Fig.15 A shu, a kind of ancient weapon made of bamboo, unearthed from the Zenghouyi Tomb (Hubei Provincial Museum)
3.5.5竹簡曾侯乙墓也有相當數(shù)量的竹簡出土,這些不再敘述。
在湖北荊門包山戰(zhàn)國楚墓中,出土了竹杯、竹熏罩、畚箕等竹器(圖16)。竹畚箕的出土使我們能夠看到當時竹制生產(chǎn)工具的實物。另外,出土的鳳鳥雙聯(lián)杯制作考究,造型栩栩如生,裝飾紋樣和色彩精美。同樣適用楚國典型的紅黑色彩搭配。
圖16 鳳鳥雙聯(lián)杯、竹熏罩、竹畚箕Fig.16 The bamboo-made phoenix shaped double cup, smoking cover, and dustpan, unearthed from the Baoshan Chu Tomb, Jingmen, Hubei
在湖北望沙山塚楚墓出土了樂器相(圖17),該樂器的紋樣裝飾同曾侯乙墓出土的篪、簫等在紋樣、配色上均有相似性。由此可以看出在東周時期對竹樂器的制作、裝飾、配色等基本有相同的形制,可見樂器制作工藝的制式化和成熟。
圖17 竹相,湖北望沙山塚楚墓出土Fig.17 A xiang, a kind of ancient musical instruments, unearthed from the Chu Tomb, Wangshashan, Hubei
通過前文對中國新石器時代及先秦時期出土文物的梳理,可以得出以下結(jié)論:
第一、新石器時期是竹器發(fā)展的原始階段。因出土文物較少,目前出土竹器實物僅有竹席、竹竿等,竹器種類單一,對竹材的開發(fā)利用程度較低,屬于竹材利用的原始階段;但竹編技巧已有式樣變化。
第二、先秦是中國傳統(tǒng)竹器的濫觴期。雖然各種竹器的形制和功能都還沒有完全明確,但竹器應用面已逐漸廣泛,竹器系統(tǒng)的雛形已經(jīng)顯現(xiàn)。如竹盒、竹筐、竹笥、竹簍、竹簾等形制在后世的演變中將逐步分化為各種不同功能的竹器。
第三、春秋末年和戰(zhàn)國時期是先秦竹器發(fā)展的集中階段。先秦時期從整理的材料來看,目前出土的竹器較多,時間段大部分集中在東周時期,特別是春秋晚期和戰(zhàn)國時期,即公元前500-221年前后。巧合的是這段時間也是我國諸子百家的活躍期。
第四、竹器種類至少20余種,有實物的22種。涉及生產(chǎn)、生活、軍事、文化、政治、音樂6個方面。其中,涉及生活最多,有12件;涉及音樂的有篪、簫、笙和相4件;涉及文化有竹簡、竹算籌、竹毛筆3件;涉及軍事有竹弓、殳2件;涉及生產(chǎn)的有畚箕1件;涉及政治的有竹鄂君啟節(jié)1件。應該說,此時的竹器應用已經(jīng)涉及到生產(chǎn)生活的各個方面了。
第五、精致竹器多,民用竹器少。先秦時期出土的竹器大多數(shù)還是上層社會或軍用,涉及到普通老百姓的竹器還沒有足夠的實物??赡苁瞧胀ㄖ衿鳠o法陪葬并保存至今。這在竹器研究上是一個損失,只能通過文字記錄進行推理。
[1] 北京大學中國考古學研究中心,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田螺山遺址自然遺存綜合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5.
[2] 樊寶敏,李智勇.黃河流域竹類資源歷史分布狀況研究[J].林業(yè)科學,2005,41(3):75-81.
[4]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州市博物館 編.毗山考古發(fā)掘報告[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296-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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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中國社會科學研究院.殷周金文集成1-6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4-1990.
[7]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江陵九店東周墓[M].北京:科學出版社,1995.
[8] 余靜貴.先秦楚國竹器的設(shè)計之美初探[J].竹子研究匯刊,2015,34(4):42-45.
[9] 岳南.曠世絕響:擂鼓墩曾侯乙墓發(fā)掘記[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