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力

程小樂是一個漂亮的姑娘。每天，她都坐在自己打工的一家小小復(fù)印店里，一邊看書一邊等著不多的客人。更多的時候，她望著天空發(fā)愣，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這一天，復(fù)印店走進(jìn)來一個小伙子，長得很精神。他拿出一摞需要復(fù)印的資料，正要交給坐著不動的程小樂，程小樂卻努努嘴示意說：“你自己動手吧，不會的地方我告訴你?！毙』镒右汇?，有這么做生意的嗎？但見她是個姑娘，他還是忍住沒有發(fā)出火來。

第二天同樣時候，望著天的程小樂心思開始走神，冷不丁又有人敲她桌子，原來昨天那個小伙子又來了。這次他不指望姑娘能幫他干點什么，自己打開復(fù)印機(jī)就操作起來。臨走時他把錢遞給程小樂，還友好地沖她笑了笑。

一連幾天，小伙子都來復(fù)印資料，每次都是自己動手，毫無怨言。程小樂開始把望著天空發(fā)呆的目光收回來，有意無意地打量起這個總是行色匆匆的小伙子。他滿臉的專注，還有身上的那股陽光味道，讓她心生好感。

慢慢地，程小樂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王榜，也知道了他正在為找工作而四處奔波。他每天都來復(fù)印一定數(shù)量的求職資料，滿懷信心地撒出去，雖然那些郵寄出去的資料多半石沉大海，可他的臉上總是掛著明朗的笑容，從不在她面前抱怨一句半句。程小樂暗想，這家伙樂觀向上的勁頭真讓人佩服。

這天一早，程小樂剛到復(fù)印店坐下來，王榜又興沖沖地趕來了，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手上多了一簇鮮艷的玫瑰，二話不說，徑直就把花往她手里遞。

程小樂一怔，她何嘗不喜歡玫瑰，何況這束玫瑰是出自一個讓人快樂的小伙子手里。但程小樂伸出的雙手卻猶豫了，原本燦爛的笑容倏地變得僵硬，一雙清亮的眸子一下變得黯然。

王榜似乎沒注意到這些，自顧自高興地說：“接著吧，這花你應(yīng)該收下。我昨天找到了工作，是你和你的復(fù)印店給我?guī)砹撕眠\，就讓這束花表達(dá)我的一點謝意吧。另外我還買了兩張電影票，想邀請你一塊兒去看，請賞光！”

程小樂盯著充滿期待的王榜，臉上靜得如一潭死水，她冷冷地對王榜說：“你知道送玫瑰花給一個姑娘代表什么？邀請一個姑娘看電影又意味著什么？你找到可心的工作應(yīng)該高興，我祝賀你，但你的玫瑰花和電影票恕我不能接受。你沒想想我為什么老坐著不動，這樣對待顧客是不是不太禮貌？現(xiàn)在我就讓你看看事實吧！”

程小樂說完，突然艱難地抬起雙腿，原來她雙膝以下都是安的假肢?？粗醢耋@呆的眼神，程小樂沉下臉說：“現(xiàn)在你知道真相了，你還送我玫瑰花和電影票嗎？”

程小樂以為，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會讓王榜奪門而逃。不料王榜在短暫的驚愕之后，并沒有溜走，反而平靜地說：“其實你的情況我早就聽說了，不過我送玫瑰花和電影票的初衷沒有變，不為別的，就為你能堅強地面對生活，勇敢地自食其力，你就值得我邀請！”

