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國彥
斗 富
張偉在縣住建局建筑業(yè)管理科任科長。由于是實權(quán)部門,經(jīng)常會有人孝敬些好處費,他呢,雖然知道這些錢見不得光,但經(jīng)不住誘惑,還是半推半就地收受了一些。老婆李梅一次次勸阻,但他根本聽不進(jìn)去,說什么自己有分寸,燙手的錢他一分也不會收的。李梅擋不住他,況且也很享受這種手有硬頭貨的感覺,所以也只是說說而已。
常言說,不義之財都是惡進(jìn)惡出,得來不費力氣,花起來自然也毫不心疼。偏偏這張偉有很強的虛榮心,常常是中華不離手,茅臺不離口。李梅提醒他別這么顯擺,可張偉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根本不當(dāng)回事兒。慢慢的,周圍就有了各種各樣的議論。
張偉有一個寶貝女兒,已到結(jié)婚成家的年齡,雖說相貌平平,但由于家境好,門第高,在婚姻大事上心氣兒自然也高了點,人家給介紹了好多個對象,竟沒一個她看上的。慢慢的,說媒的就不敢登門了。李梅有點坐不住了,勸女兒說,女人的青春短,不能再這樣任性了,尋個好人家,有個差不多就嫁了吧。
有道是好姻緣自由天注定,緣分一到,自然就會遇見。不久,鄰縣一個叫劉姐的媒人就專程上門,來給女兒介紹對象來了。小伙子叫高明,一表人才,本科畢業(yè),在縣里一家銀行上班。家庭條件也不錯,雖然不是官宦之家,但其父在縣城開有一家公司,家境還算殷實。劉姐張羅兩個孩子見了面,兩人對彼此也都很滿意,李梅這才去掉了一塊心病。
很快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這一天,劉姐上門來提親,張偉兩口子熱情款待。席間,劉姐笑吟吟地說:“張科長,您看兩個孩子年齡也都不小了,高總的意思呢,咱能不能商量著把孩子的婚事給辦了。人家高總可說了,決不會委屈咱們家寶貝女兒的,彩禮按咱們目前的最高標(biāo)準(zhǔn),‘萬紫千紅一片綠?!?/p>
“萬紫千紅一片綠”是當(dāng)?shù)夭识Y的一個標(biāo)準(zhǔn)?!叭f紫”是一萬張五元的,“千紅”是一千張一百的,“一片綠”是六百張五十的,合起來就是十八萬。劉姐不無羨慕地嘖嘖感嘆說:“人家高總到底是當(dāng)老板的,出手就是大方,咱閨女也算是遇上好人家了?!?/p>
張偉和老婆對視了一眼,淡淡一笑說:“高總確實講究。這樣吧,我們就這一個女兒,平時也溺愛慣了,為了不讓孩子鬧意見,我們就陪送一輛帕薩特吧。這樣,倆孩子回來看我們也方便些?!眲⒔懵犃?,驚得張大了嘴??磩⒔闳绱朔磻?yīng),張偉心里這個滿足感就別提了。
原來之前張偉就和李梅商量好了,對方怎么說也是個土豪,這樣的人,大多是勢利眼。他們給多少彩禮,這邊就超標(biāo)準(zhǔn)陪送,總之氣勢上不能輸給人家,免得以后女兒受委屈。
不過還沒過幾天,劉姐又傳過話來,說人家高總覺得,倆孩子不在一個單位上班,一輛車到底有點不方便,他準(zhǔn)備再給倆孩子一輛奧迪A6。說完,劉姐臉上竟閃過一絲挑釁的神情,好像在說,這下看你張科長如何接招。
