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金艷/四川樂山師范學院文新學院
在嘉樂紙廠現存的檔案中,有這樣一份檔案。
資料一:
中華民國十四年八月廿三日即乙丑歲七月初五日(星期日)
萬基造紙公司發(fā)起人集會于磨子街110號李劼人家,為籌備期間第一次正式集會,出席者有李劼人、鄭璧臣(成)[1]、程宇春、陳子立、宋師度、陳翥鯤、楊云從、李澄波、王懷仲、盧作孚共十人。
首由李劼人說明創(chuàng)意辦此公司之由來,并介工程師王懷仲與眾;次即由王工程師述其在外國、外省調查紙業(yè)之經驗并川省之需要。眾人討論歷一時許,都認創(chuàng)辦此業(yè)為必要,議決在籌備期間不妨再招發(fā)起人。
(一)又議決著手之前。須由王工程師親自赴綿竹、灌縣、夾江等處實地調查材料、產額、原料價值及場地等;
(二)于調查期間即函天津機器工廠詢造紙機情形;
(三)凡發(fā)起人若前次已納二十元為工程師歸川盤費者續(xù)補三十元,共湊五十元;若新加入之發(fā)起人則一次納五十元,為王工程師調查旅費及籌備處之辦公費;
(四)俟工程師事竣歸來,即一面作計畫(劃)書招股一百,去函定制機器,預擬須繳定錢五百元,當于去函時匯去;
(五)繼議定本公司定名“萬基造紙公司”[2];
(六)公推李劼人為籌備主任,在籌備期間每次集會由主任通知發(fā)起人,出席在五人以上始開議;
(七)籌備期間暫假磨子街110號楊家花廳為會所;
(八)議決后即由各人親筆書認股數目,除王懷仲認股五百元外皆認一千元,自出與代募任便。當時得認股數共九千五百元。發(fā)起人朱良輔系最后由宋師度將認股單攜去,由本人親書認股一千元,連前各發(fā)起人所認達一萬零五百元。
各發(fā)起人親筆所寫之人孤單粘附。
資料二:
十四年八月二十三日,發(fā)起人第一次集會于李劼人家。
李劼人認股一千元,自出五百元,代募五百元;鄭璧成認股壹千元,自出五百元,代募伍佰元,總府街錦華館六十五號;程宇春認股壹千元,自出、代募(各)五百元,東勝街12號;陳子立承認自出、代募共壹千元,布后街八號;宋師度自認、代募共壹仟元,同上;陳翥鯤認募壹仟元,提督街精益酷莊;楊云從自認股壹仟元,西御河沿七十一號;李澄波認壹股壹千元,總府街國民公報發(fā)行處;王懷仲認半股伍百元;盧作孚自認、私募共壹仟元;朱良輔自認、代募壹千元。
資料三:
中華民國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即乙丑年九月二十二日(星期日)
萬基造紙公司眾發(fā)起人在李劼人家開第二次會議。
是日到會者為李劼人、王懷仲、宋師度、朱良輔、鄭璧臣(成)、陳子立、程宇春、楊云從、陳翥鯤,新增發(fā)起人二:劉星垣、鐘繼豪。
李澄波因事不能至,函托鄭璧臣(成)代表,盧作孚出省因,彼與孫少荊只合認五百元。是日孫少荊亦因事不能至,有函來告缺席。盧作孚函言已邀俞鳳崗加入,但通知寄出,是日竟不來且無一字通告。(盧二信孫一信粘附)。
是日議事略計如下:
(一)工程師王懷仲報告調查之經過(有報告草稿粘附);
(二)決定廠址設在嘉定。對此議案稍有爭執(zhí),有主設成都。……后因殫明設成都不經濟,始決議設在嘉定。但陳翥鯤意欲不愜,宣言尚在考慮,中途退席。
(三)通過草章;
(四)決議派工程師附天津購機器,眾議旅費九十元,三個月在津督造機器費用一百一十元,購成之后并督運回川;
(五)決議趕印計畫書、草章、正式收據等件;
會議至此天色已入暮,劉星垣因頭疾先退,托朱良輔代表。是日一則為工程師慰勞,一則餞行,設有酒食,遂入座且食且議第六款:
(六)因工程旅費及定購機器時即日應繳納二千五百元之款,遂議決由發(fā)起人各于七日內先交一小股,前已交過五十元,故只再補五十元,嗣余三個禮拜內交二百元以便匯京。宴畢即散。
