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春樹

權(quán)傾一時的伊拉克前總統(tǒng)薩達姆·侯賽因死后10年，曾參與審訊他的一名美國特工出版了回憶錄。該書作者坦言，雖然美國摧毀了薩達姆的政權(quán)、消滅了他的肉體，但這個男人留下的嘲諷被歷史一次次印證。

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審訊對象伊拉克前總統(tǒng)薩達姆·侯賽因之前，美國中情局（CIA）特工約翰·尼克松連續(xù)27小時沒合眼。然而，當在伊拉克戰(zhàn)爭爆發(fā)后失蹤多日的薩達姆被美軍特種部隊抓獲的消息傳來時，他全身上下頓時充滿了腎上腺素。

“這個蓬頭垢面的男人真是世上最危險的通緝犯、華盛頓的眼中釘嗎？”在他前不久出版的回憶錄《向總統(tǒng)匯報：審訊薩達姆》中，尼克松這樣描述自己當時的心理活動。

淪為囚徒仍不失狂傲

2003年12月13日，頂著中情局特別分析師的頭銜，約翰·尼克松來到被戰(zhàn)火蹂躪的伊拉克已經(jīng)8個星期。上司給他的首要任務(wù)，就是追蹤薩達姆及其親信的蛛絲馬跡。

當時，薩達姆苦心經(jīng)營的政權(quán)已在美軍的攻勢下土崩瓦解，但有關(guān)他本人的大多數(shù)線索屬于霧里看花。不過，當在薩達姆家鄉(xiāng)提克里特附近的一處農(nóng)場進行搜尋的士兵發(fā)現(xiàn)了一位藏在地洞中、蓄著大胡子的男性時，尼克松意識到，機會來了。

坊間一直傳言薩達姆有不少替身。為了對嫌疑人驗明正身，尼克松早就通過錄像把薩達姆的體貌特征牢記在心：右手有文身、左腿受過槍傷、嘴唇習慣性地向一側(cè)下垂……

當晚，軍方把“1號目標”空運回巴格達，讓特工們進行現(xiàn)場鑒定。審訊室的門打開時，尼克松不禁吸了口氣。對方坐在折疊椅上，穿著白色長袍和藍色風衣。

“不可否認，這個男人很有魅力。他身高6英尺1英寸（約1.85米），體格健壯。即使淪為階下囚，臉上仍是一副‘我是大人物的神情?！薄断蚩偨y(tǒng)匯報：審訊薩達姆》一書寫道。

尼克松決定先發(fā)制人?！拔矣袉栴}想問你，要如實回答，明白嗎？”

嫌疑人點點頭，突然反問：“你最后一次見到我兒子（薩達姆的兩個兒子烏代和庫賽在此之前已被美軍擊斃）是什么時候？”

在場的美國人都因為這極具侵略性的口氣吃了一驚?！澳銈冞@幫家伙是誰？你是軍事情報人員嗎？還是雇傭工？回答我！亮明身份！”他咆哮道。

他是如何逃離巴格達的？誰幫了他？對美軍關(guān)心的東西，薩達姆只字不提，而是想方設(shè)法掌握對話的主導權(quán)?！澳銥槭裁床粏栁谊P(guān)于政治的問題？你可以從我這里學到很多東西?！蹦峥怂砂l(fā)現(xiàn)，眼前這個男人不只是聲音洪亮，語氣中還帶著幾分嘲諷。

連珠炮般發(fā)言的同時，薩達姆還主動撩起長袍，展示左腿上的一塊傷疤。“是槍傷嗎？”尼克松問。對方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是”。就這樣，確定其身份的最后證據(jù)坐實了。

審訊者反遭冷嘲熱諷

抓捕薩達姆的過程其實很順利。真正讓美國方面感到棘手的，是如何了解有關(guān)他的政權(quán)的真相，特別是一直被當作入侵伊拉克借口的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薩達姆就此的回應(yīng)，讓包括尼克松在內(nèi)的美方審訊人員感到自己受到了羞辱。

“你發(fā)現(xiàn)了一個帶你找到薩達姆·侯賽因的叛徒，但你真的沒有一個能告訴你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在哪里的叛徒嗎？”薩達姆稱，美國人是一群不了解伊拉克、到處搞破壞的惡棍。

“伊拉克不是什么恐怖主義國家，”他不緊不慢地說，“我們與本·拉登毫無關(guān)系，沒有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也沒有威脅我們的鄰國。問題是，美國總統(tǒng)（小布什）認定伊拉克想攻擊他老爸，說我們有‘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

當被問及是否考慮過對駐沙特美軍先發(fā)制人地使用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時，薩達姆苦笑：“我從沒想過使用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甚至都沒討論過。使用化學武器來對付世界？有常識的人會這么做嗎？當它們沒有被用來對付我們的時候，誰會用這種東西？”

上世紀80年代兩伊戰(zhàn)爭期間，伊拉克當局確實在庫爾德人掌控的城市哈萊布杰使用了化學武器。談起那段往事，薩達姆怒不可遏：“我不怕你或你的總統(tǒng)。我要做我必須做的事情來保衛(wèi)我的國家！”接著，他話鋒一轉(zhuǎn)：“但我沒有做過那種決定?！?/p>

