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黎
1935年11月13日,天津佛堂里的三聲槍響,為世人揭開了一段為父報仇的傳奇。
民國報刊的新聞頭條
“號外!號外!大軍閥孫傳芳被刺身亡,女刺客已經(jīng)自首。賣報!賣報!”
原本步履匆匆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圍著報童買上一份新鮮出爐的《新天津報》。此時,距離施劍翹在居士林報仇驚魂僅過了不到三個小時的時間。
盡管第一時間知悉這樁驚天大案的記者下筆匆匆,許多細節(jié)語焉不詳,但是略略數(shù)筆已經(jīng)引起了看客們的極大興趣:
本日下午三點半鐘,孫傳芳在南馬路居士林誦經(jīng)。正在跪地的時候,被一身穿月白大褂之胖小姐用勃朗寧槍行刺。共發(fā)三槍,一槍中太陽穴,一槍中后腰,一槍中后腦。孫傳芳當場倒地,氣絕身亡。該小姐行刺后,自首到警局一分局二所,自稱姓施。分局閻局長正在審訊中。施小姐名劍翹,說笑自若,態(tài)度安靜,自稱大仇已報,并發(fā)許多傳單。又聞施劍翹為前直魯軍混成旅長施從濱之長女。施從濱在民國十四年在蚌埠被孫傳芳斬首。此次報仇與該事有關(guān)云。
十一月十三日下午六點發(fā)
(詳情看明日本報)
其實說起來,除了死者的身份特殊之外,居士林兇殺案實在好辦得很。一來,光天化日之下行刺,人證、物證俱在,這立案程序分分鐘就能搞定。二來,這位行刺的施小姐也實在爽快,立馬投案自首,沒有半點垂死掙扎和負隅頑抗,而且經(jīng)過全方位排查和地毯式搜索,也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同黨的跡象。
可這明擺著的事情還是得好好審審?。【o張自己頭上這頂烏紗帽的天津市警察一分局的局長閻家琦片刻不停,從案發(fā)現(xiàn)場趕回局里的審訊室,親自來提審兇犯。
從現(xiàn)場散發(fā)的傳單上看,這位“膽大包天”的施小姐是為父報仇的。施從濱的名號,閻家琦曾經(jīng)是有所耳聞的。張宗昌部下第二軍軍長領(lǐng)軍征戰(zhàn)殺敵,自是有一番能耐。想來“虎父無犬女”,施劍翹像是等到了最佳的時辰,對著緊鎖眉頭的閻局長微微一笑,用不卑不亢的語調(diào)先聲奪人,把閻家琦當作多年未見的熟人,講起了這樁刺殺案的來龍去脈。從十年前,俘虜施從濱含冤被斬、暴尸三日的屈辱開始,把這一路下嫁施靖公、放開裹足、勤練槍法、刺殺準備等所有一切都和盤托出,將一個報仇少女的成長悲苦史赤裸裸地擺在了局長閻家琦面前,井井有條、有聲有色。
曾有幾時,閻家琦張開嘴巴想拋出一些疑問,或是說些什么也好,可卻怎么也辦不到。坐在對面的殺人兇手哪里像是在受審,分明是被局長邀請來閑談敘舊的客人。施劍翹一身輕地侃侃而談,言語十分具有條理,實在讓眼前這位有審案“鐵手”之稱的警察局局長心生挫敗之感。
閻家琦自覺無法憑一己之力,妥善地處理好這樁“顯而易見”的刺殺案,于是連夜將施劍翹解往市局。
而在市局里,施劍翹見到了真正的“老相識”——天津市局局長劉玉書。
若要論起輩分來,施劍翹還得叫劉玉書一聲“叔叔”。十幾年前,劉玉書和施從濱私交極好,甚至兩人還換過蘭譜,算是拜了把子的異性兄弟,這其中的情分可見一斑。不過,從另一方面說,劉玉書又曾是孫傳芳的老部下,他深知如今孫傳芳已經(jīng)下野了,而且也死于非命,但是他手下的殘余勢力可不是好惹的。
