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十木,本名祁守仁,回族,1995年12月生于甘肅臨夏。現就讀于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寫作班。
燼
他坐在狹窄的房間中央,面朝鐵門,想象
開門的人,像被折斷的舊繩索,掛在墻上。
他凝視,同時他別無選擇
要把手伸入左側口袋,輕輕拿出火柴
點燃叼了五分鐘的煙。他被層層煙霧纏繞,
那些故事一并涌上來,他已不再年輕,
像流逝的時光一樣,很混蛋
再狠狠吸一口,那慌亂的煙草耗盡了
光陰,被他吐在日光燈下,抬頭的瞬間,逐漸飄散。
他的食指抖動,煙灰墜入棲息地。他恨透了
這覆蓋他的生命之重,他卻已離不開
一絲火星掉落。他的黑褲子
被燃燒出洞,露出的膝蓋,在緩慢流血,
這不是罪惡。他反復問(回答)自己:
放不開的往事,究竟意味著什么
煙燒至終點,火光暗淡,長長的煙灰
像他五天未刮的胡須,死命地扼住他的脖子。
毛孔跟著起火,他不管不顧,想開門的人
知不知道諾亞方舟的航向?
他往前邁一步,門自動打開
這是一個撕開痛苦、供他人賞玩的人
別點新的煙,你說你要離開這地方
門口出現兩個玩滑板的少年,一人帶來早間新聞
說起一個詩人昨夜死于肺癌,另一人跑來問他
時間。他說,九點。那人回頭告訴他的伙伴,
那個說過詩人名字的孩子再次張口:我們一無所有
他把人、空氣想象成一面鏡子,看得到身后
半掩的門,擠出那人的形狀。人端坐在他的椅子上
年輕的睫毛,像極了他撣掉的煙灰
他能說出故事嗎?用最沉重的詞
那人不說話,極速抽光最后的五支煙
抹除了這一切已凝固的現實,
仿佛他從未來過此處、從未愛過
情人
我趴在窗口,看兩只貓打架,
這畫面類似于戰(zhàn)爭,也可以算作婚禮。
他們分別來自于中國的北方和南方,
相愛,荒謬到催生一場暴雨。
或許夏天非得產生害羞又暴怒的雨
沖刷一切熾熱的語言。你不可能想到,
我此前從未翻開手中的這本詩集,
在雨夜,竟然可以誦讀它。
百年前,同樣的深夜,一個老詩人藏在明凈的窗內
收拾床被,鋪開嶄新的稿紙。他寫字,
每一筆都能使他的手顫抖許久,
他因此熟悉夜空中的每顆星星。
他的愛人,一個星期前去世
生命的最后十年,她已記不得他,只會像孩子一樣
看著他笑。她閉上眼的那天,他極其平靜:
“你聽不見,我說不出,但我能寫下那個字”
所有的愛情都要伴隨生命碎裂,
飄散在永恒的泥土中。
像所有的馬蹄聲和風聲一樣
消失前,你來不及想它們?yōu)楹未嬖?/p>
他畫上最后的句號。想起十九歲的某一天,
那個年輕的女子,正站在陽臺上數星星。
他仰起脖子,對著她讀詩。此后,他們迎著風
乘著馬車一路往郊外奔去
我如此唐突地面對它。
那個年輕的詩人,你蒼老了許多
你的愛人就在天上,你不要猜測
她到底是哪一顆
兩只貓踩著濕漉漉的磚瓦
輕盈地往另一個房頂邁開步子
他們可以沉溺于這一夜的陰雨
可以偏居于彼此的靈魂
蜂巢
通常是這樣的景象:黃色粘稠物擋住視線,夾雜
甜膩膩的感覺阻礙行進。涉及一片荒蕪的莊稼地、
發(fā)抖的秸稈
這對我們是一種不得不服從的處境,我們得吃現釀的
蜂蜜,使路暢通。就在此處,密密麻麻的蜂箱里
一定有一群生而為奴的蜜蜂,用甜迷惑家園的千瘡百孔
用反抗學會輕易的死亡。后來,“它們飛不遠,它們以為這是家”
被遮蔽的歷史轉而遮蔽自我,自由隨之卑微,悄然改變
成了機械的性概念,或者是毫無痛覺的另一世界
所謂家,在此刻顯得尤為殘酷,一種密集恐懼時時纏繞
那些爬著的、行走的、勞作的,以及多數沉默的,都活著
讓路從八十年代末就沒通過。那么生于九十年代的人該如何
尋根,黃沙立起我們的頭發(fā),倒車鏡也愈發(fā)清晰。每一個洞,
都躲著不斷試探的面容。這溫潤且迷人的生存之食,
牢牢釘著。許多承受不住重量,因自身而墜落的肉體
面對在前或在后的風暴。我們吞噬自己,沉默到骨子里的奴性。
含滿水,含滿未知而旋轉的天上人間,進而調和癥狀。選擇離開
那處形狀固定、吮吸精魂的棲息地,將因地殼的影響,而不停震動
第一次創(chuàng)造出平等的歷史,最后一次增加愛與悲憫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