離開房間時，薩達姆與尼克松交換了一下眼神?！拔以谏钪腥菒肋^很多人，但從來沒有人用這樣兇狠而充滿鄙夷的眼神看著我。”后者在回憶錄中如此記載。

他還提到，上級對特工們?nèi)〉玫倪M展感到高興，但還是有些東西讓他和同事忐忑不安。

美方的猜測南轅北轍

這并不是唯一讓尼克松吃驚的細節(jié)。他在書中提到，此前多年的研究中，“我從未懷疑脾氣火爆的繼父給薩達姆造成的影響”。許多精神病學家甚至認為，少年時代時常被繼父拳腳相加，正是薩達姆如此暴戾甚至試圖獲得核武器的原因。薩達姆本人卻完全顛覆了這種分析，稱自己的繼父是天下最善良的人。他待我比待親兒子都好?！?/p>

中情局認為，薩達姆因背部受傷放棄了吃肉和抽雪茄，但尼克松從自己的審訊對象處獲得的情況是，他每天最少抽4支雪茄，胃口特別好，身體更是出奇的健康。

尤其令美國人迷惑的是，在生命的最后幾年里，薩達姆對伊拉克境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似乎不怎么知情。他沒有自保的周密計劃，也無法理解這個國家即將面臨怎樣的命運。

當話題轉(zhuǎn)移到9·11事件時，薩達姆的反應(yīng)很快?！翱纯凑l參與了，”他如此辯解，“他們來自哪個國家？沙特阿拉伯。穆罕默德·阿塔（事件主謀）是伊拉克人嗎？不，他是埃及人。你為什么認為我參與了這次襲擊？”他坦言，自己原以為，華盛頓會對伊拉克更友好，因為前者需要一個世俗化的伊拉克政權(quán)以對抗原教旨主義。

尼克松對此的評價是：“多可悲的錯誤啊?！?/p>

審訊過程中，遠處經(jīng)常傳來沉悶的爆炸聲。薩達姆似乎為此感到很開心?！澳銈儠〉模彼f，“你會發(fā)現(xiàn)控制伊拉克不是那么容易。”如今看來，隨后發(fā)生在伊拉克的一切驗證了薩達姆的先見之明，但在當時，美國人搞不懂這個囚犯為何會有那樣的直覺。

“你不了解阿拉伯人的語言、歷史和想法，”薩達姆半開玩笑地告訴尼克松，“不了解伊拉克的天氣和歷史就很難了解伊拉克人民。區(qū)別在于日與夜和冬與夏之間，這就是為什么有人說伊拉克人頭腦冷靜，因為這里的夏天特別熱。你盡管把這一點告訴你的總統(tǒng)！”

伊拉克戰(zhàn)爭劃算嗎？

然而，當約翰·尼克松有機會向小布什面對面地解釋伊拉克的情況時，已經(jīng)是2007年。在那之前的2006年年底，薩達姆被處以絞刑。

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中，當被小布什問“薩達姆是個怎么樣的人”時，尼克松情不自禁地表示，他“先是設(shè)法消除對方的敵意，然后用自謙的智慧為你解憂”。

小布什聽罷，臉色變得難看。尼克松趕緊打圓場：“真實的薩達姆是尖刻、傲慢和殘忍的?！毙〔际策@才平靜下來，看著副總統(tǒng)切尼，兩人似乎心照不宣。

匯報臨近結(jié)束，小布什突然插了一句：“你確信薩達姆沒有說，他把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藏哪兒了？”有些在場的人笑了，但尼克松覺得拿這種事情當冷笑話并不合適——當時，美國已經(jīng)在伊拉克失去了4000多名軍人。

幾個月后，尼克松再度前往華盛頓。這一次，小布什看起來有些心煩意亂，要求聽取有關(guān)什葉派教士薩德爾的匯報。但這不是既定議事日程之內(nèi)的內(nèi)容。

為了緊扣審訊薩達姆的主題，尼克松說：“好吧，這是64000美元（他的薪水）的問題。”小布什緊追不舍：“你為什么不讓它變成74000美元，或者不管你能掙多少，直接回答呢？”

小布什在2010年出版的回憶錄中提到：“關(guān)于伊拉克的錯誤情報，我不會批評在中情局勤勞工作的愛國者。”然而，在尼克松看來，小布什最喜歡的，就是把一切錯誤都歸咎于中情局，稱中情局的分析為“胡思亂想”，只聽自己愛聽的內(nèi)容。

“我不愿意暗示薩達姆是無辜的，”尼克松在《向總統(tǒng)匯報：審訊薩達姆》一書中如是說，“但是，與勇敢的男女軍人耗費的精力和‘伊斯蘭國的崛起相比，讓老邁和閑散的薩達姆掌權(quán)似乎更劃算，更不用說我們重建伊拉克所付出的、超過3萬億美元的巨大財力了。”

（張小明薦自《青年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