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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委書記是這樣煉成的

        2017-04-06 16:58:19杜文新
        陽光 2017年4期
        關鍵詞:老夏礦長青松

        杜文新

        人在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就像一根飄進激流旋渦中的稻草,是很難左右自己的。毛占輝就像這根稻草,在激流的旋渦里奮力抗爭。他在筆記中摘抄這樣一段話:能適應環(huán)境的人是能人,能改變環(huán)境的人是偉人,既不能適應環(huán)境又不能改變環(huán)境的人,是最無能的人!我應該做一個什么樣的人?

        礦紀委副書記兼監(jiān)察科長毛占輝,上班一推門,就發(fā)現(xiàn)門縫下有一封信。信封上寫道:毛占輝書記及紀委全體同志收。他剛拆開信封,還沒來得及看,就被礦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吳建華叫了過去。吳書記的辦公桌上也放著同樣的一封信。吳書記說,這信你也收到了?毛占輝說,剛拆開信封就被你叫過來了。吳書記說,礦領導每人一封,一個沒落。這是電腦打印的一封匿名信,連組織部、宣傳部、審計科都收到了。信的內(nèi)容,列舉了礦機修廠廠長兼總支書記胡依樹的大量違法違紀問題,特別是胡依樹與他人合伙開了一家廠外廠等問題。說明寫檢舉信的人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是想把這件事弄大,讓所有的領導和相關部門都知道,給我們壓力。毛占輝說,在這之前,對胡依樹的種種議論就不少。吳書記說,昨天晚上,礦長和書記來礦里就發(fā)現(xiàn)了這信,他倆都看了,要求紀委要徹查這個問題。你把檢舉信仔細看看,看看從哪兒突破,要徹底的查!

        毛占輝清楚,只要領導支持,沒有查不清的問題。他更清楚,胡依樹外號胡一虎,這是全礦上下沒有人不知道的。都說胡依樹是一只不尋常的虎。此人頭腦精明多變,性格具有兩重性,做事左右逢源,黑白兩道通吃,是一個既讓人敬畏又讓人不屑的人。要想查清胡依樹的問題,是需要下一番功夫的。毛占輝感到壓力不小,此刻他揉摸著下巴,他每遇到問題就習慣性的用手摸著下巴想事情。突破口在哪兒呢?既然審計科也接到了信,那就聯(lián)合審計科先從審計賬目及實物入手。因為檢舉信揭發(fā)胡依樹倒賣企業(yè)物資,又在廠外與人合伙開了一家工廠,這些如果屬實,那賬和物肯定是不相符的,即使他胡依樹設了假賬搪塞應付,畢竟是假的真不了,那也會漏洞百出的。

        就在毛占輝準備徹查胡依樹的問題時,黨委組織部長突然通知毛占輝到組織部談話。

        部長談話的內(nèi)容很簡單,也很明確。第一,胡依樹是省級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在我們礦的歷史上是不多的。第二,安全生產(chǎn),效率效益第一,這是不爭的事實。僅憑一封匿名信揭發(fā)的一些事情,是很難說明真假的。如果動作過大,怕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穩(wěn)定壓倒一切。第三,黨委決定,免去胡依樹機修廠黨總支書記職務,任命毛占輝同志為機修廠黨總支書記。

        毛占輝感到這事情來得太突然太意外。他明知故問,這是黨委的決定?部長說,這是黨委的意見,讓我先跟你談談。既然是意見,還沒有形成決定,如果我不同意去呢?部長說,這是兩全其美的辦法,你考慮成熟后是會去的,這也是黨委的一片苦心!毛占輝心里很不痛快,他認為礦黨委不該這么做,觀點不明確,甚至有些曖昧。這樣做只能縱容胡依樹。毛占輝說,這是讓我去當臥底打進敵人內(nèi)部?組織部長就笑,說就看你的了。毛占輝說,明明光明正大的事,為什么非得弄得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省級優(yōu)秀黨員怎么了?省長犯了法不還得照樣法辦!他一個小小的科級廠長就沒辦法了?我一到機修廠就是廠里的一員了,能對他廠長如何?說嚴重了,企業(yè)里搞政工的有時候就是個擺設,這樣做不是瞎糊弄事嗎?他胡依樹是啥人?是一只虎,不是小鳥!部長聽完毛占輝的牢騷話后,就笑著說,你與黨委站的高度不同,你這樣說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黨委會全力支持你的工作,你是帶著任務去的,這也是明確的,你就放心干吧!好戲在后頭呢!

        毛占輝笑笑,笑得非常勉強。這事既然沒有回旋的余地,就只好聽天由命了。但是他仍認為:這不是上策!

        回到辦公室,毛占輝想找吳書記談談,轉(zhuǎn)念一想,黨委集體的決定,吳書記是參加了討論的,需要談,吳書記是會找他談的,再說了,組織部長不是已經(jīng)找自己談過了嗎?就是自己找吳書記談又如何,說不定,吳書記還會批評自己做事畏手畏腳,為什么就不能下基層鍛煉呢?你一個軍人轉(zhuǎn)業(yè)到國有煤礦,對企業(yè)的事情能了解多少?你在部隊怎么當?shù)念I導?趁你還年輕,到基層多了解一些事情,多干一些工作,對你以后的發(fā)展是大有好處的。的確,他剛來企業(yè)時,就被安排在機關擔任監(jiān)察科長。監(jiān)察科長是副科職位,一年后才升任的正科,擔任紀委副書記,現(xiàn)在仍兼著監(jiān)察科長。在紀委蹲機關不過兩年,他就感到過于清閑,這與他做事雷厲風行的作風真的有些錯位。他克制自己要適應,有時耐不住,就跟吳書記說想下基層干干的話,可那是什么時候?眼下事兒來了,要真干事情了,卻要趕他走了,叫他到有事二人的地方去,不是沖鋒陷陣地去拼殺,而是叫他靜心觀察裝孬熊!這些,讓毛占輝很不理解,機修廠不是黑社會組織,更不是敵占區(qū),有這個必要嗎?

        下午一上班,機修廠廠長胡依樹就帶著副廠長呂俊和工會主席何順文來到了礦紀委,親自迎接毛占輝來了。毛占輝說,我正準備找你去報到呢,廠里那么忙, 你們還來這里麻煩啥,我自己去就行了。胡依樹說,毛書記,文件一下來,知道你來咱廠我高興啊,你能來助我一臂之力,我得省多大的勁呀,后盾有了,方向有了,我就有主心骨了,有了主心骨膽子就大了,就憑這我也得親自來接你。毛占輝說,以后還得請教胡廠長,在煤礦工作方面,我只能算是一個新兵,還得向你們這些有工作經(jīng)驗的老兵學習!胡依樹笑得哈哈的,直說互相學習互相促進。毛占輝說,廠里工作那么忙,我先跟你們回廠吧,等有空你再安排人把我的辦公桌搬到咱廠就行了。胡依樹說,啥都不要搬,廠里啥都給你準備好了,老板桌比你這寫字臺強多了,你只把自己必須帶的東西帶著就行了。

        機修廠在礦內(nèi)的東北角,占地二十畝,車間就有六個。辦公樓坐北朝南,三層,每層十二間。樓梯在中間,一樓樓梯口以西是車庫,以東是各車間的辦公室,二樓是廠領導和有關人員的辦公室,靠最東頭是一間小會議室。三樓分兩部分,樓梯以東是大會議室,以西是“青年之家”。廠長胡依樹的辦公室,就設在二樓靠小會議室的那兩間屋子,東邊一間是休息室,西邊一間是辦公室。東邊那間休息室就是原廠黨總支書記的辦公室。老書記退休后,礦黨委沒再給機修廠安排新的黨總支書記,就由廠長胡依樹一身兼兩職至今。胡依樹就安排人把老書記辦公室的門摘掉封上,又從里邊打開一個門,裝修整齊,成了他的休息室。小會議室不大,靠墻是一溜兒沙發(fā),中間放幾個小茶幾。墻壁上掛的全是機修廠榮獲的各種榮譽證書和錦旗,花花綠綠的很是招眼。樓梯以東還剩三間,閑著兩間,靠樓梯口那間是場部值班室。樓梯以西六間辦公室,呂副廠長、何主席和工程師每人一間,會計和統(tǒng)計員倆人一間,剩下的兩間,一間是團支部書記小李的,他另外兼黨風廉政監(jiān)督員和通訊員,另一間是資料室。樓梯東邊閑著的兩間沒給毛占輝用,而是把他的老板桌與胡依樹的老板桌放在了一起,桌對桌面對面。

        胡依樹說,毛書記,這樣以后咱倆好溝通,更好聯(lián)絡感情,有什么事當面就商量了。毛占輝就笑說,這樣好,咱們廠的情況我還不了解,胡廠長想的還是蠻周到的。在部隊時,我就和政委一間辦公室,這樣的確有好處。胡依樹又說,這里邊是休息室。咱這里比機關的條件不算差,有的地方比機關還優(yōu)越呢!毛占輝說,胡廠長,這比我在部隊時的條件強多了。胡依樹說,毛書記,你得先跟咱們的職工見見面,讓大家認識認識你,職工不認識咱們的書記哪能行!散會后咱再到各車間看看,了解一下情況,以后咱們廠的工作還得靠你挑大梁呢!晚上,煤城大酒店為你接風!毛占輝直說,你這樣做就把我當外人了,接什么風,連礦都沒出,不能給咱廠添這個麻煩!胡依樹就笑說,說啥咱也得在一起喝兩杯,人不多,就咱廠里幾個人,大家都有這個心愿。走,咱先到會議室。

        來到會議室,人都已到齊,就等著胡廠長與新來的毛書記。主席臺上,副廠長、工會主席和工程師忙站起身讓坐。五個位子,中間的一個留給了毛書記。毛占輝不同意,就把廠長胡依樹往中間位子上讓,胡依樹就笑著說,你坐你坐,就把毛占輝讓到了中間的位子,自己則坐在了偏旁的位子上。從表面看,胡依樹不像別人傳說的那樣,黑白兩道都吃的那種人。胡依樹瘦瘦的高高的身材,略顯長方形的臉白白凈凈,高鼻梁,眼睛不大不小,單眼皮,戴著一副金邊眼鏡,說話干凈利落,做事雷厲風行,時而微笑時而嚴肅。給人的感覺很和善,年齡比自己大幾歲,也就是四十一二歲的樣子,倒像一位風度翩翩的知識分子。

        胡依樹說,今天我向大家傳達一個好消息,礦黨委給我們增添了新的力量。胡依樹說到這里,用手拍拍毛占輝的肩膀又說道,這是毛占輝同志,我們廠新任黨總支書記。毛占輝站起身,向會場示意地鞠了一個躬,霎時,會場就拍起巴掌來。胡依樹笑笑,讓毛占輝坐下,又繼續(xù)說,毛書記是機關干部,是領導下基層,以后咱們工作起來就有主心骨了。歡迎毛書記的到來,下面歡迎毛書記給我們講話。胡依樹講完話就帶頭拍起巴掌來。毛占輝說,來咱們廠,我只是一個新兵,是來向大家學習的,以后還要多向大家請教,咱們廠是我學習進步的地方,也是我與大家一起摸爬滾打的地方。會場掌聲再次響起來。毛占輝又說道,我也沒做準備,沒什么要多講的,煤礦的主題,安全生產(chǎn)第一,效率效益放在首位,一切工作圍繞經(jīng)濟發(fā)展這個中心來開展,只有這樣,我們大伙兒的腰包才能鼓起來,生活才能更加美好。咱們廠在胡廠長的帶領下,干得紅紅火火,為咱們廠咱們礦的安全生產(chǎn)作出了貢獻!謝謝大家!

