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臨水
【一】
顧朝聆十七歲的時候,又黑又矮,體重一百二十斤,偏胖。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她有一個中等偏上的成績,還寫得一手好作文。
顧朝聆在家里排行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妹妹,就是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排位,讓她衣服要撿著上大學(xué)的姐姐穿剩下的,吃也要等到妹妹吃夠了才能沾上一點。
姐姐皮膚白,身材高挑,選的衣服顏色都很粉嫩,穿在她身上可以凸顯氣質(zhì),可等到衣服轉(zhuǎn)了一圈套在顧朝聆的小身板上,橫看豎看都是一個字——土!
顧朝聆性格有些古怪,在學(xué)校里人緣一般。同齡人都喜歡的八卦明星她不喜歡,有女孩子約她一同去隔壁班看那個最帥的男生她也沒興趣,最讓人不理解的是,高二運動會上,聽說學(xué)校里兩大校草都會出席的籃球賽,她干脆翹課回家睡了一下午的覺。
她木訥的程度已經(jīng)超乎正常人,直到很多年以后有人提起高中時期那個帥出天際的校草時,顧朝聆還傻傻地問了對方:“校草是誰?”
顧朝聆討厭八卦,也不喜歡追劇和漫畫,在旁人眼里,她就是一個處于異次元的神奇生物,一只對男性徹底失去審美的生物。
可就是這樣的顧朝聆,在十七歲這一年,竟然迷上了一部穿越劇。
那一年,男女主角憑借這部劇迅速躥紅,全校女生都在津津樂道著有關(guān)他們的話題,就連顧朝聆也默默買了一張男主的貼紙。
但是顧朝聆不追星,只追這部劇,在所有人都厭煩了這個話題開始尋找新的八卦時,她仍然看著男主癡迷。
而顧朝聆在追劇的過程中,終于找到了屬于她的八阿哥。
不是那個喜歡拽她頭發(fā)的同桌,也不是那個總是在她衣服后面用粉筆寫綽號的后桌,是高她一級的學(xué)長,名字叫陳辛。
顧朝聆突然就變了,她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上課時神情恍惚,有事沒事就望著窗外發(fā)呆。
林巧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夜里熄燈時,她爬上顧朝聆的小床,兩個人蒙在被子里嘰里咕嚕地說悄悄話,空氣變得潮濕悶熱,顧朝聆掀開被子透了口氣,說:“你知道三年級的那個陳辛吧!”
從顧朝聆口中說出的男性名字,除了老師、校長還有她爸爸外,陳辛是第一個。
林巧側(cè)身面向她,想了想,說:“聽說過,好像是很痞的一個人。”
顧朝聆又說:“我覺得他,可能喜歡我?!?/p>
漆黑的夜,林巧瞳孔放大,但是她沒有看見,顧朝聆臉上那朵粉紅色的云。
【二】
在學(xué)校三令五申抓早戀的那幾年,顧朝聆對所有認識她的人都發(fā)過一個隆重的誓——她一定不會早戀,并且有生之年,她只會談一次戀愛,直到結(jié)婚。
顧朝聆的父母十分傳統(tǒng),家教也很嚴苛,所以她從小到大都認為,人處在什么年齡,就該做與這個年齡相符的事情。
而在她這個年紀,就該孝敬父母、尊敬師長、好好學(xué)習(xí)。
可陳辛的出現(xiàn),是個意外。
你若問正常的女高中生在假期都做什么,當(dāng)然是呼朋喚友、聚會、逛街、購物。去心儀的男生他常去的那個運動裝的品牌店,看看有沒有和他穿的一樣的情侶款。
而顧朝聆,她在家里背單詞。
如果不是那天中午出門給妹妹買蘋果,她大概這輩子都不會認識陳辛這個人。
從顧家到水果市場需要穿過兩條十字街,在第二個街角,有一群男生攔住了顧朝聆的路,他們問她認不認識前排的徐欣欣,顧朝聆面無表情地說不認識,剛要從馬路穿過去,這時陳辛拉住了她的手,一臉邪魅的笑:“你是顧朝聆吧!”
