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靜
(中央民族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北京 10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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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時期形象思維討論及其歷史意義
安 靜
(中央民族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北京 100081)
新時期形象思維討論經(jīng)過《人民日報》社、《詩刊》社、《人民文學》編輯部的組織宣傳,于1977年12月31日在《人民日報》和《光明日報》同時刊發(fā)《毛澤東給陳毅談詩的一封信》而正式開始。這次形象思維討論為文藝正名,率先扭轉(zhuǎn)了社會風氣,為新時期的文藝理論研究、美學熱與文化熱開辟了道路。
新時期;形象思維;歷史意義
當我們論及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文學研究,一個深刻的印象是對“純文學”的追求與探索。正如程光煒先生在《“85文化熱”三十年》的結尾中寫道:“七十年代與八十年代的歷史鏈條,歷史暗夜與純文學的歷史鏈條,就在這個特殊時刻連接在一起了。這個連接,直接影響了當代文學批評和當代學術的整整三十年?!盵1]毫無疑問,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歷史交匯點上,“純文學”的旗幟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如果說80年代“純文學”的寫作與閱讀是一條涌動的河流的話,那么架設在這條河流上的大壩則是在歷史交接點上的形象思維討論的再次登場,是這場討論率先扭轉(zhuǎn)了時代風氣,在一個業(yè)已封閉的理論禁區(qū)中打開一個缺口,從理論層面推動了純文學的研究。隨著形象思維研究的轉(zhuǎn)型,文藝理論界從形象思維出發(fā),帶動了中國古典美學、文藝心理學乃至思維科學的研究,最終形成波瀾壯闊的文化熱。新時期形象思維討論始于1977年底,如今已經(jīng)過去整整40年。40年來,我國當代文藝理論研究與文學研究發(fā)生了重要的變化,學術界研究的話題日益多樣,也不會再傾全國之力長時間集中于某個話題。今天再提這段歷史,不僅僅是為了回顧這段歷史,更重要的是從發(fā)生學的角度,探討形象思維重新登場的歷史過程,從中發(fā)現(xiàn)中國自主性學術話題生成的歷史規(guī)律,總結經(jīng)驗,以期對未來的學術研究貢獻力量。
1977年11月12日,《人民日報》邀請茅盾、劉白羽、張光年、賀敬之等人士舉行座談會,批判“四人幫”炮制的“文藝黑線專政論”。11月25日,《人民日報》加“編者按”發(fā)表座談會的報道,同時登載茅盾的發(fā)言《貫徹“雙百”方針,砸碎精神枷鎖》和劉白羽的發(fā)言《從“文藝黑線專政”到陰謀文藝》;12月7日又登載了張光年的發(fā)言《駁“文藝黑線專政論”——從所謂“文藝黑線”的“黑八論”談起》。在“編者按”中,還對所謂的“文藝黑線專政論”進行了揭露。這個座談會召開后不久,《解放軍文藝》編輯部召開駐京部隊部分文藝工作者座談會,揭露江青勾結林彪炮制“文藝黑線專政論”的陰謀。出席座談會的有魏巍、丁毅、時樂濛、杜烽、唐訶、陸柱國、嚴寄洲、黃宗江等。在這一階段的準備過程中,文藝界的主要任務是批判“文藝黑線專政”。會議認為,形象思維對社會主義文藝事業(yè)的發(fā)展具有極其深遠和重大的意義,毛主席的這封信為批判“‘四人幫’的唯心主義、形而上學和文化專制主義,尤其是為當前批判‘文藝黑線專政’論”提供了武器。
