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孟子人性論中關于道德的論述除了“存心養(yǎng)性”的道德理性內(nèi)容之外還存在著關于“情”“欲”“樂”的道德情感表述。孟子從道德情感在“乍見孺子將入于井”情境中的當下呈現(xiàn)為依據(jù),將道德之心落實在道德情感的基礎上,并且對道德情感做了“欲”“樂”兩方面的論證。前者是道德的動力源泉,后者是成就道德所帶來的幸福配享。兩者互補,最終歸落在“性”的命題上,構成對“盡心知性”的圓滿論證。
【關鍵詞】孟子;道德之心;道德情感
孟子的“性善論”是孟子哲學的核心組成部分之一,并且是儒家哲學乃至整個中國哲學人性論內(nèi)容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后來的以董仲舒為代表的漢儒和以程朱、陸王為代表的宋明理學中的人性論哲學。因此,對孟子“性善論”的研究具有十分重大的意義。
孟子直截了當?shù)貙⑷诵远ㄎ粸橄忍斓摹吧菩浴痹诤筇斓木唧w化表達,以“善”言性,極大地提升了人作為道德主體地位和道德生命的價值意義。這與孔子“人能弘道”的道德自覺意識是一脈相承的,是對孔子思想的重大發(fā)揮。尤其獨特的是,孟子創(chuàng)造性地給出了以“情”顯“性”的“性善論”證明。“情”在孟子哲學中包含著“欲”和“樂”的雙重內(nèi)涵。“欲”表達了道德情感所包含的使德性成就自身的內(nèi)在動力,“樂”則說明了“欲”得到滿足后所產(chǎn)生的心靈的圓滿和境界的提升。二者相輔相成,共同推動了“善性”的完成??梢哉f,孟子所開創(chuàng)的以“情”言“性”的道路是中國哲學的歷史上是獨樹一幟的。
一、道德情感與道德之性的關系
孟子關于道德之心的說明集中地表現(xiàn)在“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的文段中:
“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nèi)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于鄉(xiāng)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理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p>
在這段論述中,孟子明確地將“惻隱之心”等情感作為區(qū)分“人”與“非人”的根本標準。換言之,“惻隱之心”就是人本性之所在。這個本性包含“仁義禮智”四個部分,也就是孟子所言的“性”。在孟子這里,人性就是道德。道德的完成,也即“性”的實現(xiàn),當然依靠“存心養(yǎng)性”“擇善固執(zhí)”。但除此之外,自道德情感中發(fā)育而出的道德之性也包含著來自于情感的原生動力,主要包含“欲”和“樂”兩個內(nèi)容。
“欲”在孟子這里一分為三,各有其來源。口體之欲來自于“命性”。孟子只以“善性”論心性,“命性”并不包含于孟子哲學中“心性”概念中。智力之欲來自于“假智”?!凹僦恰笔嵌恐偌俳琛吧裥浴敝墙右谖锒a(chǎn)生的認知,同樣不屬于道德之心。但道德之欲產(chǎn)生于道德之心。沒有道德之心,人不會產(chǎn)生道德欲求。可以說,道德欲求是道德之心自身所擁有的外向性動力。它通過影響人的行為,來推動道德之心的生長。
“樂”是道德欲求的產(chǎn)物,是道德欲求經(jīng)由人的行為被實現(xiàn),從而使道德之心得到豐富之后,道德之心內(nèi)部產(chǎn)生的幸福感。孟子說:“萬物皆備于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边@里的“萬物皆備于我”應該放在道德的視角下看待。人的道德實踐活動既包含自身的“明德”,也包含向外的“成物”,二者是一體兩面的關系,缺一不可。換言之,只有在與自身之外的人、物相對待的過程中,道德才得以顯現(xiàn)。所以道德包含了對人與物之間關系的界定。當一個人完全地實現(xiàn)了自身的德性,“反身而誠”時,他與萬物相往還的一切活動都是合乎自身內(nèi)在的德性要求,也就是“萬物皆備于我”。而“樂”就是德性實現(xiàn)狀態(tài)下心靈的圓滿和境界的提升。因而它必須被包含于道德之心中。孟子關于“仁義禮智樂”五實的表述也很明確的把“樂”與“仁義禮智”四善端劃分在了一起。
二、“欲”、“樂”、“性”的上下層次關系
孟子曰:“廣土眾民,君子欲之,所樂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樂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焉,雖窮居不損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于心?!睂γ献舆@句話進行解讀,首先必須澄明兩個問題。
第一,“樂”是道德之欲的產(chǎn)物,不應獨立于道德之欲之外。而且孟子在這段話中的“欲”只談到智力之欲,“廣土眾民”。所以,我們應當順著孟子的思路,將“欲”進行拆分。在這段話中,“欲”字僅包括第二層及以下的智力之欲和口體之欲,第三層的道德之欲則被孟子單獨摘出來。并且為了便于和前兩層的“欲”進行區(qū)分,孟子用了另一個說法“樂”來指示它。所以這段話中的“樂”實際上就是指道德之欲。
第二,“樂”的內(nèi)容是“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從表面上看,它好像與“廣土眾民”沒有實質(zhì)的區(qū)別,而且也不涉及道德領域。但實際上,“樂”的內(nèi)容的確是道德行為。關鍵在于對“中”和“定”的解讀上?!爸小钡囊馑紤斒恰笆刂小保础皥?zhí)守中道”?!爸刑煜露ⅰ钡囊馑季褪牵壕恿⑸硪允靥煜轮械?。這個中道就是中庸之道,它不是調(diào)和取中,而是因權而變,不偏執(zhí)一端?!岸ā弊肿置媪x解釋為安定沒錯,但我認為應當作深入一步之討論?!岸ā弊稚顚右饬x應當解釋為“居天下之廣居,由天下之正路”?!疤煜轮畯V居”是“仁”,“天下之正路”是“義”。所以,“定天下之民”意思就是,是天下人“居仁由義”。