那天和他在一起的男生里,有比他高的,比他白的,有比他好看的,可是顧朝聆只記住了他的臉,從此印在心房最深處,恒久不變。
陳辛做了自我介紹,他和那些人道了別,跟在顧朝聆身后,甚至在她挑選完水果時,他還執(zhí)意幫她付了錢。
他跟著顧朝聆到家門口,她停下來,眉心都擰成了疙瘩:“你離我遠點好嗎?”
“不好,”陳辛嬉笑著向前一步,“你今天,挺漂亮的。”
大概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夸過她,而他是第一個說她漂亮的人,所以在往后的人生里,每逢想起這天的情形,她都會紅了臉。
陳辛見到她這副樣子,伸手摸了一下她發(fā)燙的臉頰,笑得像朵太陽花。顧媽媽聽到聲音從院子里出來,看到陳辛,立即橫眉豎眼,他連忙沿著大路逃跑,一邊跑一邊回頭說:“顧朝聆,我記住你了!”
顧媽媽用下巴指了指遠處疑似不良少年的危險人物,問:“他是誰???”
她口是心非:“一個神經(jīng)病。”
顧朝聆從來都沒想到,她會以這種方式喜歡上一個人。
那天顧朝聆回到家以后,一夜沒睡,臉整整燒了一夜。第二天,她用一種很平常的口吻,不著痕跡地打聽他的消息,表面淡定無比,裝得若無其事,實際上心里已經(jīng)翻江倒海,恨不得撲到對方身上,追問她:“然后呢?然后呢?”
顧朝聆終于得到了有關(guān)陳辛的一手信息,他身高一米七五,很瘦,三年四班,成績中等……可能還偏下一點,他經(jīng)常笑,對誰都笑,他笑起來很痞,很耐看。他還喜歡打籃球,但是打得不好,偏偏他女生緣很好,經(jīng)常有人明里暗里對他表白。
大概是因為她的青春太過單調(diào)和孤獨,她膽小、懦弱,以為不會有人多看她一眼,所以只需要有人對她溫柔一笑,她就淪陷了。
所有封閉的女孩都是高估了自己,以為是自己選擇了孤獨,實際是孤獨選擇了自己。因為沒有人愿意靠近,沒有人愿意去了解她,其實她無比渴望,渴望有人對她伸手。
恰好就是在這么孤獨的歲月里,出現(xiàn)了一個不經(jīng)意的人。
也許他只是那天周末無聊,想借著她青澀的表情消遣消遣,可對于久居黑暗的顧朝聆來說,卻是一棵救命稻草——一旦抓住,便不想放開。
顧朝聆以為,陳辛?xí)賮碚宜摹?/p>
她不吃不喝不睡地等了五天,身子虛弱得像紙片,陳辛卻連個影子都沒有。
第六天下午,顧朝聆和林巧一起上街買鋼筆,在文教店門口,她看見陳辛和一個女孩一前一后地走著,那女孩走在前面,陳辛在后面緊緊跟著,生怕會跟丟了的樣子。
林巧大叫一聲:“那不是徐欣欣嗎?”
仿佛美夢破碎,顧朝聆哇的一下就哭了。那條街直通他們學(xué)校,有很多文教用品店,大街上走的都是校內(nèi)學(xué)生,所有人的視線都齊刷刷望向這里,可是顧朝聆一點都不在乎。
那一刻,有模糊的情感在心里逐漸成形,顧朝聆知道,她完了。
【三】
有一種死心眼的人,一旦認準一個人或者一件事物,就會拼盡全力向前沖,哪怕頭破血流,粉身碎骨,也一定要得到。
顧朝聆就是這樣的人。
但是她不會表露出來,她只是在心里默默打著持久戰(zhàn)。
那天晚上顧朝聆在林巧的懷里哭了一夜,她知道,陳辛為了接近徐欣欣,才把班級里徐欣欣前后左右的人名都打聽個遍,并不是說顧朝聆在他眼里是個特別的存在,也不是說,他曾經(jīng)在背后注視過她。
他只是想從她口中得知關(guān)于徐欣欣的一切,才和她搭話,如不然,他大概連理都不會理她。
委屈過后便是覺得丟人,第二天從宿舍出來時,顧朝聆勉強自己吃了一個巴掌大的面包,覺得有點力氣了,她拽著林巧問:“你說昨天是不是很多人看見我哭,他們會不會都嘲笑我?”
