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吉·原野

流浪狗

◎鮑爾吉·原野

流浪狗無數(shù)次在人群中尋找自己主人的臉，它看到了一萬張臉，也許更多，其中沒有它的主人。人們管它叫流浪狗。它覺得它只是狗而已。流浪是什么？是找不到自己的家，還是找不到自己的主人？它不懂。狗堅(jiān)信家就在它尋找的路途中，主人是它看到的第一萬零一張臉。是的，狗從不懷疑找到自己的主人和家。

狗和人一樣，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填飽肚子。食物在哪里？食物不在裝狗糧的碟子里，食物在路上。流浪狗吃到的殘羹冷炙，全要仰仗人。在人類扔掉的垃圾里有狗的食物？這件事不好說，也許有，也許沒有。當(dāng)你看見一只狗在路邊的墻根曬太陽時(shí)，它可能吃飽了，至少不太餓。如果你看到的狗東奔西跑，連路邊的石子也要嗅上一嗅時(shí)，多半快餓昏了。

我不知道流浪狗腦子里想得更多的是尋找主人，還是尋找食物，也許一起想。在它腦子里掛著一根晾衣繩，上面飄落著兩件破衣衫。一件叫主人，一件叫食物。它找得到食物——雖然骯臟不堪，但可以果腹，而找主人卻沒這么幸運(yùn)。它的主人在人的眼光看來也許尊貴，也許不尊貴，卻難找。主人不在垃圾箱里，不在路邊裝碎骨頭的塑料袋里，他在哪里呢？在流浪狗的記憶里，它的家——當(dāng)然首先是它主人的家，一間不大的屋子，廚房連著臥室，煤氣灶和排油煙機(jī)放在朝北的陽臺上。冬天，陽臺的玻璃掛著厚厚的白霜。晚上，男主人坐在沙發(fā)上，邊喝啤酒邊看電視。狗趴在他腳下聽他謾罵在電視里踢足球的人。這家的孩子一邊假裝寫作業(yè)，一邊玩手機(jī)游戲。隔一會兒，傳來女主人的謾罵。每到周末，這家人會買來烤雞架和朝鮮冷面，放在餐桌上，如同圣誕大餐。人嚼不碎的雞骨頭是上帝為狗準(zhǔn)備的禮物。人的牙齒沒有被設(shè)計(jì)得可以嚼碎一切東西。流浪狗覺得它的家正是被稱為天堂的地方，而它的三個(gè)主人是三個(gè)天使。最難預(yù)料的事竟然是狗丟了。是人丟了狗，還是狗丟了人？這事太復(fù)雜，狗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好像這是它上輩子的事。

雪下了一天一夜，狗爪子完全陷進(jìn)了雪里。被大雪偽裝的街道好像很整潔，狗知道這是假的，用不了幾天，街道就會變成臟泥湯子。但雪地里見不到什么垃圾。人，加了衣帽看不出誰是誰。人只露出他身體的1/20，一點(diǎn)點(diǎn)臉，狗愈發(fā)分不清誰是主人。如果沒有雪，狗記得在賣熟食的鐵皮車下面，有一些碎骨頭，但雪覆蓋了一切，雪真是一個(gè)偽君子。狗在雪里吃力地跑，它看到別的狗在雪里的溲跡，那是黃色的洞孔。無論黑狗黃狗，雪地上的狗尿都呈黃色，好像它們喝過啤酒。麻雀也沒有食物了。原來，賣糧食的攤床邊上的樹頂落滿了麻雀，人一走，麻雀就落地，啄地上撒落的糧食。大雪蓋住了這些糧食。狗已經(jīng)幾天沒吃東西，除了雪，沒有東西可吃。它越來越不抗冷，因?yàn)槲咐餂]有食物。這只狗跑的時(shí)候三條腿落地，另一條被汽車軋瘸了。它跑起來不快。它覺得用不著快，可能就在下一刻，它的主人就降臨在它面前，蹲下，抱起它。狗用臉在主人衣服上蹭，淚水沾滿了主人的臟衣服。

它不知道，它的主人因?yàn)樗热?，永遠(yuǎn)遺棄了它。

孫俊強(qiáng)選自《渤海早報(bào)》，有刪節(jié)

點(diǎn)讀

一只狗因?yàn)橥热扯恢魅诉z棄，成為一只街頭的流浪狗。作者運(yùn)用豐富的想象和描寫，形象地表現(xiàn)了一只流浪狗的悲慘遭遇。結(jié)尾“它不知道，它的主人因?yàn)樗热常肋h(yuǎn)遺棄了它”點(diǎn)明了這只狗悲慘遭遇的原因，批判的矛頭直指人類的寡情薄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