張偉大大方方地對劉姐說:“既然這樣,你回去告訴親家,咱們就兩好合一好。我在你們縣城有三間門面房,本想與人合伙做點生意,但是又太忙,沒時間操心,索性就送給兩個孩子吧。房子雖然不算大,但是地處黃金地段,每年的租金也應(yīng)該保孩子衣食無憂了?!眲⒔阍俅螐埓蟮淖彀胩鞗]合上。
斗 智
小地方藏不住新鮮事。張偉和親家較勁的新聞很快在坊間流傳開了。李梅一向謹(jǐn)慎,不由得擔(dān)心起來,開始后悔當(dāng)初不該這樣攀比斗富。
真是怕什么有什么。這一天,兩個自稱市紀(jì)委工作人員的中年男子登門造訪,請張偉去“喝茶”。這兩人,一個戴著眼鏡,但絲毫沒有那種文縐縐的書生氣,眼鏡后面射出的目光中透著睿智和英氣;另一個身材微胖,面相也是不怒自威。張偉聞聽“紀(jì)委”二字,腦子里頓時“嗡”的一聲,兩腿直發(fā)軟,連冷汗都下來了。李梅也大腦一片空白,兩眼發(fā)直,一下子跌坐在沙發(fā)上。她沒想到,自己隱隱擔(dān)心的事真的發(fā)生了。
在縣委附近的鑫源賓館一個光線較暗的房間里,張偉呆呆地坐著。
“眼鏡”端來一杯水,輕輕地放在張偉面前。張偉剛要開口,“眼鏡”截住他的話頭,緩緩地說:“不急,先喝口水,慢慢想,想好之后慢慢說。我們有的是時間?!?/p>
張偉喝了口水,穩(wěn)了穩(wěn)心神,慢慢開口說:“我沒什么好說的,我是清白的。我承認(rèn),平時在開支上有點大手大腳,在私人應(yīng)酬上有些不檢點,但若是因為這點事這就辦我,我心里真的不服。我敢說,要這么查的話,隨便拉一個人,就得有這方面的問題。”
“眼鏡”冷笑著說:“老張,提醒你一句,不要轉(zhuǎn)移重點?!闭f著,那眼鏡片后面的目光變得犀利無比,“別的不說,單單你陪送女兒的嫁妝,就很難把自己摘干凈。一輛帕薩特、三間臨街房,加起來總有個小百十萬吧!就憑你們夫妻倆的工資?這話恐怕也只能糊弄小孩子吧。”
張偉一臉無辜地辯解說:“什么帕薩特,什么臨街房?我覺得這些子虛烏有的傳言不應(yīng)該算作證據(jù)吧?”
“眼鏡”微微一笑,反問道:“噢,真的是子虛烏有嗎?我倒真的希望如你所說呀,這樣我們大家都省事了。不過可惜呀……”“眼鏡”說著,向那個胖子遞了一個眼色,胖子便出去了。
不一會,門開了,進(jìn)來兩個人。張偉一看,驚得瞪大了眼睛,進(jìn)來的竟是媒人劉姐和自己的未來女婿高明。他一下子愣在那里,腦子里一團糨糊。
“老張,別再心存僥幸了?!薄把坨R”抬手指向二人,繼續(xù)說:“正式給你介紹一下,他們的真實身份是市紀(jì)委的工作人員。我們接到群眾舉報后,為了避免冤枉好人,在證據(jù)的搜集上用了點小小的策略,這個還得請你理解呀?!?/p>
張偉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一出,頓時像被抽去了脊梁骨,一下子癱軟下來,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把坨R”擺擺手,“劉姐”和“高明”出去了。
“眼鏡”抽了口煙,慢慢踱了幾步,忽然話鋒一轉(zhuǎn)說:“不過呢,事情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給你交個底吧,我們只是奉命先自查,你只要主動退還非法所得,看在多年勤懇工作的份上,市里還是會保護的。有錯就改還是好同志,常在河邊走,誰能不濕鞋?關(guān)鍵就看你的態(tài)度了?!?