林巧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她只能把剛剛買的營養(yǎng)快線讓給顧朝聆。
但是顧朝聆想多了,像她這種在學(xué)校里近乎透明的存在,根本不會有人記得她的事。
生活還是一如既往地平淡,只是,徐欣欣提起陳辛名字的次數(shù),越發(fā)多了起來。
徐欣欣很漂亮,是那種耐看型的。眼睛又亮又大,身材高挑纖細,她喜歡穿白色的裙子,和穿著白襯衫的陳辛站在一起時,簡直美如畫。
顧朝聆再也沒和林巧說起過陳辛,心大的林巧還以為她早就忘記了那件事,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顧朝聆和以前不一樣了。
她蓄了長發(fā),剪了劉海,還奢侈地給頭發(fā)做了軟化。
她開始留意哪家化妝品店有打折面膜,查了海藻和火山泥的區(qū)別是什么,她還從附近十字繡小店里學(xué)了珠繡的方法,把以往用來背單詞的時間都換成繡珠繡,然后賣給那家店,賺回了買衣服的錢。
顧朝聆改頭換面,雖然不算耀眼,但也終于像一個正常的青春期女生了。
其實,是顧朝聆在兩個月前聽徐欣欣和人竊竊私語,在評比班級里穿衣服最土的女生。顧朝聆很“榮幸”地被她們排在了榜首。以往她聽到這種話都會一笑了之,可是現(xiàn)在,她卻難過了很久。
因為心里有了希冀,便希望自己能做到他眼里最好的樣子,即使不是整片天空,起碼也能占領(lǐng)一處風(fēng)景。
【四】
顧朝聆十八歲這一年升入高三,陳辛為了離徐欣欣近一點,去了鄰市讀大學(xué),聽說是個專科,只需要二百分就能入學(xué)。
陳辛在學(xué)校非常閑散,他有空就坐車回來看徐欣欣,帶她愛吃的零食,或是一些小飾品。
那時候,在周五放學(xué)的晚上,陳辛經(jīng)常等在學(xué)校門口,老遠就喊著徐欣欣的名字,兩個人并肩走出校外,幸福都寫在臉上,唯恐天下不知。
而顧朝聆,為了能多看陳辛一眼,便掐準時間等著和徐欣欣一起出校門,有時會不小心對上陳辛的目光,她連忙避開,心臟卻跳個不停。
偶然的一次,顧朝聆看見陳辛和徐欣欣戴了一模一樣的項鏈。吊墜是一本木制的情書,指甲大小,中央刻了兩個人的名字。
她羨慕,也難過。
顧朝聆還是時??匆婈愋粒伤劾镏豢吹玫叫煨佬?,即使迎面見到顧朝聆,也像沒看見似的別開目光。
高三下學(xué)期剛剛開學(xué)時,徐欣欣和陳辛吵架,他足足兩個月沒回來看她。
顧朝聆不小心聽到她和他打電話,徐欣欣滿不在乎的樣子,說:“沒什么大不了的。”
顧朝聆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意思,直到高考前填志愿,她才知道,徐欣欣選擇了去上海讀書。
“我總不能為了他一個人,就放棄我的人生和前程?!毙煨佬朗沁@樣說的。
在那之后,很長時間,顧朝聆都沒有再見過陳辛。而徐欣欣也摘下了那條項鏈。
在這期間,她居然忘記了自己的立場,只覺得替陳辛不值。
彼時正進入高考前最后沖刺的階段,顧朝聆瞞著所有人在志愿表里填上了一所三等大學(xué),只因為那所學(xué)校所在地點,與陳辛的學(xué)校相鄰。
高考成績下來后,顧朝聆意料之外地考了個高分,可錄取通知拿到手邊時,顧媽媽差點氣暈,顧媽媽打她,罵她,顧朝聆任打任罵,最后在顧媽媽打累了,中場休息的時候,她說:“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有選擇的資格?!?/p>
顧媽媽氣得說不出話來,顧朝聆從小到大都聽話,讓她往東她不敢往西,可是現(xiàn)在,她竟然敢忤逆自己!
