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的心
她是上世紀80年代的孩子,那時獨生子女居多。而她,偏偏有一個比自己小六歲的弟弟。
周日,大院里的孩子都由父母領著去公園,她卻待在家里。弟弟年齡小,父母都圍著他轉了,哪里輪得上她。她很委屈,很快,委屈便轉成了怒氣。小小年紀的她對父母發(fā)火,為什么非要給我個弟弟?
父母對著她眨眨眼,然后都笑了。母親說,那是因為想給你找個伴呀。后來,她知道了,因為這個弟弟,父親被降了一級工資,母親也被單位降了級,所以她更恨這個“鼻涕精”了。
弟弟一歲多時,就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喊她“切切(姐姐)”了。她常和同院的小女孩們玩跳皮筋或是走格子,玩得盡興的時候,弟弟出現(xiàn)了。望著同齡女孩們那種詫異、同情或是帶著一點調笑的表情時,她覺得實在是太丟人了。于是她更惱“鼻涕精”,可他卻不惱,依然跟在她后面喊她。她往往不耐煩地擺擺手,煩死了。
她上中學時,弟弟上了小學。他調皮,成績不好,還總跟別人打架。學校里的同學,都喊他“搗蛋蟲”。最讓她不能接受的是,對于她的權威性,“搗蛋蟲”也越來越不服氣。
一次,爸爸一刀下去把一根甘蔗一分為二,她搶先拿起了靠近根部的那段。按照以往的規(guī)矩,“搗蛋蟲”應該老老實實地拿起另一段,沒想到他卻沒拿,而是伸手出來對她強硬地說,拿來。
她沖他瞪眼睛,給我老實點!
他撲上來搶她的那一段。這個小小的人兒,不知何時力氣變得這樣大。他們扭打了很長時間,后來她實在沒力氣了,哭著喊,我告訴爸媽去。他一邊啃著甘蔗一邊得意地說,你告去啊,就會告狀。
半個小時之后,他拿著作業(yè)來問她,她冷冰冰地回絕了。看著他哭喪著臉走出去,她心里有種快感。
父親訓她,要她幫助弟弟學習。她恨恨地說,我不喜歡他,他搶我的東西吃,還打我,你們根本就不疼我。
父親一怔,笑著說,我們對你們兩個都是一樣的。
她說,一份東西分開了,就成了二分之一份;一份愛分開了,也成了二分之一份。我不要這二分之一份,我要像院里的其他孩子那樣,要全部。
父親笑說,今天給你二分之一,以后,他會把這二分之一還給你的。
她不滿地認為,父親是在哄她。
高中時,她終于擺脫了弟弟的影子。姐弟兩個,也很少因為什么事情吵架了。她上了大學,離開了家,知道了思念的滋味。那些和弟弟吵吵鬧鬧的時光,在她看來都是那么值得懷念。
她兩個星期往家里打一次電話,每次都是父親或母親接電話。她想,為什么那個小不點就不能接一次電話呢?
寒假回家,她剛下火車就聽到一個粗粗的聲音喊她,姐。
她看到了他,個子長高了很多。還有他的嗓音,較之以前的細嫩,幾乎判若兩人。
他跑過來拉起她的行李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咱爸買了一條大魚,有五六斤呢,我快要饞死了,你可回來了。
她微笑。
飯吃得很融洽。她問到他的成績,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父親搖頭。母親嘆氣,說,他的成績老是上不去,以后上不了大學怎么辦???
沒想到他說,上不了大學,我姐養(yǎng)著我。
她笑了,心里卻微微有些別扭,憑什么我養(yǎng)著你?
父親或許看出了她的心思,慢條斯理地說,是啊。等到幾十年之后,這世界上恐怕也就你們姐弟兩個最親了……她心里一動。
她畢業(yè)回到了家鄉(xiāng),在行政機構做了一名公務員。
這個時候的弟弟,變得羞澀起來,學習成績慢慢上來了,話也越來越少了。
他已經比她高了,有時候站在他面前說話時,她竟然有些小小的自卑。她明白,這自卑不是來源于學識,而是自己以前潛藏在心底的那份優(yōu)越感已漸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