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村

“三毛爺爺”是怎么練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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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947年《三毛流浪記》在《大公報》上刊載以來，三毛的形象在中國幾乎家喻戶曉，盡人皆知，甚至越出國界，成為知名于世界的中國漫畫。由于成功地塑造了三毛這個藝術形象，漫畫家張樂平被人們親切地稱作“三毛之父”或“三毛爺爺”。

張樂平原名張昇，1910年11月10日出生在浙江省海鹽縣海塘鄉(xiāng)黃庵頭村。父親是一位鄉(xiāng)村小學堂的教師，在破廟改作的教室里教村里的孩子讀書。父親微薄的薪水難以維持一家6口人的生計，樂平的母親就常為人家縫補衣服和做刺繡手工來貼補家用。孩提時代的張樂平因為常常幫著母親剪紙樣、描圖案而漸漸喜歡上了美術。因家貧買不起作畫用的紙筆，小樂平就以杭州灣的海灘為紙，以野地里的蘆柴作筆，自由自在地在松軟的沙灘上畫畫，并常常因此樂而忘返。

由于家境窘迫，張樂平沒有進過中學，只在城里讀完小學。1923年，北洋直系軍閥曹錕以5000塊銀元一張選票的卑劣手段，賄賂國會議員選舉他為中華民國的大總統(tǒng)。此舉一出，舉國嘩然。此時的張樂平正在讀小學，小學的美術老師很賞識他的繪畫才能，因此便以《一豕負五千元》為題，要小樂平畫一幅諷刺曹錕賄選總統(tǒng)的漫畫，張樂平很快就畫好了。畫面上一只大笨豬背著一只裝滿錢的大口袋正在收買選票。這是張樂平的第一幅漫畫，這年他13歲。

小學畢業(yè)后，15歲的張樂平被送往臨近海鹽家鄉(xiāng)的南匯縣萬祥鎮(zhèn)一家木材行當學徒。在木材行他一邊干活，一邊利用空閑時間偷偷學畫。木材行的老板吸水煙用紙煤取火，紙煤相當于現(xiàn)在的草紙，卷起來一吹就著火。平時連一碗豆腐湯都喝不起的小樂平，哪有紙筆畫畫呢？于是他就偷著在老板的紙煤上畫畫，畫完后就將紙煤卷好，留條邊在外面。有一次，紙煤因用墨過多而發(fā)生粘連，老板吹火吹不著，便攤開了紙煤，結果張樂平為此蒙受了皮肉之苦。為了避免墨汁粘連紙煤這樣的事情再次發(fā)生，張樂平改用鉛筆作畫。

有一天晚上，天氣很熱，蚊蟲肆虐，小樂平照例把自己關在小屋子里點著油燈畫畫。為了躲避蚊蟲的叮咬，他找來兩只口小肚大的空甕，把雙腳藏在里面，然后坐下來專心致志地作畫。不料這時老板突然敲門，驚慌之下，小樂平直接起身去開門，只聽撲通一聲，人倒甕破，怒氣沖沖的老板闖進門來，一腳將樂平踢倒在地，樂平的耳根被戳破，從此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第二天，老板就要他卷起鋪蓋走人。

后來，姐夫將他介紹到上海一家私人畫室學畫月份牌美人畫，但他對畫錦衣玉食的美女沒多大興趣。相反，他喜歡畫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眾生相，于是常拿了畫板到畫室外去寫生。這種“不務正業(yè)”的做法引起了畫室老師的不滿。畫室老師是位癮君子，有一次這位老師檢查學生的作業(yè)，發(fā)現(xiàn)張樂平畫的不是月份牌上的美女，而是一對躺在床上吞云吐霧的癮君子。老師震怒了。不用說，等待張樂平的又是卷起鋪蓋走人。

之后，張樂平又到了一家廣告公司的印刷廠做學徒，印刷廠老板性格暴戾，對工人動輒打罵，年少氣盛的張樂平不堪忍受，不久又不得不放棄這個職業(yè)?！靶⌒∧昙o，謀生之難，真是不堪回首。我的這些經歷，都畫在《三毛流浪記》中。如果沒有切身的感受，我是畫不出那套連環(huán)漫畫的?！睉浖巴拢瑥垬菲饺缡钦f。

上世紀30年代初張樂平開始躋身于上海漫畫界，不斷地在《時代漫畫》、《獨立漫畫》等報刊上發(fā)表漫畫作品。當時葉淺予的人物漫畫“王先生”和梁白波的“蜜蜂小姐”正走紅上海，這激起了張樂平創(chuàng)作人物漫畫的欲望。于是他先做了一個光頭小孩的造型，然后又添了三根頭發(fā)，這便是三毛。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張樂平參加了抗日漫畫宣傳隊，擔任過副領隊和領隊，帶隊輾轉于蘇、鄂、湘、皖、浙、贛、閩、粵、桂等地，沿途以漫畫形式向民眾宣傳抗日。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張樂平從廣東重返上海，開始了新的漫畫創(chuàng)作。1946年，他的反映國民黨軍隊生活的連環(huán)漫畫《三毛從軍記》在上?！渡陥蟆飞习l(fā)表，受到讀者的普遍歡迎。從1947年開始，《三毛流浪記》在《大公報》上推出，引起廣大讀者的極大關注，在社會上激起了更加強烈的反響，上海市民老老少少爭相購閱《大公報》，一時間，《大公報》因登載《三毛流浪記》而洛陽紙貴。