顧媽媽甩甩手,從椅子上站起來:“行,你長大了,你走吧!”
【五】
顧朝聆隔天便收拾了行李啟程前往鄰市,她沒帶多少東西,只有一個小背包,以前那些衣服沒有幾件能穿的,她干脆都留在了家里。
顧朝聆趁著還在暑假找了份工作,打工期間,顧爸爸來了一次,給她塞了一些錢,讓她一有時間就回去,給媽媽道個歉。
顧朝聆知道,這些錢,十有八成是媽媽讓他拿來的,又覺得不好意思,就不讓他說。顧朝聆心里突然有些酸,但是這一次,她想自己選擇。
再見到陳辛,是開學(xué)三個月后了。
顧朝聆拜托林巧幫忙找到陳辛的聯(lián)系方式,還承諾了她一頓火鍋。
林巧在電話那邊許久都沒說一句話,半晌,她嘆了口氣,說:“朝聆,我沒想到,都這么長時間過去了,你還喜歡陳辛?!?/p>
掛電話前,她又說:“朝聆,對不起,在你那么孤獨煎熬的日子里,我卻一點都沒有發(fā)覺?!?
有什么可道歉的呢?就因為誰都不知道,她才能堅持得下去;就因為誰都沒發(fā)現(xiàn),她才能安慰自己——暗戀其實一點都不丟人。
可是,即使隔了這么久的時光,顧朝聆還是沒有勇氣去面對陳辛。
她想見他,又不敢見他。只要知道前方站的人是他,她就條件反射地想要逃跑。
顧朝聆給陳辛寫了一封長長的郵件,膽小的她最后連署名都沒敢留下來。
她坐在電腦前,敲擊鍵盤把那些心事一個字一個字地打出來,仿佛往事在眼前清晰浮現(xiàn),眼淚在眼圈里轉(zhuǎn)了好幾圈,最后終于掉了下來。
顧朝聆知道自己喜歡陳辛的時候,否定,糾結(jié),不肯承認。她害怕辜負爸媽的期望,怕誤了學(xué)業(yè),她故意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卻總是在夜深人靜時想起他。
他喜歡騎單車載人,在那條他經(jīng)常去的路上,她總是一路踩著他的車轍行走,心里莫名地發(fā)酸。
他成了顧朝聆單調(diào)青春里唯一的色彩,因為碰觸不到,所以更加美好。
所有的秘密都有關(guān)于他,所有的日記里都寫他,所有未來的愿望里都是他!
喜歡他!想靠近他!
陳辛是個聰明人,他從那封郵件的字里行間竟然猜出了是顧朝聆,然后輾轉(zhuǎn)打聽到她的電話,約她見面。
應(yīng)該是感動的吧!畢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知道有一個女生喜歡了他那么長時間。
而他真的被觸動,是在后來的某一天,顧朝聆把他回到高中的每一次時間都一一列舉,準確到他穿了什么顏色的衣服,剪了什么樣的發(fā)型。
那一刻,他突然有點心疼。
顧朝聆和陳辛正式見面的那天,她穿了一條純白的裙子,可是,他沒有穿記憶里那件白襯衫。
餐桌上,顧朝聆在心里犯著花癡,他穿了一件藍色T恤衫,牛仔褲,嘴角一揚,露出狡黠的笑容。他靜靜地看著她,說:“你變漂亮了。”
“是嗎?”顧朝聆在桌子下攥拳,緊張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那天晚上,她成了復(fù)讀機。
陳辛說:“這家菜很好吃。”
顧朝聆問:“是嗎?”
