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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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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聚會,我談笑風(fēng)生逗得全場大笑不已。一位女士問我:“你這么好的性格,源于你父母的影響嗎?”我沉吟了一下答:“是?!迸坑行┿皭澋卣f:“像我這樣父母早亡的家庭出來的孩子,這一課是不是終生缺失?”
我當(dāng)時沒回答她?,F(xiàn)在想跟她說,每個孩子出生起自帶人生bug(故障)無可修復(fù),很多人都擔(dān)心父母離異會不會對孩子產(chǎn)生不良影響,家庭貧困會不會對孩子有不良影響……你們真的覺得父母雙全家庭富足孩子就是蜜糖泡大的嗎?
我到現(xiàn)在都不習(xí)慣跟我媽獨處。前兩天我與她分別數(shù)月相見,兩人坐一張沙發(fā)上,她盯著我仔細(xì)看,看得我渾身長毛,暗知不妙。果然,她張口幽幽地說:“你的下巴拖得像鸕鶿一樣長,老態(tài)龍鐘。”我的心情立刻墜到谷底。類似的話:“臉大到兩巴掌都扇不滿……你看起來比劉曉慶還老……這樣的體型也有勇氣出鏡……你看人家的女兒多苗條……”我從小聽到大。
我的心頭新傷疊舊傷,以至于早戀、失戀、離異……一切的不順我都?xì)w結(jié)到我媽對我的“殘害”上。我曾經(jīng)哭著跟我媽說:“我到底怎樣做才能滿您的意?我到底是不是您親生的?”
我都很大了,被我媽用惡毒得不像是跟親人講話的語言罵出家門,離家出走以后真的到舊居大樹下的垃圾桶邊去看,我媽在我小時候跟我說那是她撿我的地方。我哭著蹲在垃圾桶邊上跟垃圾桶講話,問我親媽為何把我扔掉,讓這個女人把我撿回家虐待我。但我稍微有點腦子就會知道,我跟我媽長得很像。
我媽和我天生對頭。我對外人,只記別人對我的好,而對她,只記她對我的不好。旁人聽電話就能聽出我在跟我媽說話,我跟房產(chǎn)中介金融騙子說話都客氣有禮,獨對我媽三句就開吵,全然不顧形象。因為我媽打電話給我問候語就是:“你怎么到現(xiàn)在都……”
電視里都是頌揚母愛的,誰家慈母手中線了,誰家慈母在孩子遇到挫折的時候軟語寬慰了,反正我家我從沒見。好多朋友在是否離婚問題上,最多的糾結(jié)是,父母離異了對孩子成長會不會不好?我總是冷冷回答:“你以為雙親健在的家庭,母親從小照料你長大,你就會感恩戴德嗎?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比沒有勇氣離異假托孩子為借口讓孩子終生(負(fù)累要強多了。”
我一直覺得我母親就是沒有勇氣的典型代表。而且其借口永遠(yuǎn)都是:“要不是因為你們這兩個討債鬼……”我每次內(nèi)心里都默默回一句:“我又沒求您生我?!?/p>
我一生都在為擺脫她的瞧不起而奮斗,一生又在為超越她的想象而努力。我總想著,有一天我要高到她一生都遙不可及的位置,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不回來看她就不回來看她,我與她的紐帶淡漠了,她就不可能再傷害到我。
然后,那個假期,我遇見了Jenny(詹妮)。
我習(xí)慣于每個暑假都帶著孩子出去旅行,路上會碰到那么多有趣的人和事情。每一個瞬間都比和我媽在一起有意義。
我在英國湖區(qū)的田園里,碰見趕著羊群系著圍裙的Jenny。她在一群羊中間,曬得郊區(qū)紅一樣的臉蛋,沖我揮手中的三角巾:“要下雨了!快找個地方躲雨!”
我抬頭看看天上的太陽,覺得她神神叨叨,笑問她:“你如何知道?天氣這么好!”
她答:“我不知!羊知!你看,頭羊帶著它們往圈里走了,你這樣走下去,不出十來分鐘就要被雨澆了。要不跟我去家里坐坐?”