1977年12月14日,中共中央宣傳部邀集在京詩歌界、文藝界的著名作家、學者到《詩刊》社學習、座談毛主席給陳毅同志談詩的一封信[2]。會議首先在小范圍內(nèi)舉行,25日和26日后擴大,出席會議的人數(shù)達到三百多人。在這次座談會上,賀敬之、臧克家、馮牧、唐弢、蔡儀、謝冕等六十多位學者發(fā)表感言。此次座談會認為,毛主席信件的發(fā)表是整個文藝戰(zhàn)線和我國文化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根據(jù)當年的這份《座談會紀要》,對形象思維也首先肯定了它的社會意義,是我們打碎“四人幫”強加于文藝界的種種精神枷鎖,批判“四人幫”反馬克思主義的種種謬論的極其銳利的思想武器。鄭季翹在1966年發(fā)表于《紅旗》第5期的文章《文藝領域里必須堅持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對形象思維論的批判》在此時成為眾矢之的,座談會將這篇文章作為“四人幫”所有言論的組成部分,表示了極大憤慨。在反駁鄭季翹言論的過程中,其實也依然充斥著政治斗爭的味道,會議認為,否定了形象思維,也就否定了作家深入生活、掌握豐富的藝術原料的極端重要性,其結果只能導致作家脫離工農(nóng)兵的火熱斗爭,使文學藝術脫離人民生活這個唯一的源泉。歸根結底,也就實際上否定了文學藝術。
在召開有關形象思維的座談會之后,《人民文學》編輯部于1977年12月28日到31日之間,邀請在京的作家、詩人、文學評論家、翻譯家和文學編輯等一百多人舉行座談會,就深入批判“四人幫”炮制的“文藝黑線專政”論,以及如何繁榮社會主義文藝創(chuàng)作等問題,展開了熱烈討論。國家主席為《人民文學》題詞——堅持毛主席的革命文藝路線,貫徹執(zhí)行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為繁榮社會主義文藝創(chuàng)作而奮斗。這次座談會的主要內(nèi)容是批判“四人幫”留下的歷史遺毒,重新高揚“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復興黨的文藝事業(yè)。
從兩次會議的內(nèi)容來看,《詩刊》社有關形象思維的討論為《人民文學》的討論奠定了話語方向轉(zhuǎn)變的基礎。如果說形象思維討論的是一個具體的理論話題,那么,《人民文學》召開此次座談會的主要目標是討論有關新時期文藝創(chuàng)作的重大方針問題。經(jīng)過前期一系列緊鑼密鼓的充分準備,在國家最高領導人批示之后,1977年12月31日,《人民日報》與《光明日報》第一版刊登毛澤東《給陳毅談詩的一封信》,并附上毛澤東手跡。這封信原本寫于1965年7月21日,起因是陳毅把自己寫的幾首詩寄給毛澤東,請他修改。毛澤東把修改過的《西行》附上,并對陳毅提出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些意見。毛澤東在信中說:“又詩要用形象思維,不能如散文那樣直說,所以比、興兩法是不能不用的……宋人多數(shù)不懂詩是要用形象思維的,一反唐人規(guī)律,所以味同嚼蠟?!鹘裨姡瑒t要用形象思維方法,反映解決斗爭與生產(chǎn)斗爭……”1978年第1期的《詩刊》和《人民文學》也同時刊登這封信,肯定形象思維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作用。報紙版面分為兩個部分,上半部分以仿宋體字排印,下半部分將毛主席的親筆信件進行影印。在報紙的右側(cè)上方,配以“毛主席語錄”——“百花齊放,推陳出新;古為今用,洋為中用”。兩份報紙的排版設計完全一致。在這一期的《人民日報》上,同時刊登了12月30日來自中宣部關于文藝界座談會的消息。這次宣傳工作的會議帶來廣泛持久的影響,為清理“四人幫”在社會上造成的惡劣影響開辟了道路。
在1978年第1期的《詩刊》與《人民文學》,同樣刊登了毛澤東的這封信,《詩刊》還發(fā)表了《座談紀要》與林默涵的《讀毛主席談詩的信》、臧克家的《論詩遺典在》,《人民文學》刊發(fā)了《中國文聯(lián)主席郭沫若同志的書面講話》《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席茅盾同志的講話》以及作家杜埃的《調(diào)整和貫徹好黨的文藝政策》等文章。這兩次會議的主要議題是承認形象思維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作用,重新將毛澤東的“百花齊放”“推陳出新”和“古為今用,洋為中用”作為文藝的指導方針,徹底扭轉(zhuǎn)“四人幫”所造成的萬馬齊喑的局面。至此,形象思維不再是一個文藝學具體的學術問題,而是成為整個時代扭轉(zhuǎn)話語風氣的契機。
