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是一種對生命的體悟”
——《時代人物》對話金士杰
時代人物TIMES FIGURE=T
金士杰=J
T:網(wǎng)上有很多評論說你有古代名士之風,你身邊有朋友這樣對你說么?
J:我不是說自己一生就追尋一種閑云野鶴,孤傲一方的生活。你讓我穿很奇怪的西裝,坐在很講究的大房子里,我就是不舒服。小時候過年我爸爸給穿新衣服,我就和我爸吵架。因為我喜歡穿舊衣服,也不知道這記憶從哪兒來的,覺得舊衣服比較有感情,新衣服毫無人味。
T:你以前不用手機、不買車、不買房,但有了家庭之后,你的這種想法有所改變,可以理解為是你與生活的一種和解嗎?
J:我對抗這個物質(zhì)主義和新的科技化的時代,并不代表我們一定是敵人,只是我覺得要和你保持一個適度的距離。因為這個東西,我根本不用去批評是好的還是壞的,對我有好處還是壞處。我不去想這些,它跟我沒有關(guān)系。我有我的主觀,當我要用這些的時候,我也絕對不是和這些化敵為友。它就是一個東西,你要用就用,不用就不用。這只是生存的一些必須的手段。車子、房子、存款簿、名牌的衣服,這些東西對我來講就是一個符號。有就有,沒有就拉到。
T:你想要的理想的人生狀態(tài)是什么樣的?
J:我以前年輕的時候,尤其是在我結(jié)婚前與結(jié)婚后這方面是有點不一樣的。以前我是一個拒絕婚姻的人,我是不婚主義一個徹底的執(zhí)行者。那個時候我以某種程度的自虐、孤獨、漂泊為樂,事實上也是這樣過日子的。成家后不這么想了,想著怎么讓孩子發(fā)展得更有趣,想著他們是不是有美妙的文筆,會寫很生動的情歌。我覺得有值得的事情在他們身上發(fā)生就可以了。
T:當你壓力大的時候,你一般用什么方法化解?
J:喝酒。壓力大的時候喝酒,生活很好的時候也喝酒。喝酒是很愉快的事情,有時自己喝有時和朋友們一起喝。
T:你當年養(yǎng)豬的經(jīng)歷,對你的戲劇生涯有沒有產(chǎn)生一些影響?
J:這是我人生中很自然經(jīng)歷的一件事情。我也沒有把戲劇當成我絕對的歸宿,我不會很用力的去想我應該一生以什么事業(yè)作為自己不二的投入。我遇上戲劇我就做戲劇,只要它符合我童年奇思妙想的那些活動。如果不做戲劇,現(xiàn)在我也可能在做廣告,也許是推銷員,也有可能在說相聲、在馬戲團翻跟斗。
T:《荷珠新配》是蘭陵劇坊的成名之作,這部劇在你心中處于什么樣的位置?
J:它的情況對我來說有點無心插柳。其他作品比較有嚴肅的意義,那部戲基本上有點像玩笑戲,就像我和別人聊天,聊完天我就走了,我也不用負責。
T:你和賴聲川已經(jīng)合作了三十多年,你們是如何相識的呢?
J:那時候他從國外回來,那時候臺北市劇坊只有我們蘭陵劇坊一家,我們的演出得到了這一行的重視。他就自然的過來和我們碰了面,看了我們的演出。他從學校畢業(yè)正式回來干這一行的時候,他就回來要和我們合作。他回臺北的第一個戲,是在我們劇團做導演。后來他成立自己的劇團,讓我們蘭陵劇坊一些重要的人物和他搭檔。我和李國修、李立群就一起過去,一直是好朋友,彼此有一定程度的相知相惜。
T:你和賴聲川合作了《暗戀桃花源》,飾演江濱柳,這個角色很成功。在你之后的發(fā)展中,江濱柳這個角色有沒有束縛你的發(fā)展?
