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纖云
他轉過身去,看到青果兒立在院里的木香花下,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那年夏天。他站起來,一步步向女孩走去。
初 遇
魯曉風8歲那年,隨同爸爸轉業(yè)到地方的一家機關單位。搬到機關家屬院的第一天,他就見到了7歲的青果兒。
那一排的家屬院就數(shù)青果兒家門前最好看,因為她的家在宿舍的最里面,她媽媽搭建了小小的竹籬笆,又在竹籬笆周圍種滿了木香花。那時剛好五月天,星星點點的木香花繞籬而綻,站在一旁的青果兒,就像一朵小小的、潔白的木香花。
青果兒對曉風有一種天然親,熟起來以后每天都跑過來和他一起玩,一起上學、放學。
有時候她媽媽做了南方的餡餅也會過來叫他一起吃。曉風也喜歡她的媽媽,覺得她和身邊所有的媽媽都不一樣,她不像本地女人大咧咧的樣子,身上有一種溫柔和順的感覺。她是南方人,也是隨同丈夫轉業(yè)到了北方,青果兒很像她。
果兒的爸爸是機關里的辦公室主任,經(jīng)常隨同領導出差,常帶些好吃的回來,青果兒總是分一部分送給曉風,曉風媽媽見了,時常攬過她打趣:“果兒,以后給我們風兒做媳婦好不好?”
他有些靦腆地低下頭,倒是一貫害羞膽小的青果兒大大方方地說:“好。”
曉風以為這就是許下的諾言,青果兒永遠也不會離開自己。
分 離
小學畢業(yè)那年暑假,青果兒家里出了事,有一個陌生的女人來到他們家里大鬧,說是懷了青果兒爸爸的孩子。那時的男女關系可是要犯嚴重錯誤的事兒。
當時全家屬院的人都圍在她家的門前看熱鬧,魯曉風記得那天的木香花開得剛剛好,隨風搖曳著,有些枝兒都探到院墻外去了。
等到人群散了,曉風才發(fā)現(xiàn)青果兒一個人站在木香架下發(fā)呆,小臉雪白雪白的,眼珠兒烏黑烏黑的,他走過去牽住她的手,她的小嘴立刻一撇地嗚咽著:“我怕。”
“別怕,有我在。”
那夜,青果兒被曉風媽媽抱回了家,飯后將她放在小床上,對曉風說:“好好照顧妹妹,我去去就來?!?/p>
魯曉風不記得媽媽幾點回來的,只記得那夜青果兒含淚睡著的臉,睫毛上還掛著一滴淚珠,鼻子時不時地抽搐著,嘴里嘟囔著“怕”,他像個小大人一樣笨拙地拍著她小小的身子,在心里默默地說:“果兒,別怕,以后我一定要保護你。”
經(jīng)過此番大鬧,她爸媽最終還是離了婚。不久,果兒隨著媽媽離開了小城,她們走的時候,曉風懷里抱著她留下的玩具跟在車后面跑了好遠好遠。
尋 找
他不知道青果兒在哪兒。
她剛剛搬走時,偶爾寄來的信里得知她們回了江南,媽媽奔了娘家,又找了工作,只是后來姥姥去世了,她們又搬了家。漸漸地,信越來越少,少到后來徹底失去了聯(lián)系,這些年他曾無數(shù)次地問媽媽:“我什么時候能見到果兒?”
媽媽總說:“好好讀書,考南方的大學找果兒就能見到了?!边@句話成了他的動力,每當他思念的時候就拼命地念書,仿佛書里有她含淚離去的樣子。
高三那年,所有的志愿魯曉風全報了南方的一所大學。
在大學校園里,他很快成了學校的風云人物。帥且陽光,他身邊沒有女朋友又優(yōu)秀自知,有很多女孩喜歡他,他從不回應,他的心里只有青果兒。
他輾轉地拿著青果兒的舊地址找了無數(shù)次來回,卻無數(shù)次碰壁,就在他快要失望的時候終于尋到一位知道一點線索的舊鄰居。那老人嘆著氣說:“這孩子命苦啊,剛來第二年她姥姥就去世了,因為怕房子拆遷補償款分入她媽媽手里,所以舅舅和舅媽不能容忍這娘兒倆繼續(xù)待在娘家,叫她們搬走了?!?/p>
魯曉風的心緊縮著,繼續(xù)問:“那您知道她搬到哪去了嗎?”
