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蕻干有個美名——萬年青。與其他干貨不同,陽光曝曬后,菜蕻干仍不枯不黃,定格了翠綠的美好。放湯時,開水沖下去,鮮綠的葉舒展開,最解油膩。春日一日比一日好,晾菜蕻也到了最好的時機(jī)。
菜蕻一詞,是地道的寧波話。冬去春來,大地回暖之時,菜圃里的油菜開始拔莖、抽薹,菜薹是大自然饋贈的另一種美味,而寧波方言一概稱之為“蕻”,什么“菜蕻”“蒜蕻”的,而非北方人所言的“菜薹”“蒜薹”。
立春前后,菜蕻就成了當(dāng)之無愧的最佳時令蔬菜。春節(jié)期間,吃膩大魚大肉,一盤菜蕻炒年糕猶如翡翠白玉,清香撲鼻討人愛;撕幾段菜蕻,放入肉丸、蛋餃和熏魚即成“老寧波三鮮湯”;即便啥也不放,拿來清炒炒,也略帶甜味,清脆可口。
早春三月,吹面不寒的是陣陣楊柳風(fēng),感覺到處都是綠油油的,弄堂口、老墻門外,會停著幾輛鄉(xiāng)下菜農(nóng)的三輪車,車上擺滿用稻草捆扎的菜蕻,水靈靈的,掐一把,都能出水,連花苞都未綻……都是極鮮嫩的貨色。
幾場春雨過后,隨著天氣轉(zhuǎn)暖,地里的菜蕻一個個往上躥,菜蕻紛紛上市,量多價(jià)賤,也到了晾菜蕻干的好時節(jié)。此時老城廂的寧波人,不若平時那樣的只買一斤兩斤了,而是買下半輛黃魚車的菜蕻,不少于三四十斤,有些大戶人家,甚至包下一黃魚車的菜蕻,弄堂內(nèi)隨處可見鄉(xiāng)下菜農(nóng)穿梭的影子。
老墻門里的左鄰右舍,似乎約定好了似的,家家戶戶都集中在那幾天晾菜蕻。街坊鄰居們都圍攏在井邊,吊起一桶一桶溫暖的井水,邊洗菜蕻,邊嘮著家長里短的坊間事兒。春天的井水,溫潤如玉,浣洗完畢,一排排的菜蕻放在籃子里,小山似的一堆,齊整整的,煞煞清爽。
男人們也沒閑著,已在明堂里支起一口大鍋,鍋下燃起大塊木柴,待水滾了,將菜蕻放入沸水,汆煮兩三分鐘后,菜蕻一下子就癟、軟、皺了。迅速撈起散熱,三分熟七分生,用冷水沖淋一下,會晾出更綠的菜蕻干,即為頭等貨色。
一鍋燙完,再燙第二鍋,燙過菜蕻的水,漸漸帶上一抹綠色,似乎把春天留在了鍋里。整個墻門內(nèi),彌漫著菜蕻的清香,蹦蹦跳跳的小孩子們也學(xué)乖了,跑進(jìn)跑出地幫著大人把燙好的菜蕻放在大竹匾上散熱。
如果你將生鮮的菜蕻直接攤在陽光下曬成干,必定是又老又黃,不好吃。燙過的菜蕻是見不得陽光的,一見陽光就變色,拿開水一泡,不會呈現(xiàn)翠綠色,非但賣相不好,口感也遜色不少。
只晾不曬,才能保持碧綠生青的鮮嫩色。與其說是晾菜蕻干,其實(shí)是陰干,屋檐下、墻頭角落這些通風(fēng)背陰的地方才是最佳地點(diǎn)。最好是刮西北風(fēng)。若晾菜蕻干時,一連幾天陰雨,抑或連吹東南風(fēng),菜蕻干就會發(fā)黃,可謂前功盡棄矣,只得待來年了。你瞧瞧,區(qū)區(qū)一把菜蕻干,還得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
晾菜蕻干,全家老小,個個上陣,是當(dāng)作一場“戰(zhàn)役”來打的,忙得不亦樂乎。除卻清洗、汆煮環(huán)節(jié),“工程大”主要體現(xiàn)在拉繩、掛晾、收干、剪蕻、包裝幾個環(huán)節(jié)上。
先把草繩繃在太陽曬不到、又有穿堂風(fēng)的廊檐下,將燙過水的菜蕻掛在繩子上。要選擇菜葉與菜梗的交叉處作為掛點(diǎn),能防風(fēng)吹飄落。遠(yuǎn)遠(yuǎn)望去,老人和小孩將一串一串的菜蕻遞給站在凳子上的人,大家流水作業(yè),分工有序,全是忙碌的身影。掛滿屋檐的菜蕻還滴著水,散發(fā)著熱氣,綠油油的,霧氣騰騰的,不時飄來縷縷清香。一時間,似乎寧波人把春天所有的綠色,都搬進(jìn)了自家墻門。
連吹幾天西北風(fēng)后,菜蕻已完全陰干。一般來說,十斤鮮菜蕻才能晾出一斤菜蕻干。從草繩上取下來,捏握成把,剪成約一寸長的小段,收納于塑料袋中,沒有冰箱的年代,都是放入錫罐或“火油箱”里保存,美其名曰“萬年青”,可泡湯、涼拌,也可燒肉,隨吃隨取。
一盤蛋炒飯、炒面或炒年糕,吃到一半,滿口油膩之時,最渴望的是來一碗碧綠的菜蕻干湯。泡這湯,也不要什么佐料,只是在碗里放一點(diǎn)菜蕻干,灑些許鹽花,開水沖下去,鮮綠的菜葉不一會兒就鋪滿了大碗,一股清香便彌漫開來 ……
真乃“臣心如水”的一碗清湯??!啜上一小口,那清淡鮮美的味道使人滿口生津,開胃除膩。盛夏三伏天,飯桌上若有這么一碗湯,碧綠的、澄清的,偶爾會有小小的蓓蕾在湯間躲藏、徘徊,浮躁的心情也隨之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