J:還好,不會。在那種集體創(chuàng)作的過程里,演員和角色有相當程度的交集,很多臺詞來自于本人當下的脫口而出。比如很多臺詞屬于我創(chuàng)造的,但這個語言變成別的演員來演的時候,失去一種韻味,所以有人就戲稱金士杰這個江濱柳會是永遠的江濱柳。一來是因為原創(chuàng),二來也因為我演他的時間很長很長。江濱柳的某一部分就已變成金士杰的一部分,他很像某一部分的自己,我們相處關(guān)系還好。
T:除了戲劇,你還有其他什么愛好嗎?
J:籃球。我每天早上10點起床,看兩個小時NBA。我想過這樣的畫面,當我在人世間快要咽氣的時候,我正在看NBA,我眼睛閉起來的時候是愉快的。這樣死亡不會變得太嚴肅,又或者你和我在說笑話,那笑話沒有說完。我快咽氣了,你抖包袱還沒抖,哎呦,氣停了,這也不錯,我的表情會顯得是笑的。我們有一個傳統(tǒng)總是會想,我死亡的面孔一定不好看,全世界的都不會好看,一種遺憾,一種不舍、一種疼。假如你聽包袱聽一半,哎呀,來不及了,表情會是有趣的。告別的時候別人繞著你靈位一圈子,想著這個臉咋和我想象的不一樣啊。
T:在這個年齡段,你有沒有很強烈的時間緊迫感?
J:對孩子會有,對其他沒有。對家人包括年老的父母親,嗷嗷待哺的兩個孩子,我會想用我的生命再乘以二,多陪陪他們。對于藝術(shù)我沒有緊迫感。在藝術(shù)上,我就像一個學生。我以讀到書為滿足,不會覺得我還沒讀完四年級我就要掛了,我還沒讀到六年級、大學我的生命就要完了。這是一種對生命的體悟。
T:對孩子的觀察對你的戲劇創(chuàng)作表演有沒有幫助?
J:講觀察還不如說是看,就像你種了一株蘭花,你天天看,你不會去摸它吃它。你光看它就很舒服,你還舍不得不看。小嬰兒在床上睡覺的時候,我都困死了,睡眠嚴重不足,就是沒關(guān)燈,看他們睡著后的臉,能看他們很久,那感覺像瘋狂的談戀愛一樣。就一直貪看。
T:有沒有想過以后讓孩子進入戲劇這個行業(yè)?
J:我還好,他們做任何一行我都沒有限制,也沒期望他們要干我們這一行,他們可以是動文筆的,在廚房炒菜的,也可以是在音樂殿堂拉琴的。而戲劇對我來說是重新翻看這個世界的一個動作,現(xiàn)實生活是無法滿足人的,生命不止于我們?nèi)庋劭吹降?,我們必須到藝術(shù)世界去開創(chuàng)更廣大的世界,戲劇要挖掘一個更深入浩瀚的宇宙和世界。
T:有了孩子之后,你的生活與以前相比是不是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
J:它們不同在于表面的狀態(tài)不一樣,同在對生命的絕對服務。即使現(xiàn)在我玩孤獨英雄,玩浪漫派,憤世嫉俗都可以。但我為孩子而買房買車的時候,我也是忠實的生命服務者。
T:你曾說辛格筆下的金寶一輩子跟苦難打交道,甚至把自虐當做一種驕傲來玩,喜歡這個有些愚笨卻不傻的人。到現(xiàn)在你還持這樣的觀點么?
J:那是一種生活的描述,有點阿Q,叛逆,我多多少少有點宗教狂。年輕的時候,宗教傾向很嚴重的時候我想當個苦行僧,我以受苦作為我這一生的職業(yè)。因為我找不到別的方法活下去,因為這個世界很混蛋。我活在一群混蛋之中,我還微笑,穿西裝打領帶。任何行為都帶有一種跑不掉的自虐氣氛。
T:現(xiàn)在還想做苦行僧嗎?
J:身上如果有很多抽屜的話,有一個抽屜還是有的。有時候有些部分不一定得見天日,不見得需要落實。它也會潛移默化變成另外一種東西,它就是某一部分的你自己。
T:你從事戲劇工作已經(jīng)三十多年,你感覺中國整體戲劇環(huán)境有了什么變化?
J:時代是在進步的,大家的眼界比以前開闊。大家能從舞臺、電視、電影上看到比以前豐富的戲劇世界,更了解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