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娥 任敬軍
(1 浙江農(nóng)林大學林業(yè)與生物技術學院 浙江臨安 311300; 2 浙江農(nóng)林大學外國語學院 浙江臨安 311300)
《日本書紀》與日本竹箕文化
李紅娥1任敬軍2
(1 浙江農(nóng)林大學林業(yè)與生物技術學院 浙江臨安 311300; 2 浙江農(nóng)林大學外國語學院 浙江臨安 311300)
通過考證《日本書紀》中的竹箕意象,認為箕是上古時期日本重要的生產(chǎn)、生活工具和文化信仰載體;箕文化是日本特色文化之一,具有神圣、靈力、卑賤的綜合性文化內(nèi)涵;職業(yè)的“箕作”竹細工階層廣為存在,制箕、販箕是普遍社會現(xiàn)象。研究《日本書紀》中的竹箕文化,有助于了解日本竹文化的起源和竹箕文化在日本竹文化中的歷史意義和文化內(nèi)涵,以期為日本竹文化研究提供支撐。
日本書紀;竹箕;箕文化;內(nèi)涵
《日本書紀》(公元720年成書)是日本留傳至今最早的正史,記述了神代至持統(tǒng)天皇時代的歷史,是了解上古日本竹箕文化的重要文獻,有深刻的竹文化歷史內(nèi)涵。自古人們認為,箕是兩手把持震動時分離糠與皮的農(nóng)具,是遴選供神稻米的工具,振動時靈力附著其中;箕之凹內(nèi)宿有谷靈,箕中有呪力?;彩菤ゎ惡投诡惖闹匾萜?,是神饌之容器[1]127-130。在繩文時代的“泛靈論”時期,普遍認為竹節(jié)間潛藏著神靈,所以在上古神話中頻繁出現(xiàn)作為靈力象征的箕等竹制品[1]36-37??甲C上古文獻《日本書紀》中的竹箕文化,有助于了解日本竹文化的起源和竹箕文化在日本竹文化中的歷史意義和文化內(nèi)涵,以期為日本竹文化研究提供支撐。
《日本書紀》卷二《神代下》海宮遊幸:始兄弟二人相謂曰。試欲易幸。遂相易之。各不得其利。兄悔之乃還弟弓箭。而乞己釣鈎。弟時既失兄鈎。無由訪覔。故別作新鈎與兄。兄不肯受而責其故鈎。弟患之。即以其橫刀鍛作新鈎。盛一箕而與之。兄忿之曰。非我故鈎雖多不取。益復急責。故彥火火出見尊憂苦甚深。行吟海畔。時逢鹽土老翁。
《日本書紀》卷二《神代下》海宮遊幸:一書曰……是時兄還弟弓矢而責己鈎。弟患之。乃以所帶橫刀作鈎。盛一箕與兄。兄不受曰。猶欲得吾之幸鈎。於是彥火火出見尊不知所求。但有憂吟。乃行至海邊。彷徨嗟嘆。時有一長老。忽然而至。自稱鹽土老翁。
神話故事是人們基于自身的生產(chǎn)、生活、文化和意識而創(chuàng)造的,是人類社會現(xiàn)實生活的折射。從神話故事可以反觀神話故事創(chuàng)作年代的社會現(xiàn)實。上述兩段日本天皇家族的創(chuàng)始神話,是編篡者對當時2個流傳版本的如實記載,大意是:弟兄二神交換各自的寶物,分別去打獵和釣魚,但是皆無所獲。兄神歸還弟神的弓箭,而弟神把兄神的釣鉤弄丟了。弟神把佩刀鍛造成很多釣鉤,盛在竹箕中給兄神。兄神說,我只要我原先的釣鉤,你給的再多我也不要。弟神很苦惱,徘徊在海邊。鹽土老翁之神出現(xiàn)了……
在日本九州鹿兒島縣薩南部落,有著千年文化傳承的竹箕文化傳統(tǒng),即使現(xiàn)在,竹箕的銷量仍然很大,家庭祭禮時把貢品放在箕中[1]198-201。在九州,孩子1歲生日時,家長在大大的竹箕中放上餅,讓孩子站在餅上,以增強孩子自信,祈愿健康成長[2]217-219。
以前,全家慶祝八月十五日之夜的習俗流行于日本各地,現(xiàn)在仍然存在于南九州到西南諸島一帶。人們將食物裝在箕內(nèi),供奉月亮,認為箕是附有月之靈力的呪具。南九州到西南諸島的八月十五夜祭原本是芋頭收獲祭,這可能是因為芋頭為古代旱田農(nóng)耕栽培之物,在八月十五夜祭之日初次挖來,首先裝在“箕”中供給月亮[1]173-176。如今鄉(xiāng)下農(nóng)村仍然有少數(shù)農(nóng)家延續(xù)著把初次收獲的農(nóng)作物裝在簸箕中供神,祈愿豐產(chǎn)的習俗[2]217-219。