他說:“好久不見!”
她還說:“是嗎?”過了一會兒,自覺不對,便笑笑,“是啊?!?/p>
從十七歲開始,這好像是他們第二次面對面講話。
晚上回到宿舍,顧朝聆笑得像個傻子,和他那么近距離地講話,是她從來不敢奢求的事情。
大概是因為喜歡,便暗暗將他的身影想象得無比高大,只要他一個眼神,就足夠她興奮好多天。
【六】
顧朝聆正式和陳辛在一起,是在來年的春天。
無意間,她在陳辛宿舍發(fā)現(xiàn)了那條被徐欣欣丟掉的項鏈。她回到原來的學(xué)校,在附近小店找到一條一模一樣的,在中間刻上了她自己的名字。
她把項鏈遞給陳辛,問他:“你能親手幫我戴上嗎?”
是在小河邊,有柳樹在頭頂遮陽,河里有小魚跳出水面,朝顧朝聆吹了個幸福的泡泡。
那天夜里,回校的路上,陳辛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凌晨三點,顧朝聆仍然亢奮得像打了雞血,她給林巧打電話,向她宣布這個好消息,電話這邊的她站在走廊里壓抑著笑聲,臉部肌肉都緊繃在一起。她覺得不可思議,在她青春里那么完美的一個人,她曾經(jīng)那么喜歡的一個人,竟然和她在一起了!
就好像頂級愿望達成,而她的生命里從來就沒遇到過這么幸運的事情。
林巧在電話那邊聽得昏昏欲睡,她揉揉眼睛,看了下時間,對著電話說:“你自己慢慢興奮吧,記得把欠我那頓火鍋還了就行。”
那段日子,是顧朝聆最幸福的時光。
她拉著他在校園里散步,和他拍情侶照片做手機壁紙,喜歡買和他襯衫同色的裙子,喜歡站在他身邊。
只要睜開眼睛就想見到他,想為他付出,想向全世界都宣布喜歡他。
可當(dāng)喜歡達到極致時,就會有問題頻頻出現(xiàn)。
比如會患得患失,會害怕他是因為感動才和她在一起,更害怕會在某天醒來,突然就失去他。
顧朝聆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雙手奉與陳辛,可這種喜歡并沒有獲得同等回報,陳辛對她忽冷忽熱,他出去玩時從來不帶她一起,有時候她電話打得多了,他就直接關(guān)機。
顧朝聆開始害怕,她躺在宿舍里提不起精神,逢人就問:“他是不是喜歡上別人了?”
室友們被她問得煩了,全都躲著她,于是顧朝聆轉(zhuǎn)去問林巧:“你說萬一有更好的女孩子喜歡上陳辛了怎么辦?”
林巧正在上課,她壓低聲音對顧朝聆說:“你想多了?!?/p>
顧朝聆沒去仔細琢磨林巧這話的意思,可是在她費盡心思想在七夕給陳辛一個驚喜時,室友突然對她說:“朝聆,你這么漂亮,為什么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那個陳辛,他對你又不好,而且我覺得他根本就沒有那么優(yōu)秀?!?/p>
一旁的兩人也跟著附和了兩句,顧朝聆聽不下去了,便抱著書本出了門。
大門口,陳辛破天荒地主動來找她,顧朝聆笑著撲到他懷里,手上的書本掉了一地。
他有溫暖的胸膛,有結(jié)實的臂膀,他喜歡笑,又陽光,他這么好,她不允許任何人詆毀他!
【七】
顧朝聆在九月份時搬出了宿舍,和陳辛在校外合租。
搬家那天,她又犯了傻笑的毛病,兩個人去超市選日用品,她跟在陳辛身后,目光始終注視著他。
陳辛回頭,差點和她撞個滿懷,他笑著捏捏她的臉:“看什么呢?”