果真是到了進退維谷的時候,劉玉書輾轉(zhuǎn)了一夜都未曾閉眼,思來想去,干脆明哲保身,于是他索性掛出免戰(zhàn)牌,裝病休假,把這個燙手山芋交給第三科的馬科長審理。
之所以選擇馬科長當然是看中他的機靈勁兒,劉局長為這個案件左右為難的模樣,馬科長都看在眼里,想在心里。連局長大人都撓頭的事兒,他必然也是解決不了的,索性走走過場,不必較真審問,然后便把兇犯移交給天津市地方法院了。
自從居士林的槍聲響起,一時間,“施從濱有女報仇,孫傳芳佛堂斃死”的消息不脛而走,成了當時人人關(guān)注的爆炸性新聞,登上了全國各地報紙的頭條新聞。天津、北平、上海、南京,甚至是國外的一些報刊也都爭先恐后地刊登有關(guān)報道。如今,各路的長槍短炮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天津市地方法院。
不是魚死,就是網(wǎng)破
在冰涼的牢房里待了四天的施劍翹終于迎來了重見天日的機會。11月17日,這一天,是天津市地方法院開庭審理施劍翹一案的日子。
這些天來,家里不斷來人看她,他們還找了很有名的辯護律師余啟昌和胡學騫。通過詢問、交流,施劍翹了解到,根據(jù)當時的法律,殺人犯因情況不同可判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是死刑。但是,如果兇犯自首成立,可將十年的最低限減為五年。再加之“情可憫恕”,也就是說可以得到社會和法律的憐憫和寬恕,又可將徒刑減至兩年半。
施家人原以為所謂“情可憫恕”的情況實在難以達到,但是余啟昌和胡學騫所舉的實例讓他們重新燃起了希望。原來,就在一年前,另一個軍閥首領(lǐng)張宗昌也是被刺身亡,殺人者就是西北軍將領(lǐng)鄭金聲的兒子鄭繼成。為父報仇雪恨,鄭繼成親手殺死張宗昌,到了庭審階段,法院方面認為鄭繼成“理由正當,義氣可嘉”,竟獲得特赦。
開庭時間一到,翹首企盼的媒體記者和慕名而來的圍觀群眾蜂擁而至,威嚴的法官坐在正中的特設(shè)座位上,雙方聘請的律師分庭抗衡、嚴陣以待。劍拔弩張的氣氛在法庭上無聲地蔓延開來。
隨著傳召鈴聲響起,施劍翹緩緩走上了被告人的位置。
原告席上坐的,正是孫傳芳的長子孫家震。時年28歲的孫家長子其實對其父親昔日所為并不知情,但是這一刻,年輕的他只是滿懷對殺父仇人的怨恨。與施家希望借助輿論的力量引起民眾和法官的“情可憫恕”一樣,孫家也做足了準備,他們操縱的輿論機器也是不停頓地運作。
輪到訊問施劍翹時,在場的旁聽人員都屏住呼吸。施劍翹對法官所訊問的姓名、籍貫、殺人動機等問題一一如實回答,不過至于兇器來源一問,按照同弟弟商量過的方法,她做了隱瞞。
緊接著,被傳喚上庭的目擊證人是兩位居士林的和尚,一位是住持富明,另一位是看電話的和尚東海。
本來出家人深居簡出,很少有機會站在眾目睽睽之下,更何況是為命案出庭作證,這在當時的天津司法界十分罕見。所以,當富明和東海兩位出家人身穿寬大長袍走上證人席時,引起了現(xiàn)場的一陣騷動,記者們紛紛拿出相機記錄下這不尋常的一幕。
兩位師父在法庭上敘述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幕:當日孫傳芳同平時一樣來到居士林聽解經(jīng)講佛,與其他信眾同坐在佛堂之上。不一會兒,只聽到三聲槍響,孫傳芳瞬間中槍倒在地上,隨之響起的是一個女子的喊聲:“不要害怕?!苯又?,他們眼見那女子直奔電話房,聲稱要給警察局打電話自首。正在撥號之際,警察沖進來了,那女子立即交出手槍投案。