王榜言辭懇切，程小樂終于同意了。那晚看完電影出來，在習(xí)習(xí)微風(fēng)吹拂的林蔭道上，王榜推著程小樂的輪椅，聽她第一次推心置腹地講起往事。

從小她就是個愛美的姑娘，是父母的寶貝，老師的希望，但兩年前她高中畢業(yè)的那個夏天，一場意外的車禍奪去了她的雙腿，所有美好的幻想都在剎那破滅了，她放棄了讀大學(xué)，不敢面對現(xiàn)實，整天躲在家里閉門不出。最后還是父母托了熟人，讓她去那家小小的復(fù)印店看店，希望幫她找點寄托。但她心里苦啊，每次看到那些穿著高跟鞋翩翩而過的女孩子，她就忍不住潸然淚下，痛恨命運的殘酷。她經(jīng)常仰望天空發(fā)呆，因為在她心里，有著窈窕身材美麗面孔的她原本應(yīng)該是T臺的主角，而現(xiàn)在，她只能黯然神傷，不知道明天的希望在哪里。

程小樂一口氣說完這些，心頭仿佛輕松了不少，她一直沒有傾吐發(fā)泄的機(jī)會，現(xiàn)在說出來，也是想讓王榜明白，他這樣下去值不值得。

果然翌日一早，王榜沒有如期出現(xiàn)在復(fù)印店門前。

程小樂一點也不意外，她原本就不指望第二次收到他的鮮花和邀請。一個殘疾姑娘的愛情，就如同她對人生的憧憬一樣，只能存在于偶爾一念的幻想中。

但又一個清晨來臨的時候，王榜準(zhǔn)時地出現(xiàn)在程小樂面前。他還帶來了精美的禮品，鄭重地交到程小樂手里。程小樂顫巍巍地打開包裝盒，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線條簡捷而漂亮的高跟鞋。

程小樂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內(nèi)心有一股隱隱的痛，她不解地看著王榜說：“禮物很漂亮，可惜跟我無緣，這輩子我都沒法享用它了……”

程小樂以為，她這么一說，王榜絕不會再送高跟鞋這類禮品來刺激她的自尊心了，誰知接下來，王榜幾乎隔兩天就要送給她一雙高跟鞋，嘴上還說，這是他逛遍鞋店好不容易才淘來的。

看著他的認(rèn)真勁，程小樂兩眼濕漉漉的，既有委屈又有心痛，她對王榜說：“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今后的女朋友，也應(yīng)該擁有像這些工藝品高跟鞋一樣完美的雙腳，或者，讓我睹物思情，滿足一個殘疾女孩對美的苛求和奢望？”

王榜搖搖頭說：“不，這跟愛情無關(guān)。我只是覺得，你人生的天地不會只有復(fù)印店那么窄小，比起你的雙腳，你的雙手和大腦，還有無限廣闊的空間！”

程小樂啜泣著說：“你別跟我講那些高深的道理，一個沒有雙腿的姑娘，你能指望她做什么？”

王榜卻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他總是千方百計尋找那些款式新穎的高跟鞋，把它們一雙雙交到程小樂的手上。而且，他淘鞋的頻率越來越快，從原來三五天一雙，到后來幾乎每天一雙。轉(zhuǎn)眼間，程小樂的閨房就被各式各樣的高跟鞋塞滿了，奇怪的是，她從最初感覺礙眼和自尊心受損，到現(xiàn)在能坦然接受，有時一個人在家，還忍不住一一取來細(xì)細(xì)把玩。有好幾個晚上，她都夢見自己變成了美的精靈，穿著這些高跟鞋在萬眾矚目的舞臺上翩翩起

舞……

這一天，程小樂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收到了九十九雙高跟鞋。每一雙漂亮的高跟鞋都如同一個美麗精靈的化身，在程小樂的夢里載著她在舞臺上旋轉(zhuǎn)。這一天，程小樂撫摸著一雙雙高跟鞋，心想，老是藏著掖著太可惜了，美麗的東西就應(yīng)該拿出來讓大家觀賞，如果把它們擺放在一家雅致的鞋店，并且找到它們適合的主人，才能不辜負(fù)這些美麗的精靈啊。這飛來的一念把她嚇了一跳，無腿姑娘開鞋店，恐怕是聞所未聞的稀奇事。

但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逐漸主宰了她的心。她雖然沒有雙腿，對美卻有一種非常獨到的鑒賞力，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取得成功。