顧朝聆不好意思地笑笑,自言自語似的:“總覺得你即使蓬頭垢面也帥爆炸。”
顧朝聆從小在家就幫著媽媽做家務(wù),更做得一手好菜,和她在一起,陳辛什么事都不用管,每天的生活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早起就有做好的早餐和剛晾曬好的衣服,床單好像自己就會洗澡,屋子像是從來都不會凌亂,倒下的油瓶也會自己再站起來。
進門便能聞到花香,而她背對著他站在陽臺上澆花,身材高挑纖細,頭發(fā)高高綰起,露出雪白的脖頸,一回頭,眉目清晰如畫,笑著問他:“餓了嗎?”
不知道她是不是用了什么魔法,把幾年前那個又黑又胖的丫頭片子,變成這樣賞心悅目的姑娘。
陳辛在吃著她做的紅燒雞爪時,差點熱淚盈眶,他覺得自己撿到寶了。
假如當(dāng)年遇見的是這樣的她,他大概也會一見鐘情的吧!
可是他不知道,她就是因為喜歡他,才會努力把自己變得更好。
和陳辛在一起的日子,平淡而美好,顧朝聆不要他太多回報,只要為他打理好一切,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
可是這一年,家里打來電話,妹妹體質(zhì)弱,頻頻生病,家里積蓄花得差不多了,爸爸委婉地對顧朝聆說,剩下幾年的學(xué)費,家里可能拿不出來了。
那天晚上,顧朝聆沒有做飯,本來想打電話給陳辛讓他帶點吃的回來,但是他沒接。
從聽筒傳來的一直是機械的女聲,提醒她他此時不在服務(wù)區(qū)。
陳辛是在九點鐘回來的,見顧朝聆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便徑直走進了自己房間。
他好像很累,倒頭就睡,顧朝聆站在門口看了半天,最后問:“你餓嗎?”
陳辛把被子蒙住頭,說:“我吃過了?!?/p>
顧朝聆替他關(guān)上門,一個人去廚房泡了碗面。
第二天,她查了查銀行余額,這一年她利用兼職攢了一點錢,加上她有拿獎學(xué)金,加在一起付未來一年的學(xué)費都不成問題。她考慮了一下,把這筆錢的一半打到家里,然后給爸爸發(fā)了條短信:我在這里一切都好,不用掛念。
悠閑的生活終于被打破,還好學(xué)校的課程不多,顧朝聆有足夠的時間用來打工。每天忙得團團轉(zhuǎn),沒有了做菜養(yǎng)花的時間,陽臺上那幾盆多肉和九月菊全都枯了葉子,顧朝聆卻連把花盆丟掉的時間都沒有。
之前買來的菜譜現(xiàn)在全都沒了用處,一日三餐不是泡面就是盒飯,顧朝聆瘦了一大圈,可陳辛卻胖了幾斤。
有一天打工回來時間還早,顧朝聆去市場買了三斤打折雞爪回來紅燒,還燜了一大鍋米飯。
想著等陳辛回來就開飯,可他卻發(fā)了個短信告訴她,今天他和朋友聚會,要晚點回來。
再打電話過去,已是關(guān)機。
顧朝聆捧起飯碗只扒了兩口白飯,飯團卡在喉嚨里上不去下不來,她干脆收拾了桌子,回房休息。
明明好久沒休息好了,終于能躺在柔軟的被子里,卻一點困意都沒有。
好像有液體從眼角流出,輕輕落在枕頭上,發(fā)出嗚咽的聲音。
【八】
顧朝聆在第二天請了假,她和陳辛去逛了公園,吃了冰淇淋,還買了兩張下午的電影票。
電影內(nèi)容講的是青春里孤獨和絕望,女主一個人用瘦弱的肩膀撐起了一整片天空,電影插曲響起時,因為感同身受,顧朝聆沒有忍住眼淚。
而一旁的陳辛,從開場一直睡到結(jié)尾。
回家的路上,天色暗了下來,顧朝聆問陳辛:“剛剛的電影怎么樣?”
他打了個哈欠,喃喃著:“故事很無聊,插曲像催眠曲,票買得不值?!?/p>
她怔了一下,最終附和地笑起來:“是啊是啊,早知道就不看這部了!”
