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力
1月20日,巴拉克·侯賽因·奧巴馬在白宮的工作被唐納德·特朗普取代了。特朗普勝選的原因是多重的:希拉里的不誠實與傳統政客作風,選民對家族政治的排斥,精英階層的高高在上,“政治正確”的四處滲透,貧富差距的擴大,政策忽視乃至損害一些群體的利益,普通人安全感下降,許多人希望能出現一個敢作敢當、為自己帶來實際好處的總統,政府外交不夠強有力。其中多個因素被認為與奧巴馬有關,許多人認為他眼高手低、能說不能做。選民行為折射出對奧巴馬八年執(zhí)政的間接否定,其中WASP(白人、盎格魯-撒克遜、清教徒)中下層發(fā)揮了關鍵作用。WASP的中下層有如下特點:中年人、白人藍領階層、中低程度受教育者、城郊居民、主要從事第二產業(yè)。
當初奧巴馬的快速崛起,或許與如下因素有關:選民對小布什內政外交的普遍失望,奧巴馬比共和黨候選人麥凱恩更好地滿足了選民的求變心理,符合“美國夢”標準,一些類別選民(女性、年輕人、黑人、西班牙裔、亞裔)對他的強烈認同與支持,WASP選民對他也能接受。他在連任競選時上述有利因素已經弱化,但在較小程度上依然存在,而WASP選民還沒有大力發(fā)聲。當時共和黨推出的總統候選人羅姆尼屬于“小眾精英”,號召力有限。
八年執(zhí)政期間,奧巴馬在內政上的主要措施有:推動經濟復蘇、降低失業(yè)率;強化對金融業(yè)的管控、推動再工業(yè)化;關注弱勢群體與少數派群體的權利。許多證據表明了其經濟政策的有效性:美國比日本和歐洲更快步入經濟復蘇,失業(yè)率降到5%以下,大公司(汽車公司、銀行)提早償還政府注資,美聯儲轉入升息周期,高風險的金融創(chuàng)新受到限制,再工業(yè)化略有進展。其社會政策的核心是強化平權,目標人群有:婦女、LGBT(同性戀、雙性戀、跨性別)群體、缺乏醫(yī)療保障的數千萬中低收入者、數百萬非法定居者。以上群體多屬于民主黨的基本盤,奧巴馬推行這些政策符合民主黨的基本價值理念。問題在于,這些政策忽視了保守的WASP中下層的感受,醫(yī)改方案的推行又導致他們年度醫(yī)保支出大幅度上升。他們本來就認為自己是全球化的受害者,在金融危機中受到嚴重影響,對經濟復蘇的成果卻“無感”,還在“政治正確”的氛圍下憋了一肚子氣,需要機會表達。特朗普正好滿足了他們的需要。而希拉里卻沒有奧巴馬當年的號召力,未能把精英與體系的支持轉化為足夠的選票。
內政對大選的影響明顯大于外交,但美國總統在外交上發(fā)揮作用的空間大于內政。美國外交通常表現為民主黨偏好理想主義而共和黨偏好現實主義。奧巴馬的外交政策對此有充分的展示,其程度超過了克林頓:推行巧實力外交,在全球實行戰(zhàn)略收縮,推廣“無核世界”理念,結束伊拉克戰(zhàn)爭,消滅“基地”組織前領導人本·拉登、推動從阿富汗撤軍的進程并結束美軍在阿富汗的作戰(zhàn)任務,克制美國在利比亞與敘利亞介入的深度,推動簽署伊朗核問題全面協議,實現美古關系正常化,成為訪問緬甸的首位美國總統。
他身上可以看到威爾遜總統的影子。以“十四點計劃”為代表的威爾遜主義,是美國外交理想主義一面的典型代表,現在依然沒有被超越。但任期末的威爾遜在政治上形單影只,其國際治理理念到二戰(zhàn)后才得到實施。
在對華關系上,從尼克松開始的七任美國總統,基本上遵循了“先硬后軟”的套路。奧巴馬則是“先軟后硬”,而且“硬度”有限:一上臺就試圖與中國建立“G2”,發(fā)現行不通后才轉而推行“亞太再平衡”;雖然在南海問題上對華實施了系列“組合拳”,但對華政策整體思路是“做加法”。
特朗普一當選就急忙舉起了現實主義大旗,在對華關系上更以“做減法”開頭,頗有“初期里根”之“風韻”。
特朗普的另類性格助他贏得了此次選戰(zhàn),但與現有建制不兼容,這在處理內政外交時將成為一個重大缺點。他的主張,雖然讓一部分人快意但卻難以落實,或者要大打折扣才能操作化,整體上可能不會給支持他的選民帶來多大的實惠,反而可能損害美國的軟硬實力。四年后,年滿74歲的特朗普很可能依然精力旺盛,但美國選民將真切體會到,他們在2016年11月的選擇并不恰當,還是換個人為好。特朗普現象,將成為美國政治中一個不成功的插曲。經歷他的折騰,世界將很快開始懷念奧巴馬,中國尤然。以“和平、節(jié)制、巧實力、不做蠢事”為特點的奧巴馬外交遺產將凸顯其長期歷史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