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蓮
第一次見曲樹,是在秦嶺山區(qū)的小學,媽媽去那里支教一年,我也跟著去那里上學,那一年我九歲。
新班級有二十一名同學,加上我剛好二十二名,由于曲樹一個人坐在前排,于是我自動坐到了曲樹旁邊,老師很高興,夸贊我很懂事。下課后快嘴的女生告訴我,班上所有的人都遠離曲樹是因為他頭上少了幾片頭發(fā),山里人說,這樣的孩子身上沒有陽剛氣,遲早會被鬼纏上,因此大人孩子都怕被曲樹身上的鬼纏住,沒人愿意和曲樹當同桌。
晚上,我問媽媽曲樹“鬼剃頭”的事兒,媽媽說“鬼剃頭”根本不是被鬼剃了頭,那是一種不明原因的脫發(fā),與體弱多病和精神緊張有關,曲樹一直被孤立著,他的心情長期不愉快,病不但好不了,還會加重。
曲樹學習很用功,我看到他整整齊齊的作業(yè)本上被老師畫滿紅鉤,而且,他用的筆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筆,是一種像小毛筆一樣的花蕾插在細小如麥稈一樣的竹子里做的,他用花蕾蘸著墨,寫出一手漂亮的小楷字。他還畫了好多好看的小畫,有水果,有花草,有太陽,可好看了,也許老師和同學們早就習慣了這些,但這對我來說太新奇太意外了,我開始佩服曲樹。
于是,我也去校外的山坡上采花,想做一支像曲樹一樣的筆,采到花后,我又去路邊的山竹叢中折下一些細小的竹枝,拿回家去,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做成了一支花蕾筆。
第二天一早,我把花蕾筆放在桌面上,告訴曲樹這支筆是我做的,然后問他:“做筆的花叫什么名字?”
“筆花”。曲樹下意識地說出了這兩個字,“不過,它的真名叫小苦荬花,筆花是我給它取的名字?!鼻鷺浼泵忉屃艘痪洹?/p>
我說:“你懂得這么多呀,我決定從今天起,也用‘筆花來寫字。有時間你得教我?!鼻鷺渎犃藳]出聲,輕輕點了點頭。
一天,班上的同學牟強和他的伙伴們玩起了游戲,他們都是平時孤立曲樹的人,這次我跑過去,請求加入。牟強他們很吃驚,但同意了,很快,我就和他們玩熟了,于是我提出能不能讓曲樹加入進來,說完我去拉曲樹,曲樹遲疑地站著不動,牟強說:“來玩呀,別像個女孩一樣扭扭捏捏的?!?/p>
這話刺激到了曲樹,他“唰”地一下沖進了人群,玩得滿頭大汗,但很興奮,游戲結束后,同學們似乎忘記了什么“鬼剃頭”,他們都友好地摸曲樹的光頭。曲樹也不介意:“摸吧,使勁地摸吧,這等于給我按摩,按摩得越多,我的頭發(fā)會長得越快。”
一年很快過去了,曲樹的頭發(fā)開始變黑變密,脫發(fā)的斑痕越來越小,他開始教牟強他們畫畫,并教他們用筆花做筆,畫畫。后來我和媽媽要回城了,臨走曲樹送了我一幅畫,畫上有一彎彩虹,彩虹下有一叢金色的筆花。
潘燁摘自《文學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