在江戶(日本首都東京舊稱),11月酉日,下谷的鷲神社把竹耙和竹箕作為特產(chǎn)銷售[1]34-36。松之內(nèi)的戎祭有祭祀簸箕的傳統(tǒng),在簸箕中裝上寶船、大錢、小錢、加吉魚等寶物和食品作為最高檔特產(chǎn)銷售[2]217-219。神戶的柳原戎神社是祈禱商業(yè)興隆的神社,神社將供奉之物滿滿裝入竹箕做為贈品[3]203-204。
由上可見,天神之孫以竹箕載物的場面描寫有堅實的社會與文化基礎。天之孫以竹箕盛放釣鉤的場景,再現(xiàn)了上古社會竹箕的使用方式和文化信仰。
《日本書紀》卷三《神武天皇即位前紀》戊午年9月條:九月甲子朔戊辰。天皇陟彼菟田高倉山之巔。瞻望域中。時國見丘上則有八十梟帥……復有兄磯城軍。布滿於磐余邑……益喜於懐。乃使椎根津彥著弊衣服及蓑笠。爲老父貌。又使弟猾被箕。爲老嫗貌。而勅之曰。宜汝二人到天香山。潛取其巔土而可來旋矣。基業(yè)成否。當以汝為占。努力慎歟。是時虜兵滿路。難以往還……時羣虜見二人。大咲之曰。大醜乎。(大醜。此云鞅奈瀰勾。)老父老嫗。則相與闢道使行。二人得至其山。取土來歸。於是天皇甚悅。
此段描寫的是神武天皇與地方勢力的戰(zhàn)斗場面。大意是:天皇望見勁敵遍布,便讓椎根津彥穿上破衣服和蓑笠,扮成老夫模樣;讓弟猾背上簸箕,扮成老嫗模樣。告之曰,你二人潛去天香山之巔取土,國家基業(yè)成敗與否,全在你二人了……當時滿路都是敵兵,嚴格盤查過往行人……敵兵看見二人,大笑:“丟人現(xiàn)眼,臭老頭臭老婦!”各路關卡均放行。二人順利到達天香山,并順利返回。
2.1 卑微的“箕作”
“箕作”指制作竹箕的人,竹箕制作必須由專業(yè)的竹細工者才能完成。制作篩子和簸箕的竹細工師傅被稱為圣具制作者,其技術與家譜一起傳承。但是,作為竹器制作中心的箕的職業(yè)制作者始終沒有出現(xiàn)在產(chǎn)業(yè)史正面舞臺。柳田國男指出“竹取翁”身份是貧賤民。承擔箕制作的竹細工者是常人不以為伍的賤民,住在遠離人煙的深山里,根本無法了解他們制箕的實態(tài)。1180年,彈左衛(wèi)門擁有28座賤民座,其職業(yè)種類中就有“箕作”。在日本首屈一指的竹產(chǎn)地和竹細工發(fā)祥地薩摩半島,箕的傳承者是底層民眾。至今,自古以來最重要的竹器“箕”仍以薩摩半島所產(chǎn)最為有名。以前,只要從事竹細工就立刻知道是部落民,人們蔑稱他們是“竹細工者”。近世,只有居住在竹林周邊的無地貧民才專門從事竹器制作,有田農(nóng)民根本不從事竹細工[1]180-183,185-187,194,198-201,239-243。
在為數(shù)眾多的竹細工制品中,中世以前,“箕”是最重要的竹器;從中世開始,“茶筅”成為竹工藝的代表。念著佛、扛著茶筅沿途叫賣的云游僧主要存在于近畿、中國兩地以及四國、九州、關東地方,他們集聚成小部落,幾乎沒有耕地,到近世淪落為身份更低的雜賤民。山陰道把竹細工者稱為“茶筅”,作為竹細工業(yè)者的代稱[1]187-190。
可見,上古時期從事神圣的箕的制作者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赤貧者,連普通老百姓也不屑與之為伍,箕文化具有神圣和卑賤的雙重文化內(nèi)涵。
2.2 流行的竹箕
日本過去相親結婚時,需要敞開身心,因此以“箕”代人(“身”和“箕”的發(fā)音相同,均為“み”),把簸箕帶到婚宴和夫家,裝飾在地板中央,象征竹靈力帶來子孫繁榮和幸福美滿[2]217-219。在西日本,結婚儀式中新娘頭頂簸箕,還有向未孕媳婦送簸箕的舊俗,取其“生產(chǎn)與豐收”之意,認為竹箕擁有呪力。室町時代的古狂言《箕被》中有“妻子離家尋找丈夫,借箕之緣與夫重逢”的描述。九州豐前地區(qū),以夜?jié)O為生的漁師早上歸來,夫婦同房時門口放箕,此習俗還流行于鹿兒島縣和左渡漁村[1]127-130。