程小樂不無忐忑地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父母，沒想到得到了父母的大力支持。那段時間，王榜去外地學(xué)習(xí)要三個月才回來，程小樂索性對他保密，她想等到自己成功那天，再給他一個驚喜。

無腿姑娘開鞋店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了出去，再經(jīng)過報紙電視一渲染，程小樂的鞋店一下出名了，進(jìn)店的顧客既為她的精神所打動，也佩服她對女鞋獨到的眼光。程小樂第一次感到了生活的自信，她恍然想起王榜對他說過的話，那間復(fù)印店的天地太窄小了，她的雙手和大腦完全可以打造一片更加廣闊的天地，原來送鞋的深意正在于此啊。

轉(zhuǎn)眼，三個月時間一晃而過，程小樂天天盼著見到王榜，她要和他分享喜悅，也要告訴他自己的心思。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王榜卻始終沒有露面，到后來連手機(jī)號也停機(jī)了。

程小樂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她開朗的表情越來越陰郁，漸漸開始茶飯不思。她的鞋店已經(jīng)形成了品牌，她打算在城市的另一邊再開一家分店。可是，沒有王榜的支持她有些不適應(yīng)。她冥思苦想，也找不到王榜消失的理由。

父母把程小樂的憔悴看在了眼里，終于，他們不想再隱瞞下去了。

這一天，等女兒的鞋店打烊后，父母推著女兒，緩緩走在夜晚的林蔭道上，他們告訴了她事情的原委。

兩年前，程小樂因為車禍?zhǔn)チ穗p腿和上大學(xué)的機(jī)會，性格也從開朗熱情變得消沉內(nèi)向。盡管父母為她找了一個守復(fù)印機(jī)的差事，但他們知道，從小志向高遠(yuǎn)的女兒是絕不甘心的，可又走不出自卑的陰影。為了不讓女兒在自閉中消沉下去，父母不得不走進(jìn)一家心理咨詢中心。這家中心的心理咨詢師就是王榜。在程小樂父母的請求下，王榜設(shè)計了整個接近程小樂的程序。按照合約，只要能讓程小樂走出心理陰影，找到生活的自信就算完成任務(wù)了。

程小樂的父親最后說：“小樂啊，本來我們不想說出真相，是怕你再度失落。你喜歡王榜沒有錯，錯在我們，把一個優(yōu)秀的小伙子推到你面前來配合我們表演。把他忘了吧女兒……你命里注定就是要不斷戰(zhàn)勝一個又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我們相信這一次你也一定能挺過

去……”

程小樂聽完，眼里噙著淚，強忍著不流下來。她哽咽地對父母說：“你們沒錯，王榜也沒有錯，你們的目標(biāo)都是一個，就是讓我別氣餒，別趴下。我感謝父母，你們是我永遠(yuǎn)的驕傲，我也感謝王榜，至少他給我留下了一段珍貴的回憶。你們放心，我不會趴下，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把我的第二家品牌店做起來，讓它們成為連鎖企業(yè)。爸爸媽媽，我仍然是你們的驕傲！”

程小樂剛說到這兒，突然愣住了，父母順著她的眼光往前一看，樹蔭下站著一個挺拔的年輕人，他手里端著一個盒子，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程小樂，步子堅定地向她走了過來。

王榜單膝著地，紅著眼說：“小樂，請原諒我的小心眼和不辭而別。這三個多月，我度日如年，經(jīng)常跑到你的鞋店外面，只是想看一看你的身影，離開你的日子我才明白，那個堅強、美麗的女孩早已經(jīng)在我心里扎根了。今天我來，是想送你這份特別的禮物。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應(yīng)該是我送你的第一百雙高跟鞋，但也只有這一雙，沒有任何的功利色彩，我想把它作為愛情的信物送給你，請你接受好嗎？”

程小樂緩緩地抬起頭來，淚水已經(jīng)蒙住了她的雙眼。但她能感受到，剛才推她的父母的雙手，已經(jīng)被另一雙更堅實的手替代。程小樂靠上去，感到很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