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懷舒
清朝乾隆年間,泰東河畔有爿中藥店,店掌柜是兄弟倆。大掌柜叫屈四海,小掌柜叫屈三江。大掌柜是個懂藥理、知產(chǎn)地、會談價的資深高手,常年累月出遠門采購藥材;小掌柜年輕,在家與懂中藥的嫂子屈李氏一道打理藥店。常言道,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正當屈家藥店如日中天時,屈李氏卻突發(fā)急病,口吐唾液,不一會兒,便不幸去世。
此時,屈四海遠去大西北采購藥材,屈李氏又是屈四海在貴州結(jié)識的紅顏知己,兩地相距遙遠,屈三江無法將噩耗告知哥哥及其嫂子娘家人,如果等人到齊,再辦喪事,要到猴年馬月,加之天氣炎熱,尸體不能久停家中,屈三江只好與一位長者商量后事。
長者認為,娘家無人到場“值斧”,棺蓋可不下釘;哥哥出差遠途,墳塋象征壘土。屈三江覺得言之有理,于是于次日,匆匆料理了嫂子后事。
不料,攤上大事。就在屈李氏下葬的第二天,屈李氏的爹爹突然從天而降。
好在屈李氏的爹爹不是得知屈李氏的噩耗后,特地趕來奔喪的,而是抱著親人相聚的幸福心情,來探望女兒的。老人家在半年前就從家起程,終于“瞎子磨刀望見亮”,好不容易找到屈李氏的家。爹在離屈家不遠處問路,有熟悉情況的人告訴他,屈李氏已經(jīng)撒手歸西,且已安葬。
千里迢迢來把女兒見,卻不料被人引領到女兒的墳塋。爹傷心得差點兒背過氣去。他來到李氏的墳前,一把鼻涕一把淚,捧一把黃土問青天:“老天爺,這到底是咋回事?”他一邊哭,一邊用手刨著墳頭上的虛土。
刨啊刨,爹的雙手刨出血泡。猛然,爹發(fā)現(xiàn)墳土中有一截發(fā)辮,不禁大吃一驚。他用力一拉發(fā)辮,發(fā)現(xiàn)發(fā)辮是從棺材縫隙出來的。他試圖揭開棺蓋,想不到棺蓋沒下釘,被輕而易舉地打開。一看棺內(nèi)尸體,驚呆了,這哪是他的女兒?分明是一具衣衫不整的男尸!
爹茫然不知所措,于是急匆匆來到縣府,擊鼓鳴冤。
知縣,貴州畢節(jié)人。上任伊始,忽聞貴州口音人來縣府衙門喊冤,頓覺分外奇怪。
知縣想,會不會是自己做了官,家里人依官仗勢,欺凌鄉(xiāng)里,于是,這人千里迢迢來此地鳴冤叫屈,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況有老鄉(xiāng)來喊冤!知縣邁著官步,搖著帽翅,來到大堂,正襟危坐。背后“明鏡高懸”,左右“回避”“肅靜”,一派森嚴。
爹說,他的女婿是此地人,叫屈四海。屈四海在貴州做藥材生意時,結(jié)識了他的女兒。這次他來看望女兒,卻不料女兒撒手歸西。于是,他來到女兒墳頭,誓要活見人、死見尸。想不到扒開墳土,揭開棺蓋,發(fā)現(xiàn)棺材里不是他的女兒,而是一具男尸!
知縣聽此一說,頓覺大有文章。人命關天,非同小可。于是他帶領捕快、衙役、忤作一行,火急火燎趕到屈李氏墳頭。
衙役刨土揭棺,眾人一見,棺內(nèi)確系男尸,與墳頭碑文,風馬牛不相及。當即,知縣指使忤作驗尸。
忤作將男尸停放在棺材蓋上,剪除男尸衣衫,察看尸斑尸僵程度,推斷男尸死亡時間。接著,驗明正身,確認男尸不是病故,而是后腦殼遭人棒擊身亡。
知縣當即明察暗訪,得知“屈李氏之墓”,系小叔子屈三江所造。當即指派衙役,直奔屈家巷,將屈三江五花大綁,緝拿歸案。
次日,知縣升堂。只見知縣扇一收,眼一瞪,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屈三江,你好大的膽!”屈三江膽戰(zhàn)心驚地說:“我膽小。”知縣又一拍驚堂木,說:“你敢將人打死,膽還?。俊鼻贽q說:“嫂子是病死的,怎可以說是我打死的?”知縣厲聲說:“你還鴨子死了嘴硬!你說你嫂子病故,你安葬了你嫂子,怎么棺內(nèi)不是你嫂子的尸體,而是一具男尸?”“不可能!”屈三江據(jù)理力爭。
“我讓你抵賴!”說完,知縣憤怒地從簽筒里抽出一根簽子,扔下堂來。隨即,屈三江挨了一頓棒棍。屈三江被打得氣息奄奄。盡管如此,他還是拒不承認嫂子沒死,也不承認棺內(nèi)埋葬的是男尸。不得已,知縣只好指派衙役,將屈三江帶到現(xiàn)場。
“不見棺材不落淚?!毖靡鄞蜷_棺蓋,讓屈三江過目。屈三江一望,棺內(nèi)確實不是嫂子,而是一具男尸。
這天,知縣再次升堂,推斷說:“墳既然是你屈三江埋的,碑既然是你屈三江立的,那么,這人就是你殺的!現(xiàn)在姑且命令衙役緝查你嫂,但必須以你來抵償棺內(nèi)男子性命,從古至今,殺人償命!”