新加入發(fā)起人之地址:
劉星垣,鼓樓北二街六十五號;
鐘繼豪,成都郵務總局內。
檔案中赫然出現這樣一個名字——盧作孚。盧作孚是近現代中國一個響當當的人物,毛澤東曾說:“在中國民族工業(yè)發(fā)展過程中,有四個實業(yè)界人士不能忘記,他們是搞重工業(yè)的張之洞,搞化學工業(yè)的范旭東,搞交通運輸的盧作孚和搞紡織工業(yè)的張謇?!盵3]搞交通運輸的盧作孚一生創(chuàng)造了很多神話,最為有名的就是參與了被譽為中國“敦刻爾克大撤退”的行動:1938年武漢失守后,盧作孚率領他的船隊經過四十天的奮戰(zhàn),把三萬多撤往重慶的人員和近十萬噸遷川的工廠物資搶運到了四川。這一次行動,把盧作孚和他所創(chuàng)建的民生公司載入了史冊。嘉樂紙廠檔案展現了歷史曾經的一個瞬間,即盧作孚在籌措創(chuàng)辦民生公司的時候,也參與發(fā)起創(chuàng)辦嘉樂紙廠。
從資料一可以得知,發(fā)起人之前就已針對創(chuàng)辦工作有過熱議,并且為籌集王懷仲的回國旅費進行了一次集資。因為沒有具體記錄,故無從得知盧作孚有無出資,但是在1925年8月23日,盧作孚作為發(fā)起人參會并認股。資料二顯示當時盧作孚是自認和私募一股,合計一千元。資料三顯示在發(fā)起人第二次會議時,盧作孚有事不能來,認股也變成與孫少荊合認股500元。雖然人不能親到,他還是邀請了當時成都地產大鱷——俞鳳崗加入發(fā)起人行列。為此他專門寫了兩封信給李劼人,可惜這兩封信已經遺失,無從得知盧作孚當時出省去了哪里、他是怎么說動俞鳳崗的、為何他認股數量要減少。
不過,筆者在查閱盧作孚的相關文獻記載中,發(fā)現盧作孚當時是在上海,為新籌建的民生公司訂購輪船。早在成都負責通俗教育館的時候,盧作孚就萌生了要創(chuàng)辦實業(yè)的念頭。1925年7月他辭去通俗教育館館長職務后,有了發(fā)展交通的打算,并在8月返鄉(xiāng)著手實施。在《盧作孚年譜》中,有這樣一段記載:
10月11日民生公司籌備會在合川通俗教育館和陳家花園舉行,到會者有盧作孚、劉勃然、陳念孫、周尚瓊、黃云龍、陳伯遵、彭瑞成、趙瑞清、余文舫、張程遠、盧志林、劉潤生等23人,多為盧作孚同學、好友、地方商賈和知名人士,公推盧作孚為籌備主任。會議議定創(chuàng)設民生公司,定股本為5萬元,每股500元,分4次繳納,由各發(fā)起人分頭勸募,張程遠為出納,彭瑞成協(xié)助張程遠在合川收款以及籌備公司的成立;盧作孚、黃云龍(盧作孚的同學)擔任造船,籌備員赴申旅費,由陳伯遵(盧作孚幼時的老師)墊付銀洋200元。一切籌備人員,一概不支月薪,包括第一次到上海購船的旅費也由個人墊支[4]。
民生公司的籌備方式與萬基公司的籌備如出一轍,都是同樣的約股集資方式、同樣的籌建計劃。初期集資入股5萬元,都是邀請同人、好友、地方商賈和知名人士完成的。1926年8月30日在上海訂制的“民生輪”駛回合川,標志著民生公司的正式營業(yè);嘉樂紙廠也在1927年4月正式投入生產。
與民生公司的發(fā)展壯大不同,嘉樂紙廠的發(fā)展非常艱難,從1927年到1935年時開時停,一直苦苦支撐。期間盧作孚還邀請李劼人到民生公司做了兩年的民生機器修理廠廠長(1933—1935),后因兩人經營理念不一致,李劼人離開了民生公司回到成都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5]。在全身心投入于創(chuàng)作的同時,他利用自己廣泛的人脈,為嘉樂紙廠的發(fā)展盡心盡力。而作為曾經參與發(fā)起創(chuàng)辦嘉樂紙廠的盧作孚也不忘初心,對嘉樂紙廠的發(fā)展予以力所能及的幫助。