隨著中央高層對形象思維理論的倡導,全國立刻展開了形象思維大討論,1978年第1期的眾多學術期刊,都選擇了形象思維作為刊物的主要話題?!段膶W評論》刊登了王朝聞的《藝術創(chuàng)作有特殊規(guī)律》、蔡儀的《批判反形象思維論》、唐弢的《談“詩美”——讀毛主席給陳毅同志談詩的一封信》、王元化的《釋〈比興篇〉“擬容取心”說——關于意象:表象與概念的綜合》等四篇文章談論形象思維。有學者統(tǒng)計,僅在1978年1月在全國報刊上發(fā)表形象思維問題的署名文章達58篇以上,報導在87篇以上;僅1月在報紙上用“詩要用形象思維”七個字的同題作文在8篇以上。自2月至年底,不到一年時間,在《紅旗》《哲學研究》《文學評論》以及主要大學學報和各省文藝刊物上發(fā)表的“形象思維”專論,在60篇以上。以“形象思維”為主題的論文集,在全國范圍內(nèi)涌現(xiàn)出來,1978年5月出版了復旦大學中文系文藝理論教研組編輯的《形象思維問題參考資料》;1978年6月,湘潭大學文藝理論教研室、湘潭市文化館編印的《形象思維資料集》出版;1978年8月,由中國社會科學院編輯的、將近50萬字的巨著《外國理論家、作家論形象思維》問世;1978年9月,由四川大學中文系資料室編輯的《形象思維問題資料選編》正式出版。正因如此,1978年被稱為文藝界的形象思維年。這種熱潮延續(xù)到了1979年,由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美學研究室與上海文藝出版社文藝理論編輯室合編的《美學》(俗稱“大美學”)的創(chuàng)刊號上,刊登了有關形象思維的文章:朱光潛的《形象思維:從認識論角度和實踐角度來看》、趙宋光的《論音樂的形象性》、張瑤均的《電影藝術與形象思維》,也刊登了關于形象思維理論的總結與回顧文章《形象思維理論的形成、發(fā)展及其在我國的流傳》,這一次形象思維討論的特點主要包括以下幾方面的內(nèi)容。
第一,重提形象思維更多的是出于社會變革的需要,借助為文藝正名的時機,目的是要為整個社會提供扭轉(zhuǎn)風氣的契機,因此,原來被上綱上線的形象思維否定論,同樣也以上綱上線的方式被反駁,仿佛在有意無意之中清償了一筆歷史的債務。在這一次討論中,學者們特別強調(diào)形象思維存在對藝術的意義,它不僅是從屬于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更為重要的是,它還體現(xiàn)著藝術的獨特性,形象思維之于藝術的意義,已經(jīng)不再是人類認知的一種特殊方式,而是成為藝術存在的依據(jù),藝術的本體存在依托于形象思維。于是,一個必然的結論是否定形象思維就是否定了藝術。當時頗為急切的論證過程其實是缺乏相應的學理依據(jù)的,假如否定形象思維,也不過是否定了藝術創(chuàng)作的以“形象”來進行思維過程,形象是否能夠進行思維,而思維究竟是否能夠以“形象”為中介而展開,還沒有經(jīng)過論證和研究,僅僅憑借偉人的信件而肯定一個需要驗證的學術問題,其實也還是“文革”思維的延續(xù),與鄭季翹不同的只有立場的贊同與否,論戰(zhàn)雙方對形象思維都沒有持一種嚴謹?shù)目茖W研究的態(tài)度。
第二,從哲學基礎而言,本次大討論與上一次50年代的形象思維討論有相同的哲學基礎,都是以哲學反映論作為立論的根本,還沒有走出藝術作為認識反映的園囿,藝術的任務還是要塑造一個典型形象。在50年代的論爭中,無論是形象思維的贊同者還是否定者,一個共同的結論是,形象思維的研究離不開馬克思主義認識論,這一點從蘇聯(lián)到中國都是相通的。換句話說,也就是將文學看成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一種反映,這種反映與機械的認識論相對立,允許作家進行主觀創(chuàng)造,根據(jù)現(xiàn)實生活的狀況而在藝術世界里合成一個新的“形象”,形象的形成過程就是形象思維的展開過程。藝術家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形象要符合現(xiàn)實主義作品的理想,最高目標是創(chuàng)造出來一個“典型”。在這一次討論的初期依然如此。例如,1978年第3期的《解放軍文藝》刊發(fā)了孟偉哉的論文《形象思維二題》,文章談到,形象思維在藝術實踐中的直接任務“歸結起來就是創(chuàng)造典型形象”[3]54。我們知道,典型寄托著現(xiàn)實主義文學作品的審美理想,是現(xiàn)實主義作品所追求的目標。囿于當時的理論局限,幾乎多數(shù)理論家在談到形象思維時,一個強大的慣性結論就是“典型”。這一點在1978年早期關于形象思維的討論非常明顯。其實,并非參與討論的學者們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在孟偉哉的這篇論文中,就談到了音樂在創(chuàng)作過程想要表現(xiàn)的主題和感情,想要描繪的情景和形象,其實這也是不能用“典型”一而括之的。在這篇文章中,孟偉哉試圖提出一個“語言”的中介,以此來作為思維的媒介,將形象思維過渡到了用語言來思維,這就為突破“典型”論創(chuàng)造了契機。