在兩位居士林的和尚講述完證詞之后,下一位上庭的證人是第一個進屋看到施劍翹的分段警察王化南。
王化南是居士林警區(qū)的警所門崗,這是距離居士林最近的警所了,僅有一百來米遠。作為第一個抵達犯罪現(xiàn)場的官方人士,操著河北口音的王化南向大家敘述了自己當天的所見所聞:
“十三號下午,我正在警所門口站崗,就見居士林的號房氣喘吁吁地跑來說:‘了不得了!廟里快要打死人啦!我趕快跑過去,只見居士們慌慌張張地東竄西跑。我不知道兇手是誰,也不知被害者是誰。正要打聽,就聽一個人說:‘開槍的在電話間里。我跑向電話間,進門時,這女子正臉朝里面打電話,一回身見到我,就把電話放下了。沒等我發(fā)問,她劈頭便說:‘我殺了人,你帶我去自首。隨后,她又交出一支勃朗寧式手槍,里邊還有三發(fā)子彈。”
如此一來,在場的人可都是聽明白了,施劍翹犯案之后,確實有自首情節(jié)。施劍翹和家人也都松了一口氣,自首情節(jié)一定性,這官司就好打了。聽了三位證人的證詞后,法官宣布先休庭。
隨著法官手上的搖鈴聲響起,在場的記者們立馬奪門而出,第一時間趕回報社,用打字機敲下了隔天的新聞頭條——《有力的證言——警察供明兇犯自首》。
重新開庭之后,孫家聘請的律師就列出了施劍翹應(yīng)當判重刑的“三宗罪”:“殺人有罪,法律具有明文。法院門戶洞開,有冤情盡可以依法起訴:施女無視國法,即是不信賴政府,此其罪行之一。孫施兩家結(jié)仇于十年前,當時兩軍交戰(zhàn),施從濱為孫傳芳手下敗將,敗而不降,當誅勿論。何況當時兩軍相爭,難分曲直,以此結(jié)緣,殺人報仇,實不可憫恕,此其罪行之二。施劍翹刺殺孫傳芳出于冷酷,手段殘忍;犯罪之后,不但不自慚伏法,反以膽量過人而炫耀自己,蠱惑人心,此其罪行之三。以此三條罪行,足應(yīng)重判,否則必將助長暗殺之風與報復之悲劇?!?/p>
如此簡單粗暴的“三宗罪”一出,法庭上下立刻一片嘩然,知道案件曲折的人都被這派信口胡言氣得直跺腳。就連一直淡定自若的施劍翹也恨恨地咬著牙,急火攻心,突然感覺眼前一陣發(fā)黑。
眼看著法庭上下一眾人等陷入沉思,辯方律師繼續(xù)深情地說道:“施女孤苦無依,欲告無門,決心舍生取義,為父報仇。其篤志十年,孝心耿耿,剛毅勇為,廣得社會同情?!榭蓱懰∫粭l當可成立。望法庭依法酌予減刑,以維人權(quán),且砥礪社會人心?!?/p>
此言一出,全場靜然,旁聽席鴉雀無聲,甚至在場的一些女聽眾都抹起了眼淚,為施劍翹憤憤不平。
在原告、被告雙方又一次僵持不下時,法庭再次傳證人警察王化南。
“你到居士林前,知不知道里面殺了人?”控方律師咄咄逼人,把之前問了好幾遍的問題又搬了出來。
“不知道,號房只說要殺人,他本人也沒看見,只聽見有人往外邊跑邊喊,也就跟著跑了出來?!?/p>
“你真的不知道嗎?”威嚴的法官大人開口了,看到一臉無措的王化南搖頭,法官繼續(xù)提高嗓音說道,“號房果真和你這樣說的嗎?做假證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
聽到這里,王化南慌了,怎么就變成做假證了?明明說的都是實話???
“你再好好想想:你進到電話間,是不是你舉著槍,兇犯才交出兇器的?”
法官再次開口,法庭里噓聲一片,這不是明擺著在誘供嗎?第一次庭審就定性的“自首情節(jié)”現(xiàn)在卻要回頭另審,看來是狗急跳墻了!
這一頭,辯方律師坐不住了,他氣憤地站起來,用強硬的語氣對法官說:“如果再這樣繼續(xù)問下去,證人就要開始說瞎話了!”
