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冰

老大10歲之前，我們家還沒有老二，整個大家庭處于高度緊張之中，尤其是公公婆婆，對這個唯一的寶貝孫子幾乎是寸步不離，就連他去打球，他們也會在旁邊輪流看著。上學(xué)放學(xué)，除了家人，他們從不允許別人去接，生怕有什么閃失……

我在生下老大后就曾宣布，不會再生，因為我原本計劃42歲那年再生孩子，沒想到老大提前了16年來到我的身邊。公公婆婆勉強(qiáng)同意，兩位老人都十分喜歡孩子，看重人丁興旺，說金錢物質(zhì)什么的都比不上人氣，所以當(dāng)年雖然條件艱苦，也還是生了兩個孩子——我老公和他哥哥。

可是，我家老大兩歲那年，結(jié)婚5年一直沒有生育的大哥和嫂子檢查出不孕不育，先后做了4次試管嬰兒都沒成功，第4次本來順利懷上了兩個孩子，在床上小心翼翼躺了7個多月，一時嘴饞吃了半只西瓜，兩個孩子都流掉了。這件事，幾乎徹底讓嫂子崩潰。嫂子的痛苦，我們看在眼里，從此再沒人在她面前提懷孕的事。大哥告訴我們：這輩子沒孩子，他認(rèn)了！他們夫妻感情深厚，他不想再要妻子遭罪。公公婆婆沒說什么，只是嘆氣，深深地嘆氣。

從此，我們家的老大，就成為了整個家族的頭號保護(hù)對象。隔上幾天，婆婆就會有意無意地告訴我們，誰家的女兒也生不出孩子，誰家的兒子精子有問題。我們聽著，沉默。還有，電視里、網(wǎng)絡(luò)上，失蹤的孩子，出意外的孩子，攪得公公婆婆寢食難安。他們恨不得把老大時時捧在手心里。老大不能做稍微劇烈一點(diǎn)兒的運(yùn)動，老大不能感冒，老大不能獨(dú)自去別人家，除了上課，老大不能離開我們的視線。

老大逐漸意識到他的重要，在家族中的無可替代性，時間一長，連他自己也變得畏手畏腳。他很懂事，有時候，別的小朋友邀他一起出去玩兒，雖然他很想去，但他會拒絕;他想踢足球，可他忍著沒報名;他想?yún)⒓域T車比賽，可由于賽道在馬路上，他放棄了……有一次，幾個同學(xué)在我們家一起討論未來，有的同學(xué)說想去遠(yuǎn)方旅游，有的同學(xué)說想出國，只有他，眼神黯然，說哪里也不去，就在這個城市。等同學(xué)走了，我問他為什么哪里也不想去，他小聲說：“我不敢去呀，你和爸、爺爺奶奶、大伯大媽，會好擔(dān)心！”我的雙眼瞬間就濕潤了，忍不住問他：“那如果媽媽再生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你就能像他們那樣自由了？”他頓時兩眼冒光，連連問我：“媽，你真的還會生嗎？我太愛你啦！”然后，他立刻給爺爺奶奶打電話，告訴他們：媽媽要生老二了！

就這樣，我下定決心，咬牙生下了老二。

老二出生后，從醫(yī)院回來的那天，我看到家人臉上的笑，都像撕去了一層壓力膜，舒展了，輕松了。那天老大恰好要上鋼琴課，大伯說要去接他，我說：“讓孩子自己坐公交車回來吧，快11歲了，不過5站路，還帶了手機(jī)。”他們互相看看，然后笑：“也好，這孩子也該有些正常的生活體驗了?！?/p>

老大那天獨(dú)自回家，我們聽到他鑰匙轉(zhuǎn)動鎖眼的聲音，聽到他哼著歡快的歌兒，然后看到他歡呼雀躍地奔向弟弟，對他說：“親愛的弟弟，謝謝你來分擔(dān)，分擔(dān)我們這個大家庭的愛！”他沒有用“分享”，而是用的“分擔(dān)”，寫作水平向來比較高的他，自然分得清這兩個詞的區(qū)別，由此可見，家族的愛，早就讓他不堪重負(fù)了。

有了老二的家，空氣中似乎多了很多氧氣分子，全家人的身體細(xì)胞仿佛都滋潤起來了，我們不約而同擺脫了之前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選擇了輕松地享受天倫之樂，享受孩子帶來的一切歡快與美好。比如，他可以在三家之間自由來去，想睡在哪，就睡在哪;他想在地上爬，那就讓他爬;他想哭，那就讓他多哭一會兒，還會拍下他的哭臉一起討論，他哭時露出了幾顆牙;他偶爾小感冒，除了給他多喝白開水，不再會動不動就趕緊用抗生素;他偶爾隨手拿起桌上的東西就吃，我們也不會再大驚小怪;甚至，他摔青了膝蓋，我們也只是給他吹吹，輕描淡寫地說：“小伙子，下次當(dāng)心哦！”……這個小人兒，在三家哭鬧、歡笑、蹦跳、折騰，我們看著他，這才是孩子正常的樣子嘛，偶爾會出現(xiàn)花貓臉，會鼻青臉腫，會爬上沙發(fā)背去搗蛋……一切都很好，這才是天倫之樂的樣子。我們充分享受他的純真，可愛，自然成長，甚至，會早早地要他自己吃飯，嘴里一半，桌上一半，也隨他，過分地“熊孩子”時，也會教訓(xùn)，而且是6對1。這些，都是自然狀態(tài)，很好！

奇怪的是，這樣粗養(yǎng)的老二，居然從不需要去醫(yī)院，茁壯得很，而且處事大方，想法也很多，調(diào)皮，但有分寸。

原來，一個正常輕松成長的孩子，是這樣的歡快流暢。好在老大也逐漸找回了向往的生活：獨(dú)自和同學(xué)去打球，獨(dú)自去夏令營，甚至，獨(dú)自上街去參加義賣。上初中二年級，他問我們是否可以住校，雖然我們還是很擔(dān)心，但全家都鄭重地點(diǎn)了頭。老大黑了，強(qiáng)壯了，伸展了，主意定定的了，有擔(dān)當(dāng)了，是個小小男子漢了，向著他應(yīng)該長成的樣子一天天奔跑著——他被粘稠濃厚的愛牽絆得太久了！

家中的老人，心情舒暢，身體上的小毛病也少了;我們和大哥夫婦，也仿佛得到了解放，該干事業(yè)干事業(yè)，該娛樂就娛樂，該陪孩子就好好陪孩子。有了老二，一家人的精氣神，仿佛從如履薄冰走上了春暖花開的海邊大道，無比舒爽放松，一切都欣欣然，真好！編輯/張立平laomalp820114@163.com