我高興地隨她去了典型的英國農(nóng)舍。
英國農(nóng)民的家里,竟然也很有藝術(shù)氣息!屋子裝修得簡潔漂亮。天哪!書架上還放著黑格爾、哈代和一系列看著就很高深不像是農(nóng)民閱讀的書籍。我問她:“這些書是你讀的?”她說:“是?。『芏嗍且郧白x的,有一些還是教科書。”我好奇地問:“你是學(xué)什么的?”她答:“哲學(xué)和神學(xué)博士?!?/p>
我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無法把眼前這個女人跟列夫·托爾斯泰、本杰明·富蘭克林等都是學(xué)哲學(xué)神學(xué)的偉人聯(lián)系起來。她看起來太平凡了!她看我的表情笑了:“不像?”我有點不好意思。
她說:“我落地起,就有一個智力殘障的哥哥。我媽媽在我小時候不斷灌輸給我,她有一天會離開這世界,我是我哥哥唯一的親人。”
我大笑。她疑惑地看著我。我說:“你媽媽的身體里一定住著一個中國靈魂。我以為這樣的家族囑托只有中國才有。我媽永遠(yuǎn)分不清我的家、我弟弟的家和她的家其實是3個家庭。我媽覺得我們都是一家人?!?/p>
她答:“每一個母親都是一樣的。不論是哪國人,都希望那個強壯的孩子可以照顧弱小。而這樣的區(qū)別在動物界是不存在的,于是我們才是萬物之長。我小時候,特別想逃離這個家庭,讀高中就要求寄宿,大學(xué)在德國。我不想背負(fù)哥哥的重?fù)?dān)。我也不想在鄉(xiāng)村生活。我的博士,是在美國讀的,離這里很遠(yuǎn)?!?/p>
“那為什么回來?”
“這是一個哲學(xué)命題:我是誰?我最終想明白了,我讀書的目的是為了弄清楚我是誰,我為什么來到這個世界。人不可能沒有因緣關(guān)聯(lián)地獨立存在。你的每一次選擇每一條軌跡,都與原點有關(guān)。我走得越遠(yuǎn)越不安,我并沒有因為讀了很多的書就找到歸宿了,直到有一個夏天我回來,與家庭在一起生活,并在這里找到愛人,他是我小學(xué)的同學(xué)。我才知道,我想逃離的,其實是我一生都抹不去的印記。上天已經(jīng)為我們做了最好的安排,就在我們眼前。陽光照射在我們身上,身后是陰影,你是在意甩不掉的陰影,還是在意溫暖你的陽光?”
我豁然開朗。我的今天,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母親給予我的最好安排。我總覺得她挑剔我傷害我,卻忽視了她曾經(jīng)有能力去讀大學(xué),為了照顧我們而留下來的愛。
她很深切地愛我。在我學(xué)習(xí)的時候義無反顧為我?guī)『?;在我生病的時候一邊罵我不當(dāng)心一邊為我做飯;在我離異的時候叨叨我各種不好,讓我意識到婚姻的不幸不是一方的責(zé)任;在我拿到碩士文憑請她去觀禮的時候,雖然依舊不開笑臉,卻端著我的文憑看來看去問:“這個是教育部承認(rèn)的正規(guī)文憑嗎?你什么時候去讀博士???”每一次看似責(zé)怪的更高要求背后,都是她希望我幸福圓滿的期待。
我只注意她照在我身后的陰影,卻看不見迎面而來催我上進(jìn)直到有今天成果的光明。我有今天,想抹去媽媽給我的烙印是不可能的。
我忽然很沖動地拉著Jenny的手說:“謝謝你!因為你我找到了這次旅行的意義!”
旅行的美好在于,那些永遠(yuǎn)不會再見的人驀地走進(jìn)你生命,把一句上天想傳達(dá)給你的話說出來,然后帶走不謝。那些與你沒有任何交集的人,與風(fēng)景一起被你封存進(jìn)記憶,裹進(jìn)生命畫卷。
(圖/阿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