快到大三時,聽爸爸說,妹妹的肺炎又犯了,夜里發(fā)燒40℃,可是家里的錢不夠去醫(yī)院,媽媽每天愁得嘆氣,頭發(fā)都白了幾根。
顧朝聆當(dāng)天便又打了幾千塊錢回家,對爸爸說:“快點去醫(yī)院吧,給妹妹買點好吃的。”
顧朝聆掛斷電話深吸了一口氣,缺錢啊,是真的缺!好像沒有一刻能停下來休息,恨不得把一天掰成八瓣用。
家里的房間很久沒收拾了,臟衣服堆了小山高,顧朝聆忙著出門,便給陳辛留了張字條,讓他把衣服扔進洗衣機里洗一洗。
因為臨近考試,有很多事要做,顧朝聆在學(xué)校圖書館里待到晚上九點多,回家時,看到門口一堆的外賣盒子。
陳辛正躺在床上打游戲,看見顧朝聆,便懶洋洋地趿拉著拖鞋過來,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她推開他,去洗手間洗漱,一回頭,發(fā)現(xiàn)臟衣服都被堆進了洗衣機,連水都沒加。
顧朝聆站在那里愣了好半天,最后拖著疲憊的身子把衣服洗好,搭在晾衣架上,又把屋子大概收拾了一下,全都做完,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
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到了要實習(xí)的日子,顧朝聆抽出時間和陳辛談了談,問他想找個什么樣的工作。他像是不耐煩的樣子,揉了揉額頭,推諉著說:“到時候再說吧!”
顧朝聆沒有再問,而是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門。
這年夏天,顧朝聆生了一場病。
她身體很好,幾年都不會感一次冒,可能是最近一年身體過于疲勞,加上營養(yǎng)不良,她竟然趕上了夏天的第一輪流感。
早起時就覺得身體不適,她請了假,在床上躺了一個上午。
中午陳辛回來看見她這個樣子,嚇了一跳,連忙跑去樓下買了退燒藥給她。
顧朝聆吃了藥,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她頭暈,嗓子疼,全身也酸疼,她抱著被子難受得直皺眉。陳辛看著有些不忍,問她:“要不要去醫(yī)院?”
“不去!”顧朝聆翻了個身,“浪費錢?!?/p>
說這話時,她眼睛酸澀難受,但最終還是忍住了訴苦的欲望,陳辛摸摸她的頭,說:“好多了,我去樓下買點吃的給你?!?/p>
顧朝聆閉上眼睛想睡覺,又怕陳辛很快回來,她強迫自己坐起身子,可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他為什么還沒回來?
顧朝聆怎么也想不到,陳辛?xí)诎胍箖牲c才回來。
他躡手躡腳地進門,看見臺燈開著,暖黃色的光融化在地面,顧朝聆坐在床上,抱著膝蓋,一動也不動。
“還沒睡啊!”他走上前探了探她的額頭,“還好,不燒了?!?/p>
“你擔(dān)心我嗎?”
他被問得一愣,隨即笑著回答:“怎么不擔(dān)心呢?”
