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雅

王亞麗主動接觸起李芹來。奇妙的是，李芹對她也有種天生的親近感，前一秒還在哭，后一秒她接過手，孩子就咧嘴笑。她喊來李雪和李強一起逗李芹。李強像發(fā)現了“新玩具”，興奮得直拍巴掌。李雪默不作聲，王亞麗將她也摟入懷中。慢慢地，李芹開始咿呀學語，她學會了叫身邊的人，唯獨不會叫“媽媽”。

2000年4月12日這天，李軼彬由于疲勞駕駛，在松花江大橋上不慎撞倒護欄翻車，重傷送進醫(yī)院。雪上加霜的是，聽說兒子出車禍昏迷不醒的消息，劉素英突發(fā)高血壓，不幸引發(fā)腦出血，突然離世。

那幾天，王亞麗強忍悲痛處理完婆婆喪事，看著左腿和顱骨骨折的丈夫，以及嗷嗷待哺的李芹，她茫然無助。娘家人勸她別再管這個爛攤子，她咬牙留了下來：“他無情我不能無義，他有難我不能不管，孩子是無辜的。這個家，離不了我！”

王亞麗把女兒和兒子托付給公公，自己抱著李芹住進丈夫病房。白天，她一邊抱著哄李芹，一邊看護丈夫；夜里，她在病床旁打地鋪，怕李芹受涼，特意把孩子放在肚皮上，一晚上總會驚醒無數次。熬了三個多月，李軼彬康復出院，她卻瘦了二十多斤。

回家那天，李軼彬痛心疾首道：“我走了太多彎路，還做了許多混賬事！亞麗，謝謝你還在！”王亞麗的眼圈紅了，她微微仰頭，望向天空。一旁的李雪若有所思，李強傻樂著。懷中的李芹用肉肉的小手輕撫她，淚水劃過她臉頰，大滴地落下。

2001年初，全家人搬到大連。李軼彬干起了報社投遞員，日子翻開了嶄新一頁。那天，在人潮涌動的公園，李芹走丟了。王亞麗感到心被扯得生疼，焦急地四處尋找，終于在崗亭處找到了李芹?！昂昧藢殞?，媽媽來了！”“快去你媽媽身邊吧！”大家七嘴八舌中，王亞麗抱緊李芹?！皨尅寢尅崩钋蹮o意識地重復著。王亞麗淚流滿面地應著：“媽媽來了，媽媽在這……”

從此，李芹的詞庫里多了個詞——“媽媽”。每當她“媽媽”長“媽媽”短時，王亞麗都會抱起她親昵一番。起初，李雪和李強總擋在李芹面前：“誰是你媽媽？這是我們的媽媽！”王亞麗會拉過來三個孩子，說：“你們是同一根藤上結的三個瓜，都是媽媽的寶貝！”

7歲之前，早產的李芹身子骨弱，半夜經常無端地發(fā)燒。王亞麗抱著她，夜里不停地走動，哄她睡覺?！皨寢專?guī)湍惚妹冒?！”懂事的李雪會幫她搭把手。李強則會乖乖上床睡覺，不讓她操心。

就這樣，李芹在一家人呵護下慢慢長大。三個孩子里，數李芹的鬼主意多。她不是拿姐姐的發(fā)夾給洋娃娃過家家，就是在哥哥作業(yè)本上畫滿貓貓狗狗。李雪和李強找她興師問罪，她就扮一個鬼臉，喚一聲“好姐姐（哥哥）”，讓他們哭笑不得。

調皮歸調皮，李芹的功課卻很好，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每次得了獎狀，王亞麗總會將它高高掛起。李雪更是高興——身為家中老大，高中畢業(yè)后她就走上社會，把讀書的機會讓給了弟弟妹妹。

2009年，李強高考失利。王亞麗讓他復讀一年，他拒絕了。那幾年，王亞麗身體越來越差，李強不想再花家里的錢：“我讀不進去了，妹妹成績好，咱們一起供妹妹讀書吧！”王亞麗和李軼彬聽了直抹眼淚。

2013年9月，15歲的李芹考上大連市一所重點高中。在藏龍臥虎的新學校，背負全家人的期望，她感到壓力重重，成績一再下滑。心急的王亞麗責怪她不夠努力，又擔心她是談戀愛分心了，對她嚴防死守。李芹感到前所未有的逆反，甚至覺得媽媽能容忍哥哥姐姐成績不好輟學，為何對她要求如此苛刻？迷茫的青春叛逆期，她迷上了網絡游戲，還跟一群壞小子混在一起，當上“大姐大”，成績一落千丈。李軼彬氣得要打她，王亞麗總攔著。

高二的一天，因為做作業(yè)，李芹與王亞麗大吵一架。王亞麗氣病了，李芹仍跑出去上網。李強在網吧找到她，吼道：“你果然跟你那死去的媽一個德行，都是生來跟我媽作對的！”李芹驚呆了。激動的李強一股腦地把她的身世說了出來。

第二天，李芹不見了。王亞麗和李軼彬找了兩天兩夜，總算在遠郊一家網吧找到李芹。李軼彬上去就要揍人，王亞麗護住李芹。

李芹一把推開她：“不用你可憐我，我又不是你親生的！你不就是嫌我給你丟人現眼么？放心，我不會再回你們那個家了……”

王亞麗血直往上涌，“啪”地甩給李芹一耳光。這是王亞麗生平第一次打李芹?！皬男〉酱?，我哪點把你區(qū)別對待了？我一直說，你和李雪李強，是一根藤上的三個瓜，我把你們一樣寶貝著！我和你媽，那是我們上一代的恩怨！我都放下了，你為什么還放不下……”王亞麗聲嘶力竭地吼道。

李芹愣在了原地。“小芹，是爸爸對不起你！但如果沒有你現在的媽媽，就沒有你啊！”李軼彬哽咽道。李芹的淚水刷刷而下?！皨專瑢Σ黄稹彼龘渫ㄒ宦暪蛟诹说厣?。王亞麗抱住她：“寶貝，跟媽回家吧……”

回到家中的李芹，仿佛重新?lián)Q了個人。她很快與狐朋狗友一刀兩斷，撿起了荒廢已久的書本。生性聰明的她很快將成績追了上來。

2016年7月，李芹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取了華東理工大學。拿到通知書那天，王亞麗做了滿滿一桌子菜。李芹舉起酒杯：“媽媽，謝謝你讓我成為你的女兒，謝謝你給了我不一樣的生命……”王亞麗淚眼模糊，昂首喝下了這杯世界上最香甜的酒。

2017年春節(jié)，一家人回佳木斯老家過年和祭祖。雪后的一天，王亞麗專門帶著李芹，一路找到徐美琳的墓前：“好久不見……孩子我給你養(yǎng)大了，也成才了。這場戰(zhàn)爭算你贏了，你在那邊安息吧……”

凜冽寒風呼嘯而過，卷起漫天雪花。茫茫雪地里，兩個黑影疊合在一起，燃成了一團火……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姓名及相關信息均進行了處理）

編輯/魯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