聞聽此言,張偉呆滯的目光現(xiàn)出一絲光亮,仿佛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線生機。他思忖片刻,深吸了一口氣說:“好,我這就給家里打電話?!?/p>
斗 勇
再說李梅,眼瞅著老公被紀(jì)委的人帶走,當(dāng)時就嚇傻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心“撲通撲通”直跳,渾身止不住地哆嗦。情急之下,她想到了在縣委當(dāng)秘書的弟弟,于是趕快打電話讓弟弟過來。
李梅的弟弟已經(jīng)伺候了兩任領(lǐng)導(dǎo),算得上“老機關(guān)”了。他聽姐姐講了事情的經(jīng)過,不由得埋怨起姐姐來:“我提醒你多少次了,多管著點我姐夫,別讓他那么短視,可你怎么就當(dāng)成耳旁風(fēng)了呢?真不知道你這賢內(nèi)助是咋當(dāng)?shù)?!”李梅哭哭啼啼地說:“好兄弟,事情到了這一步,你就別埋怨了,快想想辦法救你姐夫吧?!?/p>
正說話間,張偉的電話來了,弟弟一看是姐夫的電話,忙示意李梅打開免提。
聽完電話,李梅稍稍松了一口氣,她想了想,趕快起身跑向臥室。 弟弟則一言不發(fā),燃上一支煙,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
不一會兒,李梅就拿來了幾張花花綠綠的銀行卡和購物卡,急火火地對弟弟說:“這里加起來差不多有五六十萬,你陪姐姐趕快送去吧?!?/p>
弟弟沉吟了一下,用力掐滅手里的煙,下了決心似的說:“送錢可以,不過得看怎么個送法。”
李梅沒聽懂弟弟的話,茫然地看著弟弟。這時弟弟眼睛里忽然閃過一道寒光:“他們是來者不善,不過也應(yīng)該搞清楚這里是什么地方。好,既然想玩,我就陪他們玩大點?!?/p>
李梅仿佛不認(rèn)識弟弟似的,驚恐地看著他:“你可別嚇我,你想干什么?”
弟弟靠近李梅,把他的計劃如此這般講了一遍。李梅聽了,“啊”了一聲,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斗 法
鑫源賓館里,紀(jì)委的人對張偉的表現(xiàn)很滿意,坐在那里靜靜地等張偉老婆送錢來。
等了大半天,終于有人敲門了?!把坨R”使了個眼色,“高明”起身去開門,但剛擰開門鎖,冷不防七八個大漢呼啦啦奪門而入,屋內(nèi)幾個人來不及反應(yīng),就被這些人按倒在地上,那個“劉姐”也被反剪雙手戴上了銬子。
張偉被這突如其來的場面驚呆了。這時老婆李梅也進(jìn)來了,身后還跟著妻弟。
“眼鏡”用力掙扎著,高聲怒吼起來:“大膽!你們是哪路毛賊?吃了豹子膽嗎?連紀(jì)委的人也敢動!”人群中領(lǐng)頭的男子亮了亮證件,冷笑一聲說:“我們是便衣。你先別激動,是真紀(jì)委假紀(jì)委,等下到公安局有你說話的機會。”“眼鏡”聽了,頓時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下來。
李梅上前抱住驚魂未定的張偉,后怕地說:“他們沒把你怎么樣吧?”
原來,弟弟聽李梅講了事情原委,就感覺有點兒不對勁,這中間疑點太多了。憑他的認(rèn)知,為了一個小小的科長,用如此下三濫的招數(shù),苦心孤詣設(shè)這么大一個局,這哪里是紀(jì)委辦案?分明是劫匪綁票!堂堂紀(jì)委行事作風(fēng)絕不會離譜到這種程度。至于讓姐姐直接拿錢贖人,更是荒唐透頂。所以,他認(rèn)定這是個詐騙團伙,盯上了姐夫這枚裂縫的蛋。為證實自己的判斷,他還特意打了市紀(jì)委的電話,得到驗證后,鼓勵姐姐又撥了兩個電話,一個是進(jìn)駐市里的省委巡視組,一個是縣公安局。
領(lǐng)頭的男子對張偉說:“謝謝你的家人吧,是他們及時報警,才抓住了這個詐騙團伙。不過你的問題還沒完,暫時先到局里,我們會把你送到省委巡視組?!?/p>
張偉這才如夢方醒?;叵脒@一天的經(jīng)歷,他仿佛是做了一場噩夢,所幸的是現(xiàn)在終于醒了過來。此時此刻,他才認(rèn)識到,之所以會發(fā)生這樣的事,誰都怪不得,歸根結(jié)底還是自己出了問題。自己不能自律自警,才讓人鉆了空子;自己心里有鬼,才亂了方寸,喪失了本應(yīng)有的判斷和警惕。痛定思痛,他不由悔恨地低下了頭。
李梅心疼地看著老公,說:“我陪你一起去,咱這就把事情跟組織說清楚,盡量減輕罪責(zé),爭取寬大處理?!?/p>
(責(zé)編/鄧亦敏 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