        按照廠長胡依樹的安排,散會后,他們到各車間走馬觀花式轉(zhuǎn)悠了一圈兒,晚上就到煤城大酒店,為毛占輝接風。

        直到晚上十點多鐘,毛占輝才回到家?;氐郊液蟮拿驾x就想酒桌上的事情。一桌十三個人,除了五位廠領導,有六個車間的主任,黨支部書記,還有會計高艷芬。毛占輝想,林青松為什么沒有參加呢?可他始終都在廠里,是不歡迎我這個新來的書記,還是不讓他參加?今晚酒場的人可都是廠里的特殊人物,按常規(guī),高艷芬只是一個工人,而林青松是大學生又是廠里的干部。這讓他感到疑惑,轉(zhuǎn)念一想,他又有些釋然,哪有那么多的常規(guī),林青松或許有其他的事情呢?這不是很正常嗎?可毛占輝又分明觀察到林青松的眼神是憂郁的,觀望他的那雙眼睛似乎含有一種怨氣,一種期待!憑直覺,毛占輝感到林青松或許的那雙憂郁的眼睛有內(nèi)容。這不會錯,毛占輝始終相信自己的直覺。為什么?那些檢舉胡依樹的匿名信是不是林青松所為呢?他有些拿不準。

        一連兩天,毛占輝在廠里都沒有見到統(tǒng)計員林青松,這讓他有些疑惑。毛占輝就到林青松辦公室問高艷芬,高艷芬說不知道,并說林青松整日高深莫測的,搞不懂他怎么沒來上班,更搞不懂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毛占輝笑笑,認為高艷芬的話有意思。

        毛占輝回到辦公室還沒坐下,電話就響了。打電話的是個女的,聲音很陌生,問是胡廠長嗎?毛占輝說,胡廠長下車間了,我是毛占輝,就問對方有什么事。對方又說,你是毛書記吧,說她是林青松的愛人,小林有病,高燒不退,正在礦工醫(yī)院住院,特打電話向廠領導請假。毛占輝問小林病得嚴重嗎?是否需要派人護理,病房在住院部的幾樓幾號房間?對方說不要,謝謝毛書記了,就掛了電話。毛占輝看了電話顯示,按來電號碼撥了過去。毛占輝再次詢問了林青松所在的病房,對方仍支支吾吾說謝謝領導,就不麻煩領導了。毛占輝一再堅持,對方終于告訴了毛占輝。毛占輝有一種強烈的欲望,它要單獨去醫(yī)院見見林青松,他感到自己有好多話要問林青松。

        毛占輝買了奶粉水果就直奔礦工醫(yī)院。來到病房,林青松靠在最里邊的一張床上,他正在打點滴,本就瘦弱的身材,顯得更加單薄。他的臉色蠟黃,顴骨突起,沒有血色,給人一種枯槁的感覺。毛占輝悄悄地把奶粉水果放在病床下,站在床前的那位年輕少婦有些愕然,招呼道:“你是毛書記?”毛占輝示意她不要說話,又用手指指林青松,小聲說:“讓他好好休息。”就隨手拿了一張凳子坐下。那少婦再次說道,她是林青松的愛人,姓徐,你就叫我小徐吧。說著就忙著倒茶遞給毛占輝。毛占輝叫小徐不要客氣,接過茶,目光又移到了林青松身上。

        林青松動了動身子,輕微地發(fā)出一聲嘆息,之后又歸于平靜。小徐頭伸到林青松面前,小聲告訴他毛書記來看你了。毛占輝擺擺手,不讓叫小林,讓他休息,并說自己是順便來醫(yī)院看看,還有其他事,坐一會兒就走。林青松再次動動身子,慢慢地睜開了雙眼。他的雙眼毫無神色,目光呆滯。他看見了毛占輝,就要努力坐起,被毛占輝輕輕地摁住了。林青松霎時雙眼盈滿了淚水,眼前一片模糊,他要說話,卻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竟哽哽咽咽地哭了。一個男子漢竟然像一個委屈傷心的弱女子,使毛占輝感到意外。更讓毛占輝意外的是,小徐竟哭著哀求毛書記:“你把小林調(diào)走吧,我們?nèi)仪竽懔?,那機修廠再好不是俺待的地方!” 毛占輝感到太突然,事情來得太快,就安慰他倆道:“沒事沒事,有什么事盡管跟我說!”

        林青松竟然不顧在醫(yī)院病房這場合,一下子放聲大哭起來。他的心情無比激動,第一句話就告訴毛占輝,那些匿名信是他所為,自己什么都想過了,做好了被打擊報復的準備,就是為這事死了,也在所不惜!

        毛占輝沒想到林青松會這么直截了當,這說明林青松在廠里所受到的冷遇或者磨難促使林青松卸下了面具和包袱,做了最壞的打算。同時又說明林青松是一個初露鋒芒、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熱血青年。毛占輝感到很欣慰,林青松是個有正義感的好青年!他要與林青松好好地談談機修廠,談談胡依樹。

        未等毛占輝切入正題,林青松哭過之后就說:“我什么也不顧了,不管你毛書記與胡廠長的關系怎么樣,更不管自己以后會是一個什么結(jié)果,我都要說,說出來痛快,我都快憋死了,說出來就是被整死了也是痛快的!”林青松一口氣說了這些,之后,又看看愛人小徐,小徐看看丈夫就走出了病房。林青松向毛占輝保證,那些信的內(nèi)容全部是真實的,連夸張的成分都沒有,他可以用人格來擔保,并說自己為什么要檢舉揭發(fā)胡依樹,并不是因為自己多么高尚,他道出了一段匿名信之外的隱情。

        林青松沒有房子,因礦上房子緊張,資金短缺,無奈,只好撥出一塊空地,分給部分職工留作自建房用,以解決住房極度緊張問題。能分到兩間屋的空地也不是沒有房子的都能得到,就只好托關系找門路了。林青松自然找到了廠長胡依樹,他知道胡依樹在礦上的能量。胡依樹連思考一下都沒有,就滿口答應了下來。林青松很順利的分到了兩間屋子的地皮。胡依樹非常關心林青松,蓋房子資金緊不緊張,還有哪些困難需要廠里解決。林青松雖然很感激胡依樹,但最后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困難,說愛人小徐只是一個礦分公司的臨時工,累不說,工資還低,自己的工資也不高,自己要蓋兩間房子還是有困難的,蓋房子用的東西,廠里有的,希望胡廠長給批點兒。胡依樹說,這都是小事,不光給你,我還要安排人給你加工好,省得弄到外邊還得花錢加工。林青松非常感激,更讓他激動的是,胡依樹當時就摸起電話,撥了當?shù)卮u瓦廠,叫廠長老夏給準備三間屋和能壘個院墻的磚頭和瓦,并說價格全免,咱有情后補。林青松激動得直對胡依樹說,兩間屋不是三間屋。胡依樹說,多準備一間屋子的好,你得壘個院墻,蓋個大門過底間,再說,磚瓦容易爛。林青松真是到了感激涕零的地步。他曾見過磚瓦廠的廠長老夏,五十多歲,胖得兩個胳膊走路時得抬起甩著走,不甩起胳膊就像走路帶不動他那胖身子似的,活像企鵝,滿嘴的大金牙,一笑哈哈的聲若洪鐘。老夏經(jīng)常來廠里要東西,廠里有的,只要老夏用得著,一拉就是一車。林青松更清楚,胡依樹的廠外廠的合伙人就是大金牙老夏。林青松的房子自然蓋的質(zhì)量好,水泥黃沙白灰全是胡依樹給弄好,連蓋房子的人也是胡依樹給安排的。很快,兩間屋及院墻過底間大大方方的就矗立起來了。在當時,這是在自建房中建造得最好的。一切齊備,就該高高興興地搬進去住了,可林青松小夫妻倆很難高興起來,這房子可是一分錢沒花呀,這事得先感謝人家胡廠長!林青松把家里所有的錢湊夠了一萬元去感謝胡依樹,胡依樹大手一揮一分錢不要,并說自己也沒掏一分錢,全是公家的或者私人情分贈送的。林青松說,那也是胡廠長的面子大,不然,人家也不會幫我把房子蓋得這樣好這樣快,說啥你也得收下這一萬塊錢。胡依樹說他能在乎這一萬塊錢嗎?林青松說,這錢是請您付給人家的,特別是蓋房子的費用,那也是您找的人,不能讓您為我擔著這么大的人情。胡依樹說,咱們之間沒必要客氣,他們因為也得托我辦事。林青松說啥也不同意,讓胡廠長無論如何也要收下這一萬塊錢。胡依樹就輕描淡寫地說,小林,你不能太認真,蓋這處房子不就兩三萬塊錢嗎?你這一萬塊錢頂啥用?我不說過了嗎?給你蓋房子的材料都不是咱自己掏的錢,我說不要就不要。林青松聽過胡依樹說蓋房子的錢后,心里咯噔一下,什么都算上的確得這個價。胡依樹不愿接受這一萬塊錢實在讓他不安。胡依樹又說,小林,不要有什么壓力,你只要好好干工作就算對得起我了,其他的事別放在心上,也不要感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林青松就說,胡廠長,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工作,決不辜負您對我的希望,但這一萬塊錢您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和我愛人都會感到不安的,再說這錢也不是給您的,您拿著幫我感謝招待夏廠長他們的。胡依樹說,誰都不要感謝招待,要感謝要招待就感謝招待我,到時候等你搬入新家時,請我,上好酒,我一定去你家捧場!林青松當時感激得差點兒掉下淚來,不好再說啥,只好照此辦理。從那以后,廠長胡依樹時不時地就買一些酒菜,到林青松家喝酒,弄得林青松小夫妻倆無限感激,認為胡依樹是個好人,是個沒有架子的好官,幫他家這么大的忙,還經(jīng)常帶酒菜到他這個下屬家做客,實在是他家的榮耀。

        一次,胡依樹安排林青松出差辦事,胡依樹又帶些酒菜到林青松家,他愛人小徐只好像以往一樣招待了胡依樹。酒至半酣時,胡依樹竟對小徐動起手來,小徐意外極了,就說胡廠長喝多了。胡依樹說不多,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心里早就惦記著小徐了,小徐早就是他的夢中情人了,小徐你長得太漂亮了!小徐認為胡依樹太陰險了,太卑鄙骯臟了,原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預謀的。胡依樹說啥也不放過小徐,非要睡她不可,并說自己以后不會虧待小林的,非提他當副廠長不行,誰也擋不住,小林的副廠長當定了。小徐死活不同意,就開門攆胡依樹走。胡依樹不走,反而走進了臥室躺在了小徐的大床上。小徐惱羞成怒地罵胡依樹是畜牲,再不走他就喊人了。胡依樹說他不怕喊人,怕喊人他就不來了,誰不知道我?guī)土四慵疫@么大的忙,人家會想我為什么幫,你家又為什么愿意叫我?guī)?,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咱倆真好這才是正常的事,不好反而不正常了!小徐氣得渾身發(fā)抖,就哭著趕胡依樹走,胡依樹不走,色迷迷地用雙手摸小徐的乳房。小徐像只被惹急的兔子又抓又打起來。胡依樹就再次抱住小徐,嘴也上去了親小徐,小徐一急就狠狠地咬了胡依樹的脖子一口。這一咬把胡依樹咬清醒了,咬得不耐煩了,咬得林青松在廠里就難混了。

        毛占輝聽完林青松的訴說,安慰林青松,沒什么可怕的,打起精神來,好好工作,不要把這些事老放在心上,要學會遺忘,只有忘掉它,以后自己心里才會好受些,身體健康才是第一位的,自己往后的工作還需要林青松幫助呢!接著他又詢問了廠里的一些事情。林青松告訴毛占輝,廠里大多數(shù)職工對胡依樹是敢怒不敢言!他又提醒毛占輝在廠里要注意的人和事,前任老書記的遭遇他是知道的,他為新來的毛書記擔心。在離開病房時,毛占輝又叫林青松給胡依樹打個電話,向廠長請個假。

        胡依樹把電話往老板桌上一扔,喉嚨里發(fā)出一聲豬音,就到工會主席辦公室,問何順文知道嗎?何順文生性懦弱,對胡依樹是唯唯諾諾,又知道胡依樹對林青松有看法,就說不知道,并說年輕人有頭疼腦熱算個啥,還住什么院,太嬌氣了!胡依樹又問何主席見毛書記了嗎?何順文就說見了,出去了,可能到礦上去了。胡廠長就安排何主席找毛書記說說,看看是不是去醫(yī)院看看小林,并說林青松這人還是不錯的,就是有時候腦子不轉(zhuǎn)彎兒,像少根筋似的!