在解決這兩個問題的基礎上,我們在來看這段話,就簡明許多。孟子將道德情感與道德之心放在一起,做了這樣的排序。前兩層的“欲”來自于道德之心以外,它們合在一起,是最底層。但它們確實對道德產(chǎn)生不可忽視的作用,因此不能將它們忽略。然后是道德之心內(nèi)部的道德之欲和由此產(chǎn)生的“樂”,這是第二層。最高層就是道德之欲賴以產(chǎn)生的道德實體:“仁”“矣”“禮”“智”四端。這四端是孟子理論的基礎,是整個道德領域的核心。孟子甚至認為,這四端是“分定”的東西,不增不減,“雖大行不加焉,雖窮居不損焉”。因而它們就是道德本身。
可是,如果善性是“分定”的東西,不增不減,那么它還如何生長或消磨呢?這兩個說法是不是矛盾呢?答案是不矛盾。善性是“分定”的東西。所謂的“分定”,指的是“性分”已經(jīng)確定,它的內(nèi)容只有“仁義禮智”,不論什么樣的行為和外部環(huán)境,都不可能讓人在此四端之外產(chǎn)生別的善性,也不可能讓人缺失某一善端而另外三端俱存。但善性的生長是四端自身的壯大,“以其所仁達之于其所不仁,人皆有其所達之于其所不義”,四端的內(nèi)容不斷豐富,而不是再四段之外另有新的德性。善性的消磨則反之,是四端內(nèi)容的枯萎而不是種類的減少。如果“善端”磨滅,那么一定是“仁義禮智”一同消亡。而那樣的人也就不再是“人”,而是“禽獸”了。所以,在“人”的概念范圍內(nèi),“性分”是確定的東西,而且并不妨礙四善端的生長或消磨。
總而言之,在仔細考察了孟子“性善論”中道德情感的內(nèi)容及其與道德之心的關系之后,我認為,對孟子“性善論”的理解應當分為兩層。第一層就是道德本體——為善之心。我心有善端,并且可以為善。但這解決不了我為什么應該為善的問題。因此在為善之心之外,必須存在著另一個東西。它的任務就是彌合事實判斷與價值判斷的斷裂,為道德實踐提供依據(jù)。這個東西就是被西方哲學摒棄,卻在孟子道德哲學中得到彰顯的道德情感。西方哲學把情感排除出理性之外,因而道德實踐缺乏動力。但在孟子這里,他只用了一句話就解決了這個問題:“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在這里,關于反身而誠有三個“為什么”的問題。第一,為什么要反身而誠?這個問題的實質(zhì)是,反身而誠是為了什么,即反身而誠可以達到什么目的,起到什么作用。答案是,反身而誠可以盡善。第二,為什么要反身而誠?這個問題的實質(zhì)是,為什么反身而誠可以盡善,即反身而誠可以盡善的依據(jù)是什么。答案是,“萬物皆備于我心”。第三,為什么要反身而誠?這個問題的實質(zhì)是,為什么應該為善,即我為善的動力是什么。答案就是是,“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我為什么應該有道德?因為道德是我所欲,滿足了道德之欲,我會“樂”。
每一個層次的“心性”中都潛藏著一個“欲”,它是人進行追求的內(nèi)在動力。每一個“欲”都會催生一種相應的情感,按其高低順序依次是幸福感、成就感和滿足感。隨著“欲”的層次逐漸上升,這種情感的力量也隨之增強。譬如,人追求學業(yè)事業(yè)上的成就的力量一定比追求肉體上滿足的力量要大,有時候甚至可以暫時犧牲后者。當這種情感上升到道德情感的層次時,就會產(chǎn)生孟子所說的“沛然不可當之”的強大力量。這個力量的來源就道德之心中的“仁義禮智”四端。人人固有的善端確保了人具有對道德的最高追求,從而產(chǎn)生了道德之欲。道德之欲得到滿足時的“樂”則推動了道德的實踐。因而我們可以說,道德之心確保了道德情感的存在,道德情感則確保了道德之心的發(fā)用成為必然。西方哲學因為將情感排除出了道德領域,因而陷入了“道德何以是必然的”問題中不可自拔。而孟子哲學則為這個問題找到了一條出路。
三、總結(jié)
這樣,我們就可以大致還原出孟子道德領域的整體結(jié)構。從橫向上看,主體是三分的人性,伴生三分的欲求。從縱向上看,核心和主體是人的道德之心。這一部分包含兩個內(nèi)容:道德之性即善性,道德欲求和“樂”即道德主體的內(nèi)在訴求。道德之心以外,存在了對道德有不可忽視的影響的兩種東西:由假智引發(fā)的智力之欲、由命性引發(fā)的口體之欲。三層人性和與之相關的三層欲求,以及三個層次之間的相互關系,構成了孟子道德主體的重要內(nèi)容。它的生長和當下呈現(xiàn)的狀態(tài),決定了人的各種道德行為,也決定了人在道德方面的不同道路和行程。
孟子是“性善論”的先驅(qū)。在戰(zhàn)國時代混亂的大背景下,他極力地拒斥楊朱、墨子、世碩等人的人性論,順著孔子的理論向前拓展,高度地弘揚人性中的德性價值,這是尤為難能可貴的。他以這種方式喚起人對自身德性的終始,激發(fā)人向善的動力。他的思想不僅在兩千年前的時代具有重要意思,而且在當代的社會,對于改善社會狀況,促進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也同樣重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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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閆陽,遼寧大學哲學與公共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