……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反復爭辯,天津市地方法院于1935年12月16日對施劍翹一案做出裁決,認為施劍翹為報父仇,殺死孫傳芳,理由成立,殺人后自首成立。但情不可憫,故判處她有期徒刑十年。
宣判結(jié)束不久后,孫傳芳之子孫家震即向院方提出抗議,并拿出了早已寫好的上訴書,要求對施劍翹重新處以嚴刑,并償付孫家四萬五千元殯葬費和十萬元撫恤金。
與此同時,一位名叫涂璋的檢察官不知從什么地方鉆出來,聲稱施劍翹的自首不能成立,天津地方法院量刑太輕,他要向河北省高等法院提出抗訴。
判決書后的各方動作
河北高等法院開庭審理施劍翹一案的時間定在1936年1月28日。這個消息還是堂弟施中權(quán)到看守所探望施劍翹時告訴她的。在與堂弟的言談中,施劍翹也得知如今的形勢不容樂觀。
彈指之間,1月28日的開庭眼看就要到了。
不過從這一刻開始,施家人已經(jīng)見識到孫家“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厲害之處了。離正式開庭不到半小時,法警就開始驅(qū)逐排隊取號的人群,聲稱三十張旁聽證早已發(fā)完了。
此言一出,人群瞬間炸開了。要知道按照慣例,旁聽證總共有兩百張,怎么這回縮減到三十張?而且,這個隊伍是一大早就排起來的,就算只有三十張旁聽證,那為何隊伍最前端的人一張都沒領(lǐng)到呢?
面對群眾的質(zhì)疑,法警無言以對,只能強勢回應(yīng),他們抽出腰間的警棍對著人群揮舞著,然后灰溜溜地進門,把等待的人群隔在了鐵門之外。
而此時鐵門之內(nèi),空蕩蕩的庭審現(xiàn)場,一位50歲上下的法官端坐正中間,法庭進出口處卻站著十來個虎視眈眈的警察,一股壓迫感在法庭內(nèi)蔓延。
率先發(fā)言的是天津市地方法院的檢察官,他一上來就對原審認定的“自首”一節(jié)進行抗訴。在一口氣背出《六法全書》中的好多條款之后,他聲稱:被告施劍翹雖有自首之意,卻并無自首的行動。報案的是號房劉恕修,并非被告本身;警察王化南是前來逮捕犯人,與被告沒有任何關(guān)系;施劍翹在電話間里的交代只能說是自白,不能算是自首成立。
檢察官的話音剛落,法官便用帶有得意之色的語氣問道:“被告施劍翹,你殺人后為何不直接去警察局自首?”
看著檢察官和法官兩人之間的“雙簧”,施劍翹不禁冷笑道:“我在殺孫傳芳之前,為了表明心志,事先準備好了傳單和《告國人書》。傳單共六十張,張張印著我的拇指印。上面還明明白白地寫著:‘大仇已報,我即向警察局自首。殺孫以后,我立即散發(fā)了傳單,并喊著要人帶我去警察局自首。以上情節(jié),按法律規(guī)定算不算自首?”
施劍翹略微停頓了一會兒,環(huán)視了法庭一周,繼續(xù)說道:“我喊叫無人,又不敢離開出事地點,旋即找到電話間往警察局打電話。我先是讓和尚給我打,他嚇得直打哆嗦,說不出話,我只好自己撥號。警察進來,未等他開口,我就交出了手槍,表明自首之意。天津市地方法院審理此案時,傳喚過上述證人,并當庭留有證詞,法官可以檢查。”
未等法官開口,施劍翹搶先一步:“剛才法官問我,為何不直接去警察局自首?對此,我有些不解。我想請教一句,若是我走到半路被抓,你是按投案處理,還是畏罪潛逃對待?假如以上情節(jié)屬實,自首依然不能成立,那么,法律上自首一節(jié)豈不是虛設(shè)。說句不該說的話,如果我不想自首,按當時的情景,十個施劍翹也跑得無影無蹤了。我想,在座諸公無不精通法典,深明大義,自能作出公斷?!?/p>
剛要張口說話的法官被施劍翹這么一堵,竟也無言以對。堂堂高等法院法官被一個女犯人問得瞠目結(jié)舌,實在太失面子了??墒谴笸V眾之下又不好發(fā)作,只能弱弱地讓施劍翹不要離題太遠,立馬搬出市地方法院的檢察官,試圖讓他挽回局面。怎么知道,剛才還咄咄逼人的檢察官,到了這兒也被施劍翹的一席話沖擊得夠嗆,站起來支支吾吾地說了幾句不知所云,便沒下文了。
