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立亮(河南大學 外語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近年來中國大江健三郎小說敘事研究述評*
蘭立亮
(河南大學 外語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大江健三郎是一位視形式創(chuàng)新為寫作生命的作家,其對小說敘事孜孜不倦的追求也使其文學成為日本當代文學形式實驗的風向標。通過對近五年來中國大江健三郎小說敘事研究的梳理可以看到,中國學者在敘事格調、敘事時空、敘事倫理三個方面的研究上做出了積極的嘗試,但尚需從整體上對大江健三郎小說敘事給予全面探討,方能描繪出大江健三郎小說敘事的整體面貌。
大江健三郎;小說敘事;敘事格調;敘事時空;敘事倫理
大江健三郎是一位非常重視小說敘事方法的作家,其對小說敘事鍥而不舍的探索也為研究者不斷提供新的研究課題。進入21世紀以來,特別是近五年來,大江健三郎小說敘事已成為大江文學研究無法回避的問題,其小說敘事實驗開始引起越來越多中國學者的關注。大江的小說形式創(chuàng)新在日本當代文學中具有重要的意義。本文嘗試對近五年國內大江健三郎小說敘事研究進行梳理,以期對今后的大江健三郎小說研究有所裨益。
韓靜的博士論文《大江健三郎的晚年風格:重寫》從作家的重寫動機、重寫內容、重寫手段、重寫目的四個方面,全面、系統(tǒng)地論述了“重寫”這一大江晚年的創(chuàng)作風格。作者認為,大江晚年“重寫”所表達的文化批判意識形成了其晚年風格——解構和重建?!袄夏甑拇蠼拖裉眉X德,拒絕成熟,挑戰(zhàn)時代精神,用自己的力量繼續(xù)奮斗。雖然結構較為復雜,但大江找到了屬于自己晚年的文體。這種復雜并非作家去刻意為之,而是文學和時代的驅使?!盵1]作者對大江后期作品敘事風格與薩義德的影響進行了詳細考察,描述出大江重讀、破壞自己的作品、破壞歷史和神話,從重新閱讀到重新書寫這一尋求晚期風格的歷程。
胡志明梳理了互文性特征在大江不同時期小說中的體現,認為大江早期小說體現了他對薩特存在主義理念的主動接受和靈活運用;20世紀80年代起大江通過“引用”西方文學和自己作品及其他藝術手法,有意識凸顯小說創(chuàng)作的互文性特征;晚期的大江已將互文性作為重要的小說話語策略[2]??梢哉f,利用互文性理論將大江文學文本置于作家自身的創(chuàng)作整體以及與其他文本的關系中進行考察,對深入理解作家的創(chuàng)作特別是作家如何在互文性中創(chuàng)造出個人風格這一點具有重要的意義。
陸建德在《互文性、信仰及其他——讀大江健三郎〈別了!我的書〉》《詩人與社會——略談大江健三郎與威廉·布萊克》兩篇論文中將大江健三郎的創(chuàng)作跟英國詩人艾略特、威廉·布萊克的詩作聯(lián)系起來,分析大江小說對二者詩歌的接受問題,認為大江在《新人啊,覺醒吧! 》中無形中繼承了布萊克“蔑視權威、社會習俗和成見,歌頌自然生發(fā)的力量”這一遺產,指出大江并沒有完全聽由布萊克的指引,他摒棄了布萊克預言詩中的神秘主義成分[3]?!秳e了!我的書》是大江與艾略特的對話。論文凸顯了古義閱讀艾略特詩歌過程中的選擇性,指出作家因文化差異而故意回避《四個四重奏》中對基督教的暗示與肯定這一點[4]。兩篇論文從互文性角度入手,將關注點放在大江對英國詩人詩歌意象的選擇性接受上,深度考察了學界尚未充分研究的領域,視角獨特,具有真知灼見。
霍士富從“詩的真實與隱喻”“戲劇化的敘事結構”“多元的敘事主體”三個方面考察了《水死》在敘事技法上的先鋒色彩,認為“互文”形式出現的小說片段以“戲劇”形式呈現出來“是大江文學由重視視覺轉向聽覺和視覺并重的端倪,也是《水死》在敘事技法上的一大創(chuàng)新”[5]。作者敏銳地意識到作家小說敘事中的跨界因素,為深入考察大江文學與其他藝術形式的關系提供了很好的借鑒。