屈三江不服,但又說不清男尸的來龍去脈,加之不善言談,一時間,無言以對。其本人雖在州府喊冤,上司寧可讓他屈死一命,也不想讓心腹官吏斷送前程。于是屈打成招,昧著良心辦案,錯斬了屈三江。
一年后,屈四海風塵仆仆回到家,見自家大門上貼著封條,頓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鄰居見他蹊蹺,就將事件的原委,一五一十告訴了他。屈四海一聽,猶如五雷轟頂。
鄰居說,他的妻子屈李氏確實死了。也許屈李氏的尸體被人換了,嫁禍屈三江。勸他盡快離開是非之地,以免受到牽連,引來殺身之禍。
屈四海覺得也是,暫且遠走他鄉(xiāng)。
這天,屈四海來到一家客棧,猛然發(fā)現(xiàn)店主妻子的容貌很像自己死了的妻子。兩人相視一番,確認無疑。雙方驚喜交加,卻不料,屈四海被店主妻子一把捂住嘴巴。
屈四海瞠目結(jié)舌。店主妻子輕聲講明原委,屈四海知道事大,控制感情。
當晚,店主妻子對店主說,最近陰雨連綿,臟兮兮的被褥一直未洗。從天象看,明天好天,她夜里要清洗被褥,好讓客人來此睡得安寧,住得舒心。店主悉聽妻便,隨即寬衣,自個兒呼呼大睡。
店主妻子來到屈四海床邊,二人相擁而泣。店主妻子對屈四海說:“我是你的女人,我沒死?!?/p>
屈四海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但又是真的。屈李氏向屈四海泣訴了一段怪異的實情。
原來,屈李氏當時只是昏迷。在屈三江將她安葬的同一天,有個豬販子在小豬行賺了不少銀兩,往回趕,不知不覺走到城腳下,見天色已晚,就投宿到這家客棧。店主從豬販子的言談舉止中得知,豬販子身上帶有不少銀兩,頓時心生歹意。
翌日清晨,豬販子早早起床趕路,店主悄悄尾隨其后。走著走著,豬販子來到一處墳地。店主見四下無人,便從一棵大樹背后躥出,掄起手中的木棍,猛擊豬販子的腦殼。只聽“噗”的一聲,豬販子應聲倒地。店主彎腰一探豬販子的鼻息,確認豬販子已經(jīng)斷氣。店主連忙三下五除二取下豬販子身上裝有銀兩的包裹,欲逃。轉(zhuǎn)念一想,不妥,擔心尸體被人發(fā)覺,引來橫禍,于是,想填埋尸體,掩蓋罪行。
恰巧,店主發(fā)現(xiàn)身旁有一座墳土未干的新墳,且新墳只壘了少量泥土,于是,他用打擊豬販子的木棒,撥開泥土,發(fā)現(xiàn)棺蓋斜蓋著,未曾下釘,便輕而易舉地將棺蓋撥至一邊,打算將豬販子的尸體放進去。
誰知,棺蓋打開后,卻聽見里面發(fā)出一聲嘆息,隨之尸體慢慢動了起來。店主以為是“尸變”,嚇得瑟瑟發(fā)抖,想拋下豬販子尸體溜走。卻不料,“尸體”從棺材里伸出手,一把抓住店主的衣襟,有氣無力地說:“我不是鬼,我是人,因患急病昏迷,家人誤以為我死了,請你送我回家,定有厚禮相報?!?/p>
店主覺察復活的女尸,已經(jīng)看到棺材旁邊豬販子的尸體,若是送其回家,擔心事情敗露,又見屈李氏相貌不錯,心生歹意,于是,威脅利誘說:“你要想活,就不能回家,跟我走,否則,我就讓你跟他一樣,死在我的棍棒之下。”
屈李氏求生心切,只好委曲求全,答應了店主要求。當下,店主將她扶出棺材。就這樣,她僥幸存活下來。
店主將豬販子的尸體草草扔進棺材,蓋上棺蓋,掩埋一些墳土后,帶著屈李氏逃離現(xiàn)場……
屈四海一聽,吃驚不小。隨即,他叮囑屈李氏暫且保密。
翌日清晨,屈四海只身一人,赴州府告狀。
知府剛易人,此人剛直不阿。聽屈四海這一申冤,頓覺案情重大,于是立馬派出捕快,將客棧店主五花大綁,緝拿歸案。不久,店主因故意殺人被處死。承審此案的知縣,以及睜只眼閉只眼的知府,因草菅人命,錯斬屈三江,被流放西北。
選自《民間故事》2016.10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