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狼

戲里有戲

民國那會兒，有個姓張的督軍，貪財又好色。

這年大年初一，正好是十九姨太的生日，張督軍就廣發(fā)請柬，連壽宴帶拜年，趁機(jī)撈雙份兒禮。他特別愛聽單口相聲，從天津衛(wèi)請來個叫“窮不怕”的藝人，在堂會上壓軸兒。

誰知，在堂會開始前，張督軍一聽相聲是《千里走單騎》，就發(fā)了火，說關(guān)爺是他死對頭閻老西兒的老鄉(xiāng)，要窮不怕說“秦瓊戰(zhàn)關(guān)公”，而且秦瓊必須贏。為嘛，因為張督軍是山東人，他想讓山東好漢滅掉老西兒的威風(fēng)。

窮不怕一聽，傻了眼，關(guān)公是漢朝的，而秦瓊是隋唐人，哪跟哪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只好趕緊臨時想轍，不然到時候拿嘛來說啊？

這時，堂會上正在演京劇《雪奔》，看到高衙內(nèi)搶林沖娘子這一出時，窮不怕心里一亮，這十九姨太不就是姓張的剛從一個手下那兒搶過來的嗎？今兒就拿這戲改巴改巴，好好地惡心他一回！

聽完山東快書《武松》后，該窮不怕上場了。他上臺雙手一拱，說起了單口相聲：

有個戲班子，老板是個摳門兒精，請一個姓張的先生寫了部新戲，先讓戲班子里的人排練，看行不行。戲里講的是嘛呢？

有倆人，分別叫張三和李四，在關(guān)爺像前拜過把子。一年，哥倆合伙到外地做買賣，賺了不少錢，年前高高興興往家趕。船過黃河時，誰料這張三卻起了壞心眼兒，為嘛，原來李四的媳婦長得特別俊，張三一直在打她的主意。船到河中間時，機(jī)會來了，張三趁李四不留神，一把把他推下了河。回到家后，張三騙李四媳婦說，李四不小心掉進(jìn)了河里，救上來就不行了。李四媳婦信以為真，哭哭啼啼就把男人葬了。打這以后，張三對李四媳婦噓寒問暖，日子一長，終于如愿娶到了她。

再說這李四，死后一直咽不下這口氣，上閻王爺那兒喊冤。閻王爺一查生死簿，說他是命中注定，沒轍兒。李四不甘心，想到了關(guān)爺，年三十晚上來到了關(guān)帝廟，跪在大殿上，把自個兒被害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講了出來。

關(guān)爺聽后，果然發(fā)了怒，打發(fā)周倉去把張三抓來，當(dāng)堂對質(zhì)。周倉領(lǐng)命，立刻趕到了張三家。他正要推門而入時，卻被兩個身披鎧甲的人給攔住了：來者何人？

周倉抬頭一看，原來是門將秦瓊和尉遲恭。他回答說：奉主人之命，來捉拿張三前去關(guān)帝廟問審！

倆門將聽后，不同意：俺們今日是被張三請來守門過年的，等過了正月十五再說吧。

到正月十五還得半月呢，這不明擺著是在糊弄人嘛？想到這里，周倉嘛話也不說，提著倆鐵錘，就要硬往里闖。秦瓊手握雙锏，尉遲恭亮出單鞭，同時把住了門。周倉來氣了，掄起雙錘就照秦瓊打來！

聽到這兒，張督軍問管家：“這周倉是嘛人啊？”管家回答說，是給關(guān)公扛大刀的。

張督軍一聽，嚷起來：“奶奶的，一個扛大刀的來搗啥亂??！”

關(guān)鍵時刻

兩人戰(zhàn)了幾十回合，秦瓊知道周倉有勇無謀，故意使了個破綻，周倉果然上了當(dāng)，掄起雙錘砸下來。秦瓊轉(zhuǎn)身一閃，一個回馬锏打中了周倉，周倉慌忙棄錘逃回了廟。

關(guān)爺一看周倉被秦瓊打傷了，二話不說，提起青龍偃月刀，就直奔張三家而去。到了門口，關(guān)爺怒聲問：秦瓊何在？

秦瓊應(yīng)聲上前：俺就是。你是何人？

關(guān)爺答道：我乃五虎上將關(guān)云長是也，看打！說完，揮起青龍偃月刀直取秦瓊首級！秦瓊也毫無懼色，雙锏一架，兩個人立刻廝殺起來。

關(guān)爺和秦瓊你來我往，一百八十個回合過后，打得是難分難解。尉遲恭擔(dān)心秦瓊吃锏短的虧，急忙跳到中間，攔住了兩人，說有話要說，他們才住了手。

尉遲恭勸道：你們照這樣打下去，就是打到初一也難分上下。關(guān)云長，我問你，為啥派周倉來捉張三??？關(guān)爺這才把李四告狀的事講了一遍。尉遲恭和秦瓊聽后不言語了。

關(guān)爺見狀，問道：難道你們還想袒護(hù)張三？

尉遲恭十分為難地回答說：張三是該千刀萬剮，可俺們是他請來守門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事不好辦啊……