        毛占輝來到辦公室,發(fā)現(xiàn)胡廠長的電話沒有掛好,認為是待接電話,就拿起來一聽是盲音,便隨手掛上了。這時,正好胡依樹與何順文走了進來。何順文就對毛占輝說,正找你呢,胡廠長說,小林病了,在礦工醫(yī)院住院,叫我找你商量商量,去看看小林。毛占輝說,這事你主席就定了,咱們的職工有病住院,你這個工人領袖說了算。何順文說,您倆得有個陪我一起去的。胡依樹說,這事如果不急,我辦完廠里的事和毛書記陪你一起去。毛占輝說,我們先把廠里的事處理好再去看小林。何順文看看胡依樹笑笑,就對著毛占輝連說三個“好”字。

        幾天以后,毛占輝終于根據(jù)那封檢舉胡依樹的信和林青松提供的內(nèi)容,寫出了一份真實而又客觀的材料。他想,自己既然是帶著任務來的,那就要不失時機地把這件事做好。一切準備就緒,他毫不猶豫地在揭發(fā)胡依樹的材料上工工整整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之后,他又找到了剛剛出院的林青松,問林青松敢不敢在這份材料上簽上自己的名字。林青松說,我有什么不敢的,就接過材料展開,一看毛占輝已經(jīng)簽了,非常感動,激動地說:“毛書記,您都這樣敢作敢為,我還有什么可怕的,您就是我的后盾!”說完,摸過筆就在材料上有力地寫上了“林青松”三個字。

        就在毛占輝準備把材料上交礦領導和紀委時,他年近七十歲的老父突患腦血栓住進了醫(yī)院。安頓好父親,毛占輝才急匆匆地去上班,父親住院的事他不想讓廠里的人知道。但這事最終還是讓廠里人知道了。胡依樹說:“毛書記,大叔患病住院,你怎么還能安心上班,啥都不要說了,廠里的事有我呢,你去醫(yī)院安心照顧大叔!”毛占輝在這種情況下硬被胡依樹逼進了醫(yī)院。

        當天,胡依樹就號召大家給毛書記的父親捐款。廠領導每人二百元,車間主任每人一百元,職工每人五十元,多捐不限,又從小金庫中拿出五千元。全廠二百多人,加上廠里的五千元,共計兩萬元很快就籌集好了。胡依樹親自帶領廠里的大小領導來到了醫(yī)院。

        毛占輝對胡依樹的這種做法感到意外,也使他很難接受。胡依樹說,這是大家的一片真情實意,老父親住院,大伙兒就不能有份心意來看看嗎?這是人之常情,這事就是我不做別人也會做的!說完這些,便不再跟毛占輝說話,再次走進病房,蹲在床前,微笑著雙手握住毛占輝父親的手,說:“大叔,您老人家的病很快就會好的,千萬不要急,有占輝呢,我和占輝如同親兄弟,現(xiàn)在又搭伙干工作,有什么事盡管跟我說!”老人被胡依樹的這番話感動得滿含熱淚,含糊不清地說:“好好好!”

        毛占輝無可奈何,甚至有些無話可說的感動。不管胡依樹的這種做法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這事胡依樹做得都讓他有種無法言說的疑惑。但毛占輝又是清楚的,他認為胡依樹是故意的,是有預謀的,這說明他在胡依樹眼中是對立的。送走胡依樹他們,毛占輝站在住院部的過道里,又習慣的用右手揉摩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當林青松再次來到病房看望毛占輝的父親時,毛占輝又碰到了林青松那雙憂郁的眼睛。那眼神有焦慮、有疑惑、有期盼,甚至還有失望。毛占輝清清楚楚,林青松那雙憂郁的眼睛所包含的內(nèi)容,更清楚,礦黨委安排他來機修廠是干什么的,那是帶著任務來的,這事絕不能有半點兒含糊!也不能讓林青松失望!他告訴林青松,揭發(fā)胡依樹的材料已交到了紀委,他又找了吳書記,要求礦黨委安排審計科先從審計入手,審計機修廠最近幾年的賬、物及經(jīng)濟收入支出情況。

        林青松興奮極了,他看到了希望。第二天,審計科的同志果然來到了機修廠。胡依樹笑容可掬地歡迎審計科同志的到來,而且說:“為我們礦我們機修廠的經(jīng)濟發(fā)展審計,我舉手贊成,因為這是在經(jīng)濟發(fā)展中必不可少的一環(huán)。如果是對我個人清白的懷疑而審計,我更是舉雙手贊成,因為審計能還我清白!因為審計能讓我心安!”

        審計必定是能審出問題的,林青松比誰都清楚,賬和物肯定是不能相符的,因為他是統(tǒng)計員,至少有大部分的賬是自己親手統(tǒng)計的,他老早就發(fā)現(xiàn)了賬和物的數(shù)量相差太大,因為物資都被胡依樹倒騰進了自己的工廠。幾年來,胡依樹僅物資一項至少弄出去五百萬元,這都是礦工的血汗錢啊!盡管后來胡依樹采取物資不入賬的手段,但這幾年來虧空的大窟窿是在短時間內(nèi)很難填上的。至于經(jīng)濟賬,資金的收入和支出,那只有高艷芬心里明白,他們肯定是會有一套賬外賬的,這已是公開的秘密。

        僅審計了三天,胡依樹就變得異常了。星期五的會上,胡依樹坐在主席臺上表情沉重,一言不發(fā),近視鏡片后面的眼睛沒有了往日的神采,眼光含著一種無奈一種怨氣。毛占輝向職工們講,審計是正常工作,是審計部門的職責,更是對企業(yè)的保護。請大家安心工作,保證安全生產(chǎn)。胡依樹看看大家,調(diào)整了一下表情,努力帶著微笑,他把迎接審計科同志時的那些話,在這個群眾大會上又對大家說了一遍:“我歡迎審計科同志的到來,為我們礦我們廠的經(jīng)濟發(fā)展審計,我舉手贊成。如果是對我個人清白的審計,我更是舉雙手贊成,因為審計能還我清白!因為審計能讓我心安!”胡依樹講這些話時,面帶著一種無奈復雜的笑。他站起身,走到主席臺前面,對著會場站立著,表情更加復雜,他用低沉而又清晰的聲音對著大家,說:“做人做事應該憑良心,如果我做了對不起誰的事,請你原諒我,我絕對不是故意的!如果你感覺我胡依樹做人做事還行,我真誠的請求你不要再用軟刀子割我,折磨我!”

        整個會場靜極了,靜得讓人心跳讓人緊張讓人壓抑。

        胡依樹摘掉近視鏡,用手指抹抹潮濕的眼角,然后對著會場對著大家深深地彎下腰去,他說:“我給大家鞠躬了!”然后,轉(zhuǎn)過身去,他又對著主席臺,對著廠領導班子慢慢地躬下身去……

        胡依樹的這一切表現(xiàn),出乎毛占輝的意料,他臉上的肌肉一陣抽搐,下巴也被他揉搓得通紅了。

        如果說審計科的同志來機修廠審計是放了一枚重磅炸彈的話,那么集團公司礦處級干部大調(diào)整,在全礦在機修廠就算是一顆威力無比的核彈了!礦長、黨委書記和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吳建華三位領導均被調(diào)走,安排到其他礦任職,吳建華提一級當了一個礦的黨委書記,而這三個重要的職位全由集團公司機關和其他礦調(diào)來的人員擔任。按理領導班子調(diào)整,調(diào)動誰提拔誰都是很正常的,不值得大驚小怪,重要的是新任礦長是丁良勛,原集團公司生產(chǎn)技術部部長。為什么說是丁良勛在職工心里特別是在機修廠的職工心里成了一顆核彈呢?因為丁良勛是機修廠廠長胡依樹的大學同學,非常要好的同學。大家都清楚,危難中的胡依樹得救了。機修廠的氣氛一下子變得非常微妙,變得少有的安靜,特別是辦公樓上的安靜讓人感到有些異常和壓抑。給這種氣氛增添燃料的有三種因素。第一種是中間人物,他們不參與任何一方,只是靜心地觀看,但在他們內(nèi)心也不乏善良、正義,愿望是胡依樹倒霉。第二種因素,是直接幫助毛占輝,反對胡依樹的以林青松為代表的一股力量。他們對這次礦處級干部大調(diào)動感到意外,感到沮喪,甚至詛咒這次干部大調(diào)整。第三種因素,就是以鑄造車間副主任潘安來為代表的依靠胡依樹的一股力量。他們無法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躁動,因為他們喜形于色到了極致。這三種因素,把整個機修廠的氣氛調(diào)劑到了安靜與躁動兩種對立的最高濃度,這種濃度快要叫一些人沮喪得窒息了,同樣也快要叫一些人興奮得像皮球一樣一拍就蹦跳起來了。

        毛占輝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左右得有些無所適從,甚至有一種掉進萬丈深淵的感覺。礦長丁良勛調(diào)來后,就給胡依樹打了電話。電話是毛占輝接的,丁礦長在那頭說胡依樹嗎?你這家伙!毛占輝臉上的肌肉一陣抽搐,極不自然地說,我是毛占輝。丁礦長自報是丁良勛,又問胡依樹呢?毛占輝說,在外邊,我去喊。此時,胡依樹聽得清楚,他正站在辦公室的陽臺上,心情舒暢,微笑著觀望著機修廠全貌。毛占輝喊胡依樹,告訴他是新來的丁礦長的電話。胡依樹的表情一下子嚴肅了,他裝作沒聽見,仍目視著前方。毛占輝感到胸口發(fā)悶,再次大聲喊胡廠長,你的電話。胡依樹轉(zhuǎn)過臉來,問:“誰的電話?”毛占輝再次說是丁礦長的電話。胡依樹說給我打什么鳥電話,告訴他就說我不在。毛占輝已走出辦公室,來到陽臺,不再說話,也不再看胡依樹,眼睛望著前方,右手揉搓著下巴。胡依樹拿起電話說:“阿勛嗎?我知道你這家伙來了!知道為啥不去見你?因為你是領導。下班到你辦公室?你不避嫌呀,你也不怕人家知道咱是好同學?為了工作,你要向我了解礦情?那我就跟你實話實說了。好好,不等下班,我現(xiàn)在就去!哈哈哈……好好好……”

        審計科的同志在礦領導班子調(diào)整后撤走了,審計科長告訴毛占輝,說我不說你比我都明白,這任務是原來的礦領導安排的,現(xiàn)在礦主要領導都換了,這工作自然要放一放,看一看,等待新的領導再作安排?,F(xiàn)在的問題是,胡依樹即使有經(jīng)濟問題,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關鍵是咱們必須征得領導的支持,這項工作才能開展。媽的,怎么辦?只能說明他胡依樹的運氣好!毛占輝笑笑,他有好多話要說,此時面對審計科長,他又感到說什么都是多余的,于是隨口說道:“新領導剛來,工作重心放在安全生產(chǎn)上也是正常的。好,就按你說的,先放一放看一看再說吧,反正不管結(jié)局怎樣,孬也好壞也罷,都是我一籃子了,我是當定這個臭頭了!”

        第二天一上班,毛占輝與平時一樣先到各車間轉(zhuǎn)一遍,看看生產(chǎn)情況。今天他一轉(zhuǎn)就感到不是那么回事,與以往的感覺大不同了。以往他一到車間,各車間的主任們就陪他看看這兒瞅瞅那兒,熱情地給解釋或是說明,而今天卻對他冷漠起來,好像在有意無意的躲著他。即使毛占輝上前搭話或者詢問,對方都在應付他敷衍他,特別是翻新鑄造車間副主任潘來安,極不耐煩地回答他的詢問。這很讓毛占輝失落。毛占輝回到辦公室,胡依樹不在,坐了一會兒,他就來到會計辦公室。高艷芬和林青松正各忙著各的事,見毛占輝進來,林青松放下手中的筆,招呼毛書記坐。高艷芬說,毛書記咋這么清閑?沒等毛占輝回答,她已鎖上了抽屜,走出了辦公室。林青松看著高艷芬的背影,又對著毛占輝笑笑,一臉的無奈,說:“這個女人是標準的小人得勢?!泵驾x笑笑。林青松看著毛占輝又試探著說,現(xiàn)在的事怎么會突然變成這樣?毛占輝說,這些變化都是正常的,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林青松看著毛占輝,雙目憂郁,似乎想從毛占輝平靜的表情中找出什么答案似的。毛占輝站起身,一只手拍了一下林青松的肩,微笑著出去了。他又來到何主席辦公室,何順文正在看報紙。毛占輝問周五與機電科聯(lián)辦的職工文化業(yè)余活動準備得怎么樣了?何順文這才告訴毛占輝,說胡廠長叫他取消這一活動,安全生產(chǎn)擺在首位,其他的事都要靠后。毛占輝說,這是違背工會工作精神的,礦工會也不會同意,這也不是咱說取消就取消的。何順文說,就是的,你看胡廠長他,哎,我怎么跟機電科的人解釋,怎么向礦工會領導交待?毛占輝說,咱們廠有什么特殊情況嗎?如果沒有能影響這一活動的事,你就必須堅持!你再請示胡廠長,他不會不支持你的工作的!何順文沒有再說什么,心里想,胡廠長一會兒東一會兒西的,他說靠后就靠后,上面領導找我我再說那一段的事,瞎子放驢,隨它去!可毛占輝臨出門時又說,這活動沒有正當理由不能取消,傳到外面被人笑掉大牙!何順文感到難辦了,在他看來,他夾在黨政之間,就像一只老鼠鉆到了風箱里,兩頭受氣??磥?,這事還不能瞎子放驢隨它去呢!