《三毛流浪記》的創(chuàng)作，起因于一個令張樂平刻骨銘心的悲劇故事。1947年初的一個晚上，上海風雪交加．天氣奇冷。走在回家路上的張樂平，在一個弄堂口發(fā)現(xiàn)3個流浪兒正圍靠在一個火堆旁烤火，他們緊縮著身子，使勁地鼓著腮幫子吹火，以便把火燒得更旺一點溫暖自己。此情此景，使畫家黯然神傷。當時張樂平自己的日子也很艱難，可憐這3個孩子，但又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怔怔地在那里呆立了許久?；丶液螅瑥垬菲教稍诖采戏瓉砀踩ピ趺匆菜恢?。

第二天早上，當他又走過昨天晚上經過的那個弄堂口時，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3個流浪兒中的兩個已被活活凍死了。看著收尸車上垂下的孩子的手臂，張樂平禁不住潸然淚下。想到上海以至全中國還有千千萬萬個流浪兒正掙扎在饑寒交迫的死亡線上，想到正在忍受著內戰(zhàn)煎熬的四萬萬苦難同胞，畫家遏制不住內心的激憤，他決定立即創(chuàng)作一個反映流浪兒童和被壓迫被剝削者生存狀況的系列連環(huán)漫畫。于是，《三毛流浪記》問世了。

《三毛流浪記》發(fā)表以后，產生了意想不到的社會效果。張樂平和《大公報》編輯部接連收到很多讀者來信。

有一戶人家有7個孩子，這7個孩子的名字依次叫大毛、二毛、三毛……最小的叫七毛。這7個孩子的生活也很苦，但比《三毛流浪記》里的三毛要略好一點，因為他們的爸爸總算還有一份工作。但當7個孩子從報紙上看到《三毛流浪記》中的《人非草木》、《動輒得咎》、《還有好人》等幾組畫時，大毛、二毛愣了半天不肯吃飯，三毛、四毛爭著要把他們身上穿的毛線背心脫下來送給畫里的三毛。五毛看到畫里的三毛因打爛了瓶子挨了打，便去找來一個瓶子，要代三毛陪給老板。后來這一家人湊了當時的50萬元錢，捐給了流浪兒童。類似的事例還有很多。張樂平曾受到過許多小讀者寄來的小絨衣、小鞋子和小襪子，他們要求張樂平幫三毛穿得暖和一點。

1948年春，《三毛流浪記》被搬上銀幕。1949年4月，在宋慶齡的支持下，張樂平在上海的大新公司舉辦了三毛原作畫展，并義賣各種水彩、素描和寫生畫，籌款創(chuàng)辦了“三毛樂園”?！叭珮穲@”專門用于收容像三毛這樣的流浪兒童。

有人說，《三毛流浪記》畫的是少年張樂平自己的故事，三毛就是張樂平少年生活的寫照。事實如此卻又不止于此。漫畫的許多素材來自張樂平少年時代的親身經歷，從《動輒得咎》、《又告失業(yè)》等畫作中不難找到少年張樂平的影子。

但是，成年并做了漫畫家的張樂平仍沒有擺脫貧苦和苦難的糾纏?？箲?zhàn)后期直至1947年，張樂平和大多數(shù)普通中國百姓一樣窮困潦倒，生活艱難。這期間，他四處流浪，擺過畫攤，賣過飯菜，嘗盡人間冷暖。1944年他作了一幅自畫像《攜家流徙圖》，畫中的他衣衫襤褸，滿腮胡茬，挈婦將雛，像風箏似的在天空中飄蕩。這無疑是張樂平當時生活的真實寫照。正因為畫家對流浪兒的生活有著深切的了解和同情，所以他筆下的三毛故事才被演繹得那么栩栩如生、那么真實感人。

《三毛流浪記》與其說是畫家張樂平對人類弱小者的憐憫與同情，毋寧說是他對一個不公正社會的血淚控訴和強烈抗議。正因為它濃縮了當時中國流浪兒和廣大民眾的苦難現(xiàn)實，因此才在廣大讀者中間產生了廣泛而強烈的共鳴。應該說，忠實地反映生活是張樂平《三毛流浪記》獲得成功的原因所在。如果不去關注人間的苦難、反映世道的不平，可以斷言，即便是天真幼稚的孩童也不會一大早就起來搶著去看《三毛流浪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