關(guān)爺聽后，說：待我先把那張三抓來，審問清楚后再做主張。說完，命周倉進(jìn)門去捉拿張三。

可周倉卻空手回來，說張三已經(jīng)死了。幾個人都怔住了。關(guān)爺追問：怎么死的？

周倉回答說：剛剛，張三聽到門外有人吵鬧，隔著門縫一瞅，正好聽到尉遲恭說他該千刀萬剮，立馬嚇得魂飛魄散，被活活嚇?biāo)懒恕?/p>

既然張三死了，關(guān)爺就打算回去告訴李四，卻被秦瓊攔住了：俺和你還沒打出個高低呢。

關(guān)爺一聽：那咱們就接著再戰(zhàn)三百回合，看看究竟誰厲害！

兩個人就又開始打了起來。這回他們都使出了渾身的武藝，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三百回合過后，卻還是沒決出個勝負(fù)來。

此時的秦瓊已體力不支，而關(guān)爺卻越戰(zhàn)越勇。秦瓊求勝心切，決定再使一個回馬锏，卻被關(guān)爺識破了，趁機(jī)忽然來了一招泰山壓頂，青龍偃月刀兜頭就砍了下來。秦瓊慌忙躲閃，就在關(guān)爺?shù)拇蟮峨x他的頭頂還有一寸時……

說到這里，窮不怕忽然打住不說了，臉色蒼白，在臺上晃悠起來。

張督軍急了，站起來焦急地問：“快說啊，秦瓊咋樣了？”

管家一瞅不對勁兒，連忙跑了過去。不一會兒，他回來說：“督軍，窮不怕說，他有點頭暈，想到后臺歇會兒，再接著出來講?！?/p>

張督軍一聽，只好點了點頭，心里卻是火燒火燎，這一刀要是砍下去，俺山東人不就輸給老西兒了嗎？真要是這樣，就把這不識好歹的窮不怕關(guān)起來，餓他個三五天！

戲里戲外

回到后臺，窮不怕喝了幾口茶，就又上臺繼續(xù)講了起來：

眼看著秦瓊就要被關(guān)爺?shù)拇蟮犊持袝r，卻忽然聽他哎喲一聲，一個踉蹌，跪倒在了地上。怎么了啊？

開頭講了，這是戲班子在排練戲。原來是演關(guān)爺?shù)慕莾河昧^猛，小腿舊傷復(fù)發(fā)了。幾個人趕緊把角兒扶著坐在椅子上，緩了半天的勁兒，總算不疼了。

老板一聽，著了急：下面就是戲的高潮了，誰來演啊，一點兒也不關(guān)心角兒的傷。角兒一肚子的怨氣正沒地兒出呢，一聽這話，拐著彎兒惡心老板：“這戲是哪位高人寫的啊，只知道圖熱鬧，卻不顧人的死活，這不明擺著是在折騰人嗎？”

老板“嘿嘿”一笑，是張先生寫的。角兒一聽，氣更是不打一處來，說：“張先生，要我說，他就是個大草包，東拉西扯，狼筋扯到狗腿上，就是排了也沒人看！”

誰知，角兒的話卻正中老板心意，為嘛啊？這摳門兒精老板正在琢磨，怎么賴掉寫戲的酬金呢，角兒的話就是個好借口。老板樂壞了，立馬來到了張先生家，把角兒的原話講給他聽。

張先生原以為老板是來送酬金的，沒承想，聽到的卻是一頓臭罵，酬金也打了水漂兒，他又氣又急，一口氣沒飭上來，就一頭栽倒在地上，怎么啦？活活憋死啦！

誰知，窮不怕這話音剛落，他自個兒也“撲通”一聲直挺挺地倒在戲臺子上。開始，大伙兒以為窮不怕在學(xué)張先生的樣兒，拼命地鼓起掌來。可過了一會兒，卻不見他起來。

臺下的張督軍愣住了，急忙打發(fā)管家去瞅。管家過去一瞧，只見窮不怕牙關(guān)咬得咯咯響，早就昏死過去了。

張督軍急了眼：“奶奶的，還不趕緊送醫(yī)院去救？大年初一要是死了人，這一年都他媽的晦氣！”

一場熱鬧的堂會就這樣在關(guān)鍵時刻被攪亂了。回到屋里，張督軍還在惋惜呢，沒聽完“秦瓊戰(zhàn)關(guān)公”的相聲，十九姨太忽然走進(jìn)來，問窮不怕救醒了沒有？他有些不耐煩，說已經(jīng)救醒了，是餓暈的。

十九姨太接著說：“老爺，這回您可不能輕饒了這窮不怕，他膽子也忒大了！”張督軍愣了一下，問：“咋啦？”

十九姨太聽后，很意外：“我說老爺，您是真糊涂呢，還是沒聽明白啊？窮不怕現(xiàn)編的這個相聲，一直在拐著彎兒罵您哪，合著您連一句都沒聽出來??？！”

張督軍一聽，細(xì)一回想，那李四的拜把子和編戲的都姓張，可不就是在罵自個兒嘛？他氣得暴跳如雷，命副官立刻到醫(yī)院，把窮不怕抓來，一槍崩了他。

副官帶人麻溜兒地趕到了醫(yī)院，卻不見窮不怕。一問大夫才知道，他嘛事兒也沒有，早就顛得沒了影兒！

張督軍大年初一唱堂會挨罵的事兒，很快就在濟(jì)南府傳開了，老百姓給他起了個綽號，叫草包張。

選自《故事會》2016.9下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