從引證的資料來分析,在“文革”前被劃定為“修正主義”的俄國民主主義革命者的論斷重新作為資料支撐形象思維,如提出形象思維的別林斯基,現(xiàn)在有很多理論家與作家在談論形象思維時會引用別林斯基的觀點,這一點也帶來了對俄國民主主義革命者及其作品的正名。此外,如維柯、黑格爾等一些曾經(jīng)“腐朽的、資產(chǎn)階級”美學家的言論也開始解禁,很多學者開始以黑格爾的論述作為論文的重要論據(jù)。雖然是“批判地”引證,但學者們也在逐步突破原來險隘的哲學反映論框架,為后來的美學討論奠定了思想基礎。如浦滿春的文章《形象思維探討》在文中就引證了別林斯基關于形象思維的論述,而不再是法捷耶夫關于形象思維的論述。別林斯基的形象思維論直接來源于黑格爾,強調(diào)的蘊含在形象思維中的藝術的審美特性,而法捷耶夫作為“拉普”的領導人,更看重文學的意識形態(tài)功能。在第二次有關形象思維的大討論中,學者們提到形象思維理論時,更多引用別林斯基“寓于形象的思維”這一說法,強調(diào)蘊含在形象思維中對藝術特性的探索。
第三,從當時討論的內(nèi)容來看,伴隨形象思維討論的還有批判“四人幫”的“文藝黑線專政論”,反對“四人幫”的“主題先行”和“三突出”理論,反駁鄭季翹的文章,普遍認為是鄭季翹的文章為“四人幫”的言論提供了理論支持。現(xiàn)在藝術界要支持“雙百”方針,反對四人幫的倒行逆施,鄭季翹早年的文章也成為眾矢之的。如1978年蔡儀的文章《批判反形象思維論》,就是專門反駁鄭季翹文章的論文。蔡儀的理由在于,思維不只是抽象,概念可以有形象。他說,“思維作用對于感性材料的加工改造所形成的東西,既有抽象性重的,也有形象性重的,前者一般稱為概念,也不能認為只是抽象的;后者一般稱為意象,也不是毫無抽象的?!盵4]67在蔡儀看來,形象思維也不否認抽象的作用,“所謂形象思維并不否認在它的思維活動過程中有抽象作用?!^形象思維或抽象思維,是指思維活動的某一過程就其主要傾向而說的,至于思維活動的某一過程中的抽象作用或具象作用,兩者……卻總是相反相成、相須為用的。”[5]68與很多理論家一樣,蔡儀也非常認同創(chuàng)造性想象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性。蔡儀的這篇文章,主要是從學理上反對鄭季翹的觀點,反對“文革”時期的“三突出”創(chuàng)作方法。此時,形象思維成為一個不證自明的真理,在談到這一點時,先前形象思維的贊同論者在文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如果說第一次形象思維大討論還在爭論一個學術問題的話,而這一次的形象思維大討論從一開始幾乎成為一種藝術的抒情。學者、作家、藝術家、新聞工作者等各個領域、各條戰(zhàn)線上飽受“四人幫”摧殘的人們,將壓抑了十余年的生活熱情、學術熱情與工作熱情,全部迸發(fā)出來,投射在形象思維的討論中,人們因偉人信件的發(fā)表而歡欣鼓舞。
第四,形象思維理論一躍而成為古今中外美學發(fā)展的主綱,似乎所有的藝術理論、美學現(xiàn)象、審美理想都可以統(tǒng)攝到形象思維理論的大旗之下,這不僅是社科院主編《外國理論家、作家論形象思維》[5]的初衷,而且也是眾多文章立論的基礎。如王文生、郭紹虞的文章《我國古代文藝理論中的形象思維問題》開篇提出,“毛主席肯定的這一原則也適用于一切以形象來反映生活的文藝,因而具有普遍的理論意義和深刻的實踐意義。”文章以形象思維為總綱,梳理了我國文藝理論中對形象思維認識的發(fā)展過程。王朝聞在《藝術創(chuàng)作有特殊規(guī)律》中提出,“毛主席給陳毅同志談詩的一封信,再一次闡明了文藝創(chuàng)作的特殊方法?!盵6]59唐弢的文章《談“詩美”——談毛主席給陳毅同志談詩的一封信》,主要以毛澤東所談的“詩味”為出發(fā)點,討論藝術獨特的審美特性。作者認為,“詩美,無論是音樂美或者圖畫美,都是詩人通過形象思維對他熟悉的生活的概括。一個人有了開闊的政治視野,才能從復雜多樣的生活中捕捉他所需要的新鮮的形象;尤其重要的事,只有對復雜多樣的生活作了深入的比較、考察、思索,不僅有自己切身的經(jīng)驗,而且有自己切身的感受,這種經(jīng)驗和感受隨著時間鉆入毛孔,流進血管,成為詩人本身的細胞與神經(jīng),這時才會有我們所要追求的對象?!盵7]98這就將所有的藝術規(guī)律都歸結為形象思維的創(chuàng)作過程。這種觀點其中并不是沒有問題,而是大家都把各種問題的特殊性壓抑下去,將所有的藝術規(guī)律都集中到形象思維的話題之中。例如,在舞蹈藝術中,更多應該將舞蹈作為一種形體藝術,其形象的動態(tài)性,主要表現(xiàn)人體的律動、姿態(tài)和表情,這就不一定適合以形象思維來解釋了。