“不知道?!睂Ψ綋u搖頭。
“那您知道她舅舅家在哪嗎?”“呶,就是那兒,早拆遷了,聽說搬到三環(huán)東那邊去了?!?/p>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早已公園林立。道了謝,魯曉風默默地轉身離去,回到學校后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學習和尋找。
重 逢
五四青年節(jié),學生會組織了一臺很小的晚會,雖然小卻仍是考慮周全,除了自己校內(nèi)的節(jié)目,還邀請了鄰校舞蹈學校的學生獻上聯(lián)誼的節(jié)目。
魯曉風本來不想?yún)⒓拥模墒撬牭搅诵@內(nèi)有男同學邊走邊大聲議論舞校的領隊叫林青果時,他站在那兒咀嚼著這份狂喜!
當他坐在臺下看林青果像個天使一樣立在舞臺中央,鎂光燈將領舞的她映得美輪美奐,看到她的第一眼,魯曉風心里充滿了震撼,雖然長大了長高了更美了,但那從小就看慣的一顰一笑,他知道那一定是他的果兒。
等到林青果隨舞蹈隊在狂歡中謝了幕回到后臺,魯曉風早已站在那兒,他遠遠地看著她,和這些年想象的一樣,一襲白色的紗裙走過來,柔順的長發(fā)垂下來像個仙子。在他心里,這些年她好像一直這樣走著,未曾離開。
他急切地上前叫了一聲:“青果?!绷智喙吹剿卣局?,似乎也一眼認出眼前這個陽光的男孩就是當年的曉風哥,繼而身子一陣顫抖,轉身飛奔跑去,越過臺階越過屏障,快得讓人難以抓住,好像夜里的灰姑娘舞到了十二點,鐘聲一響南瓜車和紅舞鞋都消失了,剩下魯曉風在那兒悵然若失地立著。
牽 手
“清遠路一巷23里弄。”第二天魯曉風嘴里念叨著地址一路尋過來。這是他昨晚攔住了舞校的女孩子求來的地址。很快他已站在了果兒家的門前,才發(fā)現(xiàn)自己懷里像揣了一頭小鹿般亂撞,手心竟微微地出了汗,他定了定神,才敲了門。
沒人,再敲,還是沒人。
他試著推開小院,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木香花,細細碎碎地爬滿窗前。大概聽到了聲音從屋里走出一個人。是阿姨,這么些年,她老了,但眉宇的溫婉仍然存在。
“是曉風嗎?昨晚我聽果兒說你來了?!彼H切地喊著他的小名。
魯曉風看著她,仍如年少那樣親切。
一小時后,當魯曉風坐在狹小逼仄的房間里,就知道了她們這些年所經(jīng)歷的一切。姥姥去世后,娘兒倆就搬了出去,因為沒有本地戶口,所有的保險都沒有,阿姨一直打著零工維持生活,因為當初離婚時太過決絕,并沒有要求果兒爸爸支付生活費,可以說斷了所有的來往,娘兒倆的生活一直過得很艱難。果兒在10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因為貪圖小診所藥費便宜,在那里掛了幾天的生理鹽水,被沒有行醫(yī)資格的庸醫(yī)用了過量的丁胺卡霉素,果兒的病好后,左耳朵卻幾乎失聰了。
后來找了好多家醫(yī)院都沒能治好果兒的耳朵,如今除了戴上助聽器,她的左耳算是聾了。
青果兒很傷心,為了讓自己好好活下去,她努力又用心地學習舞蹈,或許因為失聰心無二志,她舞出了屬于自己的人生。去年是以尖子生的身份特招進了舞蹈學校,現(xiàn)在已是舞蹈學校的校隊領隊。
魯曉風怔怔地聽著,之后,他急切地表示:“阿姨,您放心,我會照顧好果兒的,我一直找了你們好多年?!彼πΓ骸拔抑?,其實果兒這些年一直記得你,只是她因為自己身患耳疾,對你早已是心存自卑了,昨兒晚回到家她哭了好久?!?/p>
魯曉風心里抽搐的疼,背后傳來一陣開門聲。
他轉過身去,看到青果兒立在院里的木香花下,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那年夏天。他站起來,一步步向女孩走去。他看到她含淚帶笑的樣子。他要告訴她如果她愿意,這輩子自己愿意永遠做她的左耳,一起來傾聽這個世界……
余勇摘自《人生與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