        何順文第二次來到廠長辦公室,看他倆都在,心中暗喜才走了進去。周五的職工文化活動,他要當著廠長和書記倆人的面再匯報,省得自己作難,更省得造成矛盾。他知道胡依樹的脾氣,也了解毛占輝的正直。唉,廠長說取消,書記說應該參加這一活動。他當然贊同書記的觀點,對外也不顯得自己窩囊,可是,廠長胡依樹說話了,怎么辦?他要把話題扯到聯(lián)辦單位機電科身上,只有這樣匯報,事情才顯得合理圓滿。他一走進辦公室就滿臉堆笑地說,兩位領導都在,正有一件事需要向兩位匯報,剛剛機電科的李主席打來電話,問咱明天派多少人參加周五的活動,好像昨天胡廠長告訴我單位有事要取消,你看這事咋辦?其實我也不想?yún)⒓?,夠麻煩的,不參加吧,又怕人家說,礦工會領導又會批評咱不重視職工文化生活,您看看這真是個難題!胡依樹表情嚴肅,近視鏡后面的那雙小眼睛注視著他,沒有說話。毛占輝笑笑,看看胡依樹,就對何順文說,胡廠長怎么會叫你取消這一活動呢,又沒特殊情況,按原計劃正常參加!何順文聽后又看看胡依樹,剛想說話,胡依樹就開口了,他不看書記毛占輝,直視看著何順文,手點著桌面,說:“何順文,我的話看起來你是沒聽懂,我昨天告訴你取消,今天還是告訴你取消!安全生產(chǎn)放在首位,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要給我靠后,安全生產(chǎn)壓倒一切!”

        何順文一下子愣在了那兒,臉色難看極了,他看著胡依樹無可奈何地嘟囔道:“我咋跟人家說?”毛占輝說,胡廠長,可以少派幾個人參加,沒有正當理由咱單方面取消也不合適,咱沒法向聯(lián)辦單位說明,更無法向礦工會交待!胡依樹說,形勢逼人呀,你看現(xiàn)在生產(chǎn)多緊,經(jīng)營狀況多么嚴峻,稍不注意,生產(chǎn)經(jīng)營就有可能滑坡,我們就有可能吃不上飯!吃不上飯怎么辦?吃不上飯大家會找我胡依樹的!現(xiàn)在丁礦長提出來各單位都要承包,指標又壓得很低,我們的職工得吃飯得生活,不能光靠那些無用的活動。眼前,咱們廠自己也要拿出承包方案及細則,報給礦經(jīng)營承包領導小組,這些沒有一番功夫是做不出來的,在這種特殊的時候我們怎么還能去搞那些可做可不做的活動?同時,礦上總體生產(chǎn)緊任務重,耽誤安全生產(chǎn)誰也承擔不了這個責任!毛占輝揉搓著下巴沒有答話,他心里清楚,這是胡依樹又有了后臺,在耍權(quán)威,是做給他毛占輝看的,是在向他示威。原礦領導班子未動時,他比誰都老實。怎么辦?不能因這件事把工作搞得一團糟,更不能因這件事把他與胡依樹的矛盾搞得過于明朗化。毛占輝想到這些時,又感到自己非常幼稚可笑,他胡依樹的確是大伙兒說的一只虎,就憑現(xiàn)在的陣勢,他能把握時機隨時撲向獵物,把對方活活咬死!怪不得林青松說,老書記就是被他逼得無法開展工作,只好提前退休了,看來自己還不如老書記的命運呢。因為胡依樹對他心存芥蒂,早有防備,甚至更知道那封揭發(fā)信和審計科對他的審計的幕后策劃,是他毛占輝所為。

        何順文無可奈何,生性怯懦的他為了不更加難堪,緩解一下氣氛,剛剛站著匯報的他又坐在了身邊的沙發(fā)上,笑著又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我得想個辦法,想個圓滿的辦法,告訴李主席為啥取消的,還有礦工會宣教部的黃部長?!?/p>

        毛占輝看著何順文軟巴啦塌毫無辦法的樣子非常生氣,但他理解何順文,更不能用過激的語言傷害他,就笑著說:“你何主席可不能撒謊,也不允許撒謊,對上對下都要實話實說,胡廠長的性格也不會叫你撒謊的,胡廠長不說了嗎,除了安全生產(chǎn)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要靠后!靠后你不就省心了嗎?”話一說完,毛占輝發(fā)現(xiàn)自己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有些怒氣了。胡依樹陰著臉不吱聲,何順文坐在那兒只是唉聲嘆氣。毛占輝又對何順文說,你嘆氣什么,這不都是小事嗎?胡依樹誰也不看,就站起身出了辦公室。

        何順文也跟著站起身,似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看著毛占輝,搓搓手。毛占輝說:“你就實話實說!”何順文一臉苦相,說:“毛書記,叫你說我可為難?”毛占輝說:“難的是你沒有真正履行自己的職責!”何順文說:“領導不支持我咋履行?” 毛占輝說:“我沒支持你嗎?主要是你太軟造成的!你問問他胡依樹究竟為什么取消這一活動,是不是非取消不可?你問問他這職工文化活動怎么就能影響安全生產(chǎn)了?他這是干什么?”何順文瞅瞅門外,小聲嘟囔道:“他是干什么,根子硬了唄,老毛病又犯了?!?毛占輝說:“那沒用,我不相信丁良勛就能和他穿一條褲子!”何順文又唉聲嘆氣起來。毛占輝又說:“丁礦長還是應該有黨性原則的,不然集團公司領導也不會把這么大一個國有企業(yè)交給他的!他倆雖然同學,但他倆不是一個水平!你看呢,何主席?”何順文又看看門外,說:“這誰能說清,他們畢竟是同學!” 毛占輝說:“同學又怎么了,同學就不講黨性原則了,干工作不能光考慮這些歪門邪道,要老考慮這些,那工作就沒法干了。今天這事,你完全可以找黃部長談談,甚至可以找工會主席談,這才是個開始,你以后的工作多著呢,那不更難?你不說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嗎?”何順文嘆氣道:“難,咋辦?走一步看一步吧,這事你書記都是親眼看見的!” 毛占輝又說:“以后再遇到類似的事,你就應該加以抵制,不然你沒法向工會交待,也沒辦法向聯(lián)辦單位交待!”他倆正在說話間,門外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胡廠長呢?我來了!”人沒到聲音已傳到了辦公室。何順文忙站起身準備出去,說話者已來到了辦公室門前。此人年愈五十,胖得像個汽油桶,皮膚紅乎乎的透著黑,一說話露出兩個大金牙。他掏出煙扔給何順文一支,又對著毛占輝說:“抽煙抽煙,你是毛書記,我說的沒錯吧!”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沒等何順文介紹,毛占輝已有了印象,這印象來自林青松的描述,這人肯定是那位磚瓦廠廠長老夏。毛占輝說:“你是夏廠長?!本桶鸦饳C伸到老夏面前給他點煙。老夏說:“你咋認得我?”鼻孔就噴出兩道煙來。毛占輝反問:“你是企業(yè)家、是名人,誰不認得!”老夏就笑,說毛書記真能侃,又問胡廠長呢。毛占輝說,胡廠長剛出去,可能去了車間,你稍等一會兒,就給老夏泡茶端了過來。老夏說,毛書記太客氣了。毛占輝就給林青松打電話,叫他去車間找胡廠長。老夏說不忙。片刻,胡依樹就來到了辦公室。老夏說,兄弟,我早想你了,就是不敢來,聽說你前一段時間不痛快,現(xiàn)在該痛快了,我聽說小老弟來咱礦當了一把手,誰還敢叫我兄弟不痛快?胡依樹說,凈瞎說。老夏說,我一點兒也不瞎說,我聽說有小人在背后搞你!胡依樹說,好了,打住,這都是打哪兒傳過來的?老夏說,審計科的都來審計你了,小弟來當一把手了審計的又灰溜溜的撤了,這誰不知道?胡依樹說,我說你不知道內(nèi)情吧,那不是審計我個人,那是正常審計,是審計部門的工作,人家就是吃那碗飯的。再說了,那是人家?guī)椭腋愫脧S里的工作,更是洗刷我的清白!老夏說,鳥!我聽說就是搞你的,那是小人作怪,現(xiàn)在誰還敢?胡依樹說,此事就此打?。±舷挠謱χ驾x說,毛書記,我兄弟可是個講情義重感情的人啊,他這個人夠朋友,值得一交,誰要是跟我兄弟處不來,那他可就錯了,你說是不是?毛占輝反問道,你說呢,你都這么清楚還有必要問我嗎?老夏說,就是,我兄弟是個好人,誰要是敢叫我兄弟不痛快我姓夏的就叫他不痛快!胡依樹說,你這家伙喝多了,沒人叫我不痛快。老夏說,諒他也不敢,那樣簡直就是狗咬駱駝不沾耳,就是叫自己不痛快!毛占輝說,夏廠長,你現(xiàn)在才是叫自己不痛快呢!老夏說,我就是這么說說,我一聽說這事就來氣,我兄弟這么夠義氣的人怎么還能得罪人?即使得罪了那肯定也是小人!胡依樹說,什么小人大人,根本沒影兒的事,就算有這事,我也不會當回事!毛占輝把摸著下巴的手一放說,你倆就像演雙簧的,我這個局外人看著真怪新鮮呢!胡依樹說,老夏就這熊脾氣,藏不住話,有屁不放出來難受。老夏說,我氣呀,你說是不是毛書記?就是有人背后搞你我同樣也是氣啊,何況我兄弟!毛占輝說,你別為我擔心,不值得,氣傷肝, 身體健康才是第一位的。老夏就哈哈大笑,說還是毛書記懂得多。毛占輝站起身,不看老夏,直視著胡依樹,說:“看起來兩位廠長還有私話要說,我這個局外人暫時回避一下?!崩舷木秃懊珪洠形缭谝黄鸷葍杀?,毛占輝頭也沒轉(zhuǎn)就出了辦公室。

        胡依樹要揚眉吐氣,把這一個多月來的悶氣全吐出來。獎金來了,跟以往一樣人均能分一千五百元,是上個季度的。胡依樹想,這錢與毛占輝無關,是他調(diào)來前的獎金,根據(jù)以往的慣例和人之常情是要給他一份的,毛占輝畢竟是一個廠的黨總支書記嘛。但是這錢一分錢也不能給他,諒他也說不出什么鳥理由來,但他胡依樹要講個理由,要由獎金弄出點兒風波來,弄弄林青松,弄弄他黨總支書記毛占輝。