文藝是時代的晴雨表,在“文革”結束后,中國社會所經(jīng)歷的重大變化,首先是通過文藝戰(zhàn)線表現(xiàn)出來的。最先發(fā)聲的是一大批批判“文革”、呼喚新時期的文藝作品發(fā)表,如郭沫若的《水調(diào)歌頭·粉碎“四人幫”》、賀敬之的詩《中國的十月》以及盧新華的《傷痕》。緊接著,文藝界的撥亂反正工作逐步開始,批駁“四人幫”的“文藝黑線專政論”、重提“雙百”方針。在這一系列的重大方針調(diào)整之前,第二次形象思維全國大討論在緊鑼密鼓的籌劃中逐步展開。60年代的中國美學爭鳴終于“形象思維”,而新時期的美學復興始于“形象思維”,這并不是偶然的巧合。從延安時期開始,文藝被放置于從屬政治的地位,建國后的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成為社會意識形態(tài)運作的必要保障,其最高的理想是在藝術作品中創(chuàng)造出“典型形象”。而實現(xiàn)典型的方法,則是受到文藝界領導人大力支持的形象思維理論。在文革前夕,形象思維因其與“修正主義”的淵源和反馬克思主義認識論而被劃上終止符,但是,當時的“典型”卻被異化為“三突出”理論,觀念先行,主題先行,由概念而生形象成為一種必然。新時期到來之際,正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早年終結中國美學討論的形象思維必須首先進行理論的突破,然后才能翻轉(zhuǎn)文藝界乃至整個中國的社會風氣。于是,從形象思維討論之后,久違的“雙百”方針才能順利登場,后來的寫本質(zhì)、寫真實、人性人道主義討論才能有發(fā)揮的空間。在這里,形象思維話題像一道閘門,只有先將具體的創(chuàng)作打開局面之后,后來更加具有抽象性的問題才能進一步展開。第一次形象思維討論的終結是一個歷史的選擇,第二次形象思維討論的開始則重新創(chuàng)造了文藝理論的歷史。
承認形象思維,意味著承認藝術創(chuàng)作的獨特性,政治不能夠代替藝術,一般的認識論規(guī)律不能夠代替藝術的規(guī)律。這就蘊含了社會風氣走出十年浩劫的契機。其實,從王國維的無功利藝術觀與梁啟超的小說救亡論開始,文藝與政治的關系在中國美學現(xiàn)代性進程中就打一個結,成為相互較量的二元對立因素。在上世紀30年代,形象思維由左聯(lián)文藝理論家馮雪峰引入中國,他所依據(jù)的資料是法捷耶夫關于形象思維的闡釋,而不是別林斯基提出的形象思維,二者強調(diào)的形象思維的內(nèi)涵是不同的。40年代,隨著延安《講話》精神的傳達,政治成為藝術首先需要高舉的大旗。50年代中期的胡風事件就是用政治過分干預文藝的歷史教訓,而到60年代的“文革”,更是以政治清洗文藝的極端錯誤。時代風氣轉(zhuǎn)寰,不僅形象思維不再是一個理論禁區(qū),而是一切藝術的共通規(guī)律。在此前提下,尋找藝術的獨特規(guī)律成為一個可以探索的話題,這樣就可以賦予藝術家與藝術創(chuàng)作相對獨立的空間。形象思維在后來的研究產(chǎn)生了重要的轉(zhuǎn)型,它與中國古典美學中的形象思維、藝術的審美無功利性、藝術的審美認知功能等話題都存在相互溝通和借鑒的可能性,這些話題都可以在美學領域里尋找到相應的資源。在這個意義上說,形象思維為新時期的“美學熱”奠定了基礎,促進了文藝美學的研究,“從意識形態(tài)的理論角度轉(zhuǎn)向了對文藝審美性征的研究?!盵8]154
再到后來,形象思維研究產(chǎn)生了一個重要的轉(zhuǎn)型方向,由形象思維的研究轉(zhuǎn)向了思維科學的研究。形象思維走出人文科學而跨入自然科學,形象思維進一步推動了當時的“文化熱”。1980年,《中國社會科學》第3期發(fā)表了劉欣大的《科學家與形象思維》和沈大德、吳廷嘉的《形象思維與抽象思維——辯證邏輯的一對范疇》兩篇文章之后,在學界引起了廣泛關注。劉欣大的文章《科學家與形象思維》論述了一個觀點,科學家也同樣離不開形象思維,這就把形象思維的適用范疇由藝術推向了科學。文章在結尾部分提出,“毛澤東同志給陳毅同志談詩的信公開發(fā)表一年半以來,被諸多原因阻斷了十多年的關于形象思維的討論又活躍起來了,很多同志熱心探討形象思維的特征,從多方面闡述形象思維的功能,但仍然囿于文藝領域。”[9]107于是,作者呼吁“希望哲學家、心理學家、腦和神經(jīng)系統(tǒng)研究工作者、作家、藝術家、文學史和文藝理論工作者通力協(xié)作”[9]108。研究思維的方法,不應該僅是哲學上的理論思辨,還應該包括實驗、分析和系統(tǒng)的方法。直到今天的認知美學領域,審美思維依然是一個重要課題。
