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偉民
少年人容易輕生,我也曾經是少年人,當時煩惱多,日子過得苦,卻沒想過尋死;為什么?回想,還是因為相信有一個“標準”在那兒,只要刻苦磨煉,達到那個“標準”,就會得到世人尊敬,過上合理的生活。
15歲那年,小學畢業(yè),沒考上公立中學,沒錢讀私立中學,只能上夜校,白天,干粗活;干粗活,當然講粗口,變粗人。
“這只是一個階段?!蔽乙恢闭J為,靠近心中那個“標準”,就等于遠離這個“階段”。往返工廠和貨柜碼頭,我必定帶著一本書;上車,讀書;卸了貨,等碼頭工人接收,讀書。初二那年,有一天,生物課本落在貨車上,我就在紙皮箱上趺坐,來個小僧入定,閉目“重播”讀過的課文;當童工,賣氣力的日子,我清楚記得,只有那一天,身邊沒有書。
那年頭,讀書風氣盛,上書店,有些東西,例如,余光中等臺灣詩人的集子,推出必高高摞起,轉眼賣完。那時候,世界還充滿各種值得追求的“價值”:精致的詩、嚴謹的小說、高尚的人格……只要你達到那個“標準”,就得到贊賞;濫竽,是不多的。
“我要做詩人!”這么想,就帶著詩集去送貨,在紙箱上涂鴉;為了達到世人認同的“標準”,為了早日脫離困境,我很忙,根本沒時間想到去見閻王。
原來,我真的是很幸運很幸運的:如果我今天15歲,我能夠找到什么樣的“標準”去奮斗?如果我不認同,比方說,像“陳冠?!边@樣的“標準”,我應該怎樣去開創(chuàng)自己的人生?上網?上網解決不了問題;上吊?上吊只能取消問題。
成年人毀壞了“價值”和“標準”,等于堵死少年人的去路;我們都有罪,是我們用茍且和浮薄,合力把這群迷惘少年逼死的。
(摘自《如何處理仇人的骨灰》北京時代華文書局 圖/高加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