        廠長胡依樹召集呂副廠長和何主席,研究上個季度的獎金分配問題。呂副廠長跟何順文說,這事從來沒找咱倆研究過,今天怎么突然想起咱們了?何順文說,就是,自己定就是了。胡依樹安排的地點不在會議室,不在廠長書記辦公室,也不在呂副廠長或何主席的辦公室,就在高艷芬和林青松的辦公室。會計高艷芬紀錄。呂副廠長就說,胡廠長你看著定就行了。何順文直說,是的是的。胡依樹說,要民主嘛,又叫林青松出去一會兒,說他要與幾位領導研究獎金分配問題,林青松就起身來到了廠長書記辦公室。毛占輝正準備黨員學習材料,見林青松陰著臉,就問他有什么事嗎?林青松就把剛才的事跟毛占輝說了,毛占輝沒吱聲。接著林青松又說,你等著看吧,問題沒那么簡單,以前廠里所有的事都是他胡依樹一人說了算,特別是獎金分配問題,他找誰研究過?不知他又要弄出個什么花樣來!毛占輝就笑,林青松又說,獎金他拿得最高,他拿的最高也無可厚非,他是廠長,但他留下的更多,是獎金總額的三分之一,你想想三分之一是多少?全廠二百多人,人均每季度一千五百元,三十多萬,每次就要留十多萬??!可留下的錢呢?到最后都沒有了!毛占輝說,那弄哪兒去了?叫他裝自己腰包里去了!林青松氣憤地說。毛占輝說,不可能吧,這么大的數(shù)字,他也敢?林青松說,他是一只虎,他咋不敢!毛占輝說,如果真是這樣,那他的問題就大了,以后這樣絕對不行,我會阻止他的!林青松說,你很難阻止他,他有的是理由,什么對上級機關送禮呀,請客呀洗洗澡按按摩呀,甚至還要個小姐什么的,不然事情就難辦,難辦就會耽誤安全生產(chǎn),礦上的安全生產(chǎn)誰敢耽誤?毛占輝說,那是得有賬的,不是一個人想咋樣就咋樣的,胡來弄出的后果他是要負責的,特別是經(jīng)濟方面,職工的工資獎金絕對是不能克扣的,必須要按照財會制度和集團公司及礦上的有關規(guī)定操作才能行!你說得是好,誰來監(jiān)督?林青松反問。毛占輝說,由廠支委會,還有黨風廉政監(jiān)督員。林青松說,支委會形同虛設,胡依樹是老大,他個人就代表支委會,支委會的哪個成員不聽他的?再說了,監(jiān)督員能管個屁用?你問小李他有什么權(quán)?他自己的權(quán)利都維護不了,他的獎金跟我一樣,時多時少,全看胡依樹的心情。就這樣,他還得編瞎話騙人呢,寫一些假新聞在廣播電視上播,在背后,他的牢騷比誰都大。毛占輝就笑,說以后這樣不行,得有制度,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不然那不亂了套了?職工的意見會更大。林青松說,根據(jù)胡依樹的作風,毛書記,你以后的工作可就難干了。毛占輝說,難不怕,難才有挑戰(zhàn)性,我們要知難而進,迎難而上!

        正如林青松所說,機修廠的大多數(shù)職工對獎金分配不滿。他們在背后議論紛紛,甚至還有人罵罵咧咧。他們無可奈何,不知道每次獎金的總額是多少,分掉多少,什么人多少,留下多少,留下的這些錢做什么?與職工有關的工資獎金賬目均不公布,全廠職工全是一腦袋糊涂糨子。有幾位職工剛領過獎金就議論開了,一位拿著三百塊錢,說這獎金不是人均過千嗎?怎么回回只發(fā)這兩個錢?另一個說,誰知咋弄得,奶奶熊,又不叫你看,三百的都在一個表上。第三個說,哎,給總比不給強,誰叫咱沒有本事當官呢。一個又接著說,當官?當官咱這輩子就不想了,叫咱們的下一代吧。另一個又說,日他娘,說啥也得叫兒子好好學,上大學當官,千萬別像他爹,受氣……毛占輝聽著記在心里,他想,這樣分配獎金的確有問題,很明顯已經(jīng)造成了干群之間的不和諧,時間長了矛盾會越來越大,干群之間的感情會愈來愈淡漠,對安全對工作是極為不利的。他堅定一個信念,以后在職工最敏感的獎金分配上,一定要加以研究,向苦、臟、累、險及技術含量高的職工傾斜,只有這樣,才能越來越公平合理,人心才能順,氣氛才能和諧,安全生產(chǎn)才能有保障。

        就在毛占輝考慮如何能把獎金分配更加公平合理、如何加以規(guī)范的時候,林青松找到的毛占輝。無疑,反映的也是獎金問題。他說他和會計高艷芬的獎金原來都是一樣的,可這次又把他獎金降下了一半,只拿到了一千元。他氣憤地說,胡依樹心情的好惡就表現(xiàn)在你獎金的數(shù)額上,他想施舍誰多少就施舍誰多少,他有幾次這樣對待我了。林青松又說,毛書記,他胡廠長什么時候把支委成員放在眼里?這次他又為什么假惺惺地找廠領導們研究獎金分配,還專門安排在我的辦公室,他故意告訴我還把我支出去,這是為什么?他這不是殺雞給猴看嗎!林青松說這些時,苦惱、委屈、憤怒。

        毛占輝看著無奈的林青松,一句話也沒說。林青松又說道,毛書記,看情況這獎金你可能也沒有。毛占輝用手摸著下巴沉默著,過了一會兒才說,他不給我是有道理的,因為這錢與我無關,如果他把獎金給我了,我會堅決退掉的。這樣,我就能理直氣壯地來捋順獎金分配問題,假如真的不給我,他就給我出了個大難題,我要捋順獎金,他就會借獎金一事制造是非,說我不該拿的硬要拿,沒拿到眼紅了,找他廠長的麻煩,給我壓力。即使那樣,也沒什么,我問心無愧!林青松說,按以前的慣例,你又是和廠長平級的書記,他是應該一分不少的,可我對胡依樹太了解了,他是一個詭計多端報復心極強的人,什么都瞞不住他,在礦上他的能量大得很!毛占輝摸著下巴沉思著說,林青松,關于你個人的獎金問題,你完全可以找胡廠長問清楚,這是你的權(quán)利。說實在的,我認為你們的獎金已經(jīng)很高了,就拿你和高艷芬來說,兩千元,高出職工的六七倍,大多數(shù)職工的獎金太低了,應該給他們長上去!林青松說,毛書記你放心,哪怕我的獎金再降一些,我只要明明白白,不再被他愚弄!

        果然,胡依樹沒給毛占輝獎金,這也在毛占輝和林青松的預料之中,但是讓他意外的,甚至是讓大多數(shù)人感到意外的事發(fā)生了。毛占輝雖然對胡依樹的這一舉動感到突然,但他的心情很平靜,他想,這一天早晚是會來的,果然就提前到來了。

        一上班,離很遠就能聽到機修廠辦公樓被砸得“砰砰”的聲音,到處烏煙瘴氣。原來是鑄造車間副主任潘來安帶著幾個工人,在砸閑著的那兩間辦公室的門窗。這是胡依樹在整理裝潢辦公室,他要徹底與毛占輝分開了。毛占輝最近發(fā)現(xiàn),只要他在辦公室,胡依樹是很少進辦公室的,即使倆人都在辦公室,胡依樹也很少與他說話。毛占輝感到胡依樹很可笑。更讓毛占輝感到可笑的是,胡依樹經(jīng)常安排酒場不打毛占輝的招呼,把他排除在外,有意叫上其他廠領導及潘來安等人。

        潘來安在現(xiàn)場指揮,胡依樹不在,也不在辦公室,在哪里?毛占輝不知道,他一兩天甚至幾天不進廠,也沒跟毛占輝打過招呼,其他廠領導也說不知道。鑄造車間主任老梁說,我們的潘主任知道胡廠長的事,潘主任沒有不知道的。潘來安三十來歲,長得敦敦實實的,說話做事自以為是,脾氣來了,老天是老大他就是老二。在機修廠他最煩的就是車間主任老梁,因為他是個官迷。老梁五十多歲,又干過多年采煤,按文件已到了快退休的年齡,潘來安仍嫌太慢,認為老梁擋了他的官運,就時不時地刁難老梁。一次,老梁無奈,氣憤地說,我老梁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難道要在這臟水溝里翻了船!就這一句話惹著了潘來安。潘來安指著老梁,說梁大主任是個笨蛋是個白癡,光明大道你不走,大江大河你不去,你去臟水溝里干什么?老梁被逼無奈,說自己是被小人氣的。潘來安猛的站起身,手點著老梁的鼻子,質(zhì)問老梁,誰逼的?你說誰是小人?你給我說清楚!老梁氣得要死,差點兒就要辭職讓位。后來毛占輝的到來,老梁才有了底氣,多堅持了這一段時間?,F(xiàn)在事情的變化,又讓老梁進退兩難了,他倒為毛占輝的處境擔憂了。

        毛占輝問潘來安,砸門窗干什么?潘來安裝作沒聽見,咋咋?;V笓]人猛砸。毛占輝說,潘來安,我給你說話你沒聽見嗎?潘來安不理毛占輝,似乎帶著氣,從正砸門的工人手中奪過大錘,狠狠地猛砸起來。毛占輝就站在那兒手揉著下巴看潘來安表現(xiàn)。一會兒工夫,潘來安就累得像個呆子,手扶著錘把氣喘吁吁。毛占輝手指著潘來安,說我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嗎?潘來安伸著頭皺著眉,說你說什么?毛占輝說,你的膽子大了。潘來安這次聽得清楚,把錘一扔,說我膽子大了咋了?毛占輝說,誰叫你砸的?潘來安說,胡廠長叫我砸的!毛占輝說,怪不得你敢不理我呢!潘來安又不理毛占輝了,說,干活!毛占輝說,你不要干了,散了會再干!潘來安陰著臉,摸過大錘就朝墻壁猛攻起來。

        周二安全例會是全礦各基層單位必開的會議,這是礦上明文規(guī)定的。有時候礦上專門安排人下來檢查。開會的職工大都到齊了,主席臺上唯一缺席的是廠長胡依樹。毛占輝坐在何主席身邊,把中間的位子留給胡廠長,又問何主席胡廠長呢?何主席說不知道。毛占輝掏出手機撥胡依樹的手機,手機通了,但沒人接。毛占輝說,胡廠長可能有事,時間到了,那咱們就先點名吧。何主席與以往一樣就點起各車間主任的名字,問你們車間的人都來了嗎?老梁說,我們車間暫缺幾個,潘主任帶幾個人正在二樓忙呢。毛占輝叫老梁去喊,并說散會再干也不遲。片刻,老梁回來,說潘主任說他有任務。毛占輝說,老梁,你再去請,問問他能不能散會再干?就說是我毛占輝說的。老梁再次回來,無可奈何,說誰說的也不行,反正我是叫不動他,沒招兒!毛占輝嚴肅著臉,站起身說,我去請,就下樓去了。