在《日本書紀》中,箕文化詞匯有箕3次、簸之川4次、簸耶磨正勝1次,共3種出現(xiàn)8次。在與之同時代的日本最早地志《風土記》中出現(xiàn)箕5次,箕谷2次,箕形丘2次,簸川郡2次,箕丘、箕月鄉(xiāng)、簸之川各1次,共7種、出現(xiàn)14次??梢娫?世紀時,日本竹箕文化之盛況。
2.3 “箕販”的象征
在竹器制作中,作為竹之呪力象征的箕是精細竹器,程序最復雜、費時費力,必須是精通傳統(tǒng)技藝的人員,采集優(yōu)質(zhì)竹材才能制作[1]180-183。過去,有名的簸箕制作組織是“北町奉行”,由專人指導,分工制作,劣質(zhì)品禁止買賣。山窩家族是地地道道的制箕本家。制箕是他們的名譽和全部人生。山窩簸箕是美好生活的象征[2]217-219。即使今天,在對財神惠比壽的參拜活動中,仍可看到作為圣具的篩子和簸箕[4]106-108。
竹制品生產(chǎn)曾是九州鹿兒島縣南各部落的主產(chǎn)業(yè),幾乎家家從事箕生產(chǎn),因為質(zhì)量好,很暢銷,九州各地箕商多來自該地[1]198-206。過去在鹿兒島縣大隅半島,老嫗將煮好的竹筍盛在盤子里,邊走邊吆喝,沿街兜售,這曾是古老竹鄉(xiāng)的一道風景畫。如今此傳統(tǒng)趨于消失[2]139-145。以前稻谷生產(chǎn)與竹細工曾經(jīng)聯(lián)系緊密,男人制篩,女人制箕[4]106-108。近現(xiàn)代,鹿兒島縣南部的貧民仍以竹細工為生,主要制作農(nóng)用竹器,沿街兜售者主要是婦女[1]194。
2.4 社會歷史內(nèi)涵
綜上可知,《日本書紀》中“被箕爲老嫗貌”隱含以下社會歷史現(xiàn)實:
1) “被箕爲老嫗貌”場景是日本竹箕文化的真實再現(xiàn),展現(xiàn)了上古時期老嫗背負竹箕沿途叫賣的傳統(tǒng)文化史實,此種畫面在當時已經(jīng)是路人皆知的常識性景象,因此才會出現(xiàn)以之為化裝形象的軍事偵查行為??梢娚瞎艜r期,已經(jīng)廣為存在職業(yè)的“箕作”竹細工階層,而作為其補充的“箕販”則說明當時箕的銷量大、使用范圍廣。可見,竹箕是上古時期重要的生產(chǎn)、生活工具和文化信仰載體,從中可窺知上古日本竹文化與竹業(yè)發(fā)展盛況之一斑。
2) 竹箕的制作和銷售是社會底層民眾的工作,本身含有卑賤色彩。弟猾“被箕爲老嫗貌”的打扮與椎根津彥“著弊衣服及蓑笠爲老父貌”的行裝、行頭相匹配,皆是衣衫襤褸、窮困潦倒的卑微形象,一看即知其是人人不愿與之為伍的部落民、赤貧者或卑賤民。關卡哨兵見了唯恐躲之不及,哪里還會攔路盤問?正因為此,2人在偵查路上被敵兵嘲笑為“丟人現(xiàn)眼”的“臭老頭臭老婦”,各路關卡均放行,2人順利到達目的地并原路順利返回。
1) 竹之神力。在日本,自先史時代開始,竹即被視為蘊含神秘靈力的植物[1]90-92。竹子生命力旺盛,每日最高可生長1.2 m;竹子中空有節(jié),是神靈宿居之所,是神靈象征。因此,竹制工具被賦予神力,衍生成一種文化信仰。
2) 工具性。竹箕作為重要的生產(chǎn)、生活工具,折射到神話故事中,也作為神靈使用的重要工具。神話故事進一步深化工具的神圣性和靈力性,反映出上古時期竹箕作為實用工具的重要作用。
3) 寓意性。一是篩選功能,去粗存精,寓意生財;二是盛放功能,寓意聚財。生財與聚財?shù)碾p重含義,使竹箕成為商業(yè)文化信仰的載體。祈禱商業(yè)興隆的神戶柳原戎神社,將“寶物”滿滿裝入“竹箕”中做為饋贈品[3]203-204;松之內(nèi)的戎祭在箕中裝上寶船、大錢、小錢、加吉魚以及食品等作為最高檔特產(chǎn)銷售[2]217-219。此外,還演繹出保佑人們健康成長的文化象征意義,從而形成日本竹箕文化的祈禱健康、農(nóng)業(yè)豐收、財源廣進等文化象征意義。
1) 箕的起源異常古老,箕文化是日本竹文化特征之一,具有神圣、靈力、卑賤等綜合性文化內(nèi)涵。