蘭立亮從“現在時技法與影像敘事”“翻譯與改編: 身份認同的探尋和建構”“紀實與虛構: 私小說敘事中的元小說技法”三個方面考察了大江《優(yōu)美的安娜貝爾·李寒徹顫栗早逝去》的先鋒色彩,“在小說結構上,大江的跨界思維使他將詩歌、小說和劇本解說等多種體裁的文本導入私小說框架,同時采用元小說敘事技巧,以現在時敘事呈現記憶,建構了寬闊的對話空間,使私小說這一日本傳統(tǒng)文學形式煥發(fā)出了新的生機,充分體現了作家強大的敘事能力和執(zhí)著的文學創(chuàng)新精神。”[6]可以說,該文在“世界文學”視域參照下結合日本當代文學思潮和特定的社會文化語境,把大江健三郎小說放置在一個更加廣闊的社會文化背景中進行了深入考察,探討了作家敘事手法的主題建構意義和精神指向。
將大江健三郎小說敘事放在與世界、日本文學互文網絡中進行考察,可以理清大江對世界文學的接受以及對日本傳統(tǒng)敘事文學的揚棄。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在研究大江互文性敘事策略時,如果僅從與某個文本的互文如《四個四重奏》來分析作品主題的話,就難免會出現認識上的偏差。這也是大江小說互文性研究有必要將作品真正置于文本之網中進行定位的原因。
楊白冰通過再生原型、“在”原型(空間地形學)、殘疾兒原型和丑孩子原型分析了大江健三郎的小說創(chuàng)作,認為大江健三郎通過原型的重復與變形,建構了他所追求的“四國森林”體系。再生、“在”、殘疾兒以及丑孩子等各種原型是構建這個體系的框架。這些原型是大江站在權力邊緣,對抗著中心政治權力——天皇制意識形態(tài)的需要,是他通過尋找一種邊緣文化的活力與想象力來解救現代人內心迷惘與焦慮的需要?!巴ㄟ^大江有意識的運用,古老的原型在其小說中的每一次敘述,每一種變形,都是對當代社會的一種新穎的解讀和深刻的批判,同樣也都是解救現代人心靈的一次新嘗試?!盵7]作者對大江小說原型結構的剖析,對深入理解大江文學與傳統(tǒng)文學、文化的關聯(lián)以及原型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訴求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任健、王麗華動態(tài)地分析了大江健三郎森林意識的產生、發(fā)展以及在不同階段小說中的意義嬗變。作者指出,森林在大江初期作品中被賦予了儀式空間、烏托邦等意義,作家筆下的“森林”,是物態(tài)、具象的森林。到了《萬延元年的足球隊》,成為具有靈魂的抽象的森林。在《同時代的游戲》中,森林是“理想王國”“烏托邦”;在《核時代的森林隱遁者》和《洪水淹沒我的靈魂》里,森林又成為核時代的“隱蔽所”[8]。二人將“森林意識”看作大江小說創(chuàng)作理念和手法,指出了森林在大江小說中多元的空間意義以及森林意象與作家的想象世界、神話世界的關聯(lián),展現了空間本身與小說主題的關聯(lián)以及森林本身所體現出的形式意義,對全面理解大江小說中的森林意象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彭巧燕嘗試以敘事時間為切入點探討大江健三郎小說中的時序、時長和時頻問題,考察了“錯時”敘述在大江健三郎小說中具有“說明功能(增加信息量)”“解釋功能(人物命運對比)”“解釋性格功能(人物性格塑造——筆者注)”“修辭功能(對比產生表意對照)”的表現作用。作者分析了大江不同作品中故事的時間與文本時間的相互交錯現象以及由此產生的敘事節(jié)奏上的差異,以《萬延元年的足球隊》為例分析了作品的時間語境、二元重疊的時間軌跡、“時間”所具有象征意義以及文章中的時間板塊和敘述速度。在此基礎上,作者指出,《萬延元年的足球隊》體現了“通過想象力,將虛構與現實融為一體”這一大江小說典型的時間結構特征。同時,作者指出大江的時間設置背后的倫理訴求:“大江健三郎是一個致力于在無神時代自我拯救的人,他的方式就是需求過去時間中的現實意義,給人以活下去的勇氣?!盵9]的確,時空是大江健三郎小說非常重要的要素,彭巧燕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展現了大江健三郎小說敘事時間設置的一個側面,面對大江豐富的小說創(chuàng)作,其結論的適用范圍顯然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作者對作家小說敘事時間的這種明確而又強烈的問題意識,很好地將這一層面的研究推向了前臺,相信今后會有更多的研究者關注這一問題。