        不一會兒,潘來安帶著幾個人來到了會議室,渾身全是灰塵,頭上臉上也白乎乎的,模樣有點兒狼狽。毛占輝說,潘副主任,找個位子坐下,戳在那兒白乎乎的多難看,坐下,沒有人嫌你臟。緊接著,毛占輝說,在開會前我要講講這件事,在規(guī)章制度面前,誰都沒有特權(quán),也不應該有特權(quán),偏偏你潘副主任耍特權(quán),有多大的事你不能開會?我還告訴你叫你散了會再干,你偏拗。老梁這多大年紀,你的老主任去請你這個副主任兩次,你都不理不睬,你不感到你這樣過分嗎?我去喊你你仍然陰陽怪氣,甚至耍橫,究竟怎么搞的?難道你不是機修廠的一員嗎?你特殊在哪里?下次再這樣,甭說我不給你面子,你要找準自己的位置!潘來安不服氣,他用夸張的動作來回答毛占輝,他站起身,猛拍身上的灰,又是跺腳又是用雙手來回地撥弄自己的頭發(fā),弄得塵土飛揚。他身邊的人有的歪著身子躲,有站起身子干脆走開,有的直用手捏鼻子,說潘主任你放毒呀。毛占輝看著潘來安,臉上透出蔑視的笑意。潘來安仍站在那兒夸張地動作著。毛占輝笑意退去,嚴肅道,潘來安你坐好,難道你身上有蟲子?潘來安仍手朝后撓著背,說怎么搞的,我渾身癢癢得難受。毛占輝說,潘副主任,你想知道我在部隊是怎么治理不聽話的士兵嗎?那好,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你身上還有蟲子嗎?現(xiàn)在還癢癢嗎?如果還癢癢的話,那請你到主席臺前面的空地上,給你場地給你創(chuàng)造條件,面對大家使勁地撓!我現(xiàn)在會就不開了,給你留足空間,讓你加倍表演!潘來安不老實的手突然老實了,頭低下去不吱聲,就回到了座位上。毛占輝說,我在部隊當連長時,一次學習會,會后是讓士兵們觀看國防教育片。有的士兵直嚷嚷不想看,想去球場打籃球,我就說了,不想看的都站起來???,真有不長腦子的士兵,一下子就站起來好幾個,看起來他們對我這個連長還不了解,我最氣的就是這樣不動腦子的士兵,這樣的士兵能打什么仗?我對他們幾個喊立正,向后轉(zhuǎn)。他們幾個高興死了,認為我真的放他們?nèi)ツ?,但我不喊齊步走,又喊口令:立定。他們站得直挺挺,我說不看電視,你們幾個就看墻壁吧,這叫面壁思過。他們幾個傻眼了!所以說,我今天也給你潘副主任留足時間表演,怎么樣,潘副主任?潘來安頭低著,心里恨恨的,不吱聲。這次開會,書記毛占輝講了很多,從勞動紀律、獎金分配到保護機修廠的財產(chǎn)等等都講到了。講到關鍵處,臺下的職工就鼓起巴掌來。毛占輝又說,在機修廠,大家遇到不合理的事或者遇到職工們常反映的偷盜問題,特別是一些特殊人物用汽車冠冕堂皇地裝運我們廠的物資等等不良現(xiàn)象,都可以如實地向我匯報,如果我毛占輝裝憨賣傻不管不問裝孬種,咱們廠的任何人都可以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因為這些物資都是我們職工的血汗錢!臺下立即又是掌聲雷動,有的人大喊道:“好!好!毛書記,我們發(fā)現(xiàn)不正之風一定向你反映!”有的又說:“毛書記,我們支持你!” 毛占輝說:“謝謝大家!謝謝大家!”臺下緊接著又是一陣掌聲。

        如果說胡依樹與毛占輝的辦公室徹底分開是形式上的,那么他們思想上的分開確實是根本上的問題了,而且日漸突出。凡是毛占輝主持的會議,如黨員學習會,黨總支大會,胡依樹是不參加的,全以工作太忙推辭了。一次黨員學習會,胡依樹不僅不參加,而且說,現(xiàn)在安全生產(chǎn)形勢嚴峻,生產(chǎn)任務緊迫,這黨員學習會開不開都無所謂,只要你把應付上級檢查的各種材料準備好就行了。

        自從礦領導班子調(diào)整后,機修廠里的事,胡依樹就不再跟毛占輝商量,我行我素,聲稱各有各的道,各人管好各人的事。轉(zhuǎn)瞬之間,毛占輝這個廠黨總支書記就成了閑人,成了一個多余的人了。

        黨的生日“七一”即將來臨,全廠二十一位黨員大都要求去“淮海紀念塔”和“烈士陵園”重溫入黨誓詞。但這活動是需要資金的,毛占輝無權(quán)動用廠里的資金。毛占輝把黨員們的這一要求向胡依樹作了匯報,胡依樹竟一口回絕,說重溫入黨誓詞很簡單,沒必要浪費人力物力財力去那么遠的地方重溫。再說了,廠里也沒那個閑錢!我們黨員只要對黨忠誠,懷著一顆為黨獻身的心,還能注重那些花里胡哨不切實際的活動嗎?黨員表現(xiàn)就應該表現(xiàn)在平時的工作上,在和平年代的今天,就表現(xiàn)在自己平凡的崗位上!毛占輝說,胡廠長,你沒有必要說這么多漂亮話,這幾句話誰都會說,但我至少不會在你面前說,就這件事,我希望你能同意,不要讓我們的黨員同志失望!胡依樹說,失望不失望那是你的事情,但我不會失望,我是有信心的!對我們機修廠,對我們礦是有信心的,對我們黨更是有信心!難道你這個黨總支書記對黨沒有信心嗎?應該有!毛占輝說,你說得沒錯,應該有,我也絕對比你有信心!胡依樹冷笑著,他信心百倍,毛占輝快滾蛋了。他已向他的好同學丁良勛礦長匯報了毛占輝是如何制造是非,如何不干工作,如何破壞團結(jié)破壞穩(wěn)定的。他要求丁礦長快把毛占輝調(diào)走,不是調(diào)回紀委而是調(diào)到一個無關緊要的單位,叫他毛占輝享清閑去!

        毛占輝無奈,他找到了會計高艷芬,以自己的名義打了借條,借了兩千塊錢。他要提前做好“七一”活動的準備,他感到不搞好重溫入黨誓詞這一活動,他就對不起黨員同志們。

        就在這天,大金牙老夏來到了機修廠,拉鋼管,車都裝好了,被毛占輝截了下來。老夏說,這事胡廠長同意的。毛占輝說,手續(xù)呢?老夏哈哈大笑,說毛書記原來要的是手續(xù),好,我給你弄!果然,第二天老夏就拿來分管領導黃礦長的批條,同意支援地方建設,給鋼管十根。老夏把這張批條交給毛占輝,說毛書記,這十根鋼管我嫌少,管個鳥用?我看不上眼,我不要,我要叫大礦長丁良勛給我簽一車的鋼管,信不信?毛占輝不看他不理他。老夏又說,毛書記,我看你糊涂呀,識時務者為俊杰!毛占輝說,我知道你的本事大,夏廠長,你是個人物,能量大,可我不行,我沒有這個能力識時務,所以也請你別為我擔心!

        一天兩天過去了,大金牙老夏沒來拉鋼管,第三天也過去了,他仍然沒來拉那十根鋼管。毛占輝想,大金牙是不會放過這十根鋼管批條機會的,至于他說能叫丁良勛給他批一車鋼管,那純粹是信口開河說大話。毛占輝突然意識到,大金牙老夏是不是要等他“七一”那天去活動,再來裝運鋼管呢?他們慣用的手段是,批一根拉十根,批十根能拉一車??磥?,他們也是要在“七一”活動了。

        毛占輝把此事安排給了林青松,讓林青松嚴密監(jiān)視,發(fā)現(xiàn)問題立即向他匯報。林青松擔心,說那樣你走遠了,還能來得及折回來嗎?毛占輝說,到時候他會安排的。

        事情正像毛占輝擔心的那樣。

        七月一日的早晨,風和日麗。毛占輝租用的小型客車已在礦門口等候。毛占輝第一個到達。這次參加重溫入黨誓詞的黨員共十五人,出于種種原因仍有幾人未能參加,好在呂副廠長和何主席都來了,使這次活動更加嚴肅,意義重大,這是書記毛占輝連說兩遍的話。黨員們在車內(nèi)拍著巴掌,有的激動得甚至流下了熱淚,說我們能有這次活動不容易啊!

        客車出了礦區(qū)駛?cè)肓斯?。毛占輝看看表,已是七點。他想,上班的時間快到了,大金牙的車也該進礦了。他在等待著林青松的電話。在客車駛出十幾公里的時候,毛占輝的手機突然響了,是林青松。他告訴毛占輝,大金牙果然進來了,他的車剛進到廠里。毛占輝叫他注意后就瞅公路的兩旁,前面有一個廁所,他叫司機停車說自己要方便就下了車。他是在拖延時間,盡量縮短自己與礦上的距離。他估算了一下,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林青松的第二個電話告訴毛占輝,潘來安已安排人往大金牙車上裝鋼管了。林青松又說,他們肯定不會少裝,因為他們已找了幾根短鋼管架在了兩邊的車廂上。毛占輝說,客車已停在離礦三十多里的地方,發(fā)現(xiàn)新情況及時匯報,我會準時到達的!一會兒工夫,毛占輝又接到林青松第三個電話,說潘來安帶人從倉庫里搬了幾箱價格昂貴的礦山機器零部件,已裝進了高大的駕駛室,這肯定是給胡依樹的廠外廠運送的。毛占輝跑回客車,叫司機掉轉(zhuǎn)車頭回礦。司機問為什么?毛占輝說,咱講好的價錢一分錢不少,而且你還省了油錢,減少了汽車的磨損,何樂而不為?

        車上所有的人一陣疑惑,望著毛占輝想問個究竟來。毛占輝說,等一會兒我再告訴大家。

        車已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毛占輝說,車速不要快,我們會及時趕到的。呂副廠長和何主席問毛占輝出了什么事?毛占輝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他倆,并痛斥潘來安膽子太大了,竟在領導們都不在的情況下干起了骯臟勾當,就是胡廠長在廠里也不會放過他的!何主席一臉的憂郁看看呂副廠長,呂副廠長也看看他。毛占輝笑笑,說如果是在部隊我會命令你倆配合我的,這是在國有企業(yè),請不要誤會,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誠的,如果二位有什么顧慮,請?zhí)崆罢覀€借口下車,我會幫你倆向大家說的,我決不會連累你倆,一切后果都是由我來承擔!呂副廠長與何主席再次相互看看。呂副廠長說,怕個鳥?這事又不是胡廠長干的,潘來安也太猖狂了,難道我這個副廠長還怕他這個車間副主任不成!我看早該治他!在此非常時刻我們怎能臨陣脫逃!何主席直說,就是就是。毛占輝清楚,呂副廠長與何主席是裝糊涂,也是無奈,故意把這事都推到潘來安身上。他直說自己覺悟低了,以自己的心態(tài)來度君子的心態(tài)實在不該,兩位堂堂君子矣!仨人哈哈大笑,把車內(nèi)的人笑得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毛占輝掏出手機又給礦有線電視臺的攝影小馮打電話,告訴他帶著錄像機在礦大門等候,他有一個重大活動要錄像,望小馮給予支持。小馮滿口答應,說毛書記是領導下基層,有活動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毛占輝的手機再次響起,林青松說,貨已裝齊,滿滿一車,你現(xiàn)在到了什么位置?毛占輝說,沒事,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中。林青松又說,在這之前,有幾個職工想找你反映這事,沒找到你就氣哼哼地走了,我沒向他們說明以防意外,團支書小李也找到了我,我把情況跟他說了,他激動得摩拳擦掌,直說好。毛占輝說,這說明我們做的事是順應民心的!林青松說,快快,大金牙連辦公室都沒進就上了駕駛室。毛占輝說,我會提前在礦門口截住他們的!毛占輝關掉手機,命令司機加速。離很遠,毛占輝就發(fā)現(xiàn)了小馮站在礦大門東側(cè)在等他。這個時候,毛占輝才把真實情況告訴大家,并嚴肅地講道,我們都是黨員,在關鍵時刻,為了維護企業(yè)的利益,我們要毫不猶豫地站在正義一邊,堅決抵制邪惡!我相信,邪不壓正,邪惡也永遠占不了上風!講到這兒,他站起身,聲音洪亮地問大家:“黨員同志們,我們怕不怕?”黨員們同聲回答:“不怕!” 毛占輝又問:“我們有沒有信心?”黨員們又回答:“有!”

        大多數(shù)黨員們期望的就是這一天,機修廠終于有人敢?guī)ь^抵制這些歪風邪氣了,為了大家的利益,他們怎么能不激動。女黨員曹大姐已被毛占輝的行為感動得流下了熱淚。到了礦大門口,毛占輝第一個叫曹大姐下車站到一邊。曹大姐抓著毛占輝的手,說:“我不怕,毛書記。我什么都不怕,我佩服您!” 毛占輝被曹大姐說得有些激動,直說:“謝謝曹大姐!”

