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榮芳
門前本沒有河,今年梅雨季節(jié)老天太任性,硬是把一條寬闊的街道變成了一條汪洋大河。
老林下了大夜班,騎了電瓶車駛到廠門口就嚇了一大跳??匆婑R路上的積水像放了學(xué)的孩子,你追我趕地跳躍著奔遠(yuǎn),他就知道住在老城區(qū)的娟子一定被困住了。
娟子是他的前妻,既任性又沒有主見。兩年前因為老林把一筆存款當(dāng)肉包子砸在股市了,她就整天地吵。吵著吵著就離了婚,兩年多相互沒有音訊,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住在老城區(qū)。
電瓶車野馬般地濺起一路的水花,七拐八拐,只一會的工夫就拐到了老郵電局。老城區(qū)就泊在老郵電局對面的低洼處,已經(jīng)成了一個孤島。馬路邊的停車位上泡著一長溜黑的、紅的、灰的小轎車,困住手腳的甲殼蟲一樣沮喪著。街道兩邊門面房高高的臺階上,擠滿了看水的人群。有幾個網(wǎng)兜在水面上逡巡,有的還真的迅疾地兜到一條亂跳的魚,引得人群中發(fā)出一陣歡叫。有兩個警察穿著雨衣,站在街口的水中,一陣一陣地吹著鐵哨,指揮著過街的行人。
老林一手舉著雨傘,一手拎著衣擺,在齊大腿的水中摸索著。半清半濁的水下面,卻有一種粘稠的勁道,裹著人的腿。路兩邊的下水道里,突突地翻出一股一股的惡臭。
老陳收了傘,濕漉漉地站在6棟一單元的樓梯口,使勁地甩著傘上的雨珠。這里地勢稍高一點,積水已經(jīng)平了屋腳,很快就要登堂入室。
102室的門拉開一道縫,伸出娟子亂蓬蓬的腦袋。一看是老林,她就去推門,老林趕緊伸出一只腳擋住了要關(guān)的門。他看見娟子一臉的倦容,關(guān)切地問,風(fēng)濕又犯了?
娟子垂下眼瞼,一副要哭的樣子。
我來接你出去。還有幾天雨哩,你住這里不方便。
娟子手上便不再使勁,門豁然開了。進(jìn)來吧,娟子說。
老林看看自己的腳,不進(jìn),他知道娟子有潔癖。你收拾幾件換洗的衣服吧,你去你妹妹家也行,去住旅館也行。如果愿意去我哪里,我就去廠里住幾天宿舍。
娟子杵在哪里不動,好像在生老天的氣。老林軟語哄道:你就快點吧,我這里都在打哆嗦了呢。娟子瞥一眼他緊貼在腿上的濕褲子,立即進(jìn)臥室去了,不一會兒就背出一只鼓囊囊的包,頭發(fā)也梳得光光溜溜。
關(guān)了門,娟子猶猶豫豫的。帶上陳嫂吧,她一個人怪可憐的。
老林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呵呵笑了兩聲,笑得很干巴。娟子擔(dān)心老林還沒有原諒陳嫂,陳嫂當(dāng)初可沒少往娟子的耳朵吹陰風(fēng),要不,娟子也不會吵得那么厲害。娟子偷偷瞟一眼老林,見他眼角瞇起了一疊細(xì)紋,就放心地去敲101的門。
101的門開了,露出陳嫂一張核桃似的皺巴巴的臉??匆娎狭?,她想縮回已來不及,只好尷尬地沖老林笑笑,來了?
來看看。
這雨下的……陳嫂發(fā)愁地看著外面的雨簾。
聽預(yù)報說,還有幾天這樣的大雨呢。你怎么還不搬呢?
搬到哪里去?小狗日的翅膀硬了、飛了,哪里還管我的死活?陳嫂嘴上抱怨著,臉上的溝壑里流淌著無奈。
我們一道吧,去他那里住幾天再說。娟子朝老林努努嘴。
陳嫂眼睛亮了一下,立即又暗了,像螢火蟲躲進(jìn)了草叢中。
你和娟子一道搬到我那里住幾天吧。沒事。老林朝陳嫂笑著,笑容干干凈凈。
娟子和陳嫂跟在老林身后走進(jìn)了雨簾里。走到街河邊,老林在娟子面前彎下身子,把寬闊的脊背亮到她面前。娟子怔了怔,很溫順地趴上去。一個警察立即走過來,向陳嫂伸出一只壯實的胳膊。
老林背著娟子過河,慢慢地趟著水,好像背著一件瓷器。娟子趴在他背上,撐著傘。雨點砸在傘上,嘭嘭有聲,行板如歌。雨點打在水面上,激起一朵一朵的水泡泡,水面上便浮了一層白蓮花。
后來,有“雨點”滑落到老林的頸脖里,暖暖的。
責(zé)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