1935年底,盧作孚因民生公司運營成功而出任四川省建設廳廳長,上任后積極籌劃利用四川豐富的造紙資源建設大規(guī)模的造紙廠。嘉樂紙廠搶抓機遇,計劃加入進來并積極擴充生產規(guī)模。1936年正月,王懷仲廠長專門出川考察,親赴京滬、華北等地的造紙廠參觀,到7月才返川。嘉樂紙廠的工程師梁彬文應盧作孚之約任省建設廳技正,專門籌劃大規(guī)模造紙廠??上У氖?,大型造紙廠建設計劃因盧作孚的離任而擱淺,嘉樂紙廠失去了一次發(fā)展壯大的機會。
1936年,盧作孚在重慶時設法幫助嘉樂紙廠搞到機器運輸免稅證[6]。
抗戰(zhàn)時期,嘉樂紙廠生產的嘉樂紙被稱為“上等紙”,大量紙張被運往陪都重慶,所需的航運得到了民生公司的大力支持。
1946年,盧作孚還與李劼人、永利老總范旭東、金城銀行經理戴自牧等商議在四川合辦一個大規(guī)模的紙廠,可惜因為范旭東逝世而作罷。
嘉樂紙廠雖然沒有像民生公司那樣為時局“力挽狂瀾”,但是在抗戰(zhàn)時期它踐行了李劼人的實業(yè)理想,那就是“作中國西南部文化運動之踏實基礎”[7]:抗戰(zhàn)時期紙張嚴重匱乏,隨著國民政府遷都重慶,市場對于紙張的需求急劇增加,一時洛陽紙貴。嘉樂紙廠生產的“嘉樂紙”被稱為“上等紙”, 最大限度地滿足了抗戰(zhàn)期間大后方各行各業(yè)的用紙需求,為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文化傳播作出了重要貢獻[8]。
生于1891年的李劼人與生于1893年的盧作孚,在1925年的時候差點共同辦成了一個紙廠。今天我們很難想象,要是盧作孚當初與李劼人攜手經營造紙業(yè),會是怎樣的情景。但是無論是投身造紙業(yè)還是交通運輸業(yè),二人的目的都在于實業(yè)救國,且二人的實業(yè)業(yè)績?yōu)槭廊怂Q贊,二人的報國理想為后人所緬懷。
本文為“2015年四川省社科聯(lián)、樂山師范學院學科共建項目(編號:SC15XK059)”、“2015年四川地方文化資源保護與開發(fā)研究中心資助項目(編號:15DFWH006)”與“2015年四川基層文化服務中心資助項目(編號:jy2015b06)”階段性成果。
注釋與參考文獻:
[1]文章中引用檔案均來自四川省樂山市檔案館,標點為筆者添加。鄭璧成非鄭璧臣,應系筆誤,括號內文字為筆者糾錯。
[2]萬基造紙公司選址在樂山后,改名為嘉樂紙廠。
[3]轉引自盧國紀的《我的父親盧作孚》,第444頁,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4]張守廣編:《盧作孚年譜》,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
[5]參見拙著:《實業(yè)家李劼人檔案揭秘》,上海書店,2016年。
[6]1936年7月19日,盧作孚在寫給朱樹屏的信中提到“運嘉樂紙廠機器免稅證請速交李劼人”。參見黃立人主編,項錦熙、胡懿副主編:《盧作孚書信集》,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11月,第529頁。
[7]1925年,少年中國學會曾發(fā)起填寫《組委會調查表》的活動,同為少年中國學會會員的李劼人和盧作孚都填寫了調查表。在 “事業(yè)”欄里,李劼人填寫內容為“現在初入社會,尚無事業(yè)之可言。近正在成都方面集資組織造紙公司,擬作中國西南部文化運動之踏實基礎”;盧作孚填寫的是“辦理成都通俗教育館”。參見張允候等編:《五四時期的社團》,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79年,4月,第519頁、523頁。
[8]參見拙著:《實業(yè)家李劼人檔案揭秘》,上海書店,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