        毛占輝叫過攝像師小馮,剛吩咐完畢,礦內(nèi)工業(yè)廣場就出現(xiàn)一輛貨車。貨車上的鋼管裝得超過了駕駛室,車幫用數(shù)根鋼管撐著。毛占輝看見了大金牙老夏就坐在駕駛室里。貨車到礦大門口停下了,大金牙老夏交給門衛(wèi)一張紙,就上了駕駛室。貨車慢慢駛出了礦大門。毛占輝在部隊練就了一身本領,此刻在這里終于爆發(fā)出來了,他就像一頭雄獅瞅準獵物,一個箭步躍到了貨車前,大吼著擋住了貨車。霎時,十幾名黨員也齊吼著潮水般地涌了上去。大金牙老夏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搞蒙了,他呆在駕駛室里不知所措。

        礦大門口一下子像炸了營,熱鬧了起來。

        就在廠長胡依樹和書記毛占輝去礦開全礦中層干部會的當天下午,大金牙老夏帶著幾個年輕人來到機修廠,以向林青松索要磚瓦錢為由,暴打了林青松。林青松被送進了醫(yī)院。毛占輝回來后就立即趕到了醫(yī)院,并打電話叫來了礦法律顧問辦公室主任,給林青松拍了照,要了醫(yī)院出具的傷情證明就回到了機修廠。毛占輝又著手調(diào)查林青松被打時的前后情況,找了證人,要求他們寫了證明材料。還有一個細節(jié),有幾個工人告訴毛占輝,如果不是鑄造車間副主任潘來安,林青松這頓打是可能錯過去的。這一事實也被林青松證實了。

        下午剛上班,林青松帶著臺賬準備去財務科對賬,被潘來安喊下了樓,說請林青松幫他寫份入黨申請書。幾個工人就揶揄道,潘主任,想入黨找廠長,你找林青松有啥用?林青松就笑說,入黨申請書必須是自己的肺腑之言,哪能別人代寫。潘來安說自己的文化水平太差,所以要請林青松幫忙。林青松想婉言謝絕,潘來安又說,林青松,你是入黨積極分子,不止一次地寫過入黨申請書,你就不要太謙虛了,謙虛過了頭就是驕傲。的確,林青松連續(xù)幾年寫過入黨申請書,都被胡依樹束之高閣了。毛占輝的到來,林青松才看到了入黨的希望。林青松說,潘主任,你自己先準備材料,我?guī)湍阏?,那樣的話才是你的真情實感。明天怎樣?我先去財務科。潘來安說,你慌啥?不就是對個熊賬嗎?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請你辦點熊事咋這么難。我看你一點兒也不夠哥們兒義氣!林青松說,潘主任酒氣那么大,喝的不少,明天吧!潘來安說自己沒喝多少酒,就硬把林青松拉進了他的辦公室。不一會兒,大金牙老夏就帶著人來到了機修廠,罵罵咧咧地問林青松呢?接著就來到了潘來安的辦公室,見了林青松就罵他不仁不義,是個小人,用他的磚瓦至今不給錢,算個什么玩意兒。沒容林青松說話,大金牙帶來的人就對他拳打腳踢起來。

        毛占輝氣得臉色發(fā)青,就去找潘來安。潘來安竟說,你當書記的也不能以權(quán)勢壓人,更不該顛倒是非血口噴人!毛占輝說,你酒氣熏人,上班時間誰叫你喝的酒?等你酒醒了我再找你算賬。潘來安因酒的魔力居然黏上了毛占輝。他嘴里臟話連篇,質(zhì)問毛占輝聽誰說的?毛占輝說,把嘴給我擦干凈!潘來安黏上毛占輝不放,他說毛占輝算個鳥,不就是個書記嗎,我真不甩你等等亂七八糟的話。毛占輝氣得想抽他的嘴,可自己是領導,就說你潘來安的嘴吃屎了,再這樣不知好歹我撤了你,就轉(zhuǎn)身走了。但潘來安不答應,嘴里噴著酒氣,說話顛三倒四,指責毛占輝狼子野心,獎金沒分到就報復跟胡廠長不錯的人,是個不仁不義的東西,上面握手腳下使絆背地里放暗箭,是個地地道道的小人!我姓潘的不怕你,決不怕你!你撤了我,你沒那個權(quán)!毛占輝氣得發(fā)抖,摸著下巴的手猛地拍向桌子,說你太猖狂了,礦長是你爹我都要撤了你!潘來安說你敢,竟抓起毛占輝的茶杯摔在了地上,“啪”的一聲茶葉及茶水濺得到處都是。毛占輝說,你不是純粹喝多了,你是狗仗人勢借酒發(fā)瘋,從現(xiàn)在起你已經(jīng)不是鑄造車間副主任了,看我能不能撤你的職?潘來安罵道,老子不怕你這個小人,老子就跟你斗到底了等等,就罵罵咧咧左右搖晃地下樓去了,弄得很多數(shù)職工圍著觀看。

        這時,廠長胡依樹在他的辦公室里聽到潘來安的放肆行為后,站起身來想出來制止,可門開了一半又關上了。他再次把屁股坐回藤椅里,嘴里發(fā)出一聲豬音,就胡亂地翻起報紙來……

        毛占輝幫助林青松又寫了一份起訴大金牙老夏的材料,并通知廠總支委員立即到小會議室開會。幾位委員已到,唯獨廠長胡依樹遲遲不來。毛占輝就親自到廠長辦公室去叫胡依樹,胡依樹才端著茶杯慢騰騰進來了,坐在了正中間的沙發(fā)上。毛占輝把兩件事通報給了大家。還沒容其他人發(fā)言,胡依樹就說,我們這樣做事不好吧,要給人家留條后路,更要給自己留條后路,并說大金牙老夏是當?shù)氐囊话?,不是那么好惹的!關于潘來安,他就是一個直腸子,又喝醉了酒才說了那些不著邊際不知深淺的話,他人的本質(zhì)是好的,沒有什么惡意,我看還是叫他寫份檢討就算了。毛占輝右手摸著下巴,兩眼瞪著胡依樹,說起訴大金牙是正義之舉,也是林青松個人的意愿,據(jù)我調(diào)查,林青松所用磚瓦及一系列故事應該與他金牙無關的,他大金牙又憑哪一點兒來我們機修廠撒野,為了正義我當然支持!大金牙是不是當?shù)匾话圆恢匾匾氖撬|犯了法律,這是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天下,不是解放前,不是這霸那霸的天下,人要有正義感,沒有什么可怕的!再就是潘來安的行為已經(jīng)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勾結(jié)外來勢力毆打本廠職工,并沖擊我這個黨總支書記的辦公室,而且出口傷人,誣陷我敗壞我的名譽,不聽勸阻摔碎了我的茶杯,聲稱我沒權(quán)撤他的職!撤,非撤不可!并提議讓林青松接任潘來安副主任一職。胡依樹說,我不同意,端起茶杯就走。毛占輝說,胡依樹同志,你這種行為太霸道了!你身為一廠之長,身為中共黨員,你到底講不講原則,講不講黨性?

        第二天,黃礦長來到了機修廠,召集幾位廠領導座談。黃礦長首先肯定了機修廠的工作,表揚了廠長胡依樹抓工作有方法有魄力,使機修廠的工作一年一個新臺階,獲得了各種榮譽,為機修廠為全礦甚至為集團公司的安全生產(chǎn)作出了突出貢獻,不愧是省級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同時也指出了機修廠存在的問題,特別是團結(jié)問題。黃礦長語重心長地說,一根筷子易折斷,十根筷子綁在一起,你折試試?你折不斷!為什么呢?意思就是我們?nèi)藞F結(jié)了,遇到再大的困難也能戰(zhàn)勝!為什么我們就不能團結(jié)呢?有一首歌唱得好,叫《眾人劃槳開大船》,我們都懂它的意思和道理,甚至我們都能哼唱,可我們?yōu)槭裁丛趫F結(jié)方面就不能做好呢?我們不能老拿著手電筒去照別人,應該拿著鏡子照照自己,從自己身上找找問題。我希望有的人要注意,不能動不動就耍橫,一意孤行。耍橫,一意孤行都不利于團結(jié)。我特別提醒極個別的人要注意。

        黃礦長說這些話時,不時地瞅毛占輝。毛占輝陰著臉,不看黃礦長,摸著下巴的手就去端茶杯,喝茶。茶好像太燙,毛占輝喝一口就“噓”一聲,再把茶杯往茶幾上猛蹾一下,聲音特別響,在這個特殊的情境下非常刺耳。毛占輝就這樣喝一口弄出一聲“噓”來,再接著猛地一蹾茶杯,反反復復數(shù)次,搞得黃礦長極不痛快。黃礦長看著毛占輝,不耐煩地說,毛書記,你喝個茶噓什么?毛占輝反問,你說我噓什么?黃礦長說,不懂。毛占輝說,不懂我就告訴你,我噓你不能主持正義,我噓你僅憑自己的好惡講話,我噓你作為領導是一個制造是非的高手!

        會場所有的人一下子震驚了,就看黃礦長,除胡依樹坐在那兒臉含一種陰冷的笑意不吱聲外,其他人忙說,毛書記毛書記,別這樣別這樣。

        黃礦長被毛占輝這突如其來連珠炮似的鋒利語言擊中了要害。他蒙了片刻回過神來,他要還擊,作為領導他要殺一殺毛占輝的無理,他喝了兩口水說,毛書記,我的話碰著你的軟肋了,你作為黨總支書記就要配合廠長搞好工作,搞好安全生產(chǎn),其他的事你操那么多的心干什么?你看你這一段時間都干了些什么?毛占輝一蹾茶杯反問:“你說我都干了什么?”黃礦長說:“你不要激動,等我說完,讓你反思反思!” 毛占輝說:“看看咱們究竟誰該反思?”

        黃礦長從獎金問題、從毛占輝在會上如何吹噓懲治士兵又拿來怎樣懲治一個車間副主任、再從七一活動到鋼管事件以及宣傳干事小馮的那篇題為《重溫入黨誓詞——記機修廠黨員們的一次有意義的活動》的報道等等問題說起。毛占輝聽后,摸著下巴的手就拍起巴掌來,他說自己非常高興非常自豪,并問黃礦長能說清楚這些嗎?你不能呀,你沒有勇氣說清!

        黃礦長猛地站起身,手指著毛占輝,說:“毛占輝,你太不識好歹了,你要好自為之!不要過于自信,將來有你的好看!”

        十一

        毛占輝睡不著覺,不是全因自己與黃礦長的爭論斗爭,而主要是礦長丁良勛在中層干部會上的講話,讓他疑慮不安。丁礦長的講話雖然比較含蓄,沒有點明什么事,但與黃礦長的講話驚人的相似,甚至如出一轍。這說明胡依樹他們在背后早已通過氣了。毛占輝想起他來機修廠的前前后后,自己沒有錯啊,全是在礦黨委的授意下開展工作的。他抱怨時局的突變,他心情沮喪有些想退縮,想找組織部長談談自己的委屈,調(diào)離這個是非之地,可現(xiàn)實是物是人非,怎么辦?苦惱、郁悶、猶豫之后,他那軍人的作風和剛強不畏困難的性格又占了上風。自己決不能在這種環(huán)境下任人擺弄。毛占輝抓起筆,摸出日記本,他要記他的感受。毛占輝不是一個天天都記筆記的人,隔三差五,甚至十天半月不記一次。他只記一些自己認為值得一記的事,或者是不記不行,特別是積在心中難以釋懷的事,他才用筆記上。今天這事他寫了很多,特別是自己的深切感受。他在日記中摘抄這樣一段話:“……能適應環(huán)境的人是能人,能改變環(huán)境的人是偉人,既不能適應環(huán)境又不能改變環(huán)境的人,是最無能的人! ”緊接著他又寫道:“我應該做一個什么樣的人?做一個什么樣的人呢?不行,我要抗爭!我要出擊!我要……”

        林青松的到來,才使毛占輝激憤難抑的心情有所平靜。心情沉重的林青松是來安慰書記毛占輝的。他認為是自己使毛占輝走到了今天這一艱難處境的。林青松感激毛占輝,他擔心毛占輝被壓垮了,他有一種四面楚歌兵臨城下的感覺。那天,毛占輝去醫(yī)院看望林青松,林青松哭了,不是因為自己被大金牙暴打委屈,而是他知道了潘來安是如何猖狂的,是怎樣侮辱一個廠黨總支書記的。他哭著說,毛書記,我對不起你,都是因為我,你受……潘來安他媽的不是東西!我一定要找他算賬!毛占輝直說,這與你無關,沒事沒事,可心里酸酸的。林青松更知道,潘來安的錯誤行為不但沒有受到批評和處分,主任老梁退休后,反而讓他以副主任的身份主持鑄造車間的工作,這是叫人無法接受的,就連鑄造車間的幾名班長和大多數(shù)工人也是極力反對的。反對有什么用,只要廠長胡依樹不反對就行!

