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天然
我認識他有些日子了。他似乎永遠都坐在那里,眼角邊是時間留下的細微紋路,神情有一點疲憊,有一點滄桑。
說是認識,其實也算不上,因為我們從沒說過話。他是我上學必經(jīng)之路上一家工廠的保安,我每次路過工廠門口都能看到他。有點孤獨的他坐在保安室里一把露出絮狀物的破椅子上,就那么安靜地坐著,像一座燈塔。
這家工廠半年前就沒人了。聽大人們說是老板的資金鏈斷了,欠了銀行很多錢。突然有一天,老板失蹤了,工人們哄搶了廠里值錢的東西,如鳥獸散般各奔東西,工廠就這么完了。
這種事情也算尋常,創(chuàng)業(yè)難免有失敗的,不時會有工廠、企業(yè)倒閉,也會有新的開張。
但不尋常的是,他,一個保安,為什么一直守著廢棄的工廠?
我聽到過附近許多人的傳言,說他是個瘋子——不然為什么獨自待在這個破地方?那個已經(jīng)破產(chǎn)的老板,難道還會再花錢雇一個保安?但是看起來又不像,一個瘋子的眼神不會那樣淡定,一個瘋子更不會每天悠然地沏一杯茶,托著杯子慢慢地喝。
他靜靜地坐在那里,像一座燈塔。我忍不住好奇,很想走上前去問一問,但由于傳言說他是瘋子,心里又有一點害怕。
終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氣去敲了敲保安室的玻璃:“那個……你好!”
他有點詫異,隨后對我點點頭。
我好奇地問他,為什么一個人留在這里。他沉默了一會兒,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我們老板人很好的。我家里……之前出了點意外,就向他提前預支了一年的工資,可沒多久,他就出事了。我守在這里,替他守著廠子,就當是還債?!?/p>
我怔住了。這人是不是死心眼???
“我知道你們怎么看我,覺得我傻,是不是?”他的視線投向茶杯里漂浮的茶葉,“好多人都不懂我啊,說我有病。雖然老板人不見了,但我不能……不能跟那些工人一樣,破鼓萬人捶。我至少要等把債還上了再走。我按以前的工資算過了,還要守兩個月?!?/p>
說到這里,他抬起頭,莫名地笑了笑:“人的記性啊,要好一點?!?/p>
我終于理解了他。
此后,每天經(jīng)過那里的時候,我都會特別留意地看一看。他一如往常,靜靜地坐著,像一座燈塔。
兩個月后的一天,保安室空了。
從此,我再也沒有看見過他。
但在我心里,不知何時卻亮起了一座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