耿國紀分析了貫穿在大江小說文本語言符號系統(tǒng)中具有普遍意義的結構,考察了大江文學與神話、民間傳說的關聯(lián),特別是小說空間設置與“樹木”(縱軸)、“河流”(橫軸)的關系,認為大江小說中的峽谷村莊這一地理空間和《桃太郎》等民間傳說具有相同的敘事地形學結構,垂直縱橫組合體的交叉點就是作家文本語言符號建構的原點即創(chuàng)作之源泉的四國村莊。“縱向的口傳文化與橫向的隱秘的詩話,在復調的作用下,呈現橫組合與縱聚合的多個鏈交叉。這種復雜的文本結構在使得其語言符號的內涵愈加豐富的同時,也直接導致其外延語意的不確定?!盵10]可以說,耿國紀將作家的符號意象系統(tǒng)和作家的邊緣文學指向聯(lián)系起來,對理解大江文學意象系統(tǒng)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李書慧指出,迄今為止大江健三郎小說敘事研究大多存在著將作家的倫理意識與敘事手法割裂開來的傾向。在這一認識上,作者認為大江文學非常重視小說敘事的倫理效果,大江在各種敘事手段中巧妙地融入自己的倫理意識,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敘事模式。李書慧從修辭敘事、性愛敘事、宗教敘事三個方面考察了作家的倫理敘事。作者認為:大江的修辭敘事倫理,體現在他通過想象和虛構將個人體驗上升為了人類普遍意義這一點上;性愛敘事倫理表現在作家以“性”的獨特視角表現社會混亂和現代人不安上;宗教敘事倫理表現在大江小說與《圣經》文學的互文關系上,同時,大江文學還受到佛教的影響,形成了獨特的大江健三郎式宗教救贖思想?!按蠼∪墒且粋€有著強烈的反戰(zhàn)意識和憂患意識的作家,他總會在作品中或隱或現地表明了自己的倫理態(tài)度;同時他又是敘事手法靈活多變的作家,以獨特的敘事,創(chuàng)造出了許多富有新意的作品?!盵11]作者通過敘事倫理來觀照作家的小說形式創(chuàng)新,進一步闡釋了大江小說形式背后深厚的社會文化內涵。當然,在結論上還有可以探討的余地,比如性愛倫理敘事方面“走出不倫的敘事契約模式”只是作為主人公回歸日常的表現之一,是否意味著作家對不倫或亂倫的反對態(tài)度這一點有待商榷。在筆者看來,大江健三郎小說的性,只是“作為方法的性”,是表現人精神狀態(tài)和作家政治隱喻的工具之一。作家借助性,表達的并不是普通的人倫訴求,而是形而上的內容。同樣,在作家的宗教敘事倫理上,大江小說的確體現出與圣經的互文關系,不過,大江追求的是“無信仰者的靈魂救贖”問題,排斥宗教中所謂的“救世主”這一中心的存在。至于佛教的因果論和涅槃說,尚需要進一步通過文本加以細致考證。總之,李書慧的研究明確提出了大江健三郎小說形式的倫理向度問題,對深入理解作家的小說主題、小說形式創(chuàng)新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
以上研究從敘事時間、敘事倫理、敘事結構、敘事空間等方面較為深入地考察大江健三郎的小說敘事特征,為大江小說敘事研究的全面展開提供了很好的借鑒。當然,大江小說敘事研究建立在對敘事理論深入了解和靈活運用的基礎之上,而西方敘事學理論的發(fā)展也在不斷為大江小說敘事研究提供新的思路。同樣,敘事理論與其他理論的結合也會為該領域研究提供新的可能性。比如,在探討大江小說的敘事倫理時,中國學者聶珍釗所提出的文學倫理學理論就可以為該領域的研究提供很好的借鑒。敘事研究的多元視野和多種理論的交叉為大江小說敘事研究提供了廣闊的前景。相信在中國學者的努力下,大江健三郎小說敘事研究必定會出現越來越多的優(yōu)秀成果。
[1] 韓靜.大江健三郎的晚年風格:重寫[D].上海:上海外國語大學,2014:118.
[2] 胡志明.大江健三郎小說創(chuàng)作的互文性特征[J].國外文學,2011(3):59.
[3] 陸建德.詩人與社會:略談大江健三郎與威廉·布萊克[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2):106.