“可是我臥病在床,你還有心思和人出去玩嗎?”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出門的時候遇見林山,他說有家公司正在招聘,我們……”
“陳辛!”她打斷他,看著他,不發(fā)一言。
如果不是聞到了他一身的汗味,她一定會相信他說得是真的,可是一本正經(jīng)對著她說謊的這個人,一點都不像她當(dāng)年的愛人。
【九】
顧朝聆難過了一夜,第二天醒來時頭還是有點疼。她收拾了東西準備出門,卻發(fā)現(xiàn)陳辛給她做了早餐。
她有點受寵若驚了,這幾年來,這是他第一次給她做早餐。
兩個雞蛋,一碗清粥,她捧著溫?zé)岬拇赏胼p輕嘗了一小口,她果然要得不多,只這么一碗粥,她就能忘掉他全部的過錯。
八月份,顧朝聆經(jīng)人介紹進了一家外企工作。
雖然她讀的是三類大學(xué),好在這幾年她表現(xiàn)很好,成績也拔尖,加上她工作能力強,還有一份肯吃苦的毅力,很受公司老板賞識。
顧朝聆在公司忙得天翻地覆,每天都有加不完的班,與此同時,陳辛也找了一份工作,待遇一般,好在上下班準時。
她出門時他還在睡覺,她回來時他已經(jīng)睡著了,兩個人各忙各的,等停下來想想時,已經(jīng)很久沒說話了。
這天晚上,陳辛突然發(fā)信息給她,說想吃她做的紅燒雞爪。
顧朝聆看了手機兩分鐘,最后決定把手頭工作推到明天再做。
時隔上次一起逛超市,好像已經(jīng)一年多了。
而這次換成了顧朝聆在前面挑,陳辛在后面推著購物車,她挑好了滿滿一袋子的雞爪,回頭迎著燈光看向身著白色家居裝的他時,竟突然找不到當(dāng)年的感覺了!
結(jié)賬的時候,她站在他身后,和他保持平行,不是他變矮了,而是她從一五九變成了一六九,還穿了一雙六厘米的高跟鞋。
回家的路上,顧朝聆突然停下來,她說:“陳辛,你抱抱我?!?/p>
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旁,他轉(zhuǎn)身擁抱她,霓虹燈在頭頂閃耀著繽紛的色彩,她的頭抵在他的肩膀上,突然很想哭。
她是個死心眼的人,追的還是那部劇,愛的也還是那個少年??墒撬е矍暗娜?,總覺得,當(dāng)年她曾深愛過的那個少年,已經(jīng)在時光的縫隙里消失了。
【十】
顧朝聆決定離開陳辛,是在一周后。
那天她奉命去很遠的地方取一個文件,回來的路上她不小心丟了錢包,她手機只剩下一點電量,給陳辛打電話,沒人接,她不甘心,又打了一次,手機就自動關(guān)機了。
從那里到家有將近三十里地,顧朝聆花了四個小時的時間走回去,后腳跟磨破了一大塊,疼得都已經(jīng)麻木了。
到家時是晚上八點,她給手機充電,叫了外賣,有蝦,有魚,還有他最愛吃的紅燒雞爪。她突然想起來打開手機,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電話和信息。
那一刻,她的心里便清明了。
陳辛是在夜里十二點回來的,顧朝聆坐在沙發(fā)上平靜地問他:“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他脫掉外衣,隨手扔進洗手間里:“老板請客,聚會來著?!?/p>
“怎么不接我電話?”
“你有打電話嗎?”他后知后覺地拿起手機,“沒電了!”
顧朝聆回到房間關(guān)上門,她突然很想笑,手機沒電,他用這個理由騙她無數(shù)次,可她竟然每次都信了。
他不知道,十二點之前,是她的生日。
顧朝聆收拾了行李,趁夜離開了這里。
可是,她難過,離開他,她竟然一點留戀都沒有。
愛了很多年的人突然不愛了,是一件很讓人絕望的事。
正式分手那天,他們在咖啡廳里面對著面,顧朝聆有些感慨。這些年,每逢想起最初她都會心動,可那個曾站在光影下對她微笑的少年,當(dāng)他穿越了五年時光,再站在她面前時,她的眼中竟然再也起不了絲毫波瀾。
有的只是絕望。
在她最需要陪伴,最孤單的日子里,他一直扮演了一個陌生人的角色,他分明就站在她身側(cè),而她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溫暖。
她用著自己一個人的力量闖過所有難關(guān),等停下來歇息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再需要他了。
他曾在她的生命軌跡里有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使命,沒了他,她的生命也就不再完整,可是,她以為自己一直放不下的人是他,實際只是放不下曾付出過的感情。
咖啡喝完了,陳辛挽留,她卻笑,說:“恭喜,你用了那么長的時間,終于耗盡了我對你的全部感情?!?/p>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她大概會選擇和他相忘于江湖,那樣即使很多年以后再見到他,她的心或許還是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編輯/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