罷了罷了,法官看到如此場景也不再勉強,他調(diào)整了坐姿,似乎對接下來的抗辯很有把握。
果然,讓辯方律師措手不及的情況出現(xiàn)了。
當辯方律師打算乘勝追擊,請法院傳喚證人出庭時,接連收到了幾個“不巧”的消息:居士林警所的王化南已經(jīng)被開除,不知去向;號房劉恕修也被解雇了,本人已經(jīng)返回察哈爾老家?,F(xiàn)在只有居士林住持富明法師和看電話的和尚東?,F(xiàn)在正在法庭外候命。
而這富明法師和東海和尚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未等在證人席前站穩(wěn),就哆嗦著嘴唇開口說,孫傳芳被刺之時,他們只聽到三聲槍響,隨后即昏頭漲腦地跑開了,別的什么也沒聽到,更沒有看到。
至此,端坐在審判席之上的法官似乎終于松了口氣,他清了清嗓子,宣布道:“經(jīng)本法庭調(diào)查核實,被告自首一事無有確鑿證據(jù),天津地方法院認定自首一節(jié)不能成立……”
他的判詞還沒講完,一個憤怒的聲音突然響起:
“你們身為法官,竟然趨炎附勢,不辨是非曲直,就不怕玷污這神圣的法庭嗎!王化南和劉恕修被驅(qū)走,無非是他們說了幾句實話。居士林是孫傳芳出資辦的,和尚吃著孫家的飯,在這里改口做偽證,替孫傳芳遮掩一下,尚有情可原。你們拿著國家的薪俸,卻一味屈從孫家的淫威,莫不也是拿了他們的錢?告訴你們,我為父報仇,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還怕坐牢!我相信公理,決不相信強權(quán)和金錢。只要你們改變不了歷史,最后的勝利,還是施劍翹。”
施劍翹實在忍無可忍了,她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使勁拍了一下被告席前的橫木,指著法官的鼻子破口大罵:“我的《告國人書》,為什么遲遲不許見報?見報之后,為什么把孫傳芳勾結(jié)土肥原的文字刪去?孫傳芳多年來不僅挑動軍閥混戰(zhàn),荼毒民眾,而且阻擋北伐,鎮(zhèn)壓革命,賣國求榮。他造下的孽豈止殃及我施劍翹一家!你們是不是中國人?有沒有一點中國人的良心?為什么甘心做這種為虎作倀的行為?”
法庭內(nèi)頓時亂成一團,施劍翹擲地有聲的質(zhì)問把法官的臉都給問黑了。法官拼命晃動銅鈴,企圖阻止施劍翹的發(fā)言。可是這微弱的鈴聲如何壓得住施劍翹心中積攢多時的憤恨。
眼看著法庭秩序維持不下了,法官連忙喊來法警將侃侃而談的施劍翹強行帶出去。這場萬眾矚目的河北省高等法院對施劍翹案的第一次開庭審理就如此草草收場。
第二天,《新天津報》的頭條,不是記者寫的案件報道,而是施劍翹親筆寫就的陳情書。
此文一出,全國輿論界頓時嘩然,各地聲援施劍翹、指責河北高等法院和天津地方法院的文章陸續(xù)見報。但是,各界人士的呼吁和譴責盡管造成浩大聲勢,但是收效甚微。
最終,河北高等法院向世人公示的判決書是減刑三年??蓽p刑的原因卻與前次審判截然相反,認為自首不能成立,但是殺人動機出于“孝道”“情可憫恕”。想來,這河北高等法院想做筆便宜買賣,“自首不能成立”對孫家是個安撫,而“出于孝道,情可憫恕”則是對施家的寬慰。減刑三年,不痛不癢,也算是對社會輿論的交代吧。
可是,這種單方面的便宜買賣不是那么好做。施劍翹就是第一個不服。
1936年8月13日,南京最高法院宣布,駁回施劍翹的上訴,維持河北省高等法院監(jiān)禁七年的原判。施劍翹隨即被解往天津第三模范監(jiān)獄,開始了暗無天日的牢獄生活。
南京最高法院的判決下來之后,輿論更加嘩然,各路人馬紛紛為施劍翹振臂大呼,可是無奈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