[1]程光煒.“85文化熱”三十年[J].文藝爭鳴,2015(10):3.
[2]毛主席仍在指揮我們戰(zhàn)斗——學習《毛主席給陳毅同志談詩的一封信》座談會紀要[J].詩刊,1978(1):2.
[3]孟偉哉.形象思維二題[M]//四川大學中文系資料室.形象思維問題.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78:33-58.
[4]蔡 儀.批判反形象思維論[M]//四川大學中文系資料室.形象思維問題.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78:25-32.
[5]王文生,郭紹虞.我國古代文藝理論中的形象思維問題[M]//四川大學中文系資料室.形象思維問題.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78:108-117.
[6]王朝聞.藝創(chuàng)作有特殊規(guī)律[M]//四川大學中文系資料室.形象思維問題.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78:59-797.
[7]唐 弢.談“詩美”——談毛主席給陳毅同志談詩的一封信[M]//四川大學中文系資料室.形象思維問題.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78:59-797.
[8]祝志滿.對新時期以來文藝美學發(fā)展的思考.沈陽工程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11(2):154.
[9]劉欣大.科學家與形象思維 [J].中國社會科學,1989(3):97-108.
(責任編輯 伯 靈 校對 伊人鳳)
The Discussion of “Image Thinking” in New Period and its History Significance
AN Jing
(School of Literature,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081,China)
Propagandalized by The Renmin Daily,The Poetry Club and The People′s Literature Editorial Board,and Mao Zedong′s Letter to Chen Yi on Poem published in Renmin Daily and Guangming Daily on the date of 31st in December of 1977,the discussion of “image thinking” In New Period formally began.This time of “Image Thinking ” discussion rectificated the name of literature and art,reversed the social atmosphere initiatively,and opened the way of literature theory study,aesthetics popularity and the culture study.
New Period;image thinking;history significance
2017-03-09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12&ZD111);中央民族大學2015年度校級自主科研項目(2015MDQN18);中央民族大學文藝青年創(chuàng)新團隊“經(jīng)典闡釋與當代文藝學建設”階段性成果
安 靜(1982-),女,山西代縣人,講師,博士,主要從事文藝美學研究。
10.13888/j.cnki.jsie(ss).2017.03.001
I206.7
A
1672-9617(2017)03-028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