        林青松看著毛占輝,輕聲說,毛書記,根據(jù)目前的情況,咱們還得忍一忍,雖然說是邪不壓正,但有時正義來得太遲了,正義也是要付出代價的,你千萬不能因為我而受到不公正待遇,現(xiàn)在我擔心胡依樹要把你擠走,把你擠到一個無關緊要的部門去。毛占輝說,不怕,忍是逃跑主義,只有進攻才是上策!林青松說,現(xiàn)在礦主要領導畢竟不是以前的老領導了,一把手是胡依樹的同學呀,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我聽潘來安那小子大肆渲染今天丁良勛在干部會上的講話,說矛頭直接指向你。毛占輝摸著下巴說,看來胡依樹是故意在這上面做文章了。林青松說,胡依樹現(xiàn)在是既怕你恨你又不能容你!我擔心他要把你擠走是有根據(jù)的,第一是胡依樹這人什么事都能做出來,第二是潘來安那小子屎不出來屁出來到處宣傳的,什么胡廠長說的,他與丁礦長的關系如何如何。毛占輝使勁揉著下巴,說不怕,要去進攻,我要把以前檢舉胡依樹的材料和現(xiàn)在新的東西全部整理出來,交給礦主要領導,特別是丁良勛,向他們?nèi)鐚嵉胤从城闆r。我對礦黨委是有信心的,丁礦長也決不像他的同學胡依樹那樣沒臉沒皮不顧廉恥!丁礦長還應該有黨性原則的!我們現(xiàn)在要有信心,意志垮了,那就什么都干不成了。說到這兒,毛占輝站起身拉著林青松走到陽臺,手指著被砸碎的玻璃和損壞的門窗,說都這樣了,都攻擊到家里了,我們還能再退縮嗎?不還擊不進攻能行嗎?不要怕,沒什么可怕的!關于你起訴大金牙的事,決不能從法院抽回起訴材料,要堅持到底,因為你是有理的,我相信邪不壓正!

        林青松的心被毛占輝的這番話點亮了。其實,林青松家的玻璃門窗也被砸了,他怕毛占輝為他擔心,沒敢說出來。這時刻,他說了,說了實情,說了心里話,更表白了自己的信心和決心,不管大金牙怎樣軟硬兼施托人說,他絕不撤回起訴書。

        毛占輝把幾份材料交給了礦里幾位主要領導。他先找到了紀委書記,把事情講了一遍。紀委書記說這還了得,叫他要鄭重其事地向礦主要領導匯報。毛占輝說謝謝領導的支持,并說自己做了最壞的打算,把什么都置之度外了,什么都不怕!

        是的,什么都不怕的人,還有什么不敢做?他找到了黨委書記。黨委書記說,我理解你的心情,黨委是嚴肅的,也決不會因胡依樹是丁礦長的同學就能搞特殊化,丁礦長是一個非常有正義感的領導,這個請你絕對放心!毛占輝走進丁礦長的辦公室,他說,我不得不來找你們領導反映事實情況了,如果再不反映,事情將會變得更糟。我所反映的事是真實的客觀的,不含個人恩怨,我用黨性和我的人格擔保,如果失實,請黨委給我處分,給我什么樣的處分我沒意見!今天我斗膽來向你反映胡依樹的問題,主要是對他胡依樹的負責,對機修廠對我們礦負責!外面已傳得沸沸揚揚,沒有不知道你倆是好同學的,丁礦長,我說這些,不知你是什么感受?既然我說了,我就做好了承擔一切后果的準備!毛占輝看著沉默中的丁礦長,一口氣說了這些。丁礦長臉陰著,看著毛占輝不吱聲,他又一頁一頁地翻著反映胡依樹的材料,翻完之后說:“毛書記,你對工作還是比較負責的,這事我會調(diào)查的,你回去后,還要一如既往地對工作負起責任來,決不能含糊!”

        毛占輝從丁礦長辦公室出來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之后他來到分管領導黃礦長的辦公室。毛占輝掏出材料交給黃礦長,說黃礦長,我又讓你失望了,該說的我還是要說,該做的我還是要做,還請黃礦長多擔待!這回黃礦長倒沒生氣,掏出一支軟中華煙扔給毛占輝,說你在部隊是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領導,可以說久經(jīng)沙場,可在地方國有大企業(yè)里,你是個新手,我所對你說的話都是為你好,關心你怕你走偏了,最后落個沒人理你,被人恥笑!毛占輝說,謝謝黃礦長對我的關心,我生性木訥是個榆木疙瘩,缺少悟性,老想不到胡依樹與你的深厚情誼,老耍部隊作風,所謂的耍橫,一意孤行,甚至是不尊重領導,影響了同志之間的團結(jié)。毛占輝看著胖乎乎的黃礦長接著說,同志之間應該團結(jié),促進和諧,可是不能叫我裝瞎子,對胡依樹的違規(guī)違紀甚至是違法視而不見,那樣我成什么人了?我做不到!共產(chǎn)黨給我工作和工資是讓我負責任的,不是叫我到機修廠縱容違規(guī)違紀的人的,更不是叫我包庇胡依樹的錯誤和違法行為的!我是黨員、是機修廠的黨總支書記,我這個共產(chǎn)黨員的先進性在哪里?就應該在這里!在部隊我雖然沒親臨戰(zhàn)場打過仗,可我?guī)е粋€營的官兵翻山越嶺,下海蹚河搞訓練搞演習,去火場滅火到水災的地方去救助,為國家利益和百姓的生命出力流汗,甚至付出鮮血,從沒怕過!黃礦長,死我都不怕,難道還怕被人恥笑嗎?

        黃礦長被毛占輝這一連串疾風驟雨似的話搞愣了。但從內(nèi)心里,黃礦長感到毛占輝的言行太幼稚太可笑了,用礦工的話說太傻逼了。黃礦長感到毛占輝已無藥可救了,對他徹底失去了談話的信心。他說:“毛占輝同志,你是國家功臣,沒有你,國家和社會將失去正義和真理!你是我們學習的榜樣,全國人民都應該向你學習!學習你……”

        沒容黃礦長說完,毛占輝猛地站起身,兩眼瞪著黃礦長那張圓嘟嘟的露著復雜微笑的胖臉,說:“沒錯,你說得太對了!”就轉(zhuǎn)身大步走出了黃礦長的辦公室。

        十二

        像躲瘟神一樣躲著毛占輝的組織部部長,今天見著毛占輝竟然叫他來坐坐。毛占輝早想找他談談了,就進了部長的辦公室。部長笑著說毛書記,有收獲吧?毛占輝說,部長你就拿我開涮了吧!部長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道理就像山澗的小溪,清澈見底。毛占輝說,部長你高高在上,可我連死的心都有了!部長笑道,這就對了嘛,這就叫脫胎換骨,什么能比脫胎換骨來得更徹底?你成功了!毛占輝說,我這就叫脫胎換骨就叫成功?那誰是失敗者?部長笑笑,又說毛占輝是有成績的,既有過程又有結(jié)果,真正品嘗到了工作著的酸甜苦辣,飽經(jīng)滄桑,不不,你還年輕,只能說你飽經(jīng)這段生活閱歷,是一個品嘗到生活真諦的幸運者,難道這不是成功的開始嗎?毛占輝習慣的摸著下巴看著部長,感覺今天的部長心情極好,就說部長您能不能不跟我玩深沉,我這個小學生實在摸不透呀,我想要有關胡依樹的信息,有關我這個成功者的信息!部長說,毛占輝同志,你這就不對了嘛,你咄咄逼人嘛,你沒黨性原則嘛,你這個軍營營長逼我違反紀律嘛!毛占輝說,部長同志,你愛說就說,不說拉倒,我可是被嚇怕了,我受不了啦,我可要爆炸了!部長直說你這個軍營營長,想啥時爆炸就啥時爆炸,誰能攔得了你!毛占輝站起身說,走了走了,傷自尊了。部長說,年輕人,你是真正的成功者!毛占輝臨出門時,部長叫他回去后打開電腦,點擊一下集團公司紀委剛剛新開設的黨風廉政監(jiān)督網(wǎng)看看。年輕人不要局限于自己的工作圈子,要多了解一些集團公司的大事情!

        毛占輝一愣,突然從部長的話中感受到了些什么。他回去后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電腦,顯示屏上集團公司紀委黨風廉政網(wǎng)就出現(xiàn)了。開篇就是一項廉政公告,公布礦處級干部上交錢物登記表。毛占輝滾動鼠標,一條條的翻過去了。突然毛占輝滾動鼠標的手不動了,他發(fā)現(xiàn)了丁良勛的名字。他的心怦怦亂跳,一連幾行字清清楚楚,丁良勛早在數(shù)月前,就上交紀委下屬分廠某廠長兩萬元賄賂款及價值兩萬元的金銀手飾等物品。毛占輝這才意識到,丁良勛在干部會上曾旁敲側(cè)擊的講過類似的事情,并叫某些人主動到他家里取回自己的糖衣炮彈,否則他就把糖衣炮彈扔出去,不然就會傷到自己,看來真是事出有因。此刻,毛占輝更為自己把胡依樹為父親住院捐款時利用機修廠五千元公款上交紀委感到無比欣慰無比塌實。毛占輝在受到委屈情緒低落時,曾為自己上交的那五千元的舉動感到幼稚可笑,甚至臉紅,直罵自己賤骨頭,混蛋傻瓜!誰拿你當回事?而現(xiàn)在,他感到自己渾身是膽,力量無窮!

        再往下滾動鼠標,網(wǎng)頁選登了一些貪官的案例、懺悔錄、心理發(fā)展路程及格言警局,如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手莫伸,伸手必被捉;淡泊名利,兩袖清風等等。毛占輝再次滾動鼠標,顯示屏上出現(xiàn)了較新鮮的版面設計,是集團公司礦(廠)處級以上領導干部反腐倡廉的格言警句,在格言警句的上方還配了作者的照片和職務介紹。毛占輝開始找丁良勛,果然,他只動幾下,丁良勛就出現(xiàn)了。顯示屏上的丁良勛,國字臉,大大的眼睛目光炯炯,兩道劍眉微微上挑,高高的鼻梁,鼻梁下面的闊嘴緊閉著,似乎是表情嚴肅地看著毛占輝。毛占輝慢慢地滾動鼠標,下面是介紹丁良勛的文字,再下面就是丁良勛的警句:為官者,胸要寬,更要廉;不疑人,能容人。否則,怨聲載道,下級蒙冤;大官壞大事,小官壞小事,歸根結(jié)底,都壞集體國家的事。

        毛占輝把礦長丁良勛的格言警句連讀了數(shù)遍,有些激動,兩眼竟潮濕了。

        十三

        主持車間工作的鑄造車間副主任潘來安終于被撤職了,主任由林青松擔任。機修廠一片嘩然,,這事讓所有的職工感到不可思議。難道廠長胡依樹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不然就是林青松在上面又有了靠山?他林青松僅靠毛占輝是不可能走到這一步的!

        機修廠的事情在職工的猜測中一天天過去。

        又是一個意外,毛占輝突然被調(diào)離機修廠,沒安排任何工作,掛在了組織部待分配。廠黨總支書記仍由廠長胡依樹兼任。這下子,機修廠就像熱鍋里的豆子,有人為毛占輝擔心,更為毛占輝惋惜,看來毛占輝完了!他們開始抱怨毛占輝死心眼子,胡依樹能是那么好惹的嗎?你跟他斗怎么就不注意策略保護好自己呢!你兩個三個毛占輝也不是胡依樹的對手,你是啥人他是啥人?他們在為毛占輝惋惜,更同情毛占輝目前的處境,但更擔心機修廠的未來。胡依樹有他的好同學作靠山,以后在機修廠還有什么不敢干呢?有人痛惜地說:“機修廠又姓胡了!”他們詛咒官場腐敗,怎么就沒有正義和真理呢?好人怎么就這么不經(jīng)折騰呢?好人的好報要等到何時?

        幾個月后,胡依樹也調(diào)離了機修廠,與毛占輝一樣掛在組織部待分配。

        大多數(shù)人疑惑了。就在這霧里看花的當口,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調(diào)任別處,毛占輝被集團公司黨委任命為礦紀委書記,這讓關心他的人眼前一亮。

        世事難料,胡依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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