2) 上古時期,箕是重要的生產(chǎn)、生活工具,已經(jīng)廣為存在職業(yè)的“箕作”竹細工階層;箕的銷售量大、使用范圍廣,制箕、販箕是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
3) 上古時期,箕是代表性的文化信仰載體,影響范圍廣,影響深度大,傳承歷史久。
[1] 沖浦和光.竹の民族誌[M]// 巖波新書. 東京,1991.
[2] 室井綽.竹の世界part 2[M]. 東京:地人書館,1994.
[3] 室井綽.バンブー·ノート(37)[R]. //富士竹類植物園報告(第42號), 1998.
[4] 室井綽.竹を知る本[M]. 東京:地人書館,1987.
“Japan Syoki” and Japanese Bamboo Dustpan Culture
Li Hong’e1Ren Jingjun2
(1 College of Forestry and Biotechnology, Zhejiang Agriculture and Forestry University, Lin’an 311300, Zhejiang, China; 2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 Zhejiang Agriculture and Forestry University, Lin’an 311300, Zhejiang, China)
The paper studied the bamboo dustpan culture in “Japan Syoki”, and it was concluded that the bamboo dustpan embodied the life, production, culture and belief of ancient Japanese. Dustpan culture as one of the unique Japanese culture was featured by the comprehensive culture connotations combined with sacredness, spirituality, humbleness. Dustpan maker was a profession, and bamboo dustpan making and trading was a common social phenomenon. The research on the bamboo dustpan in “Japan Syoki” is helpful for understanding the origin of bamboo culture and its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and culture connotation in Japan’s bamboo culture, which is expected to provide some references for the research on Japanese culture.
Japan Syoki, bamboo dustpan, dustpan culture, connotation
浙江農(nóng)林大學農(nóng)林文化研究團隊“《四庫全書》竹文化語料庫建設與研究”項目(編號:2044100005)。
李紅娥,浙江農(nóng)林大學林業(yè)與生物技術學院2015級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竹文化。E-mail: 26887324@qq.com。
任敬軍,從事中日竹文化比較研究。E-mail: ninkeigun@126.com。
10.13640/j.cnki.wbr.2017.0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