[4] 陸建德.互文性、信仰及其他:讀大江健三郎《別了!我的書》[J].作家,2010(15):36.
[5] 霍士富.詩性語言的散文體敘事:大江健三郎《水死》論[J].外國文學,2013(6):69.
[6] 蘭立亮.跨界敘事與身份認同:大江健三郎《優(yōu)美的安娜貝爾·李寒徹顫栗早逝去》論[J].國外文學,2015(4):151-152.
[7] 楊白冰.論大江健三郎文學的原型結構與功能[D].北京:首都師范大學,2007:30.
[8] 任健,王麗華.大江健三郎的森林意識:以《萬延元年的足球隊》為中心[J].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2011(8):47-48.
[9] 彭巧艷.大江健三郎小說的敘事時間[D].長沙:湖南師范大學,2011:1.
[10] 耿國紀.大江健三郎文本語言符號系統(tǒng)的構造[J].合肥師范學院學報,2012(4):120-121.
[11] 李書慧.敘事倫理視角下的大江健三郎小說研究[D].徐州:江蘇師范大學,2013:10.
A Review of Recent Studies on the Narrative of Oe Kenzaburo′s Novels in China
LAN Liliang
(CollegeofForeignLanguages,HenanUniversity,Kaifeng475001,China)
Oe Kenzaburo is a writer of innovation in the form of writing, and his tireless pursuit of narrative makes his novels the vane of contemporary Japanese experimental literary form. Reviewing the past five-year narrative study on Oe Kenzaburo′s novels in China, the author of this paper observes that Chinese scholars have analyzed Oe Kenzaburo′s novels mainly from three aspects including narrative style, narrative time and narrative ethics. Yet, a comprehensive discussion on the narrative of his novels is quite necessary. Only in this way can we give an integrated depiction of the narrative in Oe Kenzaburo′s novels.
Oe Kenzaburo;novel narrative;narrative style;narrative space and time;narrative ethics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大江健三郎小說理論研究”(15YJA752004);中國博士后基金第53批面上項目“大江健三郎小說詩學研究”(2013M531661);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重點項目“德日當代作家的二戰(zhàn)記憶與文學書寫比較研究”( 2015-ZD-150);河南省社科聯(lián)調研課題“日本現代小說敘事流變與倫理指向研究”之階段性成果。
2016-12-17
蘭立亮(1973-),男,河南南陽人,河南大學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日本近現代文學、文藝學。
10.16396/j.cnki.sxgxskxb.2017.04